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北杂货 作者:报纸糊墙

    第13节

    “三郎,你可听说了?”旁边桌子上有个中年大叔往这边凑了凑。

    “甚事?”罗用问他。

    “我听人说,河南道那边也出现了做燕儿飞的。”那人忧心道。

    自从衡氏父子开始做起了燕儿飞的买卖,他们离石县比从前可是热闹多了,还有许多外地商贾来往这里,若将来这风头被河南道那帮子人给抢了去,那他们这儿岂不是又要回到原来那冷冷清清的模样,见过了热闹以后,再一想起从前那光景,顿觉十分萧条。

    “可是那钱氏兄弟?”二十一世纪的山东省,这时候也属河南道,不过当地很多人还是以齐鲁自居。

    “不知。”他也就是道听途说,知道得并不详尽:“只是,自从前朝开运河之后,从河南道那边去往长安城也就有了水路,听闻那边地势平坦,一马平川,不像我们这边有那许多大山小山,交通发达多了。”

    “他们做他们的,不怕。”这种事原本也是可以预料,对于一个生长在二十一世纪的人来说,竞争这种事,简直太平常了。

    这时候刚好羊汤也上来了,罗用捧起粗陶碗,小心吹凉了碗边的一些热汤,慢慢喝到嘴里,咽下去,顿觉身上的毛孔都要张开一般,果然,这大冷的天,就是要喝羊汤啊。

    “因何不怕?”罗用对面那少年这时候出言问道。

    “他那边虽也算是交通便利,但是论远近,到底还是我们这边距离长安城更近一些。”罗用又喝了一口热汤,说道:“我猜想,他们那边产的燕儿飞,将来应该还是会往江南地区去得多些。”

    “三郎此言有理啊。”店中有几人这时候便出言附和,他们也是关心则乱,被罗用这么一说,想想也是,这么大一锅饭,就算牢牢抱在怀里,自个儿也吃不完不是。

    “江南地区亦是富庶,那些生意叫他们给抢了去,着实也是可惜。”其中一个年长些的,这时候又惋惜道。

    “也不用可惜,那都是早晚的事。”罗用笑道:“再说,就算天底下的人都上我们离石县来买燕儿飞,咱们也造不出那样多的车子,随他去吧。”

    “有道理啊。”

    “担心那些个做什么。”

    “吃饭吃饭。”众人又是一阵附和。

    “若是哪日,平夷定胡等地亦出现造此车者,尔等又该如何?”这时候,对面的少年又问了,这一次的问题着实也是有几分犀利,作为一个平夷县的人,他竟敢在这里问这种问题,也不怕别人当他是在挑衅。

    “这买卖一事,就好比那池子里的水,光靠堵是肯定堵不住的,就算堵得再严实,池水也有干涸的一天,你只能把池子挖大一点,多多储水,再把水源好好疏通疏通,一个水源不够,就多找几个,再者,那些流出去的水,也不是不能再流回来,如此常来常往,便不需再愁池水干涸。”

    罗用对这少年印象还不错,于是便也多说了几句,他现在要做的,就是搞活离石县这个地方的经济,只有经济好了,当地人的生活才会好,这些当地人里头,自然也包括了罗用他们一家。

    这件事他并没有对任何人说过,却一直都在做,几乎是发自本能一般。

    那申家少年听得了这样的一番话,顿时感觉茅塞顿开,定睛看向自己对面那罗三郎,分明也是和自己差不多的年纪,怎的他就能想明白这样深的道理?对比之下,便觉得自己十分地愚昧无知。

    罗三郎:不要跟我比,我开外挂了。

    就在罗三郎等人在秦记汤饼铺吃面喝汤侃大山的时候。

    长安城这边,罗用那些弟子带过来的那些羊毛毡垫子,早已被人抢购一空,后面的人没买着,纷纷就开始打听这东西究竟是哪里出产的,然后便带出了离石县这样一个地方。

    早前的燕儿飞也是离石县,这回的羊毛毡垫子也是离石县,什么,你说那个羊毛袜子也是那里出产的?

    那离石县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地方,怎的能产这样多的新奇东西?

    然后就有那去过离石县的人站出来现身说法了,道是在离石县那个地方,像这样的一个牡丹垫子,只要一百文钱就能买到,那种毛绒袜子一双也只要一百文钱,颜色贵些的,那也不超过一百五。

    马氏商行最近所售的那种腐ru知道吧?在他们那儿,一罐子也只需五文钱。

    另外,他们那里还有一种特别好吃的红枣ji蛋糕,比蜜芳斋的糕点还要好吃,又松又软又甜又香,那个味儿啊,最绝的是,那么好吃的一块糕,竟然只要一文钱!

    蜜芳斋:……

    第49章 冻疮

    罗用不仅把那申氏祖孙的一车梨子全都买了下来,还付了些许定金,约定明年春天让他们运梨苗去西坡村。

    几筐梨子堆到驴车上,便也没有地方可以给他坐了,于是只好和五对一起走路,好在这雪下过了一阵,便也停了,只那风依旧刮着,带着呼啸而来的寒意,席卷着这一片苍凉大地。

    同行的还有几个西坡村的村人,也都是以为这一天会是个大晴天,所以才放心进城卖豆腐的。

    因为豆腐这东西经不起颠簸,所以这些人大多都是挑担出来,回去的时候也是轻松,把两个空箩筐叠一起,挂在扁担一头,往肩膀后面一挑,前面再用胳膊压着些,走起路来很是轻便。

