南北杂货 作者:报纸糊墙

    第31节

    从最开始的以翻译为主的传入时期,到后来阿拉伯语的广泛运用,不断发展,乃至于最后成为国际上通用的一种数字符号,这就是阿拉伯数学的大致发展过程。

    唐初这时候,唐人口中的“大食”人,指的便是阿拉伯人。

    现在正是公元635年,五年前,也就是公元630年,这一年是伊斯兰教的“代表团之年”,穆罕默德率领他的信徒穆斯林征服了麦加,阿拉伯半岛上的其他部族纷纷来拜,皈依到穆罕默德的领导之下,阿拉伯半岛实现了统一,并且不断向外扩张,形成阿拉伯帝国。

    罗用前前后后花费了许多时间,才从他空间那一堆书籍以及杂七杂八的资料当中,汇总出这么一些信息。

    对于穆斯林,罗用的心情也是有些复杂的,但谁也不能否认,在阿拉伯语的承载之下发展起来的阿拉伯数学,是人类文明史上不可替代的瑰宝。

    现在正是公元635年,大唐建国刚刚十几年,阿拉伯帝国正在兴起,世界上的其他地方,这时候又是什么样的情况呢,欧洲呢?

    就在唐俭到来的前一刻,罗用还在心里想着这样一个问题。

    这一日又是个下雪天,大雪纷纷扬扬地下着,时而一阵寒风袭过,吹着空中的雪花漫天飞舞。

    唐俭坐在高头大马之上,看着罗用率着他那一众弟子,大步向这边走了过来。

    少年人身材清瘦,面庞稚嫩,眸光清澈而坚定,当他在前方不远处站定,向他们这一行人看过来的时候,唐俭觉得他的目光,仿佛能够穿越这厚重的雪幕,穿越崇山峻岭,穿越那些未知与混沌。

    这样的人,又岂能是池中之物,唐俭猜想,圣人对这罗三郎应是有些提防的,这一次听闻又要加强孟门关这一带的军事防御。

    这防的,究竟是关外的胡人,还是关内的罗三郎呢?

    心念电转之间,双方已是近了,唐俭面上却并不显露出什么,他翻身下马,笑着与迎面走来的罗三郎等人打过招呼,一番寒暄之后,先将这些铜钱绢布送去罗家院子,然后一行人依旧是到许家客舍吃饭。

    皇帝陛下急着想要拿到杜仲胶与土水泥的方子,唐俭自然也不敢怠慢,当天晚上,便与罗用在罗家厅堂中进行了一番细谈。

    罗用倒是不意外皇帝会想要这两个方子,他既然要,那自己自然也就只能给了。

    又有什么不能给的,他原本做这些事,也不是为了要给自己换取多大的好处,能得些铜钱绢布便也就罢了。

    “听闻西南正在打仗,正是钱粮吃紧的时候,就为了这两个土方子,如何好让陛下如此破费?”罗用推辞道。

    “三郎若是以此二方牟利,所得又岂止区区五百贯,陛下亦是感念三郎高义,国库虽紧,却也不肯太过亏待了三郎。”这些场面话,自然是怎么好听怎么说。

    国库吃紧也是事实,但还不至于为了千八百贯的就能陷入窘境,当今圣人向来是个ji,ng细的,不管是对于官员队伍的管理,还是钱粮的收支,他都是盯得很紧。

    现在的大唐总共就这么些人口,每年收上来的赋税也是有限,又要与民生息,又要发展经济,边境线上时常还要打仗,不ji,ng细着些花用肯定是不行的,就算是当皇帝的,也不能想怎么花就怎么花。

    罗用自然也知道是皇帝不肯给他出高价,这倒也正常,他眼下这种情况,就好比是一个小孩拿着一个稀世珍玩到当铺去典当,人家能给他开出什么高价才怪,不直接把东西给昧下来都已经算是很厚道的了,若是遇着心黑的,怕是连小命都要折在里头。

    那李世民既是当皇帝的,刀里来血里去,什么场面没见过,罗用与他非亲非故的,利益当前,难道还能指望他让着自己?能给这些,便也算是很不错的了。

    之后,唐俭等人又在西坡村休整了两日,冬日里行路实在艰难,好不容易一路从长安城走到这里,稍稍歇息两日,想来圣人也是不会怪罪的。

    这两日唐俭也没闲着,每天一大清早就往罗家院子里跑,整日缠着罗用教他那个竖式计算法。

    这人底子本来就好,学得又认真,瞧那劲头,像是恨不得把罗用肚子里的学问都给掏出来,逐个专研一遍。也就不到两日的工夫,竖式加减法就已经满足不了他的求知欲了。

    “这法子着实好用,就算不是很聪慧的人,只要学会了此法,便能做算术。”在很短的时间里掌握了竖式加减法之后,唐俭不由发出这样的感慨。

    从前大家做算术的时候,主要就是靠脑力,脑子不够聪明调理不够清晰的,大多就不怎么算得过来,数字小的还行,一碰到大数,那就完全不行了,有了这种竖式算术法,甭管来多大的数都不用怕。

    “可惜了只有加减法,若能再有乘除法,那就就好了。”感慨过后,倒又有些遗憾起来。

    “我倒是听那胡商说过几句。”罗用说道。

    “果真!”唐俭激动道!明知这小子是在抛饵,他却也不得不咬勾,并且还咬得心甘情愿。

    “……”罗三郎笑而不语。

    “说吧,你想要我做什么?”唐俭多聪明一个人啊,这还有什么想不明白的,就是想跟他谈条件呗。

    “倒也不是什么大事。”罗用笑道:“我听闻在长安城那几个学馆中,四门学的学生能补太学?这究竟是怎么个补法呢?”

