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北杂货 作者:报纸糊墙

    第4节

    林母头一回过来,在这炕上一坐就是大半天,以后更是日日都要过来,口里还直问:“五郎到底什么时候才回来?”

    她那傻儿子,听说自家老母不爱要火炕,果然就当真了,盘好自己屋里这个炕,转天就跟那罗三郎去了县城,听说是有个上罗家买腐ru的城里人见了他家的火炕,觉得那东西特别好,就请罗三郎去自家帮着做几个。

    “不是托人带信回来说了,又有别个请他们去盘炕,要晚些天再回来。”这日林母又问五郎何时回来,罗大娘觉着有些好笑,这老太太如今竟这般挂念起五郎来了。

    “哎呦,眼瞅着就要到年关了,你也不心疼。”罗母叹道。

    “那我再问问二娘她们去?”罗大娘放下手里正搓着的麻线。

    “去吧。”老太太摆摆手。

    罗大娘这便去了,罗家那边也有火炕,而且她也乐意跟二娘她们待一块儿。

    林五郎不在家,她一个人待在林家这大院子里头也闷得很,跟那两个妯娌又说不到一处去。

    罗大娘刚出院子没多会儿,林父晃晃悠悠也进了这个屋。

    “你也上来暖暖腿。”林母招呼他。

    “我不上去。”儿媳妇睡过的炕,他这老头爬上去不合适,林老爷子不上炕,就在炕沿坐了坐:“哎呦,这里确实是暖。”

    “你不晓得,在这上边待着,连脚趾头都是暖的。”林母对他说道。

    在他们这个年代,也没什么特别保暖的鞋袜,冬日里脚上挨冻那是必然的,出门也就是穿个草鞋,条件好一点的就多双麻布袜子,几十年如一日地冻下来,年纪大了腿脚就不好,被这炕上的热乎劲一烘,那滋味别提多好了。

    “五郎什么时候回来?”老爷子也问。

    “谁知。”老太太顿了顿,又哼哼道:“我当时也就那么一说,他倒是当真了,要不是老五这孩子,换个人,我都得当他是成心的。”

    “五郎怎会?”老爷子摆摆手,让她莫要乱想。

    ·

    离石县城中,由罗三郎率领的盘火炕施工队,正如火如荼地投入到改善唐朝人民冬季生活的伟大事业当中。

    这个原本稍显冷清的县城这几日也是格外的热闹,挑着黄泥担子的脚夫们穿街走巷,这几日,在离石县中,这一担黄泥能换一升米,这样的好事从前可没有过,那些缺粮的人家,这时候更是倾巢而出。

    第14章 地方特产

    来到这个时代转眼一月有余,罗用有心想要出去走走,感受一下这里的风土民情,所以当那牛大郎提起让他去城中帮自家盘炕的时候,罗用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天公作美,罗用他们进城这一日并无风雪,天高云清,远近都是白茫茫的一片,路面上的雪水昨夜里结了冻,白日里气温也低,这时候并未化开。

    罗用穿着一件深蓝色交领长袍坐在牛车上,外面还裹着一件兔皮袄子,只是坐在车上被那小风一吹,依旧是冷,两只耳朵冻得仿佛快要掉了一般。

    牛车后面还跟着林兴乐、田勇、田崇虎三人,那田勇是田崇虎的堂叔,跟林兴乐交情不错,这一次林兴乐喊田勇一起进城给人盘火炕,田崇虎得了信儿,死活闹着要一起来。

    牛大郎的这一辆牛车上,这时候已经装了不少豆腐豆干和腐ru,牛大郎自己坐在前面赶车,后面勉强也就还能再塞下一个人,这几人就都说叫罗用坐。

    罗用也知道自己现在的体质跟他们还没得比,便把几人的行李都拿到车上,找个地方放好,还跟他们开玩笑:“等一会儿我在车上坐累了,就换你们上去坐会儿。”

    这一路上,众人也是有说有笑,那牛大郎三十多岁的年纪,见过不少市面,为人和气,也很健谈。

    他们牛家是离石县的商户,在城中有个商铺,主要经营粮食买卖。每年秋里,他们除了在县中收粮,也会到下面的村子收粮,收来的粮食一部分转手卖给外地来的粮商,一部分囤在自家粮仓。

    像眼下这种时节,他家粮铺的生意就要差些,快到年底,北方到处都在下大雪,也没什么粮商会在这时候过来收粮,本地人这时候也不怎么买粮,秋天过去没多久,这会儿家家户户都还囤有不少口粮。

    等到明年开春以后,生意才会渐渐回暖,那时候粮价也会提高。像今年秋里,在他们离石县,粟米最低一石只得三十余文,最高的时候也不过四十文,现在的话,在县城里,一石粟米差不多要五十文左右,年后还会再涨一些。

    这时节买粮的人少,粮食生意不好做,牛大郎他们就在自家铺子里卖起了豆腐豆干这些东西,多少也能增加一些收入。等罗用的腐ru做出来,他们拿货一拿就是一整缸,卖不出去也不怕,他们还能自己吃。

    做生意的人就是不一样,手里头有钱啊。

    听说这年头的生意人地位比较低下,商人的儿子不能参加科举考试,罗用倒是不太在意,反正他这辈子也不打算娶妻生子,没有子孙后代可以给他祸害。

    不过,若非必要,他也不必把自己弄成商人身份,农民出身就挺好的,顺便再搞搞农副产品增加一点收入也是不错。

    至于科举,罗用没打算去考,这时候的科举制度还没怎么发展起来,当官大多还是靠举荐,而且那些在官场上面混的,基本上都是士族子弟,寒门出身的人很难挤得进去。

    再说官场生活太复杂太拘束,罗用也不喜欢。

    “我听人说,哪里若是遭了灾,就会有别处的粮商运粮过去卖。”罗用还是对做生意赚钱比较感兴趣。

    “那样的买卖,可不是人人都做得了的,要么是附近的商户,要么就得是大粮商,这山高水远的运粮过去,耗费许多人力物力不说,还得提防山贼水匪,若是去的晚了,也无甚油水,若是外地的粮食一下子去得太多了,弄不好还得倒贴钱粮。”

