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北杂货 作者:报纸糊墙

    第30节

    以罗三郎的财力,怕是不足以支撑这一整条路的铺设,再说他们也不能眼睁睁看着罗三郎倾家荡产为大伙儿修路啊。但如果要他们自己出钱……乡下人挣几个钱可太不容易了,少少拿一些还行,若是多了,那可就太心疼了,再说也未必家家户户都能拿得出来。

    这会儿看到前边来了这么多一群人,大伙儿可都高兴坏了,一个个的甭提多热情了。

    罗用高高兴兴将这些人请到许家客舍,又让上了许多好菜,从离石县到西坡村,刚好肚子也该饿了,于是大伙儿便一边吃饭,一边商量这个集资修路的事。

    罗用给他们说了说自己和村正的意思,后来田村正也赶了过来,与众人说了说他这几天与其他几个村子商量的结果。

    大伙儿的意思,还是很感谢有人愿意捐资给他们修路,到时候他们就把这条路分成几段,谁认捐的哪一段路,到时候就在哪一段路的路边立个功德碑。

    “无妨无妨,只要能把路修出来就好,那些虚名又有何妨。”大伙儿都说功德碑这个没什么要紧。

    结果等到认捐的时候,从离石县出来的那一段路,以及从西坡村出去的这一段路,两段路都被人抢疯了,光有钱财没有身份那根本别想抢得着,还说什么虚名无碍,无碍还抢着这两段路认捐?

    吵吵闹闹过了有小半天工夫,等到这些人吃饱喝足回去离石县城的时候,认捐的事情基本上也就定下来了。

    从明日起,这些人就会安排脚夫过来西坡村挑水泥,送去自己认捐的路段,交给那里的村民铺路,有些人还有请民夫的想法,反正今年他们离石县依旧没有发徭役,这时候又已过了秋收,要请些民夫并不难,工价也不高。

    既是自己认捐的路段,自然是要铺得好一些,从离石县道西坡村这一条路,可不止是他们当地人走,每日里还有不少外来商贾,不时还会有一些在外游学的士族子弟慕名而来,能把自家石碑立那儿,绝对是一件光耀门楣的事情啊。

    罗三郎在大伙儿心目中那也不是寻常人,名垂千古那都是很有可能的,通往他们村的那条路,那还能是寻常路吗?真是越想越觉得这回这个捐款捐对了。

    这一日,马飞阳听闻罗用先前答应他的胶底皮靴做好了,于是高高兴兴骑着马儿到西坡村去取靴子。

    前两日罗用把人请到西坡村去做靴子的时候,他就已经听闻了,心里头猫抓猫挠的,却还是硬忍住了没有过去凑热闹,这会儿听说靴子做好了,高高兴兴便去了。

    偏偏最近正在修路,从离石县到西坡村这一路上,跑跑停停的,比往常慢了许多。这路倒是修得不慢,照这个速度下去,落雪前说不定就能修完了。

    大伙儿也都学西坡村那样,先修半边,另一边暂时留着行走,等到后面再修,这样一来倒是不会把路堵死,就是跑着跑着就会遇着一群修路的村民,路上还时常会遇到一些挑担的脚夫,速度总是快不起来。

    马飞阳跑着跑着,前边又遇着一群正在立功德碑的,这功德碑倒是挺气派,马飞阳骑着马凑过去看了看,看得他嘴角直抽抽。

    “这石碑是你们村里请人刻的?”马飞阳笑问问。按照当初的约定,那些城里的富户商贾认捐这些路段,然后这个石碑就由附近的村子出钱找人做。

    “原本我们村也说大伙儿凑点钱,找人去刻一个石碑,可这吴郎君着实是个客气的,又体谅我们乡下人挣钱不易,并不肯让我们出钱。”那些村人一脸感激地说道。

    “……”马飞阳估摸着这功德碑也不能是村里人请人刻的,瞅瞅这上边的碑文,从祖宗十八代一路夸到他现在的孙儿辈是多么的好学上进,孝顺有礼,七八个孙子呢,逐个都给夸了一遍。

    还有这位吴郎君的生平,简直都够写个话本的了,这么多字,一块小小的石碑肯定是装不下的,所以他家这功德碑做得就很大,瞅这块头,没个七八百斤估计下不来,真是难为了拉车的那两头牛。

    马飞阳想了想,打马又往城里去了,反正那胶底皮靴是罗三郎早早就答应了他的,放那儿一时也跑不了,他现在还有更要紧的事情要做。

    “阿兄,吴家的功德碑做得可气派了,能顶咱们家两个。”一回到家里,马飞阳就找他兄长说了这个事。

    “果真?”马四郎倒是没想到,那些老小子竟然这么好意思,不就是出钱买了点水泥,竟还能给自己做那么大的功德碑。

    “自然,我是亲眼看到了的,他家的功德碑这会儿都立起来了。”马飞阳说。

    “嗯……”马家四郎沉吟。

    “咱家是不是也要做大一点,要不然到时候别人家都是大块的功德碑,就咱家小小一个,瞅着多小家子气,不知道的,还当咱家出钱少呢。”马飞阳着急道。

    “那你便去与那刻石碑的说说,钱粮不够的话,到时候再另补与他。”他兄长吩咐道。

    “哎。”马飞阳答应一声,高高兴兴就要去了,心里还琢磨着,自家这功德碑一定要往气派了做。

    “你再找几个人。”马四吩咐道。

    “作甚?”马九不解。

    “在立石碑的地方,修个凉亭,若逢严寒酷暑,也可让人避一避烈日风雨。”马四言道。

    “……”马九一愣,复高兴道:“还是兄长想得周到!”

    第125章 杜构离去

    这一回从离石县城到西坡村的这条路,位置最好的头尾那两段,都是由县中根基深厚的人家认捐,像马王这样的商贾之家,肯定是争不过这些人的,于是只好选了别的路段。

    好的位置虽然被别人争去了,但他们这两家认捐的路段都很长,那一日的认捐过程,差不多也就彰显了他们各家各户在离石县当地的身份地位。

    真正底子太薄说不上话的,那时候便也没有吱声,只当是过去瞧了个热闹,又吃了顿饱饭,便高高兴兴回去了,钱财没花出去分毫,倒是长了见识又多了谈资,他们也是乐意的,不乐意也是无法,这种钱也不是谁想花都能花出去的。

    西坡村这边是有人抢着修路,沿路的几个村子,也都跟着沾光,而其他地方的人,却只有眼馋的份,比如说距离西坡村不远的小河村。

    罗用与他们说,小河村若是要修路,也来西坡村买水泥,罗用便按五文钱一担卖于他们,这也是他最近卖水泥给认捐了他们西坡村这条路的商贾富户们的价格。

    这年头不比后世的机械年代,事事都要靠人力去做,一担水泥的生产,要先挖黄泥,加一些石灰石膏和均匀了,再摔成一块一块方方正正的泥坯,搬到土窑里堆砌好,煅烧的时候,也要有专门的人负责看火,这活儿并不是人人都能做得来。