    “你想送你兄弟去长安城念书?”唐俭大概也看出来这罗三郎现在是无心念书的,也未必很想去长安城,这会儿跟他问这个事情,八成还得是为了他那弟弟。

    “五郎现在还小,还是过几年再说吧。”罗用说道:“我有一个同窗,如今便在四门学。”

    “你想让我帮他补太学?”唐俭仔细端量眼前这个少年,到底还是个孩子啊,瞧瞧,这话说得多么天真可爱,你帮我一个同学转个校呗。

    “终究是同窗一场。”对于自己的那些个小心思,罗用自然不会与人多说,就算是当事人,他也未必会有让对方知道的一天,异性恋的大路多么宽敞好走,何必硬把人往独木桥上拖。

    “……”唐俭沉吟,这一个太学的名额,他还是可以弄得着的,这一番作态,自然是为了不让罗用以为这件事很容易。

    “……”罗用也不说什么,答不答应你自己看着办吧,反正不应了这件事,乘除法的竖式计算法,罗用肯定是不会教的,当然他们如果自己摸索的话,应该也可以摸索得出来,毕竟加减法都有了,只是要颇费一番工夫罢了。

    那皇帝老儿说什么就是什么,罗用是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别个就算了,咱该咋样还得咋样。

    果然,一番沉吟过后,唐俭终于还是松了口:“今岁怕是不成,来年开春我再帮他看看吧。”

    “如此,多谢唐公了。”罗用笑着向对方拱手道谢,那太学限制学生名额,长安城中又有不少人盯着,这件事确实也是急不来,还得等时机,横竖这唐俭都已经答应了,这件事早晚得给他办。

    交易成立,罗用依言把竖式计算法的乘除法教给了对方,唐俭原本就会被九九乘法口诀,算术也不错,这时候又已经记住了从0到9这些个阿拉伯数字,罗用只是排了几个竖式给他看了一下,对方很快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这下!那真叫一个如获至宝,尤其是对于除法的计算,简直是爱不释手,自己一个人蹲那儿,对着一块小黑板算了又算,怎么算他都算不腻。

    只可惜时日太短,他们马上就要赶回长安城去了,临行前,罗用送给他们每人一个小礼物,一块穿线的小黑板,能挂在腰上的,也就比寻常腰牌大一点。

    这些小黑板也不尽然都是黑色,还有青色的赭色的,都是先将木板染了颜色,然后再抹了桐油上去,正面可以用石膏书写,背面则是一个九九乘法表,以阿拉伯数字书写,再画上表格,就跟罗用小时候文具盒背面的那个九九乘法表一模一样。

    次日一早,这一行人在腰上挂着五颜六色的板子,顶着漫天的风险,从西坡村出发。

    罗用将唐俭一行送到羊圈那边,一番话别之后,目送他们离开,然后骑着五对,慢悠悠回到自家院子。

    这回给皇帝的两个方子,其中那个水泥的方子,其实还有不少可以改进的地方,不知道那些长安城的匠人们是否能够将土水泥的配方改良,造出更加结实耐用的普通水泥甚至是一些高强度特种水泥。

    他们若是改良了,自然也就没有罗用什么事,若是没有改良,罗用这边倒是还有一些可以用得上的资料。

    还有那胶底皮靴,虽然以目前的产量,寻常百姓肯定穿不起,但是随着时间的发展,以后终会变得不同。

    在更古早的时候,麻衣刚刚出现的时候,也不是人人都能穿得起的。等到了眼下这时候,寻常百姓的生活虽然依旧艰辛,但好歹也都能穿上麻布衣裳了。

    那杜仲胶鞋底也是如此,随着种杜种树制杜仲胶的人越来越多,相信要不了很久,这种鞋底就会渐渐普及开来,那制胶的过程虽然繁琐,与种麻织布的过程相比,却也算不得什么。

    罗用回到自家院中,进了自己那屋,走到墙边一个陶瓮那里,掀开上面随意搭着的一个篦子,再拨开瓮口的一层细沙,便看到下面那一层深褐色的种子。

    杜种树的种植取胶,原本也不是以树叶为主,含胶量最多的还得是树皮,后世在生产当中,多用种子播种,种个两三年,再将整棵树苗砍下来,剥皮取叶,制取杜仲胶。

    罗用开春买的那些树苗里头,其中就有一些是树龄较大,今年已经零星结出了一些种子,秋里收树叶的时候,罗用便把这些种子小心搜集起来,等到来年开春,便可用它们播种。

    相信要不了几个年头,坡上那些杜种树苗就会大规模开始结籽,到时候罗用自己用不完,自然就要拿去卖钱。

    第130章 羊r_ou_烧饼

    腊月初,身在长安城的乔俊林收到了罗用托人送来的两双靴子,一双是给乔俊林的,另一双则是给杜惜的。

    对这胶底皮靴,不少长安人现在也都有所耳闻,一来皇帝这一次的动作着实很大,那些消息灵通的士族大家只要稍作探听,便能知晓其中原委。

    二来嘛,右武侯大将军整日穿着他那一双皮靴四处晃荡,大伙儿想不看到都难,那些跟他同一个部门的大臣小吏们,更是天天看日日看,这都多长时间了,硬是没见过他换过一次鞋。

    “这靴子现在据说是想买都买不着啊。”侯蔺捧着他外甥的那一双靴子,看得那叫一个爱不释手。

    那西坡村的罗三郎也是个奇葩,听闻近来有不少人千里迢迢跑去找他买靴,结果他竟不买,言是要先给他的那些弟子一人做一双,搞得很多人心存不满,前些时日长安城中关于他的各种流言又多了起来。

    不过这回这种情况倒也没有持续太久,据说是有那几个嘴贱的,在街边的酒肆胡乱编排取笑罗三郎,结果被刚好路过的郑侍郎好一通教训,当着一街人的面儿,把那几个小子们给臊得不行。

    那郑侍郎乃是荥阳郑氏出身,荥阳郑氏乃是当下士族中的佼佼者,那郑侍郎在族中亦是颇有地位,谁又能料到,他这一回竟然会站出来帮罗三郎说话。

    原本在这些士族当中,也不是人人都很仇视厌恶罗三郎的,对他有好感甚至是相当欣赏的人也不少,但是罗用所做的一些事情,毕竟是伤害了整个士族集团的利益,所以当有人站出来反对和抵制他的时候,其他人自然也没什么太大意见。

    这一次这郑侍郎之所以会站出来,大约也是因为那几个年轻人的言行实在跌份,严重丢了整个士族团体的脸面,让原本还想忍耐一二的人都忍不下去了。

    然后在这郑侍郎之后,接二连三的,竟然又有不少人站出来帮罗用说话,其中不乏一些有名望有地位的。

    自打前些时候,唐俭从那离石县带回了竖式计算法以后,长安城中对于罗三郎此人的风评,多少也与过去有些不同了。

    这道理其实也很简单,上回罗用造纸,把原本只属于世族大家独有的造纸技术,给弄成了大路货,士族这些人当然很不高兴了。

    这回罗用弄出这个竖式计算法,把原本属于胡商的不传秘法给弄成了大路货,这些士族的人也都跟着长了知识,生活中也因此带来了不少便利。

    尤其是各家各府的财物方面,从前是只有那几个专业的账房先生能看得懂账目,有些个心黑的,都不知道要贪墨了多少去,现在这竖式计算法出来,大伙儿个个的都会点算账了,不像从前那么好糊弄了,想要在账目上做文章自然就比过去更难。

    先有那烧土粪之法,再有这竖式计算法,眼下这大冬天的,家家户户都还用着当初从西坡村传出来的火炕呢。

    就这,你还好意思大言不惭地在大街上说那罗三郎如何如何,也难怪那郑侍郎听不下去了。

    “能有如此好友,也是你小子走运了。”侯蔺感慨了一句,伸手将那双靴子递回到他外甥手面前。

    “……”乔俊林接过他舅舅递过来的靴子,捧在手里,垂眼瞧着,一时间,心中也不知是个什么滋味。

    他和罗用应也能算是朋友吧?