    “这天气够冷了,应是可以做冻豆腐了。”一个村人一脸高兴地说道。

    “你家今晚可是要做?”另一人笑问。

    “今晚就做?”罗用也问,等他们这些人回到西坡村,天早都黑透了。

    “三郎莫非不知?有几位长安城来的商人,前些日便与我等人说,要买我们村的冻豆腐。”村人说道。

    “倒也听说过。”这事罗用也是听说过的。

    “今晚先把豆腐做出来冻上,明后日再将它们放到炕上,用火炕烘干,最后制成那冻豆腐干,两块便能卖得一文钱。”村人将这最新行情告诉罗用。

    那两块豆腐所耗费的材料,可是连一升豆子都要不了,经他们这一加工,竟然就能卖得了一文钱,这在村人们看来,简直就是天上掉馅饼的大好事。于是今天这寒风一刮起来,大伙儿就都很高兴,这冷的天,必定是可以将豆腐冻得梆硬。

    心里急着想要回去做豆腐,脚下的步伐不自觉地加快,好在五对体力也是不错,拉着几筐梨子,还能紧紧跟上大部队,没有落下。

    走着走着天色便暗了下来,今天刚下过一场雪,白茫茫的雪地映着夜光,倒也还能看得清道路。在这荒郊野外行走,别的不怕,就怕遇着野兽,一行人没再说话,只管埋头赶路,待到进了西坡村村口,众人才纷纷松了一口气。

    罗用和其他村人道过别,赶着驴车上了自家院外那个小土坡,行到院门前,伸手轻拍了两下院门。

    “谁啊?”二娘的声音很快在里面响起。

    “是我啊。”罗用出声道。

    院门吱嘎一声打开,二娘裹着兔皮袄子出来帮罗用牵驴车,院门边上杂货铺里,这会儿还亮着灯,四娘五郎两人见罗用回来,便睡眼朦胧地往他这边看过来,口里还问:“阿兄,可有买着梨了?”

    “买着了,买了很多。”罗用笑道。这几个小的,怕是已经在家里等了一整天,就等着他带梨回来呢。

    “你怎买这样多的梨?这东西放久了可就坏了。”二娘这时候也看清了驴车上那几筐梨子,很是吃了一惊。

    “不怕,一会儿捡一些好的收起来,其他都冻上,我听人说,冻梨子也很好吃。”罗用说道。

    “当真?”二娘倒是没听人说过梨子还有这种吃法,不过这也正常,她从小到大生活在这个小村里面,见识也是很有限。

    “阿兄,这梨子冻起来可好吃?”一听罗用买了那样多的梨,四娘可是高兴坏了,趿着她那双旧布鞋跑院子里去看梨。

    “听说是好吃得很。”罗用说。

    “那我们要冻多少?”五郎也跑出来,看着那满车的梨子,高兴得就差流哈喇子了,前两天那几个梨子他们都吃了,滋味着实很不错,比那山上的野果好吃多了,又甜又多汁。

    “可要给阿姊姊夫送去一些?”二娘问。

    “要的。”在这村里头生活,讲究的就是一个常来常往。

    “这么多梨子,你花了多少钱买来?”二娘一边心疼钱,一边搬起一筐梨子往杂货铺那边去。

    “三百二十文。”罗用也上手去搬梨子。

    那申氏祖孙开价一个梨子两文钱,若是买得多,就算五文钱三个,罗用全都给他们包圆了,价格自然又要稍低一些,这一车梨子,总共花了三百二十文,这也是罗用没怎么跟他们讲价。

    这梨子在他们这片地方上,比那柿子枣子是要稀罕一些,但也算不得贵重,平夷那边种梨子的人不少,在他们那边,一颗梨子一般也就一文钱上下,这也就是这几年,有周边的商贩去他们那边买货的缘故,若是没人去买,那梨价自然更贱。

    平夷县的梨子运来离石这边,便鲜少有低于一文钱的,毕竟这年代运输艰难,路上难免又会有所折损。这会儿都开始落雪了,申氏祖孙运来的梨子也比较大个,罗用花了三百二十文全部买下,平均下来,大约也就是十文钱七八个梨子的样子。

    先将几筐梨子搬到杂货铺里面,然后罗用又给五对卸了车,喂它吃了些豆酱麦粒,然后又在食槽里放了些豆粕,叫它在牲口棚里慢慢嚼。

    这些豆粕还是上回榨油的时候剩下来的,本来小河村那个榨油坊的人说,榨油的工钱可以不要,只要把豆粕留给他们就好了,罗用想着自家还有一头驴子,到底还是给了钱,将豆粕和榨好的豆油一起拉回来了。

    豆粕吃起来比豆渣香,五对更喜欢吃豆粕,吃上了豆粕以后,它就不太爱吃豆渣了,按大娘的话来说,都是罗用给惯的。

    “这些有磕碰的,都挑出来先吃,吃不完冻上,捡最好的留几个吃新鲜的就好,其他都冻上。”罗家没有地窖,没法子长时间保存,一文多钱一个梨子,若是放坏了也是很可惜。

    “你也买得太多了些。”二娘又在那里心疼钱,三百二十文,都够买一匹绢的了,他竟拿去买了这一堆梨回来,也不是什么能填肚子的粮食……

    “阿兄,我们先蒸两个来吃可好?”四娘这会儿已经等不及了,五郎那小子也急,不过他也是有些习惯了事事都有四娘出头,罗用觉得这样也不太好,寻思着什么时候把他二人分开一段时间。

    “多蒸两个。”罗用说道,一人一个梨子总要的。

    四娘和五郎两个,高高兴兴捧着四个梨子出去清洗,洗完了又高高兴兴回来,烧火的烧火,架锅的架锅,很快就把这几个梨子蒸上了。

    六郎和七娘那两个这时候已然睡熟,就在一旁的炕头上,小孩子睡觉香,他们这么吵,那两个竟也不醒。

    麦青豆粒儿倒是机敏,听着声儿就从自己窝里爬出来了,在院子里跑前跑后跟着忙活了一通之后,这会儿就都守着那一口热气腾腾的蒸锅,盼着四娘五郎他们能从牙缝里给它俩省出几口吃的来。