    煅烧冷却之后,工人们又要将它们从土窑中搬出来,先用锤子敲碎,然后再放到石碾上碾成粉末,一遍不够细,至少要碾二遍,有时候煅烧的时候若是没掌握好火候,或者是先前和泥的时候没有和好,后面的粉碎工作就会变得十分困难,三遍四遍他们都碾过。

    罗用与他的弟子们算过,一担水泥的成本,大约就是不足两文钱的材料费再加上两文多钱的人工费,售价若是六文钱,那便能有两文钱的利润,罗用得一些,他的弟子们也得一些。

    若按五文钱来卖,理论上应该也有一文钱的盈利,不过罗用也不能让他的那些弟子们做白工,所以他自己也就不怎么赚钱了,不赚钱倒也没什么,反正水泥厂那边的事情也不怎么需要他费心。

    罗用现在最关心的,还是杜仲胶的生产和运用。

    如果不考虑效率的话,杜仲胶的提取并不算困难,就在大伙儿轰轰烈烈忙修路的时候,罗家的第一批杜仲胶鞋底也终于顺利问世了。

    然后罗用就到离石县城去请了那会做皮靴的匠人过来,连同他家里的一些皮子,一同带回了西坡村。

    人就安置在坡上那个院子里,每日到了饭点,许家客舍那边的小孩儿就会提着盖篮过来给他送饭,他若想自己出去走走,那便自己去许家客舍吃饭也行,饭钱都给记在账上,到时候罗用再与许家兄弟结算。

    这也是未曾有过的待遇,这皮匠从前去那些商贾富户家中帮人加工皮草制作皮具的时候,大多也就是与那些府中的仆从奴役一起吃饭,若遇着宽厚的,能单独给他一两个小菜,一些炊饼馎饦之类的ji,ng细吃食,就算是很不错了,哪里像罗三郎这般,简直是把他当成贵客招待。

    他却不知,对于在二十一世纪生活了小三十年的罗某人来说,像他这种又懂硝制又懂鞣制,又会做马鞍又会做皮靴的匠人,基本上已经可以算是一个高级技工了,待遇好那都是应该的。

    只不过在这个时代,匠人的身份着实低下,士农工商,理论上说起来他们还排在商人前面,事实上他们往往还是要给商人打工。

    这冯皮匠也是家传的手艺,他家祖上当年是逃难来到离石县,靠着帮人制作马鞍硝制皮草的手艺赚取些许钱粮,生活勉强还算能过得下去,从此便在此地定居下来。

    城中也有传言,说他祖上原本乃是关外的胡人,冯皮匠自己也认为这话有几分道理,但他对外肯定是不会承认的,再说他祖辈父辈都在此地娶妻生子,早已融入当地生活,户籍也没有任何问题,那他现在自然就是离石县人了。

    他的父祖既然没有对他说自己是关外的胡人,那他们肯定就不能是关外的胡人,父亲希望他能在当地安居乐业,他自己也愿意过这种生活,并且也对自己能够拥有相对安稳的生活感到庆幸。

    前些年时常听闻关外又有雪灾,牛羊死了无数,胡人怕是又要犯边。对于绝大多数中原人来说,他们只会关心边境安危,对于那些胡人的日子过得好不好,是不是饿死了很多人,他们是不怎么在意的。

    关外的生活并不容易,也不是没有胡人想过要入关来讨生活,但是他们怎么入?

    没有户籍,在中原地区就是寸步难行,有些人实在被逼得没办法了,也有接受了关内一些商贾富户的庇护,然后甘愿受人差遣的,那就成了奴仆了。

    这些给人当奴仆的胡人,通常被唤作胡奴,其中不少胡人都是被人略卖,并非出于自愿。

    但是在中原地区,像胡奴昆仑奴这些群体,他们并没有多少作为人的权利,唐律上也说,贱人奴婢,律比畜产。

    所以冯皮匠一家还是幸运的,虽然匠人的社会地位相对低下,但他们也是有正经户籍的,受到大唐律法保护,不是别人可以随意打杀略卖。

    待做完了手头上这个活计,他回去以后肯定得好好给自家祖上烧上一炷香,他有预感,他们冯家人的好日子马上就要来了。

    “我阿姊的靴子做得可顺利?”这一日,罗用又过来查看进度。

    这几日冯皮匠已经做好了杜构和马飞阳的靴子,另外还有罗四娘与罗五郎的靴子也做好了,现在正在做的,是罗大娘与罗二娘的靴子。

    杜构与马飞阳都是做的马靴,罗四娘与罗五郎的靴子里絮了棉,这绵并不是后世那种棉花的棉絮,而是丝织品,类似于蚕丝被那样的东西,这时候的富贵人家多用它做冬衣。

    四娘与五郎平日里要么待在炕上不用穿靴,要么出去活动的话,运动量就比较大,正是爱跑爱跳的年纪,若是给他们做毛靴,估计要不了几天就该把皮毛都给踩塌了,皮靴里面絮一层薄绵,小孩子身上暖,应也足够了。

    大娘二娘这两双做的就是毛靴,用的是两块残破的狼皮。

    去年离石县城西北边的山上下来几条狼,被村民合力打跑了,其中还打死了两头,拿到城里去卖,那狼r_ou_不好吃,狼皮又被他们打坏了,也卖不着什么好价钱,最后冯皮匠就以相对低廉的价钱收了下来。

    这两块狼皮品相不好,被村民用锄头扁担砸出来许多大口小口,毛色又不算很漂亮,所以一直无人问津,这会儿拿来做靴子倒是合适,仔细拼一拼,便也看不出什么残缺,再加上皮毛够厚,应该比较保暖。

    “这都快要做好了。”冯皮匠直了直身子,笑着对罗用说道。

    对他来说,这皮毛一体的靴子,可比前几天做的马靴绵靴容易多了,就只要把狼毛朝内,裁剪缝制出靴子的形状,再固定到杜仲胶鞋底上面就成了。

    “这是用狼肚子底下的皮毛做的底子?”罗用拿起炕桌上一只做好了的鞋子,伸手进去摸了摸,手感相当柔软。

    “就是那里的毛最软。”女娃子脚小,做这两双半尺余高的靴子,也用不完那两张狼皮,自然是拣最好最软的料子来用。

    “倒是暖得很。”罗用高兴道。

    “也不是什么好物,倒不如前面那几双来得ji,ng细。”尤其是罗四娘罗五郎那两双靴子,外面用的是鹿皮,里边在絮上薄绵,两双小靴子做得ji,ng巧好看,又保暖又好走路。

