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剑出燕京 作者:轻微崽子

    第25节

    “没意思!”李蒙甚是恼怒,钻进被子,掉了个头,没等他爬上去,蓦然被按住了头,脸贴在鼓鼓的一团上,李蒙登时面红耳赤,李蒙那狗鼻子,登时嗅见皂荚混杂着阳刚之气,赵洛懿拍了拍他的头,不知道什么意思,已是松了手。

    “出来。”低沉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李蒙却隔着光滑无比的真丝衬裤,以嘴唇贴上去。

    少顷,李蒙一把掀开被子,赵洛懿汗出如浆,里衣脱了,顺手于身上擦净,随手丢下床去,再伸展一臂把李蒙抱在胸前。

    “爽吗?”李蒙喘着气,赵洛懿手指贴上他嘴角,他嘴唇红润柔软,赵洛懿眼神一沉,果断亲上去,舌钻进李蒙嘴里,半晌唇分时候才咂嘴嗯了声,沉声道,“下回也让你尝尝。”

    “……”李蒙也不知道怎么就这么大胆,但有些事无非是,一霎时想做,就做了。倒不觉得恶心,只是脑中犹如断片,唯独紧张刺激在心头久久不散,冲击着灵魂。

    “蒙儿,我有件事,久前就想与你说,但有些犹豫。”

    “犹豫啥?说吧。”李蒙翻过去,侧趴在赵洛懿半身,一腿贴着赵洛懿坚实的腹肌,感觉很是惬意。

    “断龙崖那天,我受了重伤,被图力带人从石堆里刨出来,为了防止我逃跑,图力断我手脚筋,用一口大缸,将我带来南湄。”

    赵洛懿说话听去十分平静,李蒙却觉有人在嗓子眼里撒了一把沙,又涩又难受,有点喘不过气。

    “此前,你问我万神窟是什么地方,没告诉你,是我不对。你也大了,师父不该总把你当小孩看。”赵洛懿深刻反省道,手掌握了握李蒙的肩膀。

    “你……”一个字出口,已耗尽李蒙力气,他嗓子直发哑,在被中紧紧抱着赵洛懿不撒手。

    赵洛懿知他害怕,遂也紧抱住李蒙,静待李蒙缓过那一口气,才问:“你想说什么?”

    “你手脚都好了?”李蒙有些难以置信。往往废人武功,或散去对方一身内力,或挑去手脚筋脉,而他看不出赵洛懿有什么不同,除了变白了,有点病弱之势,虽赵洛懿在馨娘面前说武功大不如前,但图力何人?不是赵洛懿武功还在,震慑住了图力,图力绝不可能对他忌惮。

    “嗯,第三天就好了,我没说,好让图力掉以轻心。”

    李蒙抓住赵洛懿的手,摸来摸去。

    “不疼。”赵洛懿说。

    李蒙只觉心酸难当,也知赵洛懿事后这么久,挑了个好日子,看自己心情还不错,才敢提这事,是不想自己担心受怕。李蒙强抑住眼酸,头埋在赵洛懿胸口,闷闷地唔了声。

    赵洛懿一手抚摸李蒙的头,只觉李蒙像只小松鼠,心口直是发热,口气沉稳:“安巴拉一直给我敷药,一路也算尽心,他的儿子被图力捏在手里,不得不帮图力办事,心里却不服。这个以后再说,他儿子我让他带走了,应当会趁夜送出大都。南湄人尊崇蛇神,万神窟,其实在宫里,是个蛇窟。第一次有些难熬,不过,阴差阳错让我练成了一门毒功,连图力也没料到。所以他现在不敢轻易动我。只是还没大成,每日还得泡药浴。”赵洛懿拇指揉着李蒙手掌,只觉少年人皮肤柔软光滑,与他这大老粗实是不同,舔了舔嘴唇,拉着李蒙手背亲了一口,按下还得送上门给蛇咬一事没提,淡道:“图力恨我母亲抛弃他,一时半会,我们谁也没法把对方怎么样。”