    “今夏山东河南发大水,我们就没有去。”牛大郎坐在车辕上跟罗用说起了生意经。

    “有跟你们相熟的粮商去那边的没有?最后怎么样了?”罗用好奇道。

    “好歹赚回来一点辛苦钱。”牛大郎说道。

    “那也比没有强。”罗用呲牙。

    “那是。”牛大郎也笑了起来。

    看他的笑容,罗用心想,今夏跑山东或者湖南去卖粮的那个商户,该不会是他们牛家的死对头?

    待车子驶入离石县城,已是下午时分,看天色约莫两三点钟的样子,城中也无甚行人。

    进了城门,就是一条宽敞的土路,土路两边有不少土坯房子,很少能看到木头房子,大多都只有一层楼,偶尔见着一栋二层楼的,仿佛鹤立ji群一般。

    看到这样的县城,罗用再一次深刻感受到了七世纪和二十一世纪的差距究竟有多大。这离石县县城,可也是石州州府所在,竟就只是眼前这般。

    虽然在原主罗三郎的记忆中。离石县城基本上也就是这样的一番模样,只是亲身经历一遍之后,感受又更加深刻了几分。

    这个地方除了粮食貌似就没有其他的出产了,可偏偏这年头粮食的价格又十分低廉。

    听说南方各地有造纸的有养蚕的,还有出产各种贡品以及高档消费品的地方。他们这里的人要是不学人家搞搞副业,整几样特产出来,光靠种地,那要种到哪年哪月才能致富。

    城北那边主要是办公区,牙门公府都在那边,刺史以及县令等人也都住在那边,寻常百姓一般没事很少往那边去。

    商业区主要集中在城南,牛家宅院就在那边,临街的一间大屋被用来做了商铺,后面有几个仓库以及待客的地方,再后面才是他们自家住宅。

    牛大郎把牛车停在商铺前面,招呼店里的伙计出来卸货,自己则领着罗用等人到后院的客房中歇脚。

    当天下午,牛大郎就让店里的活计出城去挖了一车泥回来,又给罗用他们腾出一间屋子,让他们在那里脱土坯。没办法,室外太冷,土坯一脱出来,还没干就先冻上了,只能脱在屋里,烧上火盆慢慢烤。

    那土坯倒也不用晾到十分干,差不多能定住型就可以了,等砌成火炕以后,在炕里烧上小火烤一烤,比自然晾干快多了。罗用之前在自家盘火炕的时候就是这么干,三间屋子一个草棚,总共盘了四个火炕,他现在也算是比较有经验了。

    牛家的第一个火炕盘在一个待客的大屋之中,这地方看着像是用来谈生意的,地方挺大,火炕也盘得够大,一群大老爷们团团坐,坐个七八个十来个的,根本都不成问题,中间还能摆两张小桌啥的。

    这个火炕一盘好,牛家老爷子就请了一大帮亲戚朋友过来,对着一群老伙计那叫一个显摆啊。

    “你们瞅瞅,我儿子让人整的这个物件,怎么样,好使吧?往后我就在这上边过日子了,干啥也不下去。”牛老头盘腿坐在炕上,笑得哈哈的。

    “是可以不用下去了,吃饭睡觉都在这上边。”他的那些老伙计们都表示特别羡慕。

    “那边那个灶台看到没有,还能烧点茶水啥的,饿了就在那里煮粥喝。”牛老头继续显摆。

    “啧,真是暖啊,大冷天的,裹上寝衣往这炕上一躺,神仙也不换。”一个老头用自己粗糙的手掌摸了摸暖呼呼的炕面,感慨道。

    “想躺就躺,不用客气,爱躺多久躺多久。”牛老头豪爽道。

    不久之后牛大郎走进这间屋子,见到的就是这样一番场景,一群老头横七竖八地在他们家新盘好的大炕上躺尸,炕头最暖和的位置上,四仰八叉躺那儿的老头,就是他老爹了。

    “哎呀,暖啊。”

    “这把老骨头总算能伸展伸展了。”

    “哎呦……哎呦……舒坦……”

    也不怪这些老头太夸张,这年代的防寒条件着实简陋。

    那些能用皮毛堆着睡的有钱人家就不说了,一般人家里,被子里头絮的,也就是破衣旧布之类的东西,那些东西又能有多少保暖,更穷一些的,还有用芦花的,那保暖性就更别提了。

    有牛老头帮忙打的这一回广告,罗用他们也不愁接不到订单了,在牛家之后,他们又去了张家陈家王家李家……

    这回也不按之前那样先盘好一家再去第二家了,去了哪家直接把土坯脱好晾着,然后就去下一家,等前边的土坯晾好了,再折回去盘炕。

    这一天罗用他们正在一户人家中盘炕,外边就有几人探头探脑,罗用看到了,就招招手示意他们过来,反正盘炕那活儿有林兴乐几个就行了,他偶尔溜个号也不碍什么。

    “怎么,想学技术啊?”罗用问他们。

    “就是……瞅瞅。”那几人抓耳挠腮,十分拘束的样子。

    “你们都是城里人?”罗用又问。

    “是啊,我家就在前边,这里过去拐个弯就到了。”

    “我们几个都是本地人。”

    “我从前给人打杂的时候,在店里干活的时候还见过你呢,跟几个县学里的学生走在一起。”

    “三郎,你这火炕是怎么弄出来的,能不能教教我们?”