    “够暖就行了,待到明年开春,再给她们做别的鞋。”罗用可不觉得这皮毛一体的靴子有什么不够ji,ng细的,像后世那个ugg什么的,动辄都要上千了,那也买不着狼皮的。

    不过这时候的观念不一样,中原人用皮具的终究还是比较少,并不像后世那样方方面面深入人们的生活,像这种皮毛一体的靴子,罗用更是从未看到有人穿着。

    “若是再染些颜色上去,应会更好看一些。”冯皮匠建议道。

    “刚好我那里就有染料。”罗用在炕上坐了坐,觉着有些凉,便下炕去烧了一把火,又掏了掏灶膛里的草木灰。

    “哎,哎,你放着,我来就好。”冯皮匠连忙道,他一个皮匠,怎好让罗三郎帮他烧炕。

    “无碍,你忙你的。”罗用也知道他们这些手艺人,一忙起来连水都不知道要喝一口,火炕常常也会忘了烧。

    “冯阿翁觉着我这种鞋底怎么样,可好?”罗用一边烧火,一边与冯皮匠说话。

    “自然是好得很哦。”冯皮匠对着油纸窗外透进来的光线,细细检查自己手里刚做完的一只靴子,看了看,确定了没有什么问题,这才将它与另一只靴子一起,放到炕尾的木柜子上。

    “我们从前与人做靴,就没少为这鞋底的事情犯愁,用单层皮子做鞋底太薄,多用几层,用线缝起来,倒是足够厚了,却又怕中间进水,那皮质的鞋底可不比麻布底,中间进了水就很难弄出来,积在里头,皮子就都被泡烂了,若是扎几个洞眼出水,那雨雪天气便不好穿了。”

    “你家这种鞋底好,又不怕里头积水,又能隔潮,还耐磨,那些用麻线纳出来的鞋底啊,麻线若是被磨断了,鞋底就不结实了,你们这个鞋底没事,这上鞋底的线,我再给它藏一藏,就怎么都磨不着了。”

    说到罗家这个鞋底,冯皮匠越是琢磨就越是喜爱,只可惜这东西实在难得,罗三郎兴师动众,从南边弄来那么多杜种树,种了一整年,雇人摘了那许多叶子下来,又是发酵又是淘洗的,最后怕也出不了多少鞋底。

    “我家这鞋底用旧了还能回收。”罗用得意道:“攒几个破鞋底一锅融了,再浇到模子里,放放凉,就又是一双新鞋底了。”

    “这倒是半点都没得浪费。”冯皮匠被他讲述的场景给逗乐了。

    “我那边发酵池里还有不少杜仲叶没处理,待到都弄出来了,约莫也能得个百十双鞋底,冯阿翁你以后便帮我做靴子吧。”罗用这就是打算要把他们之间的雇佣关系确定下来了。

    “小老儿自然是愿意。”冯皮匠给人做了大半辈子的活计,这还是头一回遇着这么好的雇主呢,他还能有什么不愿意的。

    “冯阿翁家中可还有能做活的后生,不妨也喊一两个过来帮忙。”既然要长期作业,单靠这么一个老汉,肯定也是比较辛苦。

    “我那儿子虽不成器,给我打打下手倒是没问题。”听说罗用让他再喊一两个家里人过来,冯皮匠更高兴。

    工钱别的什么都不说,单就凭这一日三餐的伙食,把他儿子叫过来就不亏。

    再说这做胶底皮靴的手艺,他这些时日也算是有些琢磨出来了,以后还得继续花心思改进,他儿子若是能在身边看着学着,自然最好,换了别处,哪里能有这样的鞋子给他看给他摸。

    “如此,你父子二人便与我做靴,每月工钱算作二百文,一日三餐便依旧在许家客舍吃,让人送过来还是你们自己过去都行,如何?”

    对于这种技术性人才,罗用也是愿意多给一些工钱的,不过他也得考虑市场行情。

    因为冯皮匠的儿子基本上就只被算作学徒,所以罗用是没有考虑他的工钱的,给他一日三餐,外加学习制作胶底皮靴的机会,也就不算亏待了他。

    等将来大伙儿都发现了杜仲胶鞋底的好处,种杜仲树取杜仲胶的人就会越来越多,在这股潮流中,冯皮匠和他的儿子已经算是走在前面的了,若能好好把握,将来挣钱的机会自然不少。

    所以这二百文钱,可以说就只是冯皮匠一个人的工钱,外加两个人的一日三餐,这三餐的配置也是比较高的,在这个年代,不是寻常人家能够吃得起。

    这样的待遇,在冯皮匠看来自然已经是顶好的了,他连连向罗用道谢,又推说工钱给得多了,罗用却叫他只管好好帮他做靴子,只要靴子做得好,这些工钱他自然能从别处挣来。

    ·

    十月初六这一日,杜构终于要走了,罗用赶着驴车,一路把他送出了村口。

    “三郎莫要再送了,这便回吧。”走到羊圈附近的时候,杜构勒马停住了脚步,劝罗用赶紧回去,这天虽然没有下雪,但气温已经很低了。

    “大郎一路走好。”罗用给他递了一个小包过去,那里头装着他今日一早让罗大娘做出来的枣豆糕。

    “就此别过了!”在西坡村待了这么久,这时候要走了,杜构也是有些舍不得,他在这里也算是增长了不少见识,一直住在坡上那个院子里,与罗用也是常来常往的。

    “大郎若是不惧风雪,不妨先去买些杜种树的种子,再回莱州不迟。”罗用对他说道。

    “我也正有此意。”杜构也看到了这种杜仲胶的好处,他脚底下这时候就穿着一双用杜仲胶做底的皮靴,罗用还与他说,这杜仲胶,并非只有做鞋底这一个用处。

    这时候南下去买种子,价钱应是不会很高,毕竟这边的消息还没来得及传出去,待到这胶底皮靴出名以后,再想买种子,价高不说,怕也比较困难。

    看着杜构骑着马匹渐行渐远的背影,罗用缓缓倒转了驴车,让五对带着他回到村里。

    算算时间,距离贞观十七年的太子李承乾的谋反案,还有七八个年头,不知道这一次,历史是否能够改写。其他人罗用既不认识也不了解,所以并没有太多想法,但是对于这个杜构,罗用希望他可以好好活下去,而不是因为一些与他无甚相干的事情,平白落得一个死于边野的下场。