    分拣完梨子,该冻的放到外头去冻上,该收的收起来,又把几间屋子的火炕都给烧上,吃过了梨子,兄弟姐妹几个便各自睡觉去了。

    第二日,二娘一早就起来了,吃过了早饭,便领着四娘五郎去煮猪食,罗用昨天走了那么多路,有些累,便睡得晚了些,等他吃过了早饭,提着一篮梨子去往林家那边的时候,村子里家家户户早都活动开了,都忙着做豆腐呢。

    林家的院门大开着,罗用提着篮子跨进门槛,便看到林家几个兄弟也在磨豆浆呢。

    “可是要做豆腐?”罗用笑问道。

    “三郎来了。”

    “快些进来坐。”

    “你便是不来,我们一会儿也要去请的,头一回做豆腐,也不知道能不能做得像样。”

    “竟还拿了梨过来。”

    林家人口多,这一忙活起来,院子里就显得很热闹,这年头的人就喜欢这样的氛围,像罗家和林家,都是儿女众多的人家,那些个家中人丁单薄的,对他们就很羡慕。

    当初林父林母能瞧上罗大娘,也是有这一层因素在里头,当娘的既是个能生养的,做女儿的应也是不差。

    “我们这几日听人说,城里来了一些外地的商贾,那冻透烤干的豆腐,两块就能卖得了一文钱,于是也想做些拿去卖。”大娘笑着接过罗用的那一篮梨子,口里说道:“怎的拿这么多过来?”

    “昨日进城,刚好遇着了,就多买了些。”罗用说道。

    “还是留着给家里那几个小的吃吧。”林父这时候也在院子里。

    “家里还有呢。”罗用笑着说道。

    林家人这一日正准备要做豆腐,刚好罗用过来了,便让他在一旁指点,点豆腐要用的酸浆,他们也已经从村人那里要来一些。

    罗大娘和林五郎之前都给罗用帮过忙,也是做过豆腐的,这时候便成了主力。

    “怎的长冻疮了?”干活的时候,罗用见罗大娘那一双手上长了好几个冻疮,原本不算白嫩的手指,一根根的又红又肿。

    “无事,每年都是要长的。”大娘搓了搓自己的双手,笑着说道。

    “改日我让二娘用羊绒给你织一双手套,不干活的时候你便戴着。”在罗用眼里,罗大娘也就是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这会儿冬天才刚到,她的手就成这样了,也不知道往年是怎么过来的,他也是粗心,去年竟也没留意。

    “……”大娘原本还想说,哪里会有什么不干活的时候,让他不要费那些个羊绒给自己织什么手套了,织了袜子拿去卖,一双可就是一百文钱。可一想,翁婆都在呢,这话一说出来,倒显得林家苛待了她一般,于是便只是笑了笑,并未说些什么。

    这一幕被大娘的两个嫂子看在眼里,心中就有些不是滋味了。

    同样都是出嫁的媳妇子,罗大娘的娘家竟是这般,连手上生几个冻疮都要关心一番,她二人手上又何尝没长冻疮,林家的日子虽也不错,但该做的活计总是要做,做饭洗碗,织布做醋……只她们的娘家兄弟,却做不到像罗三郎这般。

    第50章 立场

    这天下午,罗用回家以后跟二娘说了这事,然后又跟她说了一下自己关于羊绒手套的“设想”。

    也就花了一个下午加一个晚上的时间,二娘就织出一双手套来了。

    那是一双在二十世纪末十分常见的半指手套,手背上还带着一个小小的兜帽,不干活的时候,可以把那个兜帽放下来,盖住手指头。

    之所以给大娘织这样的手套,也是考虑到这时候的人,实在很少有不干活的时候,就算是几个妇人围坐闲聊,手里头也是要找点活计做着。

    不过相比罗用从前在街边经常看到的那种便宜手套,这双手套可是纯羊绒的,织得也相当厚实,戴在手上软乎乎的特别保暖。

    二娘试了试,也说这东西好得很,要给罗用也织一双,罗用说自己就算了,自从穿上这一套羊绒衣裤以后,一天到晚手脚都是暖的。

    说起来,罗大娘手上之所以会长那么多的冻疮,干活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也是因为身上穿得不够暖的缘故。

    罗用有心想要给她也置办一套羊绒衣裤,但奈何大娘到底是出嫁的媳妇子,翁婆都没得那样的衣服穿,她就不好那样穿,如若不然,一个弄得不好,被传出不孝的名声,那就得不偿失。

    相对来说,一双手套那就没什么,横竖他家翁婆年纪大了,也不怎么做活,整天的抱着一个手炉,并不怎么需要手套这个东西。

    罗大娘得了这一双手套,也是很高兴,平日里做家务活戴不了的时候,脱下来揣进怀里,也觉得怀里那一块暖乎乎地跟捂了个小火炉似的。

    待到稍微闲下来,纺纺麻线,或者是做些其他活计的时候,这双手套就能戴上了,这手套又软又暖,那粉粉的颜色,看在眼里也叫人特别欢喜。

    “大娘,你这手套可暖和了吧?”她那两个嫂嫂十分眼馋。

    “是啊,暖和着呢。”罗大娘摇着麻纺车,唰唰地纺着麻线,她家这个纺车个头大,她得站着纺,事实上纺麻这回事,要想纺得快,也是要花些力气,坐着纺使不上劲,村里很多媳妇子都愿意站着纺。

    站在那里左右开弓纺上一小会儿,身上就有热乎劲了,手里头再戴上那一双手套,可不就更暖和了。

    罗大娘那两个嫂子这会儿就有些后悔了,早前她们为了不让大娘动摇她二人在林家的地位,不肯好好教她织布,现在怎么样。

    前些日子,林家添这台麻纺车的时候,林母又给她们添了一台织布机,叫罗大娘纺线,她二人依旧织布,只这家里多了一台织布机,她二人织布的时间自然是要比从前更长,这时间一长,脖子也酸了眼睛也花了,罗大娘一个人纺出来的麻线,她二人根本织不完。

