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城醉 作者:凉容

    第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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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城醉

    作者:凉容

    文案

    本应是杀妻之仇,不共戴天。

    本应是刻骨之恨,不拼得你死我活难雪其辱。

    顾璟华却发觉自己亡妻的面容在日渐消弭。

    千花楼的舍身相救,南地的金膝一跪,叫他偏安于江南一隅的念头渐渐变为了与那个男人一柄长剑,两匹骏马,并肩踏遍江湖,走遍天下。

    纵使生离难断相思,纵使死别不悔痴情!

    许多年后他终于等到了差点就要错过的人,那时他业已身残,他亦容华不再。

    他张开手臂,淡淡一笑,胜过浮华千万。

    他怀中携一壶新酒。

    他们并肩走出那座老城。

    内容标签:恩怨情仇 江湖恩怨 阴差阳错

    搜索关键字:主角:顾璟华 ┃ 配角:秦流烟,顾偃,季涧尘 ┃ 其它:作者有病,he

    结仇

    金秋十月恰至,落叶凌乱地铺满了秦城的青石路,漆黑的马靴踩在上面,沙沙作响。

    恍若镀金的叶飘零到了男子雪白的长袍上,又顺着他一缕漆黑的发丝滑下,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指拾起落叶,有些焦急地捻动着。

    城门守卫看这一景色看得有些呆愣,缓了缓神才道:“公子,城主一向不见城外之人,这个道理想必阁下是懂的。”

    “我知道。”顾璟华皱了皱眉,眉眼间流露出些许恳求:“但在下早已说明,拙荆本是秦城中人,为何不得请城主出面一治?”

    “城主说不见客。”

    “……他想要什么吗?”顾璟华平静的面容有些破裂,斜飞入鬓的长眉紧紧蹙在一起,他伸手拉住守卫的衣袖,声音有些瑟索,“……明明是他让我来这里的不是吗?为什么现在不肯见我?”

    “……算我求他,救救内子,行吗……”

    “顾公子。”似乎不愿再听他的恳求,守卫用力推开了他,“你把自己的地位看得太重了。”

    “在城主眼里,阁下的恳求什么也不是。”

    “……”

    顾璟华动了动有些干裂的嘴唇,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事实告诉他说什么都是徒劳。想了半晌,他狠心撩起衣袍,跪在城下,轻声说道:“恳请阁下再去一次,只求解了内子的苦楚,顾某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守卫看了看他仓皇无措的脸,恶狠狠地丢下一句“最后一次”便转身离去,只留下面容僵硬的白衣男子,无力半倚着马车的车厢。

    天外楼,江湖上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之处,专以贩卖情报为生,俗话说只有你买不起的,没有你买不到的。

    天外楼楼主顾偃为人八面玲珑,广结江湖中人,有一独子名顾璟华,生性风流多情,向来不好滞留天外楼学情报之事,只愿四处寻花问柳,饮酒弹琴。无奈顾老爷只有这一个儿子,处处疼爱,任其为所欲为。

    顾璟华于经商情报一窍不通,却是十六习武,二十岁便离家行走江湖,便是这一年,他遇到了自秦城出来的美貌女子,段非烟。

    郎才女貌,一见倾心,相逢不足一年便不顾顾老爷的反对决意与她结成伴侣,想不到新婚之夜,便生了事端。

    却说那顾公子大婚之夜,挑开新娘的覆面红绸,但见烛光摇曳,美人脸若银盆,面如娇花,煞是明艳动人,正欲相拥而吻,忽的窗外飞进了一枚铜钱,啪的一声打灭了烛火,顾璟华一惊,起身出门,却见一名黑衣男子站在门外,斜倚着门框,挑着眉看着他。

    “阁下是?”顾璟华问道。

    那黑衣男子笑了笑道:“在下秦城而来,贱名不足挂齿,我家城主听闻今日顾公子大喜,命在下前来探看。”

    “秦城?”顾璟华沉吟片刻,摇了摇头道,“恕在下孤陋寡闻,不知这秦城城主与我天外楼有何瓜葛?”

    “与天外楼自是没有的,不过与公子牵连倒是不小。”黑衣男子微微一笑,道:“在下奉城主之命,邀公子婚后前往秦城一游。”

    说罢便疾行而去,饶是顾璟华这般好的功夫,也没能看的清楚。

    然而此刻他只是觉得不明所以,自己何尝与那甚么秦城有干系?

    然而很快,事情就变得不简单了。新婚三日,段非烟便已身染重疾,终日卧床不起,无论请了多少大夫,都没有半点用处。

    顾璟华眼见新婚妻子一日比一日难过,到后来只得用参汤吊命,心急如焚,却连病因也难以得知,思索良久,只得遣人不远千里去寻找那名为秦城的所在,月余,终是知了那秦城的下落,竟然是在一未名岛屿之上。

    顾璟华携妻子千里奔波到了秦城,他苦苦恳求那位不知到底是何人的城主救救自己妻子的性命,却不想只听得一句“城主不见客”,段非烟挣扎着告诉顾璟华自己本是秦城之人,顾璟华大喜,却不料那城主更是不待见自己。

    他跪在地上,只觉青石板磕得膝盖生疼,顾家的公子何尝受过这等苦,饶是他武艺高强,刺骨的冰冷与难言的羞耻也让他的身体微微的颤抖。

    每一瞬似乎都变得比平时越发的缓慢,他垂着头,黄叶落在他如同锦缎的发上,却更显得狼狈,轻轻咬着干裂的唇,只盼那城主能早些出来,救了非烟的命。

    “顾公子!”顾璟华猛地抬头,只见那守卫飞奔而来。

    “顾公子,城主即刻便到。”他低声在顾璟华耳边说了两句,“小的奉劝你,一会儿城主无论要对你干什么,你都表现得谦卑点,惹了大人便没有好下场。”