    杜构在夏季的时候到来,给罗用带来了占城稻的种子,还帮他做了一批十分ji,ng致的牡丹坐垫,罗用打算拿这些坐垫去拍皇帝的马屁。

    走的时候,杜构穿走了一身羊绒毛衣裤,一双胶底皮靴,还有几样从罗用这里学得的手艺,就是不知道这些手艺,是否能够稍稍改变他的命运。

    第126章 破功

    离石县城中那些商贾富户,倒也不仅仅只是在立功德碑这件事情上面较劲,为了能赶在落雪前把这条路修出来,他们也花钱请了不少民夫。

    从离石县过来的那一段路是最早竣工的,那附近村子多,有很多村民参与铺路。从西坡村出去的这一段路铺得也比较快,因为有罗用那些弟子,以及不少定胡人前去帮忙。

    另外,马王两家认捐的路段虽长,他们请的民夫也是最多的,分成几段同时作业,修路的速度同样不慢。

    等到十月初十这一天,绝大多数的路段都竣工了,只有少数一两个地方还在收尾。

    田村正那两日便领着一些西坡村的村民,在这条路上来来回回地跑,看到哪里没弄完的,就停下来帮一把。他们来去都是骑的燕儿飞,靠近西坡村这边的路段又都已经修完了,车子骑在上面,那叫一个又快又稳,村人都说这才是真正的燕儿飞呢,从前那最多就是个雀儿飞。

    别个村子里的村民见他们骑着燕儿飞来来去去的,就很是眼热,西坡村这两年的日子好过啊,家家户户都挣钱了,好些人家里头都买了燕儿飞,现如今再把这条路给修出来,往后进城可就方便了。

    于是很多人就也想买燕儿飞,那燕儿飞的价钱倒是一直没有变化,就是三百钱,现在也不像从前那么难买了,若是拿不出钱,用石竹子做些链子也能换来,他们这些村子里也有人做竹链子,不过先前大多都拿去卖了钱来。

    只可惜眼瞅着就要落雪,等到了下雪天,燕儿飞就不好使了,不过有了这条水泥路,不管是赶着牲口拉车,还是自己推个独轮车,比从前那肯定还是好走省力又平稳。

    大伙儿齐心协力,总算在落雪前把这条路给修了出来。

    也是老天爷开眼,今年的初雪来得晚,直到十月十三这一日才下了第一场雪,这在近几年里头也算是比较晚的了,像去年,九月中下旬就飘起了雪花。

    这条水泥路修好了以后,他们这一片未婚的小郎君小娘子们便更走俏了,尤其是小郎君们,十里八乡,很多人家都愿意将自家闺女嫁到他们这一块宝地。

    借着这一阵东风,那林春秋的婚事终于也定了下来,说的是离石县西南面的一个农户人家的小娘子,对方今年十六,比林春秋小两岁,也是家里的老幺,上面还有几个哥哥姐姐,均已婚配。

    西坡村地处离石县西北面,这一边到处都是山,也没有什么好地,向来就是个穷地方,若不是出了个罗三郎,他们这里一般是娶不着西南面那片地方上的姑娘的,那边土地平整,整体来说要比西坡村这边相对富裕些。

    林家那老两口近来也很高兴,对于婚事的准备十分尽心,钱财自然也没少花。

    罗大娘两口子整日在许家客舍干活,对于家里头的情况也不太了解,另外那两房,难免就有些犯嘀咕了。

    这一日天气不错,不刮风不下雪的,还出了大太阳,等到日头升高以后,就有一些村妇挎着篮子到村口这边洗衣服。

    其中一个年轻妇人就对林大嫂说道:“听闻你家阿翁前两日在小河村那边买了一对鹅,可大可漂亮了,言是要给家里的小郎君行奠雁礼之用。”

    林大嫂自然也是知道这件事情的,于是便笑道:“六郎的婚期也近了。”

    因为两边的年轻人都够岁数了,这婚事也就没拖太久,林父林母急着要给林春秋办婚事,那边对林家的情况也算满意,又不想错过这一门好姻缘,于是便也答应得爽快,只待把该走的都流程走一走,年前便要成婚。

    对方也是个闲的,见自己这一撩,竟没能把林大嫂的气性给撩起来,于是便又道:“你家翁婆也是舍得,听闻这回这聘礼重得,在咱们村还是头一份。”

    既是头一份,自然也就越过了林大嫂林二嫂她们去,那林家老两口确实偏心,想当初那罗大娘进门的时候,可是连林大嫂林二嫂都不如,现如今倒是舍得,还不知道花了多少林五郎和罗大娘两口子挣回去的钱,心里头也不亏得慌。

    “听闻这回这个新娘子,嫁妆都有好几车呢,跟咱当初那时候可不一样。”

    林大嫂到底也不傻,这时候与外人合起来说自家未过门的弟媳,对她又有什么好处,倒不如先抬一抬她,自己面上也有光,毕竟她自己也是林家人不是,这种条件的媳妇子,这种规格的嫁妆,在他们村也算是头一份的。

    “那倒是,他们那边的人向来富裕。”那人没在林大嫂身上找着什么突破口,便有些意兴阑珊地歇了。

    小地方的人过日子,相互间都看着呢,暗地里也有较着劲儿的,这回林家说的这个媳妇子条件确实好,眼热的人也有,就那林春秋有啥,不就是仗着耶娘偏疼,不就是攀上了罗家这一门亲戚。

    村子里也有那几个人暗恨林家人能攀上罗家这门亲戚,自己却没攀上,心里头本来就拈着酸呢,偏那林家的行事又常常落人口实,林大嫂林二嫂气恼家中老人偏疼林六郎,常常出去与人抱怨,这一来二去的,村里头关于他们家的闲话自然就格外多些。

    那些话里头,不少都是说林五郎罗大娘两口子吃亏,林父林母偏心眼。虽然有罗用先前那一番言辞作态,林父林母对于罗大娘也没有产生太大的看法,但心里头难免也会有些疙瘩,好在她们小两口现在整日都在外头,一天到晚的,也难得与林父林母打个照面。

    这一头,林大嫂这回当着别人的面虽然没有表现出什么不满,待回到家中,忙过一日之后,这一晚休息的时候,便与她男人抱怨:

    “耶娘这回也是真舍得,咱家又没个金山银山,这还做着豆腐呢,辛辛苦苦挣俩钱,他们花着倒是不心疼。”

    “花在六郎身上,他俩向来不会心疼。”林大郎不嫌事大,还给她扇风。

    其实他自己心里又何尝没有不满,只是自家兄弟婚事将近,这时候家里若是闹腾起来,还不知道要怎么被人笑话。

    “你说,这婚事完了之后,咱便跟他们分了吧,各挣各的。”林大嫂与他商量道。

    “你说分就分啊?”林大郎叹气。分家这事他也想啊,可这事他说了能算吗?现在他们虽然也能自己攒些私房,但是这家里的大头,终究还是被老两口捏在手里头呢,这一年做醋卖醋的,也挣不老少,还有这几日做豆腐卖豆腐挣的钱,他也是一个子儿都没见着。

    “哎。”林大嫂推了他一下,小声说道:“要不然咱跟五郎两口子说说?”