    李蒙第一次听赵洛懿谈论他母亲的过去。

    “要点灯吗?”赵洛懿问。

    “不,就这样。”李蒙动了动,钻在赵洛懿怀里就不动了。

    “黑牡丹是我娘的别号,在南湄族中,她叫阿妙。南湄蛮子的规矩,神女和圣子,都是父母血脉决定下来,包括大祭司这个职位。”

    “嗯,我知道,大祭司是神女和圣子的儿子,馨娘说过。”

    “之所以,要让神女和圣子生儿子,是为了继承下始祖一辈大祭司的预知能力。不过除了第一任大祭司,后任者据我所知,无一人有预言能力。我也没有。不过都有一些特殊的能力,比如我,恢复能力比一般人强。南湄人认为这是蛇神给的恩赐,反正只要是好的,都是蛇神给他们的。不过要我说,和你的嗅觉灵敏一样,只是因人而异的某方面体质可能稍微突出。”赵洛懿半身动了动,手指挠挠李蒙的下巴,李蒙哼哼了两声,听见赵洛懿低沉的笑声,“以为你睡着了。”

    “没有。”李蒙吸了吸鼻子,耳朵在赵洛懿温热的胸膛上磨蹭来磨蹭去,很是舒服。

    “也就是说,圣子除了使始祖一脉延续下去,没有别的作用。当然,神女也如是。传到这一代,皇室已自成体系,现在的国君更不是神女的儿子,是皇室与贵族通婚生下的,总归盘古开天地,与女娲诞下人,所有人就又都是一家。我娘没和圣子生孩子,跑到大秦和外族男子生了我。这让图力在族中地位摇摇欲坠,始祖一脉也会因此而断绝,新的神女必然不再有原本的血统,长老殿现在分成两派。这个以后再说,十方楼里人都怕我,不是因为我武功卓绝他们害怕,而是他们认为我母亲是我杀的。”

    李蒙抬头,探出两只眼睛,目不转睛看着赵洛懿,“不是你杀的,对吗?”

    “是我杀的。”赵洛懿深吸一口气,鼻翼翕张,似乎有点难以措辞。

    李蒙没说话,等赵洛懿呼吸恢复平稳,他知道他已经整顿好了心情。

    “那时我太小,母亲让我去为她配药,那天,她额外给了我一把钥匙,是开家中钱箱的,她说我也大了,她身体不好,让我多操持家里的事。我才……”赵洛懿迟疑片刻,道,“八岁。她当时已经病了有好几个月,腊月间,白天楼主才来看望她,母亲精神很好。晚间让我自己买一只八宝鸭回来当晚饭,还让我给她买药,方子是现成的。我先去了药铺,回来起灶时母亲还在睡,吃饭那会儿,药刚沸,得煎多一些时候。她就倚在床边看我吃饭,不瞒你说,吓得我,一顿饭都没吃踏实。”

    寒冬腊月,简陋卧室,赵洛懿的娘,靠在床柱上,久病一脸倦容,桌上一星如豆的油灯徐徐燃烧,赵洛懿估计吓得连筷子也不敢多动几下,好不容易吃顿好的,还食不下咽,如鲠在喉,满脑子妈今日怎么了,是不是我吃得太多。李蒙想起馨娘说的,赵洛懿的娘对他不好,成日只知道逼他练武,那片刻温情,已足够赵洛懿铭记一生。

    “吃了药,她就去睡,大概身上不舒服,已经起更,才叫我去她床上,陪她躺一会儿。”赵洛懿咳嗽了一声,喘息片刻,续道:“可能是我自己忘了,打从记事,我娘只抱过我那一次,记事起,我都是睡在地上,在她床边打个小地铺。我娘这人,几乎从没睡过好觉,每次我夜里起去上茅房,她都盯着我。第二天早上我起来时,她身子都凉了,那会儿我还不知道是死了,早饭叫不醒人,我想着她也许没有胃口,把粥放在桌上就出去练拳,还没打完一套拳,你师公叫我进去。”