    “多谢你的好意。”顾璟华温和的笑了笑,轻声回道。心想:这城主既然愿意出面,非烟应当是有的救的,只是他手下之人怎生会这般嘱托我?想必是个怪人,一会儿须的小心应付。

    “来了!”那守卫推了推他,轻轻喝了声,便转身退到一边。

    顾璟华抬起头,只见府邸的大门缓缓推开,一个锦衣男子只身一人从中走了出来,他的长靴踩在遍布黄叶的石街上,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一席深紫映着满地的金黄,竟是显得说不出的寂寥。

    他紫色的衣袖宽大似流云,在他身侧如同云霞招展。身姿俊秀颀长,面容犹如刀刻,锋利而又精致得令人窒息。

    他的头发束在玉冠里,却不像顾璟华想象的那样一丝不苟,几绺发丝垂落下来,在风中飘洒着,平添一份逍遥与出尘。

    这个人……好像在哪里见过一般。

    顾璟华只觉心中涌起一阵莫名的熟悉,片刻间竟是看人看得呆了。

    那城主行至他身前,垂下眸,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他才惊觉自己还狼狈地跪在地上。

    下颔一阵冰凉,秦城主用扇柄轻轻挑起男子的脸,俯下身低声问道:“为了救你的妻子,做什么也愿意么?”

    顾璟华仿佛被泼了一身冷水,想起方才守卫说的话,强行耐住不适回道:“是……是的。”

    “那真是太好了。”秦城主弯起眸,温和地笑了起来。清风拂过,他的发丝轻轻摇曳着,竟然是美得摄人心魄。

    顾璟华再次不争气地愣了愣,恰恰这时,那秦城主突然猛的发力将他从地上提了起来,拽住他的衣领往身前一拉,顾璟华还没来得及反应,那薄薄的,冰冷的唇便贴了上来。

    “!”顾璟华大惊,想要挣开,那男人居然一手扣上他的后脑勺,狠狠地将他整个人摁在怀里,舌尖勾勒着他的唇形,却无意深入。

    顾璟华呆了,一时竟然不知道自己应该干什么,忽然车帘被拉开,一个女子跌跌撞撞地扶着栏杆冲了出来,她嘶哑着声音冲顾璟华喊了一声:“夫君!”

    如梦初醒。

    顾璟华狠狠地推开了犹自环抱着自己的男人,刷的一声长剑出鞘,一泓秋水就这般抵在男人心口处。

    “秦城主,你侮辱了我。”他微红着眼眶,恶狠狠地打量着面前的男人。

    “啧。”秦城主摇了摇头,手指轻轻搭在那锋利的剑刃上,“说甚么侮辱,本座只是看上你了而已。”

    “……”

    “怎么样?陪我一晚,我就勉为其难救了那个女人。”

    “你……你是变态吗?”顾璟华气红了眼。

    秦城主挑了挑眉,眸色微微一暗,笑道:“原来你是这般求人的。”

    他的长眸微微眯起,似乎在打什么盘算。

    顾璟华突然想到了什么,他偏了偏头看适才提醒自己的守卫,只见他冲他露出了个自求多福的怜悯眼神,便转过身,似乎是不忍再看。

    顾璟华心下忐忑,想要将剑收回来,那秦城主看似拈花一般搭在他剑上的手指竟让他心有余而力不足。

    “嘁,算你还有点自知之明。”秦城主轻轻弹了弹指下的剑,“不是要我救她么?我改变主意了。”

    “把衣服脱了,我要上你,现在。”

    “……”顾璟华突然觉得自己刚才的让步无疑是让男子得寸进尺,他连生气也顾不上,运气于剑直接刺向男人胸口。

    秦城主的笑容蓦得阴冷起来,“铮”得一声,长剑从中分成两节,半截握在顾璟华的手中,还有半截激射而出,顾璟华根本看不清那飞出的半截剑,只觉得它极速地向马车飞去。

    “非烟!”顾璟华猛的回头向马车跑去,只见那女子纤若无骨地软在那里,半截剑尖穿过她的胸口落在地上,那位置竟然是丝毫不差。

    狠

    “非烟!非烟——”顾璟华顾不得面前的秦城主,丢下了手中的断剑便像那倒在地上的女子奔去,伸手扶起那柔软的身躯,却见一箭穿心,哪里还有命在?

    他情不自禁地红了眼睛,抬起头来恶狠狠地看向那秦城主,“秦城主!我顾璟华与你素来与你无冤无仇,你却再三……行无耻之事,你若当我……我行为冒犯了你,便把我千刀万剐,也不过是我技不如人……你又为何要伤无辜?”