    “你可赶紧给我歇了这心思,当心到时候那罗三郎再给你记恨上。”林大郎连忙道。

    “三郎瞅着可不是那样的人。”林大嫂依旧在林五郎和罗大娘身上动脑筋。

    “哼,你瞅着他倒是个心慈手软的?”林大郎哼道:“你可是忘了当初田胜两口子那事?”

    “……”林大嫂不说话了,当初他们村人一起收拾田胜两口子的时候,虽说也没怎么动手,但那场面也不是好玩的,当时村里头的小孩都没让去,在场那些人里头,其中就属罗用年纪最轻。

    林大嫂回忆了一下当时罗用面上的神色,时间久了,也是有些记不清,但有一点她记得很清楚,罗三郎对于那田胜两口子,可是没有什么心软和同情的表现,甚至可以说是相当冷漠的。

    “当初他让五郎两口子去许家客舍做活,每月又肯给那么些钱,不就是为了把他俩摘出去?说难听点,这就是花钱买清静呢,也算是给咱家留着面儿了,你这时候再敢把他们扯进来看看?”林大郎担心自家婆姨做出什么糊涂事,便把话摊开了给她说。

    “我也就是这么一说。”林大嫂哼哼道。那罗大娘从前也没什么,现如今她那兄弟出息了,自己便要处处忌惮,那两人整日在外头干活,家里边也不帮忙,纺线织布的活计都是她与林二嫂在做。

    前些时候县里头的人过来收税,那罗三郎倒是让林五郎带了半匹麻布回来,言是他两口子在那边干活,耽误了家里织布的工夫。结果林父却不肯收,又叫林五郎给他送回去了,说他们已经拿了工钱,这时候若是再拿布匹,别人家还不知道要怎么说他们林家人。

    “二房那边近来也不知在想些什么,今日我与她说这聘礼的事,她竟也不搭腔。”林大嫂想了想,又说了一句。

    “还能想些什么,她阿耶现如今也在水泥作坊干活呢,原本人家嫌他年纪大不肯收,后来还是罗三郎说了话,让他帮忙劈柴烧火,瞅那意思,像是打算让他学看火,那看火的工钱可不低,一日能有三文钱,还管饭,她这会儿心里头正高兴呢,也是不想旁生枝节。”林大郎解释道。

    “我倒是没听说这个事。”林大嫂又叹了一口气,家里头少了罗大娘,她们两妯娌要干的活也比从前多了,整日都不得闲,这回这新媳妇早早进门倒也好,到时候多少也能帮她们分担一些。

    “睡吧,明日还要早起做豆腐。”林大郎打了个哈欠,又翻了一个身,便再没动静了。

    秋收结束以后,西坡村的豆腐买卖就又活络起来了,先前那段日子,又是修路又是做豆腐的,忙得那叫脚不沾地,就连在别的地方传得沸沸扬扬的第六谷,在他们这里也没能掀起什么波澜。

    这会儿路虽修好了,他们这片地方上的人却也没怎么闲着,做豆腐的做豆腐,造纸的造纸,上工的上工。

    这一年的赋税交上去以后,各州郡官吏的工作也告一段落,郝刺史要去长安城面圣诉职,出发也有三五日了,罗用托他带了一双靴子给皇帝,是时下常见的马靴款式,只鞋底用了杜仲胶,鞋面用的是鹿皮。

    另外罗用也给郝刺史送了一双,因他这回进京不用骑马,罗用便让冯皮匠给他做了一双皂靴,类似的款式,却并不是白底黑鞋面,而是近黑色的杜仲胶鞋底,鞋面用的是一块上好的羊皮,鞋里絮了一层绵,想来他这一路坐马车去长安,应该也不会太冷才对。

    因羊皮本来的颜色不够好看,冯皮匠从罗用那里取了染料,花了不少功夫将这块羊皮染成青色,青色的鞋面黑色的鞋底,皂靴的款式,再配上郝刺史那一身大氅,着实很好看,就算大氅里面露出一个高领毛衣的领子,也并不会显得十分突兀。

    上回罗用去长安,就多亏了郝刺史的安排,这回除了那一双靴子,罗用另外还托马氏商行将那一批牡丹坐垫运去了长安城,到时候肯定也要郝刺史帮忙,才能献到宫中。

    罗用对于这个郝刺史还是十分感激的,虽然他平日里在离石县这边也并没有表现出特别关照罗用的样子,但这前前后后,罗用着实也是给他添了不少麻烦,近来长安城那边不少人对罗用表现出敌意,不知道郝刺史这一次进京,是否会受到某些人的为难。

    ·

    数日之后,长安城中。

    郝刺史他们那一辆马车缓缓行驶在街道上,天气寒冷,天空中淅淅沥沥地落着雪粒子,打开车窗往外头一看,外头那些来去匆匆的长安人,人手一把油纸伞。

    等到了落脚的地方,郝刺史便问人说:“我听闻长安人不喜用油纸伞,怎的现在看来,像是人人都用?”

    对方并不知他是石州刺史,也没做多想,笑着就说了:“原本也说是不用的,这不,大冬天一下雨就冷得慌,实在扛不住了,也就三两日的工夫,这油纸伞便满大街都是了。”

    第127章 捡便宜

    罗用这一次之所以献上这一双靴子给李世民,并不是为了给他本人穿着,而是想要让他看到这种靴子在军事上的作用。

    这并不是一个真正和平的年代,按这时候的势力分布,大唐占据中原地带,西南有吐蕃,西面有西突厥,北面有薛延陀,东北又有靺鞨、室韦,哪一个都不是省油的灯。

    而周边那些国,又有哪个国家不想拥有更多的土地和人口呢,尤其大唐的国土又是如此的肥沃富饶,在这种情况下,边境上的大小摩擦在所难免。

    既然战争在所难免,罗用就希望大唐的士兵至少能少死一点人,都说战场上刀剑无眼,但是除了正面对敌时候的受伤和死亡,漫长的行军路线,以及恶劣的作战环境,往往也在大大地消耗着士兵们的健康和生命。

    在这个没有抗生素的年代,哪怕只是一个不起眼的伤口,都会让你到鬼门关前走一遭。没有一双舒适的鞋子,却要在恶劣的环境中行军,所以很多人都会受伤,就像从前的马匹没有钉上马掌,蹄子若是磨坏了,这匹马便也就废了。