    粗重的喘气声响在李蒙耳畔,犹如一只不能接续的风箱,想起来拉一下。李蒙抱着赵洛懿的腰,手缓慢在他背脊上滑动,半晌,听见赵洛懿说:“她留给我一杆烟枪,有说她生病,就是抽烟抽死的,一块玉佩,一张地图。”

    “后来呢?”李蒙小声问。

    “她确实,抽烟抽死的,她抽的不是一般烟叶。那时候我太小了,记忆隐隐约约,楼主为这事,和她吵过几次,总也吵不过她。师父总让着她。”

    温煦喜欢阿妙,听赵洛懿形容,他娘估计也是个性子拗的,否则不会从南湄那么远,违背神女身份应有的使命,跑到另一个国家去。

    “玉佩足以证明我的身份。”赵洛懿将李蒙推开些许,凝望他的双眼,似乎犹豫着什么。

    李蒙默不作声。

    良久,赵洛懿以漠不关己的语气道:“天子是我同父异母的弟弟。”

    李蒙茫然道:“哦。”

    “……”赵洛懿悻悻仔细研究李蒙的表情,“什么叫做哦,你不是要找皇帝报仇吗?”

    “是啊,那跟你有什么关系?”

    “他杀了你全家。”赵洛懿沉声道,“你不想杀了他全家报仇吗?”

    李蒙这才明白赵洛懿在想什么,之前不告诉他,可能也是因为这个。

    “这事还没有查清楚,与我家同时被抄的不止一家一户,皇帝只是个决策者,可能他也受人蒙蔽。我怀疑事情和陈硕将军有干系,当晚我在家中见过陈硕,萧苌楚也屡次提到,他们阁主想见我,言谈间像是知道什么。放心,虽然我想报仇,但也不会乱杀人,否则岂非和我的仇人一样。”李蒙搂着赵洛懿的腰,长长吁出一口气,想说两句话安慰赵洛懿,却不知道说什么。最后李蒙抬头,亲了亲赵洛懿的下巴。

    赵洛懿摸了摸李蒙的头,“已经过去很久了。”

    “但你记得还很清楚。”李蒙郁闷道。

    赵洛懿沉默了。他从没有对任何人提起过这段往事,以为会带到棺材里去,但在这个晚上,忽然有了脱口而出的冲动,像是想让李蒙多知道他一些事情。赵洛懿也觉得很奇怪,对着这个徒弟,有时他会忍不住想说“我小时候”,这种冲动,赵洛懿对任何人不曾有过。

    “我也没想到自己这么能记仇。”

    “所以图力恨你,他也恨楼主,所以杀了他。”李蒙缩了缩脖子,想起图力蛇一样的眼神,他有一张好看得不似凡人的脸,也有一颗充满仇恨的心。

    “他以为我是楼主的儿。”赵洛懿淡淡道,“师父白背了黑锅。”

    那日李蒙醒来,坐在一个男人身上,手里还握着一把刀,那个场景在李蒙的脑子里其实已经淡去,却在这个时刻又涌现出来,当时外间吵闹,怕跑不脱了,李蒙直接懵了。男人枯瘦蜡黄的脸,神情安详,嘴角一丝笑意与其说是解脱不如说是满足。

    “老楼主希望图力这么认为。杀了他,图力现在才暂时放过你。”一个人的仇恨就像被吹鼓起来的气球,现在被戳了一下,一时半会儿倒不那么让图力难受了。

    “我娘命不好。”半晌,赵洛懿才道。

    李蒙知道他说的是先皇,“两个人之间,不足对外人道,他们也有过好日子。”

    赵洛懿点了点头,有些唏嘘之意,抱着李蒙打了个哈欠,腿压着李蒙的腿,有些困了。

    “没了吗?”李蒙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抓着赵洛懿的胳膊问。

    “没了。”

    “等等,有个事,图力说给你送了不少人来陪床,你把他们放在哪里了?”