    秦城主看着他,只是微微一笑,他轻快地甩了甩衣袖走上前去,将那跪坐在女子尸身边上的男人扶了起来,似笑非笑地伸手去抚摸他的鬓角。

    “滚开!”顾璟华狠狠地推开他,眸子里带着一种但求啖其血肉的恨意。

    秦城主看着他,狭长的黑眸里暗意涌动,如同止水一般的瞳孔中涌现出来的怜悯之意,偏生是顾璟华最讨厌的。

    “她该死。”刀锋般薄薄的嘴唇动了动,将三个字轻轻吐到顾璟华的耳边,声音平和的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常识。

    顾璟华只觉得指甲都快被捏碎了,他咬着嘴唇,咬得这般紧,几近染血。

    秦城主似乎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突然左手凌空两点,还没让人反应过来便封住了他身上的两处大穴。

    尚未来得及出声,脊上挨了一指,便再发不出声来,顾璟华浑身无力地蜷在马车下,除了怒目圆睁地瞪着那无耻之徒,便再无可做之事。

    秦城主笑道:“得罪了,顾公子。”有些轻佻地晲了他一眼,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突然缓缓地舒了一口气。

    “仔细一看才觉得,我的璟华,长大了。”

    骨节分明的手指温柔的摩挲着还带着牙印的唇,手掌游移着,最后停留在他的脊背上,顾璟华只觉得自己轻轻松松就被男人打横抱起来,放在了马车内的长座上。

    他看着男人慢条斯理地拉起了车帘,让昏黄色的柔光充斥了狭小的,密闭的空间。

    “你听清楚我现在说的话,璟华。”秦城主的手轻车熟路地挑开他身上的白衣,抚摸着练武之人白皙细腻的肌理。“那个女人,她没有生病,只是中了毒——名叫千日散的剧毒。千日散一中,人在床上残喘千日方能解脱,且无药可医。”

    “她在遇到你之前早已身中此毒,她会接近你,只因为她知道你服过唯一能解毒的环连丹——只有你身上的血,才能解她身上的毒。”他手下一个发力,将男子的白衣尽数震碎了,俯下身轻轻地啃啮着男子的背脊,“无奈我安排人盯着她,又命你来寻我,她自知不好开口,只得搬出自己是秦城中人来乱你耳目……”

    “嘁——”秦城主嘲讽地笑了笑道,“她还真以为我会让她活着回去。”

    顾璟华只觉得心中发麻,天知道这个疯子在胡扯些什么,杀了自己的爱妻,有做出这什牢子样……心中暗自将那秦城主骂了十遍八遍,自然不把他的话放在心上。

    正暗自恼怒,突然觉得背上一阵疼痛:那个疯男人!

    炽热的吻从脖颈绵延到腰际,温凉的手指略带挑逗地抚摸着他暴露在空气中的皮肤,光滑如锦缎的发丝垂到顾璟华的脸上,项上,柔软的布料摩挲着□□的胸膛。

    “啊!”不知什么时候解开了穴道让顾璟华闷哼出声,点点泛红的指印和吻痕使他匀称漂亮的身体更添色气。

    当他觉得自己几乎要被那秦城主拆吃入腹的时候,身后的人突然松开了手。

    他缓缓地站起身来,从怀中摸出一瓶药油,沾了些许在手指上,轻轻在顾璟华的背上揉捏。

    “不许恨我。”秦城主的嗓音略微带了些低沉,温和,却十分的霸道。

    他解下自己几乎没有半点褶皱的紫色外袍,将它披在了顾璟华身上,细致耐心地替他系上了腰带。

    “我后悔把你叫过来……”他低低地叹了口气,“你可去吧,切莫再来找我。”

    “否则我就要了你——在我寝殿的床上。”

    顾璟华面红耳赤,尚未来得及回话,那秦城主便下了车。

    他似是想到了什么,又回头撩起车帘,“回程若有人敢对你动手,尽管告诉他们你是我秦流烟的人。”剑眉一轩,浅笑出声,“我会让他们后悔活在这个世界上。”

    语闭放下了车帘,头也不回地去了,末了扬声道了句“送客”,朱门一闭,便再也见不着身影了。

    顾璟华望着被搁下的绣花门帘,愣怔着不知道该做些什么,秦流烟点的穴让他毫无力气地倚着车厢,男子熟悉而俊美的面容映于脑海,挥之不去,却提不起半点厌恶。

    他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却觉得涌入鼻中尽是男人衣上的熏香。一时间莫名觉得心乱如麻,竟是连该想些什么也忘却了。

    秦流烟没有让他久等,很快先前那守城的侍卫便折转回来:“顾公子,城主点的穴我们也解不开,不过两个时辰后会自解,委屈顾公子了。”

    顾璟华看了他一眼,勉强地别过头去,竭力思考着如何忘掉这一段可恨而荒谬的日子。

    他被安置在一张小船上顺流而去,扑鼻而来的是海水的咸腥味,耳边不乏浪涛翻滚的声响,让顾璟华本来急躁难堪的心情缓缓地平定了下来。

    他思量起秦流烟与他讲的话,若那个男人不曾欺瞒自己,那段非烟当日在滟河画舫中冲自己温柔动人的一笑,以及一曲袅袅不绝,绵绵悠长的《凤求凰》便是蓄谋已久的计谋。

    他依稀记得当日他途经滟河,第一眼看到的便是画舫前坐着的艳美女子,她穿着藕色的衫子,长长的头发些许束起些许披撒,狭长温润的凤眸如一池秋水,像极了自己梦中见过无数次的那人。

    那时顾璟华瞬间有一种自己离家游历多年只不过是为了寻她而已的错觉,尚未反应过来,只觉得自己已经身处画舫之上:

    “敢问姑娘芳名?”