    在这个时代,战争不仅意味着流血和牺牲,它还意味着走不尽的漫漫长路,意味着严寒和酷暑,意味着莫测的天气,还意味着疾病和死亡。

    罗用能想到的事情,李世民自然也能想得到,作为一个帝王,他对于军事的了解和重视,绝对不是罗用这种闲散人能够比得上。

    所以当郝建平献上这一双胶底皮靴,告诉他这种靴子的好处的时候,这位帝王原本还透着几分慵懒的目光,登时就变得凝实起来,在那样的目光之下,郝建平只觉得自己手上那一双靴子如有千斤重。

    当天下午,长安城中便有几位官员意外收到进宫面圣的旨意,匆匆赶到宫中,不多久,又匆匆出得宫来,稍作安排之后便各自带人出城去了,在这雨雪交加的天气,骑着快马头也不回地冲出了长安城。

    皇帝陛下令他们到秦岭地区去搜集大量的杜仲树叶,就地建造仓库用于储藏,至于后续的工作,他届时会派人前去告知,现在他们要做的,就是尽可能地多搜集一些杜仲叶,另外还有杜仲的种子以及杜仲树苗,也要尽量收购,令人运来长安城,届时皇帝陛下会令人将它们种在长安城周围的山区。

    安排完这些工作之后,李世民又召见了唐俭。

    “爱卿近来可好?”皇帝陛下笑眯眯坐在木榻之上,身上的衣衫并不厚重,但他却不觉得冷,唐俭也不冷,宫里的能工巧匠们早就在这个殿里修了地暖砌了火墙,据说都是从那火炕改造而来。

    今年入冬以后,几把火烧下去,这宫里头到处都是暖烘烘的,大臣们上朝的时候也不再叫苦不迭了,铺个垫子坐在地面上,也是暖洋洋的,就是有些个老头子被这地暖一熏,就爱犯困,倒是闹出了一点笑话。

    “回陛下,臣一切都好。”唐俭躬身道。

    “坐。”皇帝陛下赐坐,这回倒不是给个垫子叫他坐地上,而是让人搬了一把胡凳过来,两人对面而坐。

    “我听人说,你上回从北方回来的时候,还特地拐去了离石县。”两人坐定之后,皇帝陛下就问了。

    “回陛下,我们那时候从草原地区南下,一路从关内道过来,过了孟门关以后,便听当地人说,离石县西坡村那罗三郎,在村子里头修了一条异常平整的水泥路,于是便也过去瞧了瞧。”唐俭回答说。

    “何为水泥路?”皇帝陛下耳目众多,这件事他其实早有耳闻,不过他那时候正在全力主推玉米,便没有在这件事上多下工夫,更没有让人宣扬出去。

    “此事说来也是有些神奇,当地人不过是将黄泥石灰等物和一和,摔成泥坯经过一番煅烧,再碾压成粉,如此便成了水泥,用水和上就能用,铺地修墙,比寻常泥土坚固许多。”皇帝陛下既然问了,唐俭自然是知无不言,当初他也是稍稍去参观了一下水泥作坊的,虽然不知道具体配方,但对于制作水泥的过程,多少也是有些了解。

    “竟有如此奇法,怎的你当时回来,却也不来与我说说?”皇帝陛下就说了。

    “那石州刺史竟然没有将这件事禀报给陛下?”唐俭当即甩锅。

    这也不是他的本职工作,凭啥事事都要来禀报啊,想他唐俭对这大唐也是立下了汗马功劳的,甚至几次都差点丢掉了小命,不过就因为收了人家几只羊羔,就把他给贬官了,换了谁心里头能舒坦?

    “却是不如你说得这般清楚。”李世民当然不能说石州刺史没有禀报给他这件事,真要这么说了,不就证明石州刺史没有把他放在眼里,自己这个皇帝当得窝囊。

    事实上,石州刺史也是有把这件事禀报给他的,这会儿话赶话,也就是这么一说。那郝建平乃是经由科举一途出仕,家世背景原也没有长安城那些刺儿头们那般深厚,行事颇为谨慎,而且也很把他这个皇帝当回事。

    君臣二人又说了一番话,然后皇帝陛下就表明了自己这一次宣唐俭进宫的用意,他其实就是想让唐俭再跑一趟离石县,与那罗棺材板儿谈谈条件,最好是能帮他把这杜仲胶的方子,还有那水泥的方子,一并给他弄过来。

    “陛下既然想要那两个方子,何不干脆宣那罗三郎来长安?”唐俭建议道。

    “爱卿可是怕这风雪天气不好行路?”皇帝让你去办事,你丫去就是了,竟然还敢推三阻四。

    “这些许风雪又有何碍,如何能够比得了塞外。”当年唐俭跟突厥王谈判的时候,可是差点就把这条小命给留在了塞外,大唐之所以能够顺利灭了东突厥,可还有他唐俭的一份功劳,就算你是当皇帝的,也不好卸磨就杀驴啊。

    “爱卿此去,还是多带几个人手,裘衣暖炉,也都备得齐全些。”反正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

    “不知陛下此次,又要给那罗三郎赏些什么?”总不能让他两手空空过去找人要东西吧。

    “钱五百贯,绢一百匹。”皇帝陛下说道。

    “这……”水泥和杜仲胶两样加起来,这么大的发明,别说官身,竟是连个虚衔都不肯给?有再多钱又如何,到底还不是白身一个。

    “可是觉得我给得少了?”皇帝陛下问道。

    “……”唐俭沉吟,看来那棺材板儿比他还不受皇帝的待见啊。

    “早前听人说你被那罗三郎用一把伞就给收买了,我还不信,如今看来倒像是真的。”皇帝陛下玩笑道。

    “嗨,不过就是个小玩意儿。”连一把伞都知道得那么清楚,先前还跟他装呢,就这,还能不知道水泥?

    甭管乐意不乐意,唐俭领了命令,便也只好乖乖办事去了,大冬天的,带着一大队伍车马部众,顶风冒雪就往离石县方向去了。

    至于皇帝陛下这边,这回之所以没有召罗用进京,而是令唐俭前去与他谈判,这里头的因由嘛,说起来倒也没什么,主要就是上回见面的过程不太愉快。

    罗三郎那马屁虽然拍得响亮,前面怼他的时候同样也是很有胆,这当皇帝的人,能是什么人想怼就能怼的吗?一个不小心把气性给怼出来,那小子可就人头不保了,就算他这个当皇帝的脾气好,能忍,这事传出去影响也是很不好的,隔三差五被人怼,他这皇帝当得还能有威严吗?