    最早的时候,自己之所以会去他家,冲的便是那做豆腐的手艺,家中继母容不得他,一直被他视作依靠的父亲,也不如他所期待的那样重视自己。

    那时候他被家里人送到乡下,感觉就像是被他们从那个家里赶了出来,根本不知道未来的生活要何去何从,于是便想学了那做豆腐的手艺,将来好歹不会饿死,不久之后又有了阿枝那事……

    他那些狼狈落魄的模样,统统都被罗用看在了眼里,他的渺小他的无力,现在的乔俊林竭力想要掩藏和克服的那一切,罗用都曾看得一清二楚。

    这并不是他想要的,等到将来再一次相见的时候,乔俊林希望自己已经成为一个更优秀的人,他希望自己能以一个成熟自信的形象站在罗用面前,让他知道,自己再也不是从前那个狼狈的小孩。

    “我去一趟杜府。”乔俊林对他舅舅说道。

    “去吧,早些回来。”侯蔺摆手道。在他看来,他这外甥着实命好,又有罗用相帮,又能结交上杜十五那样的人物,本身又是个勤学向上的,将来的成就必然要在自己这个舅舅之上,或可出人头地,也未可知。

    乔俊林拿着杜惜的那双靴子出门,在外头坊间的街道两边,见着不少提着篮子在卖羊绒的农人。

    今年自打入冬以后,这长安城内外,杀羊的人就很多,主要就是为了那些山羊身上刚长出来不多久的羊绒,弄得那一阵子羊r_ou_的价钱很是跌了不少,阿枝买过好几回,乔俊林也吃了不少。

    近来这些在城里卖羊毛的,多是城外的农户,他们自家杀了羊,刮下羊毛之后再将羊毛和羊绒分拣开来,那羊毛便卖与人做垫子,价钱甚是低贱,羊绒的价钱就高出许多,许多商贾富户都愿收购。

    寻常小富之家若是瞅着价钱合适的羊绒,也会收一些,待到攒得多了,便能与那些从西坡村过来的商贾换羊绒毛衣裤,一套羊绒毛衣裤若是两斤重,他们就得用三斤羊绒去换。

    这时候,在城南的某个小作坊中。

    “嘿,你小子手脚倒是挺快,拣得也干净,行了,去领两个炊饼吧。”一个身材高大面向凶恶的青年男子细细检查着对面那小孩儿交上来的货,见他这活计做得比大多数人都要好些,便开口夸了一句。

    “哎。”他对面那一个瘦的跟个猴儿似得毛孩子应了一声,一溜烟就往那炊饼去了。

    打眼望去,他们这作坊里头还有不少人,大多都是些半大孩子,还有少数几个妇人。

    像这样的作坊,现在长安城中也有好几个,在平民居住的坊间,几乎每个坊都有,就是帮人分拣羊毛的,作坊的主人从那些商贾富户那里承接生意,然后再找些妇人小孩过来做活,自己再从中间赚取一些差价。

    这些作坊大多也都是按个人干的多少算工钱,但是却不肯叫人拿回家去做,就怕被人昧了羊绒去。

    尤其是他们这个作坊,那就更不能叫人把东西往家里拿了。这作坊的主人原本就是个地痞流氓,这些年稍稍有些长进,好歹把自己混成一个收保护费的,不是威逼利诱敲诈勒索那种,而是街坊自愿给些米面钱粮,遇着事儿的时候就找他们出头。

    这会儿这个作坊里头的小孩儿,大多都是手脚不干净,被他给逮着的,说直白点,他们从前都是偷儿。

    通常这作坊主抓着偷儿,若对方是个有手有脚的大人,那肯定就要往死里揍,不把这种人打怕了,他们罩着的这片街区就别想消停。

    不过若是抓着小孩儿,那有时候就是真没办法了,除非你能狠得下心,把这些小孩都给弄死了,要不然这事儿没法治,他们没饭吃啊,你说怎么办。

    所以这作坊主从前就最烦这些偷东西的小孩,抓着了扔出去,过几天又得跑回来,有时候碰到一些个没脸没皮的,还想从他这儿蹭饭吃。

    也是他心软,给了一两回,没办法,谁让他自己小时候也是这么过来的。结果倒好,小半个长安城的小乞丐小偷儿们,现在都知道他了,没事就把他当冤大头。

    眼瞅着都要没路走了,他被这些小孩缠得都快烦死了,穷得都要当裤子了,结果灵光一闪,倒是被他给想出了这么一个法子,弄个帮人拣羊毛的作坊,叫这些小孩都来干活,不干活还想蹭饭的,一律丢出去。

    他这个人虽然从小就是在街面上混的,但为人很仗义,也讲信用,这些年下来,倒是结交了不少朋友,要揽些拣羊毛的生意,那是不太难。

    “邢二,我的那些羊毛都拣完了没有?”这时候,一个肚皮滚圆身上裹着皮草的商贾,过来提货。

    “没呢,你不是说明后天才要?”邢二嘴里叼着一根竹签子,手上正歪歪扭扭地在一块小黑板上记录着什么,仔细看还是能够辨认出来的,他写的都是一些阿拉伯数字。

    “有个朋友从石州带了一批货回来,我叫他先给我留着了,晚饭前就要把羊绒给他送过去,不然他就要换给别人。”那胖子火急火燎道。

    “小子们,都听到了没有?晚饭前把这批货赶出来,我让胖七一人给你们买个羊r_ou_烧饼。”邢二这一番话,顿时引得那群小崽子们一顿嗷嗷。

    “我去把阿妹喊来帮忙。”有个鬼灵ji,ng这就想带上家人一起蹭吃了。

    “行了,你阿妹才四岁,能帮什么忙,都别给我想七想八的,赶紧干活。”这些小崽子也太贪心了,就这会儿作坊里头这么多人,一人一个羊r_ou_烧饼,也够那胖七心疼好一阵的了,若不是他这会儿要货要得急,能叫他出了这个血才怪。