    也是自作孽,早前她二人若不是那般作为,现如今三人轮换着纺麻织布,也不至于这般辛苦。

    事实上她二人都知道罗大娘能织布,就是先前都不肯叫她碰织布机,织得不熟练罢了,这会儿她们想叫罗大娘织布,罗大娘却是不肯了,只推说自己手笨学不会,还是纺麻好了。

    这事老两口也都是看在眼里,却也不说什么,那五郎媳妇平日里虽是个话少的,但她也是罗家长女,家中那一群弟弟妹妹可都是服她管的,怎么也不能是个软柿子。

    那两个媳妇子自作聪明,也该叫她二人吃吃苦头,免得将来不知道天高地厚,连翁婆和自家男人都不放在眼里了。

    林家男丁众多,做豆腐那些活儿待他们做上了手,便也不需家中女眷帮忙,做醋那些活儿,前些日子也都忙过了。于是这个冬日里,大娘和她那两个嫂嫂除了轮流做饭做家务,主要就是纺麻织布。

    “大娘,你这个手套给我也戴戴看呗。”实在眼馋得没办法,于是那林家大嫂便央大娘把那手套给她也戴戴看。

    “好啊。”甭管私底下怎么较劲,明面上,罗大娘总还是要给这两个嫂嫂几分颜面。

    林大嫂接过大娘递过去的羊绒手套,拿在手里,便觉得异常柔软暖和,把手伸进去,更觉得那一股子暖洋洋的劲儿,仿佛都要暖到骨头缝里去。

    “给我也戴戴看。”大嫂都说话了,二嫂这时候便也不端着了。

    两个嫂嫂戴过这个手套,都觉得太暖和了,一想到罗大娘的娘家兄弟,也是羡慕得不行。

    她二人自打嫁入这林家,娘家那边除了过年过节那点子礼尚往来,其他便也没管过,娘家兄弟那边,时常还想从她们这边沾点好处。

    从前她们也不觉得有什么,出嫁的女儿,不都是这么过日子的吗,她们还算是嫁得好的,不用指着娘家那边。只是这会儿被罗家几人一比,心里头就有些不是滋味了,同样都是天生父母养的,那罗大娘的娘家兄弟可是把她当个宝,自家那些娘家人呢,又把她们当成个什么?

    又两日,那林大嫂的大哥又找她说那豆腐方子的事,正好赶在这气头上,结果啥好处没落着,还被林大嫂狠狠给撅了一顿,灰头土脸回家去了。

    再后来,这妯娌二人私底下就合计开了,自家兄弟不心疼她们那也是没办法,她们自个儿得心疼自个儿啊。

    于是她二人便跟大娘商量,从罗家这边拿了几个垫子回去戳,好歹挣几个钱,也给自己弄一双手套。对于这些事,林家老两口也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横竖每个月只要能织出那么多布就行。

    “你就这一下一下地戳,甚时候才能戳出一双手套来?我可听五郎说,人家那一双手套要卖一百多文。”

    林大郎这段时间也在家里做竹链,这会儿做得脖子有些酸了,便抬起头来活动活动,见他媳妇还在埋头戳垫子呢,从吃过晚饭一直到现在,噶哒噶哒的,就没见她停歇过,也不知道是在戳垫子呢,还是在戳她那娘家兄弟呢。

    “我这几日连戳了好几个牡丹坐垫,晚上睡觉的时候闭上眼睛,看到的也是这个花样。”她媳妇手上不停,嘴里不急不缓地说道。

    “你是说?”林大郎心中一动。

    “总觉得这羊毛毡坐垫,我自己也能做。”林大嫂说道。

    “那罗三郎能让你学这个?”林大郎有些不信。

    “不问问怎能知晓?”林大嫂这时候心中也是懊悔,早知道当初不折腾那些个幺蛾子多好。

    “你好意思问啊?”对于家里这几个女人的事情,林大郎那是门儿清。

    “我听人说,罗三郎那些个弟子拿了材料回去做,从头到尾全部做好了,一个垫子给算十文钱的工钱,做两三个垫子,随随便便就是二三十文,可比你辛苦吧啦做那一条竹链轻省多了。”林大嫂说道。

    “你真能做?”林大郎将信将疑。

    “我觉着自己能做。”林大嫂道。

    次日一早,这两人便一同去了罗家院子,明面上是交垫子,实际上,话里话外,就透出自己也想从罗用那里拿羊绒回去做垫子的意思。

    可无论她们怎么明示暗示,罗用死活就是不接茬,最后只得又拿了几个半成品垫子,一前一后出了罗家院子。

    “你说他是真没听懂呢,还是假没听懂呢?”待到离那罗家院子稍远了些,林大嫂便问她男人了。

    “这事直接找那罗三郎肯定是不行了,你还是先问问大娘,看她那边是怎么个意思。”对于这种小道道,林大郎向来是比较机敏的。

    “啧,我不就是不想去问她。”着实也是有些拉不下脸来。

    “那你就别指望能挣这个钱了。”林大郎道。

    “要不然,咱自个儿弄点羊毛在家里试试?”林大嫂实在有些心痒,她心里头就是觉着,那种垫子她肯定也能做得出来。

    “除非你是打算叫我们林家跟罗家那边撕破脸。”林大郎说道。

    自打那罗三郎醒来,也快有一年时间了,这些日子里发生了不少事,前些时日,郝刺史和涂县令还去了罗家院子,给罗用带来了圣人的赏赐。

    虽说早前这林大郎还有小瞧罗用的心思,但现如今他的想法早已发生了改变。

    “呸,我哪里是那个意思。”林大嫂呸道。她可担不起那搅家ji,ng的罪名。

    要不怎么说同人不同命呢,自打罗用得了那一份赏赐,他们罗家在这十里八乡的地位可就不同以往了,罗大娘作为出嫁的女儿,也跟着水涨船高。那一日罗三郎送了一篮子梨过来,林父林母都不知道几热情。

    “真没想到,罗三郎看起来干干净净的,整日里笑眯眯的,却也是不好说话。”一想起这事又得经罗大娘那里,林大嫂心里就很是发愁。

    “早跟你说了,没事别劲儿劲儿的,穷折腾个甚,可是讨着了什么好处?”