    女子垂眸而笑:“海外仙,实非烟。小女子段非烟。”

    顾璟华不明白那句“海外仙,实非烟”是何意,却也没心情弄明白,他一心一意都停在了那女子身上,只记得当初自己邀她抚琴,她款款而应,邀她饮酒,她含笑迎樽,邀她相伴,她欣然前行。

    两人相伴一年,江湖偕游,不乏耳鬓厮磨,郎情妾意,立过山盟海誓,写过生死相随。

    如今却要说他们的感情都是假的。

    顾璟华想起订婚前一日他用红线束起她柔顺的黑发,握住那纤细的手掌,道要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相拥而吻,月光撒满了她紫色的衣衫,美得令人心碎。

    顾璟华突然觉得自己绝对是疯了,竟然会因为一个素未某面的男人而怀疑起自己深爱的妻子。

    蓦地段非烟命丧眼前的景象又一次刺痛了顾璟华的眼,他颤抖地咬了咬唇,低低地呼了口气,只一瞬间他竟然觉得浑身发冷,似是坠入了不知名的绝望:

    仿佛冥冥之中早有注定。

    他突然觉得头痛欲裂,梦中那个奇谲又朦胧的景象再一次出现在他的眼前:狭长的眸,如云的发,紫色的衣,一时间不知道与谁重合在了一起。

    ……如兰光景空旋消,畅醉城倾已梦遥。悠悠重火焚三载,耿耿星河流烟外。……

    歌声悲壮如同鸿雁高鸣,沧渺如同白鹤嘶唱,使其人如登沧海,临仙境,欲倾城,飘飘然,又莫名地哀恸不已。

    顾璟华无法形容此刻自己的感受,总觉得心莫名,像要碎了一样的疼。

    “秦流烟……”他的脑海中突然只剩下了一片苍白,和一个人。

    “我顾璟华一朝不啖你血肉以雪今日之辱,一朝无安生之日!”

    “送他去了?”秦流烟的声音隔着纱帘透过来,有些说不出的慵懒。

    “是的。”黑衣男子在外间轻轻地拱了拱身子,“路上必当是不要紧的,城主无需多虑。”

    “话的确是这么说……”秦流烟一个挺身,身下的少年嘤咛了一声在地上软作了一团,他毫不怜惜地踢了踢地板,浑身□□带着淤青的少年自觉地从屋子后门处跑了出去。“我还是不放心——备船队吧,送他回去,也好给顾偃一个交代。”

    “城主——”黑衣男子看起来有些无奈,“您保护过度了,连顾偃都没有这么宠他。”

    “是么,”秦流烟微微扬了扬嘴角,狭长的眸垂下来,流动着宠溺的光芒,他站起身,拢上了紫色的长袍。

    “也对……人家好好的孩子,都给我宠坏了。”

    商祈

    江南吹了三夜西北风,似是要入冬了。

    早已经没有叶子的光秃秃柳条被风撕扯得肆虐张扬,几天前落了一地的梧叶,灿黄不失萧条。

    顾璟华在后园里练剑,剑光围绕着周身,恍似水月交辉。

    他这套荒水剑法本就讲究浑圆一体,剑芒圆润照住自己周身大穴,破绽难寻,攻势不失凌厉,浑然厚重,锋吐稳健,一如月出东山,荒水潮涌,静时沉若静璧,涨时巨浪渐涌所向披靡。

    顾璟华招招阴狠毒辣,刷的一声收招,长剑竟然颤抖着一声哀鸣。

    他举起手,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目光落在剑刃上,也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璟华。”在一旁默看良久的黑衣男子突然走了过来,手指轻轻地搭在顾璟华握着剑柄的手上,“回魂。”

    “商大哥!”顾璟华反应过来,抬起头与男人打了个照面,心知他是劝自己回屋了。

    这商祈是顾璟华十六岁的时候认识的,那年他不屑于同顾偃学经商之道,从家里溜出去,在江湖上乱窜,也吃了不少苦,不久便遇到了商祈。

    商祈不是什么名门高手,但是一身好武艺却是不容置辩,顾璟华虽然已经过了修习上乘武功的年龄,但是天资聪颖,根骨奇佳,商祈看了喜欢,便答应传他武功,却执意不愿收他为徒,以至于顾璟华一向以“大哥”呼之。

    “璟华,你心乱了。”商祈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这荒水剑,不要再练了。”

    “为什么?”

    “荒水剑不是一般的剑术,若不能做到心神宁静,不但事倍功半,还会自损,你现在这幅样子,没准不知怎么就要了自己的命。”商祈一边淡淡地回了他,一边一手夺过他手里的剑,插入桌上的剑鞘中。

    顾璟华明显有些不服气,想伸手去夺,却被商祈一把擒住。

    “顾璟华。”他的目光有些阴冷,“你不用如此急功近利,就算你这样能修得上乘剑术,只要我还活着,就不会让你再进秦城。”

    “凭什么!”顾璟华恶狠狠地抬起眼,这回脸色都变了。

    商祈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他用剑鞘挑起顾璟华脱在外边的白色长袄。“进去再说吧,外边凉。”

    顾璟华无可奈何,只得默默地跟他进了内室。

    商祈拢上手炉,面无表情地将它往顾璟华那里推了推,还未等他问话,便说道:“我知道你很好奇我刚才说的事,别急,我慢慢告诉你,秦城到底是个怎样的地方。”

    顾璟华缓缓地倚在桌沿,也不顾忌失态,准备听大哥讲故事似的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

    商祈见他这样,嘴角不经意地微微上扬。

    “秦城……并不是你所想的一个古老的江湖门派。”他冲了两杯热茶,缓缓道来,“它是一座真正的城。”

    “我晓得你被秦流烟轻薄只是在城外,他定然没有放你进去,是么?”