    大冬天的实在也是很冷,这作坊的条件十分简陋,邢二本来也就是个没积攒的,这会儿为了采光,干脆又放弃了四面密封的土屋,就是在他家后边的一片空地上搭了个四面漏风的草棚子,那些小崽子们就都在棚子里干活。

    这些小崽子们一个个大鼻涕刺溜刺溜的,手上的动作倒是不慢,还有另外那几个妇人,多是附近这一带家境贫寒的街坊,听闻能有一个羊r_ou_烧饼,手里边的动作不禁又加快了几分……

    这长安城虽然繁华,却同样也生活着许许多多的贫苦人。

    就那街面上看起来十分寻常的羊r_ou_烧饼,也不是家家户户都能买得起,多少穷人家的孩子,日日盼夜夜盼,却始终盼不来一个香喷喷热腾腾的烧饼。

    第131章 隐藏的高手

    ji,ng打细算的商人们都知道要在劳动力便宜的地方加工羊绒。

    这些收购过来的羊绒先要分拣,然后是清洗纺线,染色,最后再将加工好的羊绒线运到离石县西坡村,花钱请村里的小娘子们将它们织成羊绒毛衣裤。

    听闻现在那个村子里不止是小娘子们会织毛衣,媳妇子们也都会,甚至还有不少出嫁的女儿回来娘家做活的,织毛衣的人多了,出货自然也就快了,他们这些商贾过去,通常也不需等太久。

    其实多等一两天也是无妨的,那许家客舍饭食好,住宿条件也很不错,价钱还合适。近来又有罗三郎在那里教人算术,算术这回事对于其他人来说或许也没什么,但是对于他们这些商贾来说,那可真是太重要了。

    在离石县这一带,现在也有不少帮人加工羊绒的,有些外地人图方便,或者是不差钱的,也有收了羊绒就直接运到这边再找加工,甚至还有人直接用牛车拉着一些还没分拣过的冬羊毛就过来了。

    离石县这边的加工市场比别的地方要更加成熟一些,通常,来人只要在城里找一家信誉良好的客舍住下,然后付一点介绍费,店家就会帮他们安排得好好的,可以找靠谱的中间人承包,将货物拿走加工,也可找零散的人手过来干活,货物的主人可以在旁边看着,不过这样一来花费就会稍微多一些,毕竟这么多人一起做活,总要给他们提供一个劳动场所。

    能到离石县来找加工,多也是一些不差钱的,毕竟离石县当地的工价虽然不很高,但是付些铜钱总是免不了的,当地人大多认铜钱,绢布粮食都不太好使。

    若是换了其他一些地方,城市里的贫民普遍没有什么经济收入,又没有农田可以供他们耕作,粮食和布匹都是他们需要的,所以一般商贾就只需要支付些许粮食或者是一些布料,便能招到大量的廉价劳动力。

    “阿娘,你和阿妹便住这屋。”在西坡村的姚家院子里,姚大郎的新媳妇刘大娘这时候正把她老娘往一个屋子里引。

    “这屋收拾得真是齐整,瞅瞅这大窗户亮堂的,咱家堂屋都没这个好。”待到进了屋,又关上了房门,当娘的这才拉了女儿坐下来说话,刚刚在外头的时候,她是不怎么说话的,自家闺女新媳妇进门没半年,她这当娘的过来这边,肯定也得客客气气的,免得叫人见了心中不喜。

    “原本也是一个客房,近来入了冬,也没什么人住了,这回你们过来,大郎便说叫你俩住这屋,这屋最好。”刘大娘坐在炕上与她母亲说话,这炕也是一早就烧上了的,这会儿屋子里头暖烘烘的,熏得她面上也透出了几分红晕。

    “大郎待你可好?”刘母见女儿气色好,心里也是高兴。

    “好着呢。”刘大娘面上更红。

    “这回让我们过来,可是你说的?”刘母又问。

    “我先前也就是在心里想想,这事毕竟也不是一家一户说了就能算,村里那么多人呢,前些时日村里人聚到一处说了说,言是这织毛衣的活计多了,村里这些人手也做不过来,不若找些亲戚过来帮忙,总不好叫这些做不完的活计在那儿摆着,自家亲戚家中有人手,却没地儿挣钱……”

    刘大娘把事情的始末娓娓道来,这回她的母亲是带着她阿妹一起过来的,为的就是学这织毛衣的手艺,若是学会了,在这里做三两个月的活计,也是很能挣些钱。

    “然后你便与他们说了?”刘母牵着她家闺女的手,眼中透着欣喜,原本这大女儿能有个好归宿,她便已经很高兴了,没曾想她竟还能把自己的妹妹也给带出来,只要学会了那织毛衣的手艺,往后哪里还愁嫁。

    “我还没开口呢,大郎便替我提了。”刘大娘笑着说道。

    “这姚女婿着实是个好的。”刘母感慨,复又叮嘱自己的女儿:“这般好的姻缘,你可要好生珍惜,过日子若是有个磕磕碰碰,也莫要钻了牛角尖,可不能与这个村里的小娘子们比较,要时常想想咱过去的苦日子。”

    “我省得。”刘大娘点头道。

    她也听人说,西坡村的小娘子们也就是这两年的日子好过些,从前也是很辛苦的,这村子不大,位置不好,村里村外的也没多少好地,从前村里的小娘子们也是愁嫁的,许多人都是从小就跟家里人一起下地,洗衣做饭放羊搓麻线,样样都要做。

    现在日子好过起来,钱财好挣,村里的小娘子们也都是很珍惜的,许多人都在给自己攒嫁妆呢,大人们都说嫁妆若能丰厚些,将来嫁了人到了婆家那边,日子便会好过些。

    “这西坡村的小娘子们,多也是要找那些门户相当的。”刘大娘想了想,又与她阿娘说道。

    “可是有什么说道?”刘母自然知道这儿女亲事就是要找门户相当的,只她倒是没想到,自家闺女这年纪轻轻的,也知道要说这样的话。

    “先前村里一个小娘子叫人给骗了,大伙儿心里头都害怕呢,太远了肯定不敢去,门庭太高的,也怕嫁进去以后便万事都由不得自己,若出点什么事,娘家这边也是护不住。”大娘也担心自己家人将来会被人骗,又怕他们眼光太高。