    “你什么时候说过?”

    “我怎么没说?”

    “呸,现在倒是挺会说。”

    “……”

    罗家院子这边,见那两人走远了,罗二娘也问罗用道:“三郎,这事你说……”刚刚那两人的意思,别说罗用,连二娘也是能听出来的。

    “先看看阿姊是个什么章程再说吧。”罗用说道。

    “阿姊若是同意了,你便要教?”二娘道。

    “也不是不能教。”算算日子,早前跟杜惜他们一起去长安的那些弟子,这会儿应该也到地方了,不知道那一批坐垫卖得怎么样了,若是卖得好,估摸着要不了多久,就得有人从长安城跑这边来买垫子。

    之前他们离开的时候,家里的存货基本上都被带走了,这时候若是再有其他人来买,他手头上也没多少东西可以卖给对方的,所以对于手工外发这件事,罗用并不排斥。

    至于技术保密方面,说白了这羊毛毡坐垫也没有太多技术含量,就是一个ji,ng细。听赵琛他们说,草原上的游牧民族就是用羊毛毡片搭建的蒙古包,杜惜之前也说过,长安城中流行一种羊毛毡帽子,也是从草原上过来的东西。

    目前来说,只是没人把羊毛毡这个东西加工到这么ji,ng细的程度而已。

    罗用就是沾了二十一世纪的光,对于三维立体什么的,多少也是有点概念,读中学的时候学校里也有美术课,再加上又有空间里那些花卉图片,照猫画虎,做出来的作品倒也不错。

    真要论手工技术,他跟七世纪的手艺人那还真是没的比。这时候若真有那能工巧匠见着了罗用卖出去的垫子,想要仿制的话,难度应也是不大的。

    竞争在所难免,如果说罗用这边有什么优势的话,一个是做得早,扬名早,他就是做这羊毛毡坐垫第一人,名正言顺。另一个就是价格低产量大,价格低他已经基本做到了,产量大还需继续努力。

    今年开春的时候,赵琛先后送了两批羊毛过来,这些羊毛和羊绒分拣开以后,羊绒因为数量稀少,消耗起来就显得比较快,羊毛的数量那可就多了去了。

    他家后院一间屋子里,囤了快要有满满一间屋,夏秋的时候拿出来晒过两回,又从城里买了许多防虫的草药包,和那些羊毛一起打包存放,多少能起到驱虫的作用。现在,罗用也是时不常就要去那屋看看,就怕自己一个没注意,那些羊毛就坏了。

    在这种情况下,罗用当然也是希望这些羊毛能够早早消耗掉,做成垫子卖成钱。

    刚刚林大嫂过来说这个事的时候,罗用也是有些心动,但一想到大娘的立场,他就硬忍住了,假装听不懂,没接对方那个话茬。好在那对夫妻也是要脸面的,到底没有把话说破,事实上,就算他们说破了,罗用也是不能应的。

    不能让林家的人越过大娘直接找他谈事,这个头不能开。

    第51章 千里走单骑

    林大嫂虽还有些豁不开面子,但奈何实在太想做这个活计挣钱。

    最后想来想去,就算是不为了自己,也该为了她那两个儿子打算打算,罗家现在眼瞅着是越来越出息了,林家这边有啥,就是死守着一个做醋的方子。

    罗三郎现在还在孝中,待他出了孝期,还不定能有怎么样的一番大作为,十六岁就能得圣上赏赐的人,古往今来,掰着手指头怕也算不出几个。

    想通了这些个事情以后,那面子好像也就不那么抹不开了,这一日,林大嫂便拉着罗大娘说话,言道:

    “嫂嫂我就是个蠢人,活到大几十岁,脑子里还是一团浆糊,拎不清个一二三来,大娘啊,从前都是嫂嫂不对,你可莫要与嫂嫂较真才好。”

    “嫂嫂这是怎的了,怎的说这般严重的话,可是有什么事?”大娘连忙道。却并不提什么较真不较真的,只管问她有什么事。

    被人排挤的滋味,只有她自己最清楚,怎么可能凭这三言两语就叫她轻易给抹过去。

    “嗨,倒也没什么事。”林大嫂支吾道。

    “大嫂若是有什么事,尽管与我说。”这林大郎林大嫂去过罗家院子的事,四娘早前已经跟她通过气了,那丫头鬼灵ji,ng,知道什么话能拿出去说什么话不能,二娘倒也放心将这些个事情交给她。

    林大嫂很是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最终还是说了,只道自己想从罗用那边拿了那做垫子的活儿回来做,想让大娘帮她问问,却不提她和林大郎二人先前已经去过罗家。

    “我道是什么事,大嫂既然想做,我帮你问问三郎便是。”罗大娘听她说清了缘由,很爽快便把这个事情给答应了下来。

    倒不是她非要摆出个大方姿态,罗用那边的态度她已然知晓,这时候罗用刚好也缺一些做工的人,林大嫂等人既是有意,那便成全她们又何妨。

    早前这林大嫂林二嫂排挤她,主要就是不给她动家里的织布机,在老两口那里做出她二人要比罗大娘更加手巧能干的假象,其他也没什么,最多时不常地说几句酸话。

    现如今她们便自个儿的好好织布,好好把这恶果给咽下去,至于其他方面,大娘倒也没打算把事情给做绝了,老两口身体还硬朗,他们这一家子,至少也得再同吃同住个一二十年的,关系太差了日子也是难过。