    “想跟着学也行,趁我这几天就在城里,倒是可以带带你们。”罗用很好说话的样子。

    “果真?”果真能有这么好的事。

    “那是自然,其他也没啥要求,只要能守住一条规矩。”罗用说道。

    “甚规矩?”几人忙问。

    “进别人家的宅院,帮别人家盘火炕,不该看的一眼都莫要多看,不该取的一根草都莫要多取。”罗用说道。

    “……”那几人先是一愣,然后马上就有人生气道:“三郎何出此言?我等又岂是孟浪之辈?又岂会行那窃贼之事?”

    “先不要急着生气。”罗用说道:“我定的这个规矩虽低,要守住却也是不易。”

    “待学会了这盘炕的手艺,今年你们在这离石县中帮人盘炕,明年可能就要去往太原府甚至更远,到时候我们离石县盘炕的手艺人也会被外县人所知,这中间若是出了一两个败坏名声的,将来谁还敢让我们离石县的盘炕人进自家宅院?”

    那几人听了罗三郎前面那些话,马上就有些心潮澎湃起来,到太原府甚至是更远的地方去替人盘炕啊,那可是大片的空白市场,按罗三郎他们现在的工价,一个土炕两斗米,那么一个冬天下来,他们该得要挣多少粮食。

    然后罗三郎后面那些话,也让他们明确了名声这个东西的重要性,就怕被一颗老鼠屎给搅了一锅粥啊。

    “三郎此言有理,我等定当谨记。”马上就有人大声说道。

    “我等定当谨记。”

    “不该看的不要看,不该拿的不要拿。”

    “这就是规矩,谁要是坏了规矩,就是跟我们所有人过不去。”

    ……

    见这些人好像都已经下定决心的模样,罗用点点头,说道:“那你们几人就先随我去下一家脱土坯吧。”

    第二日,罗用他们这个盘火炕施工队就分成了两个小队,林兴乐田勇田崇虎一队,另外又给他们安排了两名学徒,罗用自己带着几个新招的学徒工自成一队。

    林兴乐他们几人这几日干活都十分卖力,甩开膀子盘火炕,就想着多挣几斗米回家过年,这一个火炕可是两斗米啊,盘那十个火炕,一亩地的产出就有了,平日里上哪儿去找这样的好事。

    罗用干活比不上他们几个,带徒弟却很有一手,他一个人领着几个新手,干活也不见得比林兴乐他们那边慢,等这几个徒弟都成了熟手,那速度嗖嗖就上去了。

    从一个组分成两个组,从两个组又分成四个组八个组,后来罗用干脆都不用干活了,只要背着手在城里四处逛逛,看看他那些徒弟劳动成果就行了,刚开始的时候还能提点意见,到后来就尽表扬了。

    这些天离石县中着实热闹,家家户户都在盘火炕,有钱的人家就从挑夫那里买几担泥,请罗用他们的盘火炕小队上门施工。

    没钱的就自己到城外挖些泥回来,按罗用他们盘出来的火炕的模样照着做,实在做不出来的,就找罗用拜个师,去替他摔几天土坯,再给他打几天下手盘几个土灶,技术立马就出来了。

    ·

    腊月廿八,太原府,陈宅。

    刚刚得了快脚的仆役来报,说去岁出门游学的小郎君回来了,这会儿已快到城外,家中众人闻讯,忙出城去迎。

    这可是他们家的独苗苗,两代单传,如今就指着他开枝散叶了,可他偏学人家要出去游学,这会儿听说人终于回来了,这还哪里坐得住,赶紧就出城接人去了。

    在城外顺利接到了人,一家老小久别重逢,大家都很高兴,那刚刚远游归来的小子跟他爷爷奶奶说:“阿翁阿婆,我这回替你们寻着了一个好物件,料想你们见了必定十分欢喜。”

    “是甚物件?”老太太抹了抹脸上的泪水,问道:“可是从别处寻来的特产?”

    “也是赶巧了,在离石县刚好被我给遇上。你们几个过来一下。”那小子说着就冲他身后随行那几人招了招手,人群中立刻走出来两个黝黑黝黑的汉子,给钱的就是大爷,这位爷说让过去,他们自然就过去了。

    “……”老太太眼里尤还挂着泪水,脸上表情僵住,这是……什么地方的特产?

    第15章 搓毛线

    待陈家那新炕盘好了,老爷子老太太就都窝在炕上不肯下来了,还差遣仆役们请了许多相熟的老人过来,又备下一些吃食点心,请人来他家体验火炕的温暖。

    那陈老爷子陈老太太都是极宠孙儿的,太原城中不少人都说他们这孙儿文不成武不就,都被家中长辈宠坏了,是个不能成事的。

    这回乖孙给他们弄了这样好的一个物件,自然要竭力宣传,一方面是为了给乖孙刷形象,另一方面,自然是为了显摆了,瞧瞧我家孙儿多孝顺,给我们弄了这么好这么暖的一个火炕,你家孙儿怎么样?