    “……”赵洛懿尴尬道:“宫里住着,放心,没在咱们这里。”

    “……那在哪里?他们还在宫里?”

    “嗯,找了两间废殿,哈尔带人好不容易收拾出来,能遮风避雨。”

    “他们也是苦命人,你怎么能这样?”

    “放心,好吃好喝待着,等我们走的时候就带走。”

    “……”李蒙赫然抬头,把赵洛懿鼻子撞得他一声嗷呜,捂住鼻子,连淡漠的表情都绷不住了,紧皱着眉,显然这一下撞得狠,赵洛懿几次摊开手,没看到血,放心了。

    “你还打算带走?带回大秦?”李蒙音调顿时克制不住拔高。

    “不是,你不是担心他们吗?”

    “我出去静静,你自己睡吧。”李蒙刚要起身,腰部一沉,被赵洛懿直接抱回去就往榻上压住,赵洛懿整个人都靠在他身上,李蒙挣了两下,结果被抱了个结实,气儿都喘不匀。

    “你放手……”

    “逗你玩的。”赵洛懿轻松道,要亲李蒙侧脸,被他头一偏躲了过去,于是扳着李蒙的下巴,愣是亲了个响亮的嘴儿,“说完了,任督二脉都通了,明儿咱们去干大事。”

    李蒙被赵洛懿闹得没脾气了,看他已经在眯眯眼像要睡着,叫唤道:“什么大事,你一口气说了!让我有个准备……这天都亮了还睡什么!”不过李蒙也困得不行,这会儿让他起来,他准要杀人。

    “不用准备,媳妇儿准备收人收钱。”话音一落,赵洛懿死沉地压着李蒙呼呼大睡过去,不管李蒙是掐他鼻子还是逮他命根,死活不肯开眼。

    ☆、六十七

    第二天起床,榻头放着一套贴身黑色武袍,带几个皮套护甲。李蒙尚未大醒,晃来晃去墨迹了半天才穿戴好,出去看见四名武士已在回廊里等。

    鱼亦促狭眯起仅剩的那只眼,将李蒙从头到脚扫了一遍,视线停驻于他脖颈,上来拍了拍李蒙的肩膀:“昨夜累着了?哥哥们体贴你,没太早来。”说着他手下落到李蒙腰上轻拍一把。

    李蒙毫无防备,“啊”的一声一出,廊下三人俱是大笑,不怎么说话的廖柳也微微抿唇,一抹暗藏的笑意带在那薄而锋利的嘴角。

    “师父呢?”李蒙脸孔微红,强作若无其事地问。

    “找狗皇帝批条子拿手令。”

    “啊?”李蒙茫然望向说话的鱼亦,倏然反应过来,早上合该赵洛懿去炼丹,他要出宫,得找宫里两个正儿八经掌权的人,不找图力,就得找国君。南湄皇帝亲自管出宫的事儿?李蒙心里疑惑,不过又想到赵洛懿现在南湄皇宫也算是一名人,不知道多少双眼睛盯着,凡事谨慎走流程是最好。

    “走,等你吃早饭,老子们都饿得不行了,你小子,下回有事儿办早些起来,不用练武?回头试试你拳脚,别真被你师父宠成个废物。不会调|教徒弟的高手不是好师父。”鱼亦看李蒙年纪甚小,成日迷迷糊糊,一副睡不醒的样子,少年人又恰是雌雄难辨的时候,多少有些爱护之意。

    贡江等人也跟着,一行人在厅里用完饭,魁梧高大的谷旭带着众人朝宫门去,鱼亦朝后瞥廖柳,贡江则一脸笑呵呵的,见到宫人还知道点头示意。

    看上去贡江最好相与,谷旭个头大,一脸络腮胡,只听令于赵洛懿。鱼亦笑时总带三分促狭,似乎世间没有一件事不是引人嘲讽的。廖柳则有些落落寡欢,李蒙想来想去,觉得像为母亲超度诵经时候请来的僧人。