    倘若这二人咽不下自个儿酿出来的苦果,只肯叫别人吃亏自己却受不得半分委屈的话,那罗大娘现在也是不怕她们的,要闹便闹吧,闹得狠了,最多回罗家那边躲几天清净。

    罗用现在做出来的姿态,摆明就是要给她撑腰,都这样了,她若还是那般软趴趴任人揉捏,就算是白白叫人欺负死了,也是她自己活该。

    说到罗用,大娘不知怎么的,就想起来小时候有一回,罗用夜里尿床。

    那阵子罗父罗母正忙着秋收,那一年地里的收成不好,想着秋后的赋税徭役和马上就要到来的冬季,两口子压力很大,脾气也不好。

    那日一早,罗母在院子里喊罗用去挖野菜,罗用就在屋子里应了一声,老半天没见出来,罗母还骂了他几句。

    待他二人下地去了,罗用才敢从屋里出来,抹着眼泪跟大娘说:“阿姊我裤子shi了。”

    什么裤子shi了,分明就是尿裤子了,大娘还闻着一股子尿臊味,只到底也没有揭穿他,只把自己的一条裤子借给他,叫他把脏裤子换下来,帮他洗了。

    他们家那时候着实很穷,勉强能给那几个小的一人凑出一身的布料已是不易,哪里还有什么多余的衣物,大娘因为要做家务,又常常在村子里行走,这才能多一身换洗的衣裤。

    于是那一日,罗用便穿着大娘的裤子,在外头挖了大半天的野菜,等他回来的时候,自己的那一条裤子也干了,这才换回去。

    想想三郎现如今那百般能耐的模样,再想想他从前那尿裤子哭包模样,大娘忍不住掩嘴轻笑起来。

    罗三郎:“阿嚏!”

    “阿兄,可是着凉了?”四娘这时候正抱着一个冻梨吮得津津有味。

    中午的时候吃了一大碗炸酱面,然后又从檐下拿了冻梨泡在清水里,待到泡得化了冰,从水里捞出来,摘掉蒂子吮一口,满嘴儿的甜蜜蜜清清凉,别提多爽快了。

    “无事。”罗用吸吸鼻子,继续画他的花样。

    为了保护视力避免近视,他也不敢总让自己在油灯下画画,所以最近白天也画,画着画着若是画不出来了,就寻个由头去自个儿屋里待一会儿,从空间里摸出书本看一看。

    “四娘,待吃过了梨子,你和五郎一起磨些面粉出来吧。”二娘洗刷完了碗筷,抹着手上的水渍,对四娘说道。

    “哦。”四娘吸溜完一个冻梨,将梨皮梨心往豆粒儿跟前一放,拍拍手站起来,进屋掏麦子去了。

    为了防虫防鼠,他家的粮食大多都是装在瓮中,尤其是像麦子这种比较ji,ng贵的。今年夏天他家收回来的这些麦子,刨去一些地租,剩下的一点都没卖,全留下自己吃,装了好几个大瓮呢,吃到现在还剩下大半。

    这一边,豆粒儿叼着四娘吃剩下的那个梨皮咬来咬去,硬是没咬出一丝甜味儿,于是便懊恼地冲屋子里汪汪了几声。

    “再汪汪,下回啥也不给你吃,都给麦青。”四娘的声音从屋子里传出来。

    “汪呜……”豆粒儿可怜兮兮地趴在地上,百无聊赖地甩了甩尾巴,又转头去看麦青,麦青的运气好些,五郎好歹还是给它留了一点的。

    “这冻梨倒是好吃,就是太贵了些。”二娘也从盆里捞起一个冻梨来吃。

    “待我们自家也种上了梨子,你便不嫌贵了。”罗用画好一张花样,满意地将那张纸拿起来,放到一旁。要说起来,这时候的纸张才叫真的贵,贵到坑爹,但这时候的人却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在他们看来,纸张本来就是ji,ng贵物件,贵也是自然的。

    “一文多钱一个,若换了我,便都拿去换钱回来。”一文钱对她来说可是一件大事,所以就算麦青豆粒儿眼巴巴在一旁瞅着,她依旧将手里那个冻梨吮到一滴不剩,就是这梨皮梨心,她一会儿也得将它们剁了拿去喂ji。

    二娘吃完了梨,又开始织毛衣,四娘和五郎两人赶着五对,在院子里磨面粉,两人年纪不大,干起活来也很有些模样了。

    罗用继续画他的花样,在他身边,六郎和七娘两个吃过中午饭以后,咿咿呀呀玩了半晌,便在炕头上睡熟了,麦青豆粒儿在院子里各自找了个地方趴着晒太阳,前些日子下过两场雪,这几日又不下了,只天气依旧是冷,麦青豆粒儿身上皮毛厚,倒是不怎么怕冷。

    这天下午,大娘从林家地窖拿了几样菜蔬过来,和罗用说了说林家的事,又帮二娘做了一会子活计,吃过一个冻梨,便回去了。

    然后第二天,她便把林大郎林大嫂给领了过来,同来的还有林二郎林二嫂。罗用也没有多说什么,直接将人领到后院一间空屋,取出一些染好了颜色的羊毛,教他们做羊毛毡垫子。

    林家这些人近几个月都没有进过罗家后院,这时候一进来,就看到方方正正偌大一个院子,被分成四个方块,每个方块里头都端端正正摆着许多大瓮,瓮中装着或清亮或浓稠的酱油和大酱,这些大瓮就那样大喇喇地摆在那里,连个遮盖的东西都没有。

    林二嫂有心想要问上一两句,被他男人扯了一下,于是把话又给咽了回去,想想也是,别人家的手艺,哪里是她能随便去打听的。

    再想想这罗三郎着实是厉害,别个不说,光凭他在后院攒着的这些大瓮,他们罗家也就不比林家差,那些酱油大酱全部卖出去,还不知道能挣多少钱回来。

    罗用这时候已经开始演示羊毛毡坐垫的做法,他一边往地面一块草席上面铺放各种颜色的羊毛毡,一边对那几人说道:“我这手艺一时还不打算外传,几位自己学去了便好,莫要教与他人。”