    去陈家体验过火炕暖冬一日游的那些老头老太太们,心里自然是很羡慕的,陈家那孙儿怎么样暂且不说,他家那火炕着实是暖啊。

    于是之后几天,就陆续有一些人家差人到离石县去请盘炕师傅,那离石县穷归穷,距离太原府却并不算十分远,从太原这边过去,先经汾阳,再到离石,总共不到四百里地,跑马的话,几日也便到了。

    至于说等他们把人接到了太原市,时间已经到了正月里,今年冬天已经过去一多半,那谁管,反正能暖一天是一天吧,都这把岁数了,也不是个个都能活到下一个冬天。

    而被那陈家小郎君带来太原府的那两个黝黑壮汉,这回自然是占尽了先机,之后的日子里,业务就没断过,请他们过去盘炕的还尽是一些高门大户,激动之余,他二人也始终没忘记罗用当初说过的话,不该看的不要看,不该拿的不要拿。

    那些雇主之间其实也有交流,见此二人这般举止,私底下也是称赞过几回的,工钱给得爽快,也很放心把他们介绍给相熟的人家。

    ·

    离石县这边,罗用他们早早的就带着这些天挣到的钱粮,还有不少城中住户送给他们的礼物,回西坡村过年去了。

    回程坐的是林家的牛车,听说他们今日回村,林大郎今日一早就赶着牛车往县城来了,林五郎最近在城里赚得了不少钱粮,他们全家都能过上一个好年,赶车过来接接他们又算得了什么。

    对于这几日的收入,几人商量以后决定,所有钱粮加起来,一半归罗用,另外一半他三人分,其中田崇虎年纪小干得少,自然又要少分一些。

    另外还有一些教人盘炕所得的谢礼,以及他们帮人盘炕的时候,主人家有时候也会另送一些东西,那些东西谁得的便归谁,不用说,罗用收到的东西是四人之中最多的,另三人加起来都没他一个人得的多。

    出城的时候,走的还是当初进城那条路,路两边还是高高低低的土坯房子,这离石县城,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个富足繁荣的地方,只是这一次,这些相同的景物看在罗用眼里,却多了几分亲切。

    就算是贫困萧条,比不得外面那些繁华的大城市,但这里是罗三郎的故乡,也是他罗用的故乡。这离石县城,是曾经的罗三郎梦想开始的地方,也是现在的罗用来到这个时代以后,见到的第一座城。

    他们出城的那一日,风不算很大,天空中飘着细碎的雪花,这样的天气在冬日里很常见,却也不太适合出门。

    许多城中百姓得知罗三郎他们今日要回西坡村,纷纷出来送行,还有一个小娘子匆匆忙忙从旁边一个巷子口跑过来,往罗用怀里塞了两双布鞋,然后匆匆又跑开了,引得众人一阵哄笑。

    罗用笑着把鞋子收好,并没有多说什么。这小姑娘他知道,她哥她爸都跟罗用学了盘炕,罗用见过她几回,每回看过去,见到的都是一个红脸小丫头。

    小姑娘大约是动了春心,对此罗用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表示,既没有刻意接近,也没有刻意疏离。

    十四五岁,正是爱做梦的年纪,就叫她梦一场又何妨,等时候到了,她自然会醒。罗永希望多年以后当她再回想起今天这一幕,面上依旧能够带着笑。

    “三郎,你这是要娶媳妇了吧?”田崇虎那小子的情绪这几日有些过分的高亢。

    “休要胡说,当心坏了那小娘子的名声。”罗用提醒他道。

    “又装那老夫子模样。”田崇虎撇撇嘴。

    说来也怪,他跟罗用相差四岁,自己长得快,不比那罗三郎矮多少,可这些天在城里,那些人个个都把罗三郎当成大人对待,而田崇虎,就被人当成一个跑腿打杂的小屁孩。

    “你再乱说,下次就不带你出来了。”田勇对田崇虎说道。

    “我晓得了,我不乱说了。”田崇虎老老实实答应下来,然后又道:“堂叔,我们年后再出来帮人盘炕吧?”就算在离石县接不到业务,他们还可以去其他县,还可以去太原府。

    “不了。”田勇说道:“三郎说要教我们做豆腐,你忘了?帮人盘炕虽也能挣些钱粮,到底不如在村里做豆腐安心,东奔西走的,哪有在家里好。”

    “也是。”田崇虎道。在村里做豆腐卖,也能看着他妹妹,田崇虎还是担心自己不在家的时候,他爹妈会把妹妹卖给别人做小丫头。只不过要做豆腐的话,以他们家那种情况,八成竞争不过村里其他人,哎呀愁啊……

    这一路要坐好几个钟头的牛车,林大郎林五郎他们有说有笑十分高兴,田勇和田崇虎这对堂叔侄也挺有共同话题,罗用倒是没怎么说话,抱着一个麻布大口袋一路傻乐。

    这口袋里头装满了一团一团软乎乎毛茸茸的羊绒,罗用从一个请他们盘火炕的人家那里弄到的。

    那家人原本弄了这些羊绒过来,是打算絮到被子里当被芯,罗用帮他们盘了火炕以后,这家人对羊绒被的需求就没有之前那么迫切了,听罗用说想从他们手里匀一些羊绒,很爽快就答应了。

    罗用自打穿来这里,就没少见罗二娘她们搓麻线,那些麻质纤维,经她们的手搓出来的麻线,都可细可软可结实了,以那样的手艺,要搓几团毛线出来,那还不就跟玩儿似的。

    早前他翻空间里面那几台电脑的时候,曾经看到过一些关于用天然植物染色的内容,这时候就可以用上了。

    搓好毛线再染上颜色,然后就可以用来打毛衣了,这个罗用自己就会一点,从前罗奶奶在家里打毛衣的时候,罗用没事也跟着打过几下。

    罗用到时候只要把大概原理跟罗大娘罗二娘说一说,相信以他那两个姐姐的心灵手巧,一定是可以打出毛衣来的。

    罗用第一个想打的就是高领毛衣,大冬天的怎么能没有高领毛衣,相信只要他能把东西做出来,唐朝人民也一定会爱上高领毛衣的。

    到时候无论是穿短褐的穿长袍的还是穿深衣的,那里面都可以搭配一件高领毛衣嘛。只要想象一下士族学子们,里面一件高领毛衣,外面一件交领长袍,昂首阔步走在大道上的场景,罗用就忍不住乐呵。