    “唉,那殷大娘的事情,咱也听人说过,你且安心吧,有那件事在前头摆着,我与你阿耶哪里还能那么糊涂。”当初殷大娘被歹人拐走,他们西坡村的人为了寻她,闹出那般大的动静,现如今这十里八乡还有谁是不知道这件事情的,只道是恶人j,i,an诈,家里头还有未出嫁的女儿的,不禁又要比从前小心几分,就算没那个能力为她们谋个好前程,总也不能叫她们落入歹人手里。

    “你与三娘往后便专心织毛衣,我得空也给你们帮帮忙。”刘母说道。

    姚家没有女孩儿,近来那姚母道也学了织毛衣,只是织得慢。这回刘家母女过来,虽说让她们一起学织毛衣挣些钱财,但这时候距离开春还有两三个月,她们母女二人这两三个月住在这里,总不好一直在姚家白吃饭。

    刘母寻思着自己到时候便多揽一些院里院外的杂活来做,也好叫亲家母松口气,这么一个大院子,一天到晚不少活计呢。

    自家闺女是个懂事的,姚家人待她也好,也愿意拉拔她的娘家人,自己这个做娘亲的,总不好再拖后腿。

    母女二人叙了叙话,也没耽搁太长时间,不多久,刘大娘便把她阿妹领到自己屋里,给她两根毛衣针一截线头,让她一点一点先学着。

    刘大娘今年十八,她下边还有一个十七岁的弟弟,现在也已经是家里重要的劳动力了,再下来便是这刘三娘,底下还有两个弟弟。

    刘三娘今年才十三岁,还是个没开窍的小姑娘,从前刘大娘未出门的时候,上边有她顶着,等她嫁了人,许多事情便落到了这刘三娘身上,这才小半年时间,人看着倒是沉稳了不少。

    刘三娘羡慕自家阿姊嫁得好,也希望自己将来能像阿姊一样找个好婆家过上好日子,这回刘大娘托人带话到石子沟,说是让他们母女二人过来学织毛衣,可把村子里的小娘子媳妇子们羡慕坏了。

    原本她是很兴奋的,只这两日,阿娘日日都在她耳边念叨,待到了姚家以后要如何如何,说得她倒是有几分紧张起来,生怕自己行差踏错,叫阿姊的婆家人不喜,这会儿与穿着青绿色衣裙的阿姊同坐一个炕上,竟是显得有几分拘谨。

    “我看看你织的。”刘大娘埋头织了一段毛衣之后,停下手里的活计,凑到她妹妹跟前看了看。

    “可是织错了?”刘三娘忐忑道。她怎么瞅着自己织出来的东西,跟她阿姊织出来的根本就是两回事呢。

    “倒是没织错,就是手生,刚开始都这样,你再多织一织,两三日便上手了。”刘大娘笑道。

    “阿姊你当初学了多久?”刘三娘见自家阿姊还是过去那个和气好说话的阿姊,心里这才安定了许多,也敢跟她凑话了。

    “学了两三日便上手开始织一条毛裤了,不过后面的加针减针这些,也得慢慢学,刚开始就是照着别人织好的大小来做,待到做得多了,多高多胖的人穿多大的衣裤,要怎么织,心里头自然就有数了。”刘大娘解释道。

    “阿姊从前是跟谁学的,可是那罗二娘?”小姑娘也听说这织毛衣的法子,便是那罗二娘想出来的。

    “并非。”刘大娘笑嘻嘻说道。

    “那是与谁学来?”小姑娘更好奇了。

    “便是与你姊夫学来。”刘大娘坐正了身子,又埋头织起自己手里的那件毛衣来。

    “姊夫竟也会这个?”刘三娘奇道。

    “这有甚,村里好些小郎君都会。”不过貌似都没有姚大郎织得快织得好就是了,想了想,刘大娘又加了一句:“做这个可比做豆腐挣钱多了。”

    刘大娘却是不知,他夫婿姚大郎并非是这村里织毛衣最快最好的那一个。

    现在西坡村中会打毛衣的人确实不少,有些人不觉得这事有什么,便也不遮不挡的,还有些个面皮薄的,便只在家里偷偷地织,还不许家里人往外说。

    “我化了几个梨子,你吃不吃?”田村正家中,村正媳妇这时候端着几个被冻得乌黑的梨子进了堂屋。

    “给我留一个。”堂屋火炕上,田村正正坐那儿织毛衣。

    “这梨真好吃,早知道就应该多买些。”村正媳妇将一个冻梨装在陶碗里,搁在炕桌上。

    今年秋天梨子下来的时候,王当那伙人弄了好些梨子到他们西坡村来卖,就是那种最普通的厚皮梨子,个头不大,卖相一般,一文钱能买三个,村民们多少都买了一些。

    至于罗家那边,他们今年自己在山上种了梨树,秋里就结了不少果子出来,那梨子可比王当他们弄来的大个许多,水分足滋味好,只可惜他们家也不卖,尽留着自己吃了。

    村正媳妇在这边这个屋子里留了一个冻梨,剩下的就搬隔壁屋里去了,她那两个儿媳妇,还有小女儿,这时候都在那边织毛衣呢。

    不过村正媳妇瞅着,她们那三个人的速度,都赶不上这屋这老头子。

    第132章 洗心糖

    这一日下午,照例又是罗用到许家客舍那边教人算术的时间。

    上课前,有两个从小河村那边过来的年轻人,给罗用带了一小篮子饴糖过来。

    前两天罗用托他们村一个过来送麻纸的村民,稍了三斗黍米并麦子过去,让他们村一个老汉帮忙做成饴糖,这不,现在糖做好了,便让人给他捎了过来。

    罗用接过那个篮子颠了颠,便知道对方并没怎么收自己的工钱,于是便道:“等一下你俩回去的时候,记得帮我给黄翁带几个包子。”

    那给人做饴糖的黄老汉年岁与邹里正差不多大,却并没有邹里正那多子多孙的福气,原本有个儿子,却是走在了他前头,倒是有两个孙女,这会儿也都已经嫁了人,现如今家中就他们两口子带着一个儿媳妇过活。

    家里总算还有田地,黄翁又有手艺,日子过得倒也不差,只是与别人家那热热闹闹的一大家子比起来,就显得十分冷清。他们那儿媳妇,老两口现在也是把她当闺女看待,怕他俩走了以后她一个人孤零零的,也想着要给她再找一个归宿呢,可惜也是不容易。