    四乘马车于西侧门等候,瓦蓝天空,淡如丝线的流云,阳光疏疏密密漏下,落在车夫落拓邋遢的脸上。

    车夫压低斗笠,斗笠边缘漏出一绺狗尾巴草,一翘一翘。

    李蒙一看赵洛懿那打扮,忍不住就直扑上去掀他的斗笠。

    赵洛懿忙把他架着,让他坐在自己旁边,朝四武士道:“上车。”

    车轮滚动,伴随着尖锐响亮的一声口哨,马鞭在空中划出个圈儿,四匹大马齐头并进。

    赵洛懿侧头看了李蒙一眼,手指提拎起李蒙的衣领子。

    李蒙这才意识到鱼亦见到他那个眼神什么意思,窘得满面发红。

    赵洛懿却笑了起来,低沉的笑声如同春日里绵绵匝匝的细雨,他眼睛看路,时不时将脸凑过去,趁李蒙不注意,碰碰他的耳朵。

    李蒙不记得路,颠簸的马车晃至最后一个牌坊,他见到上头乱七八糟的南湄文字,认出来了,还是长老殿。

    赵洛懿屈起手指,轻叩身后车门。

    四人依次下来,赵洛懿跃下地,将李蒙抱下去,甩袖子替他掸了掸袍襟,盯着李蒙看了会儿,道:“不错,意气风发少年郎。”

    “情人眼里出西施罢了。”鱼亦慢吞吞拖着嗓音揶揄,“赵兄,别跟兄弟几个眼前肉麻了,今儿可是来办正事,这么磨磨唧唧,我可要看不下去了。”

    李蒙尴尬地咳嗽一声,偷偷也打量赵洛懿,他师父今日这身粗布袍子,不禁勾起李蒙对大秦的回忆,来了南湄这段日子,都快忘了故土,尤其置身在南湄可以随便买人鬻命的集市,反而像是之前的十数年,都是一场大梦。

    而赵洛懿这一身落拓风霜才将离开家的那个晚上彻底又带到李蒙的面前。

    家门口一对儿灯笼吹灭了一只无人去点,院里丢着无用的桌椅,遍地砸碎的花瓶,杂错的羽毛曾是他爹的宝贝。他也是他爹的宝贝,那个晚上,这手上纹穷奇凶相的男人,不耐烦地背着他一步步离开他家,将残碎的旧梦抛在过去,随黎明驱散了往昔。

    从今而后,他再没离开过。

    “少祭司大人。”

    李蒙胳膊被撞了一下,才发觉长老殿的人在面前躬身行礼,回过神时,李蒙从容一笑:“有劳。”

    跨过门槛,李蒙不经意回头,瞄到赵洛懿留在门外,另一名侍从带着他去停靠马车。

    侍从领着五人经过长廊,校场之中,正有五个靶子,有人在射箭。

    李蒙揣着袖子想见到源西泉要怎么开口,两手空空就来了,这也不好说是刚升任少祭司,来拜码头的。

    “少祭司大人。”身后廖柳的声音说。

    李蒙回头去,一只红木雕百子千孙图的盒子到了李蒙手里,廖柳嘴唇不易察觉地翻动,声音压得只有李蒙能听见。

    “给源长老准备的茶,就说需要讨一个人,让馨长老过去帮忙。”

    李蒙这才有了点数。不一定就是借口,真把馨娘要去帮忙也合情合理,自己这个凭空冒出来的少祭司,要是真如图力所说,是仅此一例,源西泉坐长老殿一把手,必定已经查清自己来历身份,自然会知道,是赵洛懿问国君讨的恩旨,把自己从馨娘那里要过去,等于他和曲临寒一进大都就住进馨娘家的事儿也不是什么秘密。