    还有那些喜欢骑马闲逛的五陵少年,也可以试试高领毛衣嘛,马背上很冷的。还有那些四五点钟就要爬起来上朝的官员,也是不容易,另外,听说皇帝一家住着的太极宫也是冬冷夏炎啊……

    高领毛衣,羊绒秋裤,嘿嘿。

    ·

    听村人带话回来说,三郎他们今日归来,罗二娘她们一早就在家里等着了,早早就把三郎那屋的炕头烧上,还包了他爱吃的豆腐角子。

    四娘五郎往他家旁边那个小土坡爬了好几趟,就等着阿兄给他们带好吃的回来。只二娘却有些忧心,那县城虽好,到底不是自家,三郎这些日子在外头,不知瘦了没有。

    好容易等到林家那辆牛车行到院前,姊弟几人跑出去一看,却见罗三郎正抱着一个麻布口袋,躺在牛车里呼呼大睡,身上还盖着许多布料皮毛,据说那都是城里的人给三郎的谢礼。

    睡得正香的时候被人叫醒,罗用眯着眼睛看着众人,一脸呆样。二娘见他睡得脸上红扑扑的,气色很不错,进城几日非但没瘦,倒像是长了一些r_ou_,心里挺高兴,又见他一副没睡醒的蒙样儿,就叫他回屋继续睡。

    罗用这一觉一直睡到第二天早上,他现在这个身体才十四岁,正应该是多吃多睡长身体的时候。

    前些日子熬夜熬多了,往后最好还是不要那么干,他还想多长几公分呢,不想长成矮冬瓜,也想多活几年,不想当短命鬼。

    这一趟进城收获不小,如今家里头r_ou_也有了粮也有了,钱也攒了些许,终于可以安下心来过日子了。

    拿个木棍去灶房,将那些酱缸挨个搅一遍。

    听说这酱得晒,晒出来的酱比y出来的酱更香,可外头那冰天雪地的,拿到院子里放一个晚上,酱缸都得冻上,这会儿别说用木棍搅,就是用石头砸也不一定砸得动。

    这批大酱和酱油究竟能不能做得成功,罗三郎很是忧心。

    吃过早饭,罗用就把他那一口袋羊绒拿了出来:“阿姊,你帮我把这些搓成毛线可好?”

    “毛线?”二娘疑惑道。她从来只听说过麻线丝线,没听说过毛线。

    “用羊毛搓成的线,自然就是毛线了。”罗用笑道。

    第16章 他就是罗用

    这一次离石县之行收获颇丰,有了罗用带回来的这些东西,罗家这些大孩小孩着实过了一个好年。

    最高兴的莫过于罗二娘了,想想之前那小半年时间,那又是一段什么样的日子,算着家中一日少过一日的钱粮,她心里都愁成什么样了。

    若真按村人说的,把弟弟妹妹送去给人当奴仆婢女,从此可就成了贱籍,生死都由不得自己。若不那样做,难道又能眼睁睁看着他们饿死在家中?

    哪曾想三郎这才醒来两个多月,家里就完全变成了另一番景象,现在她们不仅吃得饱住得暖,每日里还能有些收入。

    卖腐ru的收入很稳定,虽然他们家院子现在看起来不如村子里那些卖豆腐的人家热闹,但实际上挣得并不比他们少,腊月廿五那一日,罗二娘她们还做了许多许多ji蛋糕,换来不少粟米和铜钱。

    “三十一,三十二……三十九,五十……”这几日,闲来无事的时候,罗用就教四娘五郎他们学数数,为了最大程度地激发他们的学习兴趣,罗用就直接拿家里的铜板给他们数。

    五郎很逗,每次给他五十文钱,他都能给数出六十文来,罗用就在一旁笑眯眯听着,偏还不肯出声提醒他,数完了就跟他说不对,叫他再数一遍,再数,还是六十文。

    四娘比五郎年长两岁,对数字又比较敏感,一百以内的数数早就难不住她了。

    罗用这几天都是给她一簸箕豆子,再给个小棍,让她用这些东西练习写字。四娘耐性差点,也不太爱写字,每次写着写着就开始拣豆子,很快那一簸箕豆子都给她拣得干干净净了。

    “三十九,五十,五十一……”五郎还跟那儿数着呢。

    “三十九后面怎么就五十了?”四娘终于听不下去了,刚刚她还假装自己在认真练字来的。

    “三十九、三十九,四十,四十一……”五郎总是纠正过来。

    “阿兄,我肚子饿。”四娘对罗用说道。

    “想吃什么?”罗用懒洋洋地打了一个哈欠。

    “粘豆包,要沾糖和豆面。”四娘道。

    “就你会吃。”二娘笑骂道。她这会儿手里头正搓着毛线,这么软乎的羊绒,在他们这里也是比较难得,头一回搓毛线,她做得十分小心细致。

    “那你出去拿豆包进来嘛,我要两个就行了。”罗用说着递了一个大大的海碗到四娘手里。

    “我也要两个。”二娘也道。

    “我要四个。”五郎说。

    “啊呀,呀……”下边那两个小的流着口水咿咿呀呀。

    “汪汪!”麦青和豆粒儿表示它们也要吃。

    四娘实在嘴馋,也不管外头刮风下雪的,抱着粗陶碗就出去了,不一会儿,就从外头装了一大碗冻得梆硬的粘豆包进来,将它们放在炕头那灶上蒸着,顺手又在下边添了一把火。

    五郎这时候也把装红糖和豆面的坛子给抱了过来,又取来一个大陶碗,用调羹取了一些豆面和红糖搅在一起。待锅里的豆包蒸好了,姐弟几个一起就用这碗里的红糖和豆面沾着粘豆包吃,又香又甜,又粘又糯。