    不给它封官也是有这方面的考量,把这些不听话的刺儿头一个一个的都给封了官,那存粹就是给自己找不自在。

    那块棺材板儿还是让他留在离石县好好种地吧,若能再弄出一些好东西,于国于民也是一件好事。就是孟门关那一带的军事部署还得再加大一些力度,别到时候叫胡人把他给掳了去。

    罗某人这会儿还不知道,就因为当初他那头脑发热的一怼,就把自己的仕途给怼干净了。

    数日之后,皇帝陛下与他的爱将尉迟敬德一起谈话赏靴,对于这个身经百战的右武侯大将军来说,欣赏这一双皮靴实在比那些风花雪月来得更有滋味。

    君臣二人先是对这一胶底皮靴做了一番点评,然后那尉迟敬德便穿上那双靴子,两人出了宫殿,去了练武场。

    当初罗用让冯皮匠做这双皮靴的时候,就是按照武人的规格来做,码数偏大,鞋型略宽,这时候被尉迟敬德穿在脚上,除了脚掌两边还是稍稍紧了一点,其他倒也合适。

    这位右武侯大将军在练武场上把刀枪剑戟都给耍过了一遭,又是与人对练,又是策马狂奔,最后高高兴兴回到李世民跟前。

    “好靴啊!真是一双好靴!陛下刚刚看我行动可还矫健?”身体活动开了,这位大将军心情也格外好,说话的声音都比平时高了好几个度。

    “敬德这一身武功倒是没落下。”皇帝陛下夸赞道。

    “这靴子着实好穿,跑跳自如啊,鞋底是软的,还结实,你看,我在雪地里跑了这么长时间,这靴子里头还都是干的。”这位大将军这会儿实在是太高兴了,平日里在朝为官的形象也是没绷住,还把自己脚底下的一只靴子脱下来,递过去给皇帝看。

    “……确实。”皇帝陛下嫌他脚上味道大,没真凑近了看,也就是略略瞄了一眼。

    “这靴子确实是好,穿着还暖脚。”尉迟敬德说着,就又把那双靴子给穿上了,旁边一个宫人捧着他原来那双鞋使劲往他跟前凑,人家根本连看都不看一眼。

    “嘶……”皇帝陛下原本还想说点什么,想想还是算了。这朝里朝外的,到处都是刺儿头,难得有个忠厚老实又肯听他话的……

    于是这一天下午,右武侯大将军就穿着这双新靴,高高兴兴出皇宫去了。

    却不知,若是没了那些刺儿头给他当陪衬,他今日哪里又能拣这么一个大便宜,毕竟这双靴子皇帝陛下自己穿着也合脚。

    第128章 小黑板

    就在唐俭一行人北上石州的时候,离石县那边也有不少人,已经一路奔到了秦岭地区,跑在最前面的,便是那马王两家。

    这两家商号在离石当地虽然一直都是竞争关系,但是出了离石县,能合作的他们一般都还是会选择合作,把两个商号的力量合到一处,要比单独一个商号强大许多,不仅更有竞争力,安全方面也更有保障,在眼下这个时代,各地商贾也多是如此。

    他们来得快,那皇帝派来的人马却来得更快,几个主要出产杜种树的地方都已经被官兵们看守起来了,根本不容其他人cha足。

    于是他们这些人便只好去那些更偏远的山村,希望可以寻找到一些货源。早些时候,在了解过了那种胶底皮靴的好处之后,很多离石县当地的商贾都认为,在不久的将来,这种杜仲胶的生产将会成为继丝麻粮食之后的又一个重要产业,他们谁都想在这个产业兴起之前为自己争得一个先机。

    农历十月份的秦岭山区,雨雪交加,天气寒冷又潮shi,这一行人翻山越岭,在个个小山村之间跋涉,从当地农人那里收购杜种树的种子。

    山路难行,天气恶劣,这一行人里面却没有一个叫苦的,在这年头,对于经常外出行商的人来说,吃苦那都是最基本的,单只运货这一条,车马劳顿不说,找不到投宿的地方,露宿荒野也是常有的事。

    ·

    “你阿兄他们还未归来?”这一日,马飞阳又来西坡村,罗用见他手里捧着个茶盏,看着外头纷纷扬扬的大雪面露忧色,便问了一句。

    “怕是进山了。”马飞阳把手里的茶盏往炕桌上一放,整个人懒洋洋往边上一歪,叹气说道。

    “他们那么多人,也不怕什么。”罗用宽慰道:“听闻这回王家也去了不少人?”

    “嗯,你那死对头王金怀也去了。”马飞阳笑着说。

    罗用哼笑:“什么死对头,不过就是有过几面之缘。”

    他这时候正蹲在炕面上,一边磨墨,一边用一把小刷子蘸了墨汁,往一块四四方方的木板上面刷,刷得整块木板都黑乎乎的。

    那王怀金,也就是当初口出狂言,对罗用说什么不见棺材不掉泪的家伙,也是个倒霉催的,这会儿这个段子已经传遍了大江南北,不过是个寻常商贾之家的后生,硬是被人给打上了大反派的标签。

    罗用也因此得了个棺材板儿的诨号,他倒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好,这诨号挺威风,多少还有点辟邪犯小人的妙用。

    “你这又要做什么?”马飞阳问他。

    “黑板。”罗用回答说。

    “……”黑色的板子,可不就是黑板么,马飞阳觉得这回答跟没回答差不多。“做什么用的?”他又问。

    “写字啊。”罗用涂完一块板子,将其立在墙边晾着,然后又伸手拿了另一块板子过来继续涂抹。先在木板上涂上墨汁,晾干后再刷上桐油,待到干透了之后,就可以用石膏在上面写字了。

    前些时候他们这里下起了大雪,罗用便让五郎借住在了邹里正家中,与他一起的还有王绍林荣那两个。

    这样一来,五郎便不再每天回来了,成日见不着人,罗用也是有些挂心,那邹里正一家自然是不错,但是要论生活条件,肯定还是不如罗家的。

    罗用这几日就寻思着,横竖他手头上这些事情都已经上了轨道,自己也能腾出空闲来了,不若便趁着这冬闲的时候,在许家客舍那边开个班教算术。

    他可以先教阿拉伯数字,然后再把小数分数这些个教一教,这些东西,在二十一世纪都是小学数学课上的内容,比较浅显,一般只要学会这些内容,日常生活便也够用了。

    到时候罗用还可以把五郎也一起接回来,这样一来,对于五郎来说,就算不去小河村那边上学,这个冬天也不算是荒废了。

    还有大娘二娘四娘她们,都得跟着学学,别人家的先生开课不收女学生,罗用那是没办法,但他自己开课,别个就别想指手画脚的了,不止是自家姊妹,村里头别的小娘子们若是想学,他也是要教的。

    心中思定,两日后的下午,赶在五郎他们学校放学前,罗用便与王当林兴易一同去小河村接孩子。

    这两家的意思,其实都是想让自家孩子与罗五郎结交的,所以这一次罗用说是要把五郎接回来,自己在家教他一些算术,他们就都问能不能让自家孩子也跟着一起学学,在得到肯定的答复之后,便一起去小河村接人了。