    正厅前,侍从停下,朝侧旁让。

    “你们去偏厅等候,我与源长老有要事商议。”

    侍从带走武士。

    厅上坐着个老者,面前一张棋盘,黑白二色两个阵营胶着得难分难舍,老者白眉垂鬓,留着齐胸长须,一身青色洗得半旧的儒士袍,手中拈着颗黑子,肘边茶水已凉。

    李蒙揣着袖子,转过脸去,校场中一人拉开弓步,勾住弓弦的手随意一松,嗖一声放出的箭正中靶心。

    婢女前去为他擦拭脸上的汗,那人后脖上一双蛇目蛰伏于乌黑发沿下。

    落子声传入李蒙耳中,他才入内,朝源西泉深揖行礼。

    老者和煦的笑声响起,虚扶李蒙一把,棋子悉数自他皱皮干枯的指中漏入棋匣。

    “老夫已是尸位素餐之人,少祭司大人乃是国君跟前新宠,又何须多礼。”

    “听源长老中气十足,面色红润,就知道长老身子硬朗。晚辈早该来拜访,只是出宫不易,前次又不巧,今日专程来聆听长老教诲,这是从大秦带来的茶叶,长老看看吃不吃得惯,若是喜欢,晚辈再叫人送。”

    侍立在侧的是一约摸三十岁的侍者,面容陈敛,源西泉手按在茶盒子上推到一旁,侍者便将茶叶收去放好。

    “倒是没想到你年纪这般小。”源西泉当年是老来得子,儿子死时与李蒙差不多一半大,也是十五六正年少时,一时间不忍心苛待李蒙。

    连李蒙都看出老者有些唏嘘,也猜到多半是想起儿子来了。

    “你师父叫你来,所为何事,直说便是。”

    没想到源西泉这么直白,李蒙登时倒有点尴尬不知从何说起了,脑子转了转,便道:“我与师父都是大秦人,心念故土,呆在南湄实在被逼无奈,师父不便来这里,让我来打听打听,长老殿的意思。”

    背靠窗户单腿站着偷听的赵洛懿差点栽到窗下那条排水沟里去,狗尾巴草飘飘摇摇落地,难以置信地回头看了眼紧闭的窗户,要不是李蒙的声音他再熟悉不过,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源西泉则是一愣,倏然大笑,片刻后握拳在唇边咳嗽一声。

    “这话你师父教你说的?”

    “我师父平素沉默寡言,只叫我来拜访长老。但师父夜来多梦,常常念叨南湄风物,做弟子的,自当想到师父没说到的地方,我想着师父必然思念家乡,是不想留在此处的。”李蒙眉目端正,说话沉稳,全是少时被他爹打出来的,家风犹在。

    源长老竖起手掌向外摆了摆,侍者退了出去。

    李蒙见一旁小炉上炭火未灭,便自然而然拿来烫杯子煮茶,李蒙也知道,丢下了一颗炸弹,要等源西泉细细去想。

    源西泉捻住胡须,手指磋磨,沉吟得片刻方道:“当初阿妙流落在外,便知有今日之局,祖制沉疴积弊,族人坐井观天,早晚会有一日,断了始祖一脉。”

    李蒙将茶杯双手捧上,源西泉眼角微露一丝笑意,向他点头,握着杯子并未喝茶。

    “沦落到要让外族来帮忙收拾残局,实在贻笑大方。老朽少时,不曾料到,这局会落到老朽主持长老殿之时,便有顾虑,也不曾提出。”

    上了年纪的老者,目中微微带着遗憾,叹了口气,看定李蒙。

    “你师父,近来身体可好?听说被图力带回来时,一身武功尽已废了,后又传言已好了起来,不知好得几分?”