    村子里那些忙碌了快一个月的人家,这时候也都纷纷闲了下来,年后这些天也没什么人到西坡村来买豆腐,预计要等到正月十五以后,生意才会开始回暖。

    田崇虎又跑罗家来问了一回,问罗用什么时候肯教他们做豆腐,罗用说叫他们十六那一日再过来。

    听大娘她们说,前些日子村子里有一个出嫁的女儿总带着她男人回娘家帮忙做豆腐,然后村里其他人家就都有些紧张起来,甚至还有人直接对那家人施压,要求他们不能将做豆腐的手艺传给出嫁的女儿。

    罗大娘还说,最近在林家那边,最得林老太太的心的,就数林二郎。

    当初林五郎在家里盘了一个火炕,狠狠馋了林老太太一把,然后自己就跑城里去了,后来还是那林二郎得知了自家老母的心思,跑城里找罗用他们学了盘火炕的手艺,回家给老爷子老太太盘了一个,然后这段时间以来,那老太太就直说还是二郎最孝顺。

    罗大娘还说,乔俊林他舅舅发达了,这些年经营下来,终于在长安谋得了一个官职,虽然只是九品官,但对于眼下的寒门子弟来说,已经十分难得了,何况还是京官,只要经营得当,将来还会有更进一步的机会。

    乔俊林这个舅舅跟乔俊林的生母从前的感情是很好的,后来乔俊林的生母去世,他也一直留意着这个外甥的情况,这几年虽人在长安,对于林家那些事,多少也是有所耳闻,这一次他就托人带信过来,说是想把乔俊林带去长安培养。

    对于这样的事情,乔家那边自然没有什么不愿意的,刚好他们乔家近年也出了一个当官的,若是能跟乔俊林他舅舅那边拉上关系,自然也是很有好处。

    说白了这件事根本由不得乔俊林他老子说不,当然他也没有想要拒绝的意思,这儿子跟后母所出的几个弟弟妹妹不能好好相处,一直放在乡下也不是办法,若能被他舅舅带去长安,自然是最好的,这样一来,对于他的生母,自己也能少些愧疚。

    ·

    让罗用没想到的是,乔俊林那小子在离开之前,特地还跑到罗家院子这边,跟罗用道别。

    听说这小子过年那几天是回家了的,这时候不知怎的又回来了。

    那天傍晚刚好也没下雪,几阵北风吹过后,原本黑压压的天幕被吹得有些泛白,气温一下子也变得很低很低。

    “哪一日出发?”站在自家院门前面,罗用一时也不知要和对方说些什么,叫他进屋坐会儿,他也不进去。

    “元宵节过后。”乔俊林站在院外比罗用略低的位置,微仰着头说道。

    “元宵节那r,i你可还在村中?”罗用问他。

    “……”乔大郎顿了顿,说道:“在。”

    其实家里那边是叫他早些回去,在家过完元宵节,然后再安排他去长安的事宜。

    “既然在的话,那就来我家帮忙做ji蛋糕吧。”罗用说道。腊月廿五那回他家的ji蛋糕卖得特别好,正月初五相对少做了一些,但也都卖完了,十五这一次,估计买的人又会增多,罗用打算多做些。

    “……”乔俊林听了这话,抬头看了罗用半晌,然后捏了捏拳头,转身便离开了。

    罗用站在院门口哈哈笑出声来,一边还对着他的背影喊了一嗓子:“十五那日,莫要忘了。”

    “……”乔大郎头也不回地走远了。

    看着少年郎离去的背影,罗用想起当初他刚来西坡村的情景,这小子不错,颇有些韧性,也不爱偷j,i,an耍滑,罗用看着还挺顺眼。

    乔家那些事,对罗用这种两世为人的家伙来说,也许并不算什么,但是对于乔俊林来说肯定就不是那样,不仅自身被发配到了乡下,就连陪伴他成长的婢女也被逼得险些没了活路。

    他大约已经做好了自力更生的心理准备,只是这世界之大,天地茫茫,何处能有他的立身之地?

    对于乔俊林的处境,这个少年的彷徨和不安,罗用全都看在眼里,他只是没有多说而已,那些说在嘴里轻飘飘的话语,根本什么也改变不了。

    在罗用的生命中,也曾有过一段艰难的岁月。

    他小时候被人拐卖,卖给一对未能生育的夫妻。听说有不少家庭在买了小孩以后都会好好对待,只可惜罗用并没有那样的运气。

    他记得自己有一次被叫去井边打水的时候,低头看着那水井中荡漾着的水波,和水面上轻轻摇晃着的那一抹亮光,心里就有点想要跳下去。

    当时的罗用还年幼,心中并无多少对于死亡的恐惧,也无多少对于生命的眷恋。

    对于那时候的他来说,时间总是过得太慢,每天都很难熬,他知道只要长大了情况就会有所改变,然而成长的道路,却又是那样的漫长……

    后来那个贩卖人口的集团好像被连锅端了,很多小孩都被送回到原来的父母那里,罗用因为被拐的时候还太小,自己基本没有记忆,当初贩卖他的那些人,也说不清楚他的由来,之后他就被暂时安置在了福利院。

    再后来,他就被罗奶奶领养了,头一回见那个一脸严肃的老太太的时候,罗用并没有对自己将来的被领养生活有多少期待。

    没想到那个看起来十分严肃刻板的老太婆,其实特别好相处,两人一起生活了十五六年,她从未对罗用高声说过话,更别说动手了,每当罗用不懂事的时候,老太太就会用她特有的平和刻板的语气告诉他,那样做不行,为什么不行,以及有可能带来的恶果,一样一样全都跟他讲清楚了,一次没用,她还会告诉他第二次,第三次……