    “轻薄”二字让顾璟华一阵脸红,他无言地点了点头。

    商祈继续说道:“你若进得去,就会发现,这秦城内部,与我们柳州城是一模一样的。”

    “什么?!”顾璟华一怔……一模一样的,为什么……

    “是的,原因无从得知,但是璟华,记得城东你所喜欢的那家烧饼铺吗?秦城东部也有这么一家。而天外楼……我可以告诉你秦城也有,是你顾家的远亲留在那里的,那是秦城主的御用情报来源。”

    “……”顾璟华不知道该说什么,整个人都莫名其妙地蔫了。

    商祈顿了顿,等他消化干净,“然而秦城不仅仅是模仿,能在秦城安家久居之人,均是有一技之长,却无奈江湖风波恶而避世之人,他们围绕着秦流烟,扮作市井平民居住在那里。璟华,我的意思是,里面随意的一个乞丐,都可能是武功卓绝的高手。”

    “秦流烟建这座城目的是什么?”顾璟华忍不住问道。

    “这个……你得去问他自己了。”商祈莞尔,接着道,“你不要看他莫约二十多岁,照秦流烟建城的年龄来看,他现在也将近不惑了,不比顾老爷年轻多少。”

    顾璟华尴尬地咳嗽了两声,这才明白自己是被可以做他父亲的老男人轻薄了,恨不得挖个洞钻进去,自然没有注意到商祈嘴角不明的笑意。

    “回归正题,璟华,我不让你进秦城的最主要原因,却是秦流烟的十二侍,和他居处外边的一圈琉界河。”

    商祈看了顾璟华一眼,只见得他不为所动,也不等他回答,顿了顿便继续道:“所谓秦城十二侍,顾名思义,是城主的十二个侍从——”

    顾璟华面露不屑,皱着眉抿了抿唇,“侍从——”他拖长了调子,语气有些鄙夷,“那种人做甚么龌龊事我也不大觉得奇怪。”只是说着说着莫名整了一肚子气,连他自己也不知究竟是为甚么。

    商祈看着好笑,似有似无的勾了勾嘴角,便继续道:“你休要胡思乱想,十二侍并非个个都……你想的那样,他们各司其职,各有长处。要是入了江湖,或能掌杀生大权,或能赢家财万贯,你道秦城这样一座富华之城,是一个流氓和一群男宠建起来的?”

    “咳……”顾璟华尴尬地咳嗽了两声,莫名觉得越听越恼,听到后来实着是听不下去了,站起身来拿了剑就要往外走。

    “坐下。”商祈一如冷凝的目光在他身上略略一顿,不容置疑地命道。

    “商大哥……”顾璟华叹了口气,“你晓得我对秦流烟的那些破事儿不曾有过半点兴趣,我连死在秦城里的准备都做好了……我现在满脑子想的就是手刃那个恶人给非烟报仇,除此之外,璟华真的无心做甚么别的事了。”

    “顾璟华。”商祈屈指轻轻扣着桌面,眉眼间不曾有过一丝情绪的波澜,幽黑的眼眸有一瞬间让顾璟华觉得深得害怕。“你恨秦流烟入骨,我没有兴趣干预。你自己好赶着着投胎,我也管不了你,但你要为了一个你自己都不清楚喜不喜欢的女人寻死觅活,顾璟华,我不同意。”

    “我决意传你武功当日,便没打算让你用它来轻贱自己的性命。”

    “商大哥……我对非烟爱渝性命,你是看得出来的,”顾璟华抬起脸正视着商祈冰冷的眸,“你到底和秦城有甚么关系,要对我百般阻挠?”

    商祈看着那个在自己带大的,却对自己充满质疑的少年,无奈的叹了口气,“我能告诉你的只有一点,璟华,秦城的水远比你想的要深,不是你可以淌的。”看顾璟华似乎还是一脸狐疑的想要问些什么,商祈挥了挥衣袖,继续道:“既然你对秦城没什么兴趣,那关于十二侍和琉界河的事,我便不与你多说了,若是哪一天你太过争气,我拦不住你了,那就记住了,琉带河里的奇门遁甲是可以把人往死路上引的,千万不可逞能,不然连骨头都找不到。”说罢站起身,缓步踱到窗前,背负着双手,既不言语,也不离开,只是径自若有所思地望着窗外,似是在权衡利弊。

    顾璟华莫名觉得全身冷汗都渗出来了,拘谨的端坐在桌上,不知该做些什么,显得手足无措。

    他暗自在心里盘算着:那秦流烟能有如此势力,显然不是现在的自己可以动的,商大哥似是与他那秦城交好,却定是不想让我知道,我也不便多问,惹恼了商大哥反而不好。

    思至此,不免硬了头皮走到商祈身畔,陪着笑扯了扯他的衣袖道歉,不料商祈似是真恼了,凝目看着窗外,浑然似是没有听见一般。

    顾璟华一急,身上草草披着的白衣落了下来,匆匆地往前急行了几步,一不小心将整个人撞到了商祈的身上。

    商祈似是才反应过来,看着莽撞地摔过来的少年公子,不禁莞尔——虽说长大了不少,到底还是个孩子。

    “璟华,我不恼你。”商祈轻轻俯下身子,将那件精致的白色云锦外衣拾起来披在顾璟华的身上,修长的手指细细地替他扣着衣扣,动作行云流水,熟练地拨开衣襟,系上腰带,捋顺流苏。接着撩起衣摆俯下身来,单膝点地,似是做过无数次一般熟练地理齐顾璟华长袍的下摆。

    顾璟华却也是习惯了被好生伺候着,只是有些赧颜,倒没有丝毫推脱。

    “商大哥,你不恼我那自是极好,璟华适才撞傻了才瞎说话……”