    原来图力瞒得密不透风,直接把赵洛懿放在宫里,对外间而言,他师父简直是个传说。

    李蒙咳嗽一声,“师父生来比一般人身体好些,确实无碍。”

    “阿妙当年,辜负图力,他怨恨也是应当。南湄到大秦千里迢迢,路途险阻,老朽也没料到他会找到阿妙的儿子带回来,除了自愈以外,你师父,可还有别的什么不同。”见李蒙满脸茫然,源西泉好心提醒,“譬如说……预见自身危机……”

    李蒙忙摆手,“不能,否则也不至于被圣子带回来,这一路不等于死了一回吗?要是能预见,自然是会避开。”

    源西泉倒是不意外,不过有些遗憾,遂沉沉闭目。

    “天命不可违,你师父让你问的事,今日老朽无法作答,待蛇神认了他以后,你们师徒一起再来一次长老殿。”

    李蒙佯作失望地哦了一声,垂头丧气要起身,又问:“想问源长老借一个人过去用用,您老也知道,我师父现在手里没多少实权,宫中还是圣子说了算,要办事实在不便。”

    “办什么事?”

    “在大秦时,我不小心中了厉害的蛊,师父带我向孙天阴求医,孙天阴在我们那儿被称为毒圣,颇懂一些寻常医家不大重视的东西,其中便有延年益寿之法。”

    “你说炼丹?”源西泉隐有不悦。

    “其实丹药未必能使人长生不老,只不过当今国君痴迷此道,上有令下不敢不从。”李蒙点到即止。

    馨娘本就是长老殿的人,派个自己人给赵洛懿,还能当监视内宫,源西泉既然和图力不对付,想是不会拒绝。李蒙便规规矩矩坐着,也不去催,半晌,源西泉叫他先回,说问过馨娘再说。

    李蒙就起身作辞。

    不料此刻窗户霍然被推开,源西泉迟滞了片刻,显是此前毫无察觉,喝道:“什么人,不请自入,你可知闯的是长老殿?”

    李蒙完全没想到,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行动甚是敏捷,大袖一扬,跨步而上,直接往赵洛懿头顶落掌。

    赵洛懿一侧头,闪得更快,倏然间就在李蒙身旁落座,手中一只茶杯飞掷而出,向上扬举的青色袍袖被这一击直破开一个圆洞。

    源西泉睨起眼,急喘两声,有些咳嗽。

    “源叔大意,晚辈胜之不武,六月暑天,还咳这么厉害,怕不是一两日的病了。我这徒儿磨磨唧唧不会说话,多有叨扰,源叔别与他一般计较。”

    李蒙无语了。

    自己打头阵而且已经快结束了,赵洛懿这么一来,源西泉必定发怒,要找人帮忙又不是震慑别人,何况源西泉率领整个长老殿,什么世面没见过。李蒙暗中掐赵洛懿的大腿,却被他抓住手往袖子里带,温热的手把他手一握,李蒙顿时没脾气了。

    源西泉神情自震怒转为感慨,复又坐下,侧头睨眼细看赵洛懿,数息后,他开口语气十分严厉,“人回来月余,才来见我,当不起你这一声叔。”

    “源叔与母亲鱼雁来往的书信,晚辈都收着,图力记恨母亲,带累了长老殿,要是母亲泉下有知,想必十分愧疚。晚辈帮不上什么忙,唯独想联手源叔,收拾了图力,还政于朝廷。”

    源西泉冷笑:“国将不国,何来朝廷。”

    “怎么个还政法,晚辈身为外族,不便插手。如我这徒儿所说,我不会在南湄久留,必要回大秦去。恐怕源叔再也不会有这样好的机会。”赵洛懿目光犀利,仿佛看透了源西泉心中所想,又道,“图力害死我父,这个仇我一定会报,能不能算上源叔一份,就看源叔怎么打算。蛇神认祭当日,晚辈再来。”话音刚落,赵洛懿便直接起身告辞,牵着李蒙的手就往外走。

    源西泉挺直的背脊瞬息间泄了气一般垮了下来,泥塑木雕般坐着,犹如入定老僧。

    一回宫中,李蒙就如出笼之鸟往榻上倒,滚过来滚过去,滚舒服了,起身,面无表情地看着赵洛懿,“你什么时候躲到窗户外面的?”