    还记得当初刚去罗奶奶家那会儿,罗用特别嘴馋,那老太太一天能给他煮四五顿,还一直跟他说,想吃什么就说出来,人都是因为没得吃才嘴馋,吃多了自然就不谗了。

    所以罗用现在对待家里这几个小娃娃,也是这样的态度,不就是嘴馋嘛,那就吃呗,吃到不谗为止。

    说起来,罗用原本也不叫罗用,这个名字是在被罗奶奶领养之后,重新取的。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谁,来自何处。直到这一次穿越之后,才终于明白过来。他就是罗用,无论是在二十一世纪还是七世纪,他就是罗用,不是别人。

    这些日子,将那少年的彷徨和成长都看在眼里。

    相对于罗用儿时的经历,乔俊林那小子几乎都能算得上是个幸运儿了,只是他自己却并不知道,罗用也不打算告诉他。

    第17章 唐朝小商品

    乔俊林前一天刚跟罗用说了他要在西坡村待到元宵节以后再回城里,后一天就被他爹安排过来的奴仆接走了。

    不走还能怎么样,老仆领了命令过来,带不回他家小郎君,回去必定是要受罚,加上林家这边也极力劝他早些回去,为几日后的出行做准备,往后若再想过来玩,随时过来便是。

    “于是他就走了?”罗用抬了抬头。

    “如何能不走。”罗大娘微叹了一口气。

    “也是。” 罗用低头继续挑拣笸箩中的麦粒,这年头的麦子个头小,坏粒瘪粒也多,还特别容易长虫子,不过香味倒是很浓。

    说起来,林家当初之所以能把乔俊林带回来,好吃好住地供着,还不是看在乔家的脸面,为了卖人情给那些人,要不然他们凭什么,难道是嫌自家粮仓里的粮食太多了?

    现在乔家既然说要把人接回去,他们自然也没有拦着的道理。说白了,乔家那边一发话,林家这头也就没有了乔俊林的位置,他是不走也得走。

    “那个叫阿枝的呢?”罗用又问了一句。

    “一起走了,听说要跟乔大郎一道去长安。”大娘说道。

    “那倒是不错。”罗用说。

    “富贵人家也不是处处都好。”二娘这时候cha了一句。

    她这时候正坐在炕头练习打毛衣,前几天她见罗用用两根小棍将那毛线缠来绕去,后来竟然编出一小块布料一样的东西,二娘看得新奇,也上手去试了几下。

    她在手工方面有些才能,脑子也不笨,摸索了几次之后,就有了一些心得,罗用跟她说,只要她能给自己编出一双毛线袜子来,自己就给她买一个银簪。

    “要甚银簪。”二娘心里高兴,却并没怎么把银簪的事情当真。

    在这年代,银子还是很稀罕的,一般也不作为货币在市面上流通,寻常农户家里连铜板都没几个,别说什么银子了。一两银大约就要用一千五六百个铜钱去换,一般人家哪里买得起银簪那样的东西。

    不管什么银簪不银簪,这个毛线袜还是要织的,若是真能被她做出来,她们家兄弟姊妹几个,冬日的时候脚上就不用挨冻了。

    “到哪里也是一样。”大娘顺口接了二娘那话。

    “阿姊在林家过得可顺心?”二娘担心道。

    “虽不能事事顺心,日子倒也过得。”大娘笑道。

    大娘这几日说要过来帮罗用他们做ji蛋糕,几乎日日都往这边跑,林家那边倒也不拦着。只要每到逢五那日,罗大娘能带些ji蛋糕回去,林六郎就很高兴,他高兴了林母就高兴,林母高兴了林父也就没意见。

    横竖就在一个村子里,来去也没几步,村人之间也都很爱串门,这年头家里又没个娱乐,谁没事成天闷在屋子里,就是干活,也喜欢找几个相熟的凑到一处,一边说话一边干活。

    在院子外头,四娘五郎这会儿就看着他们家小卖部,别看五郎平日里那样,实际上就是个财迷,全家人就数他最爱在这个小卖部待着,看到别人家拿过来买东西的铜板米粮,他就睁着两只乌溜溜的眼睛巴巴在一旁瞅着,等人走了,他就要数一数铜板,看一看瓮中的粮食又高出来多少。

    四娘也爱看小卖部,不过罗用瞅着,她应该是比较享受杂货铺小老板这个身份,乐意在村里那些小孩面前显摆。

    这边的炕头上也是烧得暖暖的,没人买东西的时候,姐弟俩就数会儿数写几个字,要么就逗逗小狗,另外炕头上还孵着几个ji蛋,他俩不时就要过去看看,翻两下子。

    “四娘,给我夹五块腐ru。”这时候店里进来一个跟罗五郎差不多大的小子,个头小小的,看着倒是机灵得很。

    “我先看看你的米。”罗四娘老神在在地接过他递过来那个小小的布口袋,抓一把米看看,像模像样地点点头,然后又拿了米升出来量,这一量,她就不满意了:“怎么你每次拿过来的米都差一点?是不是路上吃了?”