    那小河村的先生倒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让这三个小孩回家以后也要日日温习,莫要荒废了学业。

    然后罗用等人又去了一趟邹里正家里,感谢他这些时日对这几个小子们的照料,还带了一些羊r_ou_和米面过去,当然先前那位先生那里也是给了的。

    当先生的就是不愁吃,罗用寻思着,待他开班授课以后,家里头应也是不愁没r_ou_吃的。

    带着这种美好的憧憬,许家客舍那边的算术班很快就开始授课了,最早的一批学生便是他的那些弟子,本着对自家师父的无条件信任原则,就算他们师父教的那些数字看起来奇怪又难记,一个个也都硬着头皮学了。

    他们这些人也不是每天都能来,哪天得空便哪天过来,有时候上课上着上着,也有临时离开的,也有中途过来的,罗用都不怎么在意。

    上课的时间就是每天下午,午饭过后晚饭之前的一段时间,有些个城里人跑过来看了一场热闹,还能就地在许家客舍吃个晚饭,住一晚上,第二天再回城。

    教学这件事,其实也没有那么有意思,罗用刚开始的时候还挺有热情,后来每天看着一厅堂的大老爷们掰着手指头数着一二三四,看着看着便也有些厌倦了,上着课的时候都能打几个哈欠。

    弟子们都说他们师父这是又要长个儿了,小孩子要长个头的时候都比较爱睡觉,他们师父今年也才十六,肯定还得长长。

    在认完了数字之后,就是简单的加减法,这个倒是不难教,因为他的这些学生多是成年人了,生活中难免都要用到一些算术,所以简单的加减法大多数人都是会的。

    在这之后,有意思的事情就来了,罗用教会了这些人竖式计算法,然后这些大唐土著们突然发现,只要一块石膏一块黑板,无论是五位数还是六位数还是七位数,他们这些大老粗统统都能手到擒来,这个实在是太有成就感了!

    这件事传到离石县城以后,来参观旁听的人数激增,许家客舍的生意顿时就好了起来。

    等到唐俭他们那一行人来到离石县的时候,当地已经兴起了一股黑板风,好多人都在腰上挂着一块巴掌大的小黑板,荷包里头再揣一两块石膏,走起路来当啷作响。

    令队伍在城外暂歇,又让负责伙食的人进城采买饭食,唐俭自己则带着两个随从,进城吃饭去了。

    这边刚在相熟的饭铺坐定,那边就听到一个跑堂的给旁边那一桌算账:“陶罐ji十二文,暖锅十文,清酒十五文,另外几样小菜共六文钱,一共是四十三文钱,郎君你看我这账算得可对?”

    一桌饭菜吃了四十多文钱,这在离石县当地也算是比较可以的了,唐俭在一旁听着,也知道那跑堂算得没错,他就是看不明白对方给那一桌的客人递过去的那个小黑板上边写的是啥,怎的他竟然半点都看不明白?

    “不错,正是四十三文。”那一桌的客人看过了那块小黑板,点点头,便痛快掏钱了。

    四十几个铜板,串在一起得有一小挂,拿在手里头也是沉甸甸的,跑堂的收了钱,高高兴兴就往柜台那边去了。

    他向来就是个机敏的,做事又十分认真,从前便很得店中掌柜的看重,前些时候还安排他去西坡村学了十多天算术。

    他倒也争气,回来就能算账了,每天端着个小黑板给店里的客人算账顺便负责收钱,客人虽然不一定个个都能看得懂,但是对于这种透明化的结账方式似也十分满意,店家话说,从这个月起,便要给他涨工钱了。

    在等待饭菜上桌的过程中,唐剑等人又有幸参观了几次结账的过程,看着那小黑板上边七歪八扭的奇怪数字,再看看他们当地人好像都很懂的样子……

    “这里是离石县没错吧?”唐公心中觉着有些怪异,他莫不是来到了什么奇怪的地方。

    坊间亦有怪谈,说是有些人走着走着就走错了路,y差阳错之下去到了仙境或者是y间之类的地方,他们这一行人,莫不是也在什么地方走岔了道儿?

    这时候的唐俭并不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穿越一说。

    “郎君说笑了,这里不是离石县又能是何处?”见他这一桌的来客看起来是非富即贵,偏这时候饭菜又上得有些慢,掌柜便亲自过来陪聊。

    “怎的我看他们写的字那般怪异?”唐俭询问道。

    “那便是罗三郎教的了,夏里罗三郎进京面圣,在那长安城中,从一个胡商那里学得了这种十分简便好用的算术方法,眼下正是冬闲的时候,他便把这方法教与众人。”

    说这些话的时候,掌柜的满脸都是敬佩之色,那胡商亦是狡诈,他们的法子又岂是轻易可以学得,还不知罗三郎许了对方多少好处,又费了多少工夫才做成了这件事,然而他却半点也没有想要藏私的意思,如此至仁至义之人,世间又能有几个。

    “原是如此。”听闻对方所言,唐俭也是暗暗松了一口气,只要不是走岔了路便好。

    说那罗三郎从胡商那里学得这种算术的法子,倒也不算什么太过匪夷所思的事情,毕竟那些胡商搞出来的稀奇古怪的东西也不止一样两样。

    这大唐社会的风气也是开放,胡人的马匹,胡人的服装,甚至是胡人的女人他们都能接受甚至是欢迎,现在再添一个胡人的算术法,好像也不是什么特别大不了的事。

    时人所说的胡人,并非单指西北游牧民族,欧洲人非洲人阿拉伯人,通常也都被唤作胡人,胡人之中又有胡商与胡奴,在长安城中,甚至还有不少能歌善舞美艳绝伦的胡姬。

    让唐俭吃惊的是,罗用竟然能从那些狡猾的胡商那里弄到这种不传秘法,然后还一点不藏私地开门授课。

    罗用那小子,究竟是怎么想的?

    第129章 种子

    罗用的想法嘛,他其实就是想先打个地基。

    毕竟数学这一门学科,对于后来的很多现代科学的发展都有着很重要的作用,现在早早就开始打地基,将来必然会有所受益。

    当然,也并非只有阿拉伯数学才叫数学,中国传统数学也是数学,而罗用目前所教授的,只能算是一些基础算术而已,这只是整个数学知识体系中最基本也最简单的一小部分。

    所谓的阿拉伯数学,就是用阿拉伯语研究的数学,这里面的研究者不仅仅只是阿拉伯人,还有很多其他国家和地区的人。

    后世有研究表示,这些阿拉伯数字原本是发源于印度,大约在八世纪九世纪的时候,阿拉伯人弄了一个“智慧之宫”,集聚了各地学者,将当时世界上的许多典籍进行翻译并收集。

    第3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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