    “那是自然,三郎尽可安心。”那几人都道。

    这羊毛毡坐垫的做法说简单也简单,这几人来罗家这边学了几日,除了林大嫂摸着了一点门道,其他人一时却是做不出像样的花纹。

    于是罗用便拿了一些相对便宜点的颜色,叫他们做一些条纹和格子类的花纹,另外纯色的也要做一些,正面一个颜色,反面一个颜色,做成规规整整的圆形或者方形,也是比较好看。

    只这些式样的,工钱可就比那鲜花图样的要低得多了,纯色的一个只得四文钱,条纹的四文半,格子的五文钱。

    这也是罗用最近刚想出来的新思路,他家这个羊毛毡坐垫若是好卖,那一百文钱的价格,也不是所有人都能承担得起的,到时候肯定也会有些人又想要这种垫子、又拿不出那么多钱来买的,在这种情况下,开发一些低价产品就很有必要了。

    另外,罗用和他的几名弟子,最近也在制作一些面积更大的坐垫,或许已经可以说是地毯了,有正圆形的也有椭圆形的,还有正方形和长方形的,他那十来个没有去长安的弟子,最近都在忙这个活,这回留下来的,也都是一些手艺好的。

    “三郎!三郎!”又几日,罗家刚吃过早饭,便见马飞阳急匆匆进了他家院子,口里还喊着:“你家还有多少牡丹坐垫?全都卖与我吧!”

    “可是刚从长安归来?”罗用笑着出来迎接他。

    “正是。”马九郎说:“你那些弟子叫我给你带个话,说是这回带过去的那些垫子,一个两百文钱,全部卖完了,他们按照你的嘱咐,挣了钱以后就在长安城寻个小院买了下来,现如今一群人都住在那个院子里头。”

    完了又补充道:“单凭卖垫子的那些钱,要想买个正经院子却也不够,我阿耶又借给他们一些,叫他们先买个像样的小院,待之后帮人盘炕挣得了钱财再慢慢还清便是。”

    “我那些弟子在长安城,还要劳你们父子多多照应。”罗用也承他这个情。

    “你还有多少垫子,都卖与我吧。”马九郎还是那句话。

    “行。”卖谁不是卖呢,既然被这马飞阳抢了先,后头若是再有人来,便只好叫他们等上一等。

    待到二人在炕上坐了下来,马飞阳喝过一口清水,便说了:“你是不知,你那些弟子原本是打算要去我们马氏商行落脚,结果还没到地方,人就给堵了,待我得到消息赶过去的时候,垫子都已经卖了大半,当时那情况,收是收不住了,我只好也挤进去跟他们买了几个,买多了还不行,后边那些人不让。”

    “早先我就觉得你家这垫子不错,也买回去几个自家摆着用,却没想到这一股风刮起来,竟然就能红火成这般模样,当时我一看那情况,连马车都不敢坐,骑着马就跑回来了,生怕叫别人给抢了先。”

    说完了这话,马九郎这才反应过来,这是在做买卖呢,哪有一个劲儿抬高对方的道理,于是连忙问道:“这回这批垫子,你打算按多少钱卖?”

    “还按原来的价格。”罗用笑着说道。

    “一百文钱一个?”马九郎睁大了眼睛。还按原来的价钱?这怎么可能!

    “正是。”罗用一脸的童叟无欺。

    在这个交通不发达的年代,行商极是不易,若是先前放出消息说他这里的垫子只卖一百文钱一个,现如今一看行情大好又要涨价,那些千里迢迢跑到这里来进货的商人,又该是何感受?

    羊毛毡坐垫这个东西主要就是染色成本高,像那些颜色鲜艳的花样,一个垫子的材料成本大约要五十文钱上下,再加上十文钱人工费,也就六十文左右,罗用还能净赚四十文钱。

    这也足够了,将来等别个地方的竞争对手发展起来,他还得降价,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眼下,他就是要让那些商人都知道,他手里头的东西价格稳定,不会胡乱涨价,只有这样,在将来的日子里,商人们才能放心到他这里来进货。

    往后即使听说别处有更廉价的货源,商人们也不一定马上就会换地方,一来这边稳定靠谱,二来这边熟悉,毕竟要到陌生的地方去进货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没那几个熟人,交个过路费都有可能被人狠宰一顿。

    得知那羊毛毡坐垫依旧只卖一百文钱一个,自己又抢得了这个先机,把罗用目前手头上的那点存货全部包圆了,马九郎当真是高兴得都要飞起来了。

    不得不为自己的机智勇敢点个赞,从长安到离石,他马九郎,独自一人,千里走单骑,这是怎样的英雄气概啊!

    骑马回往离石县,打算叫家里人安排几辆牛车过来拉货,除了羊毛毡坐垫,腐ru也要再买一批,另外,这会儿天气冷,还能再做一做冻豆腐的买卖。

    还未进城,就遇到几个同样是骑马往这边来的。

    “敢问这位兄台,西坡村可是往这边走?”那几个长安人初来乍到的,也是怕走错路。

    “正是。”马飞阳笑道:“几位可是要去找罗三郎买那牡丹坐垫?”