    “无碍。”商祈挥了挥手示意他止了言语,“去收拾东西,我要带你离开一阵。”

    “嗯?”顾璟华微微一怔,似是没想到这一步,虽知商祈断断不会害了自己,却也知以他的为人,一向神龙见首不见尾,必然不喜欢自己尾随。

    似是察觉了他的疑惑,商祈叹了口气,伸手揉了揉顾璟华漆黑的发,“我知道你现在心里很不好受。适才我想了想,芙蓉城‘千花会’在旦昔,带你出去走走,一来能长些见识,二来也免得你多想些有的没的,一天到晚想往秦城那鬼地方跑。”

    顾璟华知晓他是好意,听商祈一说也不免心生向往,于是便起身打点东西去。

    两人说好即日出发,也不曾与家里人告别,朱门闭,尘埃落,顾璟华轻轻叹了一声,便毫无留恋的转身离去了。

    千花会

    斜阳草树,寻常巷陌。

    冬日清晨,江南是不曾有大冷,顶多有些小雪儿,霎是怡人,然而芙蓉城则是在最南边,冬日较之柳州城,竟是更为温暖。

    辛勤些的小贩已张忙起来,酒楼拉来了绯红的门帘与浅草色的窗纱。顾家一向不寒酸,客栈小二替他们安排了个小院,匾上题曰沁虹流翠,顾名思义,院内红梅半吐,如虹光浅照,绿柳虽不曾萌芽,却可想春日绿蜡随风流之景。

    顾璟华习惯了早起,一大早洗漱完毕便叫了商祈在院内拆招,好在商祈被他叨扰惯了也不嫌弃,两人持柳枝比划了一阵,见时候也不早了,便一同去酒楼内寻了个靠窗的座位,点了些酒菜。

    酒楼里聚集了不少江湖中人,多半也是为了千花会而来,顾璟华与商祈相对而坐,一边有意无意地闲聊,一边不动声色地注意着周边的动静。

    所谓千花会,与江湖中人熟知的武林大会十分相似,唯一不同的是,这千花会争夺的不仅仅是“武功天下第一”的名号,还有千花楼里的珍宝,每三年举办一次千花会,千花楼陆楼主都会取出一件珍宝供人争夺,或是百年一见的利器,或是早已失传的秘籍,总之每一件都是江湖人争破了脑袋都想得到的,因此天南海北赶过来的奇人异士数不胜数。

    然而这千花会真正异常之处在于,一但上了千花台,不到其中一方倒下不能再战便无终止之时,全无江湖道义可言,因此常常为所谓名门正士不屑,然而话虽如此,宝物的觊觎者依旧乐此不疲,一些正派人士亦是乔装打扮,盼着不失身份地大捞一笔,丑态百出,实在讽刺。

    顾家世代经商,一向对奇珍异宝颇有兴趣,所以每年千花会都会派人前去,因而顾璟华也不觉得有甚么顾虑。

    他轻轻转动手中的茶杯,凝神看着窗外的动静,忽地一阵吵嚷,心知是哪个大门派来了,当下以衣袖掩了面容,装作是喝茶。

    很快有人进来在大厅最宽敞的座位处打点,随后一对夫妇携一儿一女缓步落坐,为首的男子莫约四五十岁,着着青布长袄,身边站着一个美妇也大概是这点年纪,却丝毫不显得沧桑,唯有眼角的细纹见证了岁月在一个美人身上的流逝。

    两人落座后,身后跟的青年少女才坐下,厅里的气氛瞬间有点不一样。顾璟华心道:虽说自己在江湖闯荡了很久,认识的也都是些小门派的人物,这等风度的前辈却是不曾认识。他心生好奇,不免多看了两眼。

    商祈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暗地里轻轻推了推顾璟华,手指沾了茶水在桌上写了三个字:韩无封

    顾璟华登时反应过来,竟然是韩家人。

    韩家世代长子继武林盟主之位,为江湖白道第一大家,倒不是虚传,韩家的人才也的确是人才,不论男女,代代有侠名。

    然而韩家与顾家有姻亲关系,也是江湖人尽知的,顾璟华的生母韩无月正是韩无封的亲妹妹,说到底他还要叫韩无封一声舅舅。

    顾璟华松了一口气,本来已经放松了戒备,却见商祈一个人凝神静气,似乎在听韩家人的对话,当下心里暗中较起劲来,也竖起耳朵想听听看,不料韩家人说话压低了声音,自己什么也听不见,便想问问商祈。

    一抬头便见商祈蹙了蹙眉头,似乎很是不满意,便有些奇怪,刚想开口问话,只听商祈轻声对他说了句:“我离开一下,你在这里等着,不许和别人说话。”

    顾璟华心中不满,暗道我又不是小孩子难不成还会被骗走,然而商祈没再说什么便转头撩起门帘跨了出去,顾璟华伸长了脖子听外边动静,感觉商祈没有走远便放了心,自己给自己斟茶吃。

    没多久商祈便回来了,他恢复了先前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气色,也不再听韩家人说话,只是悠闲地与顾璟华拉着家常,顾璟华心下疑惑却怕他恼不敢问,只得吞下了疑问装作毫不在乎,让商祈有些忍俊不禁。

    突然一个熟悉的脚步声让顾璟华浑身抖了一抖,莫名起了一声鸡皮疙瘩,他猛地回头,只见一个俊美的黑衣男子缓步走了进来,有些意味深长地看了自己一眼,又不知何意地转身出去了。