    “哎。”那两个年轻人应了一声,各自找了个小马扎,在厅堂里坐下了。

    今日他们来得晚,那火炕上的好位置早就被人占完了,还好许家兄弟几个都是勤快人,这店铺里头大大小小的马扎备了不少。

    不过就算是来得早了,约莫也是争不着那炕上的位置,近来到许家客舍听罗用讲课的外来人越来越多了,看那些人的衣着气度,怎么也不能是寻常的商贾小贩。

    这些人现在整日就住在这许家客舍,约莫今早吃过早饭以后就一直在这个厅里头待着呢,人家有钱有闲,坐炕头也是应当的,像他们这些不花钱就是来听个课的,有个小马扎也算是不错了。

    “课前先把九九乘法口诀背两遍吧。”待到时间差不多了,罗用就说话了。

    “九九八十一。”当即,罗用的一个弟子便起了头。

    “九九八十一,八九七十二……”其他人都自觉跟上,甭管是坐马扎的还是坐火炕的,在罗用这个先生面前,都是老老实实的,让背九九乘法口诀,一个个就都张开口大声背诵起来。

    对于这些人这么配合的态度,罗用还是很受用的,这时候的人对于教授他们知识的人都表现得十分敬重,对于难得的学习机会也都很珍惜,也正是因为如此,罗用现在教得也很是认真。

    他最近已经在教分数和小数了,一部分跟不上的,或者是觉得这东西学了也没什么用处的,便也不怎么过来了,横竖罗三郎也说了,等到明年入冬的时候还会再开基础班,没学会的那些人也就不怎么着急了,罗三郎年纪虽轻,说话却向来都是算数的。

    在背诵过两遍九九乘法口诀之后,便是大约一个半小时的上课时间,这期间罗用会先把今日的知识点跟他们讲解一遍,然后再布置算术题下去,在不断的练习当中反复消化这个知识点,一直到大多数人都学会了为止。

    这一个半小时以后,就是学生们自由练习和交流的时间了,罗用被他们那些人拉着交流过几回,说实话,他们说的那些题罗用听着就有点犯晕,好在当初在二十一世纪那十几年的学总算没白上,关键时候勉强还能撑住场面。

    这些人都是求学心切的,研究起来没完,罗用瞅着空子就打算溜了,临走的时候也没忘了塞给小河村那两个年轻人五文钱:“一会儿等包子出来了你们自己去买,你俩一人吃两个,剩下的都给黄翁拿去。”

    “我俩就不吃了。”其中一个年轻人捏着那五文钱,面上有些腼腆。

    “客气个甚,这老远的路,不垫垫肚子能行啊。”罗大娘这时候刚刚上完两盘饺子,刚好打他们这边过。

    刚刚罗用上完课以后,厅中便有人开始点起了吃食,这大冷的天,坐在这暖烘烘的热炕上,一边吃着可口的食物,一边再讨论讨论学问,那也是很惬意的。

    “你俩去后边,我给你们打点热汤。”罗大娘招呼他俩去后边喝点热汤,他们两口子现在每日都在许家客舍做活,小河村不少年轻人因为经常要来这边送货,与他俩也是十分熟络。

    “那我先走了。”罗用与自家阿姊打了声招呼。

    “你且去吧。”罗大娘笑道。

    罗用拎着那一小篮子饴糖出了许家客舍,也不进村,而是往水泥作坊那边去了。

    这大冷的天,路面都是冰渣子,村子附近的山坡上还有田间地头上都堆着白茫茫的雪,迎面吹来的寒风刮得人面颊生疼,喘出来的气也都变成一团团的白雾。

    路上不时会遇到一些推着车子的男女老少,自打西坡村这条水泥路修好了以后,来这里运水泥的人也比从前多了不少,因为路面平整,也不需是顶强壮的劳动力,只要有那两三个妇孺老弱一起推车,便也敢来这里运水泥了。

    冬日里常常下雪,积了雪的水泥路就不那么好走,不过比起从前的土路,那还是要好出许多,道路两旁的村民时常也会出来扫雪,据说是怕那雪水把路面给泡坏了,难得有人肯出钱帮他们买水泥修路,大伙儿可都珍惜得很。

    罗用提着一篮子饴糖,与那些认识他他却不认识的人们笑着打了一路的招呼,不多时,便到了水泥作坊所在的那个大草棚里。

    这草棚搭得可大了,长长的一溜,上百个工人在这棚子里干活,也不显得拥挤,大伙儿和泥的和泥,摔坯的摔坯,烧火的烧火,忙得热火朝天。

    工棚靠里的位置烧着一排陶瓮,个个都有水缸那么大,这时候那一口口大瓮上头都冒着白茫茫的热气,那里头都烧着热水呢,就为了能在这大冷天也能和泥。

    罗用知道只有最里边那口陶瓮烧的是生姜水,专门给工人们驱寒用的,他这时候便走过去,从篮子里抓了几大把饴糖撒到那一大瓮生姜水里头,然后又俯身下去,往灶膛里头添了一把火。

    打刚刚罗用过来的时候,水泥作坊这边就有不少人看到他了,不过大伙儿也都没有停下自己手里头的活计。

    “师父,你怎的过来了?”这时候,罗用的一个弟子往这边走了过来,这几日买水泥的人多,他们这作坊也是忙得不行。

    “我就是过来看看,你忙你的去吧。”这就是他自家的水泥作坊,过来瞅瞅罢了,也不需要人招呼。

    “刚刚收了几担石膏,就等着一会儿去做晚饭了。”那弟子搓着手说道。

    “今晚吃些甚?”罗用顺口问他。

    “整了几幅羊架子,砍一砍跟芦菔一起煮,还有就是咸菜和杂面饼子。”那弟子回答说。

    “倒是辛苦你们了。”罗用也知道水泥作坊这边的饭菜,主要就是他的这些弟子以及住在羊圈那边的一些家属在做,挣钱不多,一天到晚的也是不少活。

    就在距离水泥作坊前边不远的地方,挨着路边那里,现如今也已经修上了一溜儿土坯屋子,每个屋子里都砌了大火炕。

    工人们白天在这边做工,吃的是大锅饭,晚上就睡大通铺,条件虽然称不上多好,但好歹白天能吃饱肚子,夜里也不用挨冻。

    “嗨,不辛苦。”那弟子拘谨道。

    “你先喝碗姜汤。”罗用从旁边拿了一个陶碗,从篮子里摸了一个饴糖放进去,然后用大勺子从陶瓮中打了一大勺姜汤给他。

    那弟子捧着一碗姜汤,一脸的高兴,一边还不忘招呼其他人:“都快过来喝碗姜汤,我师父还往里头加了饴糖呢。”