    “你才吃生米呢。”那小子不客气地回了一句:“我阿娘说了,现在城里头米都涨价了。”

    “那你下回就不要拿米过来啊,直接拿钱过来。”四娘也是个尖牙利嘴的。

    “阿兄说,柴禾也要。”五郎在一旁补充道。

    “他们现在哪有时间打柴禾,每天搓麻线都搓不完。”那小子接过自家那陶碗,低头看了看,五块米黄色的腐ru这时候正躺在碗底静静地散发着香气,其中有一块比其它的都要小,他撇撇嘴又把碗递过去:“再给点汤汁嘛。”

    罗三郎家的这种腐ru,小小的五块,就要用一升米去换,这还是在他们村里,听说有些人拿这个腐ru到城里去卖,一文钱也只给六七块,还不肯给汤汁,你若要了汤汁,就得少要一块腐ru。

    在他们村倒是不用的,就算多要一点汤汁,也不扣腐ru。

    这汤汁也是好物,前些日子他家吃完了他爹当初从罗家拿回去的腐ru,剩下来的汤汁,被他阿娘拿去炖了一次r_ou_,那个r_ou_好香的,他现在想起来还流口水,所以现在他每回过来换腐ru,都得多要一点汤汁,拿回家以后倒进罐子里存起来,留着将来炖r_ou_吃。

    听那罗四娘说,他们家现在还收柴禾,可真好,从前他们村子里的人就算打了柴禾也没地方卖。

    只可惜他爹娘实在太忙了,前些日子一直都忙着做豆腐,正月这几天没多少生意,他们又忙着搓麻线,要搓多多的麻线,拿去别人家换布匹回来,因为交税的时候不仅要交米,还得交布,家家户户都要交。

    说到税收,罗大娘这时候也在跟罗用说这个事呢,让他别总叫二娘她们做些别的事,得多搓些麻线,家里若是有些积攒,就请人到家里来打一台织布机,也叫二娘四娘她们学学织布。

    自己织布,总比拿麻线跟人换布划算些,再说将来等二娘四娘出嫁的时候,一说是个会织布的,人家也更喜欢些。

    林家那边就有一台织布机,不过现在都是她那两个妯娌在织布,罗大娘刚嫁过去的时候,林母就让两个大儿媳教教这个新入门的媳妇,但那两人却不肯好好教,总说罗大娘手笨,学不来织布。

    如今想起来,得亏当初没学会,不然现在哪能成天往这边跑,还不得留在家里织布啊,织布机那么大,又带不出来。

    “会织布有什么好,织布机前面坐久了,脖子也不好,眼睛也不好。”罗用知她有些心结,于是故意这样说道。

    “倒也是。”罗大娘刚刚还劝他打一台织布机呢,这会儿听罗用这么说,却又笑眯了眼:“她们两个既已跟你学得了这些个本事,也未必就得再学一个织布。”

    几人说话间,外面先是传来一阵马蹄声响,然后又是几声低喝和马鸣。

    罗用还当是马飞阳又来了呢。在他们离石县,养得起马匹的人家总共也就没几户,其中就数马飞阳和他最熟,前些时候他去县城帮人盘火炕那段时间,马飞阳就没少请他下馆子,然后罗用也给他家盘了几个大火炕,没要工钱。

    “此处可是罗三郎家宅?”

    罗用刚套上兔皮袄子从炕上爬下来,就听到一个健朗的声音在院外响起。

    趿着鞋探头一看,见是个身材高大的汉子,高额头高鼻梁,五官长得很端正,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英姿勃发的气势,他身后还跟着一人,从院门看出去,能看到外面好像有两三匹马。

    “此处正是罗宅。”罗用忙迎出屋去,这一看就是个大客户啊。

    跑马的汉子和种田的农人是两种完全不同的气质,这家伙要说自己不是从草原来的,罗用肯定不信。

    “阁下可是罗三郎?”对方问道。

    “正是,敢问客从何处来?”罗用几步走到近前,这才看到院外还有一人,来人总共三个,马匹三匹。

    “鄙姓赵,乃是朔州人士,听闻此处有一名叫腐ru之物,滋味鲜美,特来采买。”对方说明来意。

    “外面寒冷,先到屋内坐坐吧,穷门小户,赵兄莫要见怪。”罗用说着就把几人往自家小卖部引,那三匹马也被牵到了院内。

    四娘五郎见他们几个进来,就抱着小狗ji蛋找大娘二娘她们去了,那间屋子的火炕也烧得很暖,不过要注意别让小六小七把ji蛋给压了。

    罗用先是抱了一些秸秆喂马,然后才进屋招待那三人。

    小卖部里面那三个汉子,这时候已经被火炕迷住了,炕头炕尾都被他们摸过一遭,就连角落里摆着的一个破口的坛子种着的几棵大蒜,都被他们好生稀奇了一番。

    罗用给他们一人倒了一碗炕头上烧着的热水,坐在炕上和他们聊了起来。

    照这些人的说法,赵家在朔州也是比较像样的人家,家里是做牲畜买卖的。

    前些日子赵家大郎在机缘巧合之下尝到了一块腐ru,顿时惊为天人,然后大过年的就出门了,一路骑马来到了西坡村。

    要是原主的记忆没错的话,朔州应该是在河东道北面,挨着大草原,这赵家既然是做的牲畜生意,想来是要经常跟牧民打交道……罗用马上就想到了羊毛。

    前些日子得的那些羊绒,已经全部搓成了毛线,以罗二娘她们常年搓麻线的手艺,那么一口袋羊绒,没费多少时间就全部搓完了,现在正在试着织袜子呢。

    当初那些毛线搓出来,罗用就想着染色,但这染色着实有些麻烦,染料价格也很贵,若是自己搜集,一点一点积少成多,也是不易,于是染色的事情只好先放一放。

    毛衣配长袍的画面一时半会儿算是看不着了,罗用现在就想着,还是先把毛线袜子给弄出来,袜子这东西主要还是保暖,也不十分追求视觉效果,不管染没染色,只要保暖效果好,销路总不会太差。

    他先前跟二娘说的,只要能织出来毛线袜子就给她买银簪的话,并不是在开玩笑。

    千万不要小瞧了一双袜子的力量,想想在二十一世纪,那一双双看着不起眼的袜子,不知养活了多少人,罗用越想越觉得,果然还是小商品什么的最适合他了。

    “赵大郎,你们那边的牧民,可有剃羊毛的习惯?”罗用问道。

    第4节

    恋耽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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