    “莫非这位兄台也是……”那几个长安人心中同时都涌出了不详的预感。

    “刚好我也是从那边过来。”马九郎那两只眼睛一闪一闪地,满是掩不住的笑意:“几位真是来对地方了,那罗三郎可是说了,他家的垫子依旧只卖一百文钱一个。”

    “当真!”那几人俱是一副被馅饼砸中的表情。

    “只是他家那些垫子都被我给包了,几位怕是要等上一等。”马飞阳说着,一甩马鞭,便往离石县城飞奔而去。

    留下几个长安人面面相觑:“……”

    第52章 风大雪大

    之后几天,不断有人从长安城过来,其中有商贾,也有大家族的人,他们都去西坡村找罗用,想要从罗用这里购买牡丹坐垫。

    牡丹坐垫这个名字,原本只是牡丹花样的坐垫的意思,最近被这些人用着用着,好像已经成了这种羊毛毡坐垫的代名词,仿佛一个品牌一般,甭管什么花样的,都能管它叫牡丹坐垫。

    刚好罗用这段时间又开发出一些新花样,这些样品便都摆在他家杂货铺子中,每一个垫子因为面积、所用的颜色,以及图案的复杂程度不同,定价也不相同。

    最早的那一批鲜花图样的圆形坐垫,统一只卖一百文钱一个,其他的垫子价格或贵或贱,都是以这个固定价格为参考。

    能在牡丹坐垫流行开来以后,第一时间就赶来西坡村买货的人,自然不会吝惜那一贯两贯的钱财,一个个都盯着那些最大最贵的毯子下订单,当然,其他款式的,要是能有的话,顺便再带一点,他们也不嫌多。

    近来罗用和他的那些弟子们都很忙,罗用主要忙着应对那些前来买货的人,有那急性的,一天恨不得催他五六回,好在罗用也不像衡玉那般会跟他们着急,甭管对方怎么说,反正就是按照订单先后逐个出货,想cha单那是不可能的,甭管是来软的来硬的,统统不好使,惹急了大不了不做你的生意。

    这一日,离石县中某家酒肆。

    两位客人正对坐在热炕头上喝着温酒,忽听外头响起一阵哒哒哒的马蹄声,不一会儿,便有一个青年人顶风冒雪地出现在这家酒肆门口,将马匹交给伙计,掀开门帘走进店中。

    “怎样?那罗三郎怎么说?”那两人见他来了,连忙出声问道。

    “任我磨破了嘴皮子也没用,那罗三郎就是个油盐不进的。”那人说着,也在炕头上坐了下来。

    “啧,那棺材板儿的名头果然不是白叫,来来,先喝一口热酒。”

    “如此倒也罢了,我们来得也还算是早的。”

    “倒是不用担心被别个抢到前头去。”

    “他可知你我三人是一起的?”

    “应是不知。”

    “如此便好,早知,我等应分成三次前往。”

    “谁能想到竟还有限购一事。”

    “……”

    原来,这三人是来自同一个大家族门下,那日一同去往西坡村,两人进了罗家院子,另一人在外面看着马匹,结果被告知限购一事,报上自家郎君名号也不好使,最后实在没办法,只好下了一个订单便出来。

    后一日,三人想想,让那个还没在罗用跟前露过脸的同伴又去下了一个订单。

    今日便是让这人去催单,一来他们是真着急,越早拿到牡丹坐垫越好,二来嘛,也是为了试试罗用的态度,如果刚刚罗用松了口,那事情怕就有点麻烦。

    ·

    事实上,也不仅是这些人着急。

    罗用那些弟子大多出身贫寒,得知那种大的地毯一个能卖一二两,这几日更是卯足了劲干活,家里能用的劳动力全都用起来,再不行,不还有左邻右舍呢么,别的事情不好叫他们做,戳一戳垫子总是可以的。

    这也是罗用授意,这些垫子拿回去做,家人若有想学的,也是可以教,只是还需注意着些,一时先别将这门手艺外传。戳戳垫子这种事,那是不要紧的。

    这日下午,徐家兄弟几人各自在屋中制作地毯。他兄弟三人手艺俱是不错,这次便都没有去长安,而是留在了离石县。

    出门给人盘火炕虽然也能挣些钱粮,到底不像家中这般安稳,千里迢迢的,路途又十分遥远,他们家中又有妻儿老小,现如今学得了这做羊毛毡坐垫的手艺,自然更愿意留在家中,即便是有心想要出去闯荡,那也要等到家里这些娃娃长大一些再说。

    “二郎,你看我这垫子戳得可还行?”有邻人顶着鹅毛大雪,拿着两个戳好的圆形鲜花图样的小坐垫过来。

    “我看看。”许二郎将手中木槌交到他长子手中,起身挪到炕沿,接过对方拿来的两张座垫,细细观看一番,道:“倒是戳得十分仔细。”

    对方听他这么一说,登时笑弯了眉眼:“那便好,第一回 做,我总担心做不好。”

    “可要再拿一些回去做?”许二郎收下这两个垫子,从炕头柜子里摸出四枚铜板递给对方,口里又问道。

    “要的要的,横竖闲着也是闲着,做做这个活儿正好,窝在炕头上就能做,不吹风不受冻的。”对方连忙道。

    “那这一回,你便拿个大的回去吧。”许二郎趿着鞋子下炕,从一旁架子上拿出一个卷成长筒状的牡丹坐垫,这便是现如今最最时兴的款式了,一米五左右大小,有几种不同的花样,其中最好卖的还是这牡丹花图案。

    “这样一块的戳出来了,能得二十文钱,你家里人多,三五天应也能做好。”许二郎对他那邻人说道。

    “好,那我们这回便戳一个大的。”那邻人在心里估摸着,这个大垫子应也没有十个小垫子的面积大,一个二十文钱,也是划算的。

    那邻人拿了活计回去做,许二郎又去他那两个兄弟屋里看了看,见他们有什么颜色不够的,就及时给补充上去。

    另外,他每隔三五天就要到城里其他几个同门师兄弟家中走一遍,给他们补充一些染了颜色的羊毛,还有做好的垫子也要及时搜集起来,若是够出货了,便让那些来往于西坡村和离石县城的小贩带个话,叫罗用过来收钱出货。

    罗用每回进城,都要拉一车羊毛过去,直接拉去薛记布坊,交由薛翁染色,待他染好了,许二郎便去取来,分给城中诸位同门。

    因这牡丹坐垫的盛行,薛记布坊的生意近来也跟着红火了起来,光是罗用每回拉过去的那些羊毛,就够薛翁一家好一通忙活的。事实上不止是薛记布坊,城中许多商户的生意都比从前好了许多,尤其是那些酒楼客舍。

    第13节

    恋耽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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