    旁边一些工人早就竖起耳朵等着了,这会儿听他一招呼,一个个笑嘻嘻的就聚了过来,罗用倒是没有再给他们加饴糖,刚刚他往陶瓮里撒的那些,也够这一大瓮姜汤都带上甜味儿的了,这一篮子饴糖,细水长流的,也能用上十天半个月的。

    这大冷的天,每日喝上一两碗热辣辣甜丝丝的姜糖水,不仅能驱寒,多少也能补充一点热量。

    刚刚那弟子喝完了一碗姜汤,又把碗底那块没化完的饴糖放到嘴里嚼着,看得一旁其他人很是艳羡。

    在这年头,不管男女老少,都少有不爱吃糖的,这时候的人普遍都缺营养,甜食不仅是大家ji,ng神上的向往,身体上同样也需要这种高热量的食物。

    像饴糖这种东西,他们这里的人勉强都还吃得着,就是觉着ji,ng贵,大多不舍得吃而已,蔗糖就十分难得了,本地并不出产,都是从外地运来,价钱也是高得很。

    罗用猜想,这时候的甘蔗应是没有后世那般甜,含糖量没那么高,要不然以现在蔗糖这样高的价钱,南方那边的农户没理由不去大力种植。

    说到蔗糖饴糖,罗用倒是还知道一种糖,是用甜菜加工提取出来的,只可惜他的空间里面并没有那种甜菜种子。

    罗用这边一心只想着甘蔗糖甜菜糖,却不曾想,几日后,倒是有人给他送了另外一种糖。

    送糖的是村里的殷老大,也就是当初出事的殷大娘的父亲,当初他闺女出事,罗用帮忙寻人,大伙儿一同出力把那闺女给找了回来,转眼这时间便过了一整年,罗用早将这件事忘得差不多了,却不想他们家却还念着呢。

    秋里,殷家那两口子在田间地头挖了许多白茅根回去,一根根搓洗干净以后,再将它们捣碎了,用清水浸出甜汁,再用小火慢熬,最后得到那少少的一点糖,这糖便叫洗心糖。

    殷家人这回给罗用送来的,竟有一小罐,也不知道要捣多少白茅根才能得来。

    这洗心糖最能润燥祛心火,偏又没有什么寒性,很是养人,罗用对这罐糖也很是珍惜。

    每晚睡觉前,少少兑些糖水给家里这些小孩喝下去,就算夜里火炕烧得热些,也不怎么容易上火。

    第133章 昆仑奴

    这一年冬季,在大唐北方,一个有史以来最大规模的自由集市,正在悄然成型。

    在刚刚入冬的时候,这还只是一些居住在草原边缘靠近中原的牧民们自发组成的小型集市,后来就有不少外地商贾听闻在这个地方能买到价廉物美的肥皂和羊绒,纷纷赶来这里进货。

    再后来草原上其他地方的人又听闻这里聚集了许多商贾,能把他们这些日子积攒下来的肥皂和羊绒卖到好价钱,于是便有不少草原深处的牧民们向这里聚集过来。

    等到时间进入十二月份的时候,这个集市的规模已经相当庞大了。

    原本对于商贾们来说,冬季并不是行商的好时节,天气寒冷,行路太过艰难。但是对于草原上的人来说,春季夏季和秋季都是放牧的季节,他们要驱赶着牛羊不断寻找水草丰美的地方,等到了冬季以后,草原上没有了青草,他们也会把牲畜或屠宰活售卖,处理掉一大半,在这个季节来到这里参加交易,就成了非常不错的选择。

    这时候的关内道城州,人们只要登上城墙,就能看到大片的毛毡帐篷。

    很多游牧民族都有制毡的手艺,像毡靴毡帽这些东西,在中原地区偶尔也能看到有人穿戴,只不过大多数人一般也就是穿戴个新鲜罢了,这时候的草原地区还没有什么染色技术,他们的毛毡制品颜色也比较单一,看那一个个天然羊毛色的毛毡帐篷就知道了,他们目前的工艺水平还相当落后。

    大草原上缺水,这些毛毡除了颜色不好看之外,往往都还带着一些羊膻味。

    所以在这一片集市里,味道那是不怎么好闻的,那一个个的毛毡帐篷都透着味儿,被圈养在帐篷旁边的牲口身上自然也有味儿。

    牧民们身上有味儿,商贾们也没好多少,甭管是从哪里过来的,走了这么远的路,没味儿都走出味儿来了。

    好在这大冬天的,天气寒冷,草原上风又大,倒是也没把谁给熏着了,反正大伙儿身上都差不多,谁也别嫌弃谁就是了。

    “一碗炸酱面!”

    在一条泥泞简陋的小街上,搭着一个十分宽敞的毛毡棚子,那棚子三面都搭上了毛毡,只有那临街的一面大敞着,棚子里摆了不少胡桌胡凳,这时候那里面已经坐了不少人。

    “好嘞!一碗炸酱面!”在这里跑腿做活的那些年轻人,有些个瞅着像胡人,有些个瞅着又像汉人,这种情况在这片靠近关外的地方也是十分常见,很多汉人身上都有胡人的血统,胡人那边也差不多。

    不多时,一碗香喷喷热乎乎的炸酱面便被端了上来,那小伙儿利落地把那碗面往桌面上一放,口里喊着:“三文钱。”

    “给。”那汉子应声便拍了三枚铜钱在桌面上。

    若换了在西坡村,三文钱都够点一个炸酱面套餐的了,不仅有炸酱面,还得有小菜,有粟米粥,在这里就是一份炸酱面,再给你一小碗面汤,其他的就不用想了。

    偏偏每日来这里吃面的人还很是不少,这地儿靠近关外,商业相当不发达,餐饮行业那就更别提了,所以赵家人能在这里开个铺子卖炸酱面,大伙儿都是很欢迎的,生意自是不必说,这棚子里头二三十张桌子,一天到晚都没怎么空着。

    这时候铺子里的客人有埋头吃面的,也有边吃边聊的,所聊的话题,大抵也就是你家还有多少头羊,打算什么时候卖,这两日的肥皂又涨价了之类之类。

    这么大一个市场,价格时有起落,牧民们手里头但凡还有点存货的,都在琢磨着究竟什么时候卖货最划算,能挣得最多,卖早了担心没赶上好价钱,一直留着又怕最后砸自己手里头。

    “……你那些羊绒还是早点卖吧,待过了年关,可就不值什么钱了。”

    “过年怕什么,我还想留着明年再卖。”

    “你这种想法真是蠢透了。”

    “难道你没有发现今年的羊绒比去年更值钱?”