    顾璟华心里发凉——这个男人他见过,娶非烟的那天晚上,他自称秦城中人,奉城主之命邀他前往。

    顿时想起了在秦城所受之辱,手里将青花瓷杯捏得粉碎,滚烫的茶水溅了一身也不在意,商祈还来不及阻拦他就驾起轻功,如影随形地紧跟而上,只一瞬间便冲出了酒楼。

    被留下的男子无奈地一笑,脚步一点几个起落便也轻身随上,追至顾璟华身旁一手挽了他的臂,登时快了不止一倍,很快便追上了前边疾行的黑影。

    两人拉拉扯扯地随着黑衣人东弯西拐了一阵子,忽的就进了一条小巷,青石墨瓦,煞有风情,顾璟华心里觉着奇怪:怎生就来了这样一个地方。

    方才他气血上涌,未曾思量那黑衣男子出现到底所为何事,现在想来,那时候他似乎并不是看向自己,而似乎是……看商祈?

    顾璟华心下狐疑,抬头看了看带着自己疾行的商祈,却惊觉那一双黑的让人心慌的眸子也正对着自己,连忙别开了脸,暗道这商祈单瞧着自己也能跟人跟的一步不落,武学造诣当真非自己能及。

    正胡思乱想,忽见那黑衣男子一矮身进了一丛灌木间的缝隙里,紧接着商祈也带着自己俯身钻入了其中,心里暗暗觉得奇怪——究竟什么人在这种地方做着树洞里的营生?

    灌木丛丛丛相接,每当以为这该是最后一丛了罢的时候,转身一拐便能进得另外一丛。商祈的脚步轻盈无声,有序而丝毫不紊乱,显然此处的疑似奇门遁甲的阵势对他而言丝毫不在话下。

    顾璟华心中暗暗佩服,当下跟紧了商祈的脚步,一步也不敢落下。

    不知穿行了多久,顾璟华已然觉得眼花缭乱之时,灌木丛忽的止了,只留下一方小洞。

    商祈携着他进了石洞,仔细的打量了一眼,脚尖一顿,踏着石洞中几块不起眼的岩石的凸起,身形如白鹤上云天,几个轻转便出了洞穴,轻轻将适才搂在怀里的顾璟华放在地上。

    顾璟华回头看那个洞穴,未尝见得什么不同,不知为何商祈方才如此谨慎,便略带疑问的向商祈望去。

    商祈不说话,随手捡起一块圆石丢进洞里,几乎是石头落地的瞬间,一支泛着绿光的羽箭不知从何而来,直直将它击成了碎片。

    顾璟华倒抽了一口凉气。

    商祈淡淡的看了他一眼,目光底处隐含着些许戏谑:“傻璟华,若不是我一同跟来,即便你不曾被困死在灌木里,现在也活不成了。”商祈的声音难得的带着些宠溺,让顾璟华有些受宠若惊。

    他刚想说什么,商祈便示意他闭嘴,手指轻轻扬了扬提醒他看向洞外。

    顾璟华才反应过来,转身抬眼望去,方觉果真是一片世外桃源,不免更加好奇这主人是何许人也。

    流水漫过草地,由于是冬天,上边覆盖了层薄冰,在日光下很是闪耀,还未来得及冲走的枯叶给冻在冰里,更添一段风情,两人顺着沿河的柳树径直地走去,很快便到了尽头,只见一座楼阁耸立其间,檐牙高啄,辉煌难喻,轻纱水榭,楼台近水,风动青纱帘,如桂枝月影,杨柳逢春,妙不可言。

    眼前之楼尽是包容了天地风雅,大小布局,增之一分则嫌旷,减之一分则显窄,未若宫闱奢靡,却比仙居繁盛。

    商祈静静地打量了它一会儿,眸中颜色似是意味深长,忽而笑道:“璟华,古有金屋藏娇一说,现有仙居藏宝,也不算奇怪。”

    “藏宝?”顾璟华不解。

    “你看。”商祈难得的回应了他的疑问,抬手指向门上之匾。

    顾璟华顺势看去,只见匾上三个肆意轻狂地大字:

    千花楼

    原来这便是传说中的千花楼,顾璟华暗道,只是那黑衣男子引自己来这里作甚?他应当清楚,若单凭自己的能力九成要死在来时的路上,若他想害自己性命,却也犯不着用这等手段。

    想到这里顾璟华暗中瞥了商祈一眼,越发觉得黑衣人想引过来的不是自己,而是商祈。

    只是他怎生识得商大哥?

    想了一阵,顾璟华只觉得心烦意乱,见商祈似意味不明的看着自己,心中甚是不好受,只得僵硬地笑了笑扯开话题:“我道千花楼楼主会是怎生一位正邪难辨的老前辈,看这一笔字却是我先前想错了……如此狂妄轻浮,倒像和我一般年纪,且为人不知检点得很,单看这匾便觉得极不讨喜。真不知那人是如何集得这般多的宝物,将江湖中人耍得团团转的。”语必便有些期待地看着商祈。

    商祈望着他的眼神带着些不明所以的漆黑。

    “你想知道?”他直直地望进顾璟华的眼睛里,声音低沉。

    顾璟华给他压迫地一时有些不明所以,只觉得自己在他眼前瞒不住一点想法。

    “那就进去看看吧。”商祈淡然转身,语气随意的似是在说“吃饭去吧”一般。

    千花楼

    “直接进去?”顾璟华有些疑惑地看了商祈一眼。心道这单是入口阵势已然如此惊人,更不知里边是怎么一副样子,贸贸然进去,怕是讨不得好。

    商祈叹了口气,轻轻戳了戳他的脑袋,微微柔和了的眉眼竟是显得分外英俊了:“傻子。”他淡淡地道了一声,也不知是对别人说还是自言自语,语毕便一拂衣袖,头也不回地推门进了楼内。

    顾璟华给他说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得跟在他后面小心地进入千花楼。

    商祈轻车熟路的在前面带路,步履悠闲的仿佛是在自家庭院内散步一般,顾璟华料定他是循声前往,心下暗暗佩服他的耳力。

    左拐进入一间厢房,这时候即便是顾璟华,也能听到有人声了。东西拐过几扇屏风,只见两人一坐一立,相对而谈,站着的那个恰恰正是引他们前来的那个黑衣男子,他转过身对自己微微一笑,便侧身让开一条路,让他们看清坐在屋子正中的人。

    顾璟华避开黑衣男子去瞧那坐着的人,他莫约也就二十五六岁,穿着一身如金云般的华袍,上绣梨花攒簇,手中捏着一柄玉骨扇,却不曾展开,然而最引人注目的是他双目缠着的雪白绷带。

    若他未盲,必有一双极美的眼睛,顾璟华没来由地这么觉得。

    那人必然也察觉到了他二人的到来,缓缓起身,上前两步道:“在下陆千花,不知阁下?”

    商祈看了他一眼,目光如炬,几乎是灼热地停留在他的双目上,他没有让顾璟华开口,而是淡淡的说道:“顾璟华。”

    陆千花的身子似是在不经意之间颤了一颤,然而顷刻恢复了自然,让顾璟华觉得只是自己的错觉。

    他挑了挑眉,温和笑道:“原来是顾公子来了,也好,既然顾公子在,也免得我派人千里迢迢去请顾老爷。”说罢他拍了拍手,很快来了两名童仆,将一张请柬送到顾璟华手上。

    顾璟华抽出那张浅红色的薄纸,仔细的看了一遍,不由莞尔:“顾某不知陆楼主大婚在即,否则必然不会空手前来,秋雪姑娘乃在下表亲,人品相貌具是端正,想必能与陆楼主合得来。”

    “承顾公子吉言。”陆千花依旧噙着浅浅的笑,只是他的笑意实在过于浅淡,让人察觉不出丝毫喜悦。

    “陆楼主要成亲?”商祈斜靠着墙,似是随心所欲地问了一句。

    陆千花却是整个人抖了一抖,像是遭受到了骤冷一般,“是的……”

    商祈不再说话,陆千花也默默无言,顾璟华觉得他二人无趣,便转头看那来自秦城的黑衣男子。

    黑衣男子见他瞧来,便颔了颔首道:“多次见过璟华公子,想必公子也认识我了,在下季涧尘。”

    “涧尘,劳烦你带顾公子去厢房休息吧,天色也不早了。”陆千花似是有些耐不住性子,直接吩咐道。

    顾璟华刚想谢却说回酒家休息,却不料暗地里给商祈推了一把,只觉得他在自己背上写些什么,只得努力用心辨认,依稀是“破阵不易”四个字。

    顾璟华心下恍然,抬眼只见商祈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便明白了。商祈一路带着自己破阵过来,必然是累了,自己还要叫他连日再破阵赶回去,实在不大厚道,想到这里不由得微微赧颜,便应允了,他见商祈似乎并没有马上回房歇息的意思,只得将信将疑地留他在那里,自己与季涧尘去了楼上厢房。

    陆千花依旧是静静地站着,听得他二人已然上了楼才开口,“阁下……”

    商祈看着他,说道:“你的眼睛,是真的没救了。”

    “我知道。”

    “它们可是被剜出来的。”

    陆千花的笑容一直没有变,所谓人如其名,大概恰恰应该用在此等温润君子之上。

    “提防着点顾家人。”商祈坐到方才陆千花坐的椅子上,极为自然的给自己斟了一杯茶,“你要娶韩无封的女儿,自然也是不错的,韩家旷达得很。然而顾家,不得不防。”

    陆千花垂下头,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商祈站起来,推开门也走了出去,临行前顿了顿对陆千花道:“陆楼主,你好自为之。”

    陆千花的笑容一下子僵在了嘴角,再也温润不起来了。

    顾璟华一个人坐在厢房内,千花楼的内部并不同外观那般极尽华美,这让顾璟华自然了些许。

    他心中暗自思量,不知这陆千花到底是何等人物,筹集四方奇珍异宝,举办千花会,将江湖中人玩弄于鼓掌之中,然而百闻不如一见,他偏生这般谦雅温润,还是个盲人。

    不知他与秦城的那个季涧尘是什么关系,与商大哥又是什么关系?

    一想到方才他与商祈那奇怪的反响,心里便不大舒服。

    正胡想,忽然听到有人敲门,抬眼一瞧,商祈已然走了进来。

    “商大哥。”他站起身迎了上去。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商祈关上门,走到书案前坐下,“多年前我见过千花楼主,那时候他年纪比你还小,做事容易冲动,弄坏了眼睛,我本打算再遇到他之时替他医治,现在看看,倒是无望了。”

    顾璟华点了点头,没有多问,显然对陆千花的故事没有太大兴趣,他单是急着道:“那个季涧尘呢,商大哥你熟他吗?”

    商祈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不仅我熟他,你也该当熟他的,含沙阁阁主季涧尘,我不相信顾家有什么人不知道的。”

    第1节

    恋耽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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