    “不卖掉那些羊绒,你明年哪里有钱买羊羔呢?再说你难道打算扛着那些羊绒出去放羊。”

    “我自己也有羊羔!”

    “你那才几头羊羔?”

    “……”

    这些人所讨论的话题,除了眼下的交易,便是来年的营生,时而也有一些从各地来到这里的商贾,那些人通常都比较安静,对于周围的环境保持着戒备。

    挨着这个毛毡棚旁边,还有一个圆形封闭的毛毡帐篷,赵琛这时候就坐在里面,与他的几位客户谈话。

    这些是从北方过来的敕勒部族的一个小分支,他们的游牧范围,现在大多也属于薛延陀的地盘,薛延陀与大唐也有姻亲关系,目前双方形势并不算十分紧张,所以这些敕勒人这一次的南下之行还算比较顺利。

    浙西的人手里有大量的羊绒,以及相当数量的肥皂,因为朔州赵氏在草原上颇有名声,所以这些人在抵达这个集市以后,第一时间便先与赵家人取得了联系。

    “我们需要铁器!”其中一个高大健硕的敕勒人大着嗓门说道。

    “那铁器买卖我可不敢做,你们知不知道在这个集市里,有多少探兵,今日我若敢于你们做铁器买卖,明日我的脑袋就会被悬挂在城州城外。”赵琛拒绝道。

    “你们唐人为何如此防范我们草原上的民族,那些铁器买来绝对不是为了攻打唐,我们草原上也有战争,也有野兽,我们只想保护自己。”旁边一个心急的敕勒人大声说道。

    “就算你们信守承诺,不用这些武器攻打我们,但你们又如何能保证自己的武器绝对不会被人夺走呢?”赵琛并不觉得官府的这个规定有什么问题。

    与这些草原人打交道,不兴虚与委蛇那一套,你得明明白白把自己的态度摆出来,强硬有原则的人,往往能够得到他们的尊重。

    他们相信对方这一次面对敕勒人能够坚守自己的底线,下一次面对其他人的时候也同样可以坚守,只有立场坚定,不会轻易动摇和背叛的人,才是可以信任的。

    “那我们只能把货物卖给你一半。”他们的族长终于说话了。

    “好。”赵琛爽快道:“剩下的另一半,到时候你们如果不能换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也可以再来找我。”

    就在双方要进一步细谈的时候,帐篷外面传来一阵嘈杂声,草原人都十分警戒,当即便有人无声无息地靠到帐篷门口,掀开帘子的一角,查看外面的情况。

    “是什么人?”赵琛倒是不太紧张,如果真有什么情况,他安排在外面的那些部下早就有动作了,就算不进帐篷,打个暗号总是要的。

    这时候他的部下没有动静,外头这么热闹,不用说,肯定又是有新的队伍加入这个市场,从这个动静上来推测,这回来的人应该还不少,可能还带了什么好东西。

    “是从西面来的人,他们带了很多奴隶。”站在门口那个ji,ng壮汉子对帐篷内众人说道。

    “你们回去,让女人和小孩都待在帐篷里不要出来。”他们族长说道。

    “也不需太过紧张,在这个草原人集聚的地方,没有谁敢随便掳掠人口的。”赵琛宽慰道。

    “既然是狼,你又如何能指望它们不吃r_ou_?”族长嗤笑一声,取笑眼前这个年轻商人的天真。

    国与国之间,部族与部族之间,相互掳掠人口充作奴隶原本就是常有的事,早年大唐的皇帝也曾经花了许多钱财布帛,从大草原上赎回了大量的奴隶,但是直到现在,也还是有不少中原人在草原上为奴。

    那些西面来的商人之中,便有不少臭名昭著的奴隶贩子,他们敕勒人绝对不会对一条饿狼放松警戒。

    因为这些敕勒人太紧张了,之后的交易也没能顺利谈下去,赵琛只好与他们约在第二天继续。

    只是这样一来,他明天少不得又要请这些人吃一顿炸酱面了,这些草原人的胃口那真不是盖的,他们铺子里的炸酱面那么大一盘,他们每个人至少都要吃掉两盘以上。

    送走了那些敕勒人,赵琛站在自家帐篷门口,看着新来的队伍安营扎寨。

    那些人把地方选择在了距离赵家铺子不远的地方,那里前几天刚走了一群人,是一个由许多中原人临时搭伙组件而成的商队,收够了自己想要的东西,他们就走了,空出来的位置,这时候又被新来的人占了。

    看这些人的衣着相貌,应该就是大食人了,这些大食的商人从前并不经过城州这一带,这一次想来应该是特意改道过来,他们的目的,八成也是羊绒。

    这些大食人带来的奴隶,是一群皮肤黝黑头发卷曲的昆仑奴。

    这时候的人常说“昆仑奴新罗婢”,昆仑奴体壮如牛性情温顺,新罗婢女大抵便是后世的菲佣,只她们不是拿工资,而是被直接当成货物卖给了自己的主人。

    那些人这时候都在忙着搭帐篷,在距离他们不远的一个草堆上,躺着个黑乌乌的身影,那大约是一个生病的奴隶,赵琛心里想道。

    在奴隶的运送和贩卖过程中,总是会有一些损耗,或者是因为生病,或者是在路上发生意外,或者是因为逃跑,奴隶如果试图逃跑,后果往往会十分凄惨,因为奴隶贩子们需要让其他人看到逃跑的下场,即使折损一两个奴隶也在所不惜。

    “陈大,你去给那个奴隶喂点面汤。”赵琛对他身边的一个中年男人说道。

    “哦。”那汉子应了一声,到旁边面铺去打了一碗热面汤,端着便过去了,那些大食人先是看了陈大几眼,然后又越过他,看向赵琛这边,那眼神中满是探究和防备,在心中做过一番估量之后,他们最终还是没有阻止陈大的行为,任由他给那个奴隶喂了一碗热汤。

    对面那些奴隶们大约是觉得赵琛是一个善心的好人,于是便有不少人向他投来祈求的目光,希望他可以买下自己。

    赵琛这时候却只是背身走回自己的帐篷,顺手将门上那块帘子也放了下来。

    昆仑奴在长安城很走俏,很多富贵人家都争着要买,价钱自然也不便宜。太贵了,不划算,所以赵琛肯定不会买。

    他不过就是偶尔发一回善心,让自己的部下给一个快要死去的奴隶送碗热汤罢了。

    第3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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