    “你说我成天长吁短叹想回家的时候。”赵洛懿翻开一张地图。

    李蒙凑去一看,巧了,竟然是他带的那幅,凭借记忆描摹下来的,本来出自青奴之手,后来没用上。

    “这是你画的?”赵洛懿手里歪歪斜斜捉着一支笔,填补图上不够翔实之处。

    “我买了个人,他给我画的。”

    赵洛懿抬起眼睛看李蒙,随口问:“奴隶?有什么长处?他能把皇宫地图画成这样,对宫廷很是熟悉,至少,他很熟悉图力住的地方。”

    “嗯,奴隶,大秦人。”李蒙道。

    赵洛懿理解地点头,“那天在馨娘那里,有个只打了个照面就退出去的,是不是他。”

    李蒙完全没想到,匆匆一瞥,赵洛懿竟然有印象,一时额头直冒汗。

    “看着倒是像个正经陪床的,该不会他给图力暖过床罢?你在哪儿买的,集市上?”半天没听李蒙答话,赵洛懿抬头就看见他脸色微红,不由蹙眉,“别告诉我你在小倌馆买的。”

    “……”

    “还真是在小倌馆买的?”赵洛懿声音听不出喜怒,说,“才来南湄几天?你就……你……老子……不行,你给我床上躺着去。”

    “……”李蒙纠结了半天,认命地爬到床上去,嘴里小声嘀咕,“师兄要去的。”

    赵洛懿压根没听见,继续在地图上勾勾画画,吩咐过晚饭,和李蒙一起吃了,就又出去。李蒙瘫在床上,一忽儿迷迷糊糊听见外面有人传话,摆了摆手:“师命难违……”

    门霍然被人推开,一个人影直接跳到床上,将李蒙压得白眼直翻。

    “本大王来你都敢不起,胆儿倒是肥,国君还不敢给本王脸子看,快起来!”

    李蒙领子被安南大王提着,晃得头晕眼胀,一把推开他,小大王栽了个狗啃,登时怒了,上来揪着李蒙按着就要揍。

    李蒙这时已经清醒,抓住他两只拳头,一个大力,没想到轻而易举就把他翻了个身,那安南大王眯着眼。李蒙衣衫凌乱,衣襟大敞,斑驳的痕迹落在安南大王眼里,大王登时不怀好意地舔了舔嘴唇,幸福地闭上了双眼。

    “……”李蒙浑身一凛,连忙下床给跪,清了清嗓子,“下官睡迷糊了,不知大王今夜会来,失礼失礼,还望恕罪则个。”

    “恕恕恕,你快上来。”安南大王满面兴奋,抓住李蒙肩膀就往床上带,对自己手下叽里咕噜一连声怒喝,冲进来的数人都退了出去。李蒙心里暗叫要遭,十三岁的安南大王一把将李蒙扯到自己身上,满脸通红地伸手碰了碰李蒙的脖子,李蒙青筋暴起,几乎要暴走。

    “这怎么弄的,大祭司果然厉害,你是他徒弟,不能差到哪儿去,你教教我,本大王恕你无罪。”

    “……”李蒙无助地往门口瞥,门外还站着俩宫侍,到底他要不要叫人。

    ☆、六十八

    外间隐约传来说话声,正在拉扯李蒙里衣的安南大王略显白胖的手蓦然止了动作,灵活的眼珠四下乱瞟,没等李蒙反应过来,跳下榻就往花梨木大柜冲,扑面而来的刺鼻气味令小大王难受地骂了句南湄粗话,一矮身缩了进去,恶狠狠地向李蒙做口型,意思是闭嘴。

    李蒙简直哭笑不得,将云纹大袍扯过,随手往身上一裹,脚才蹬下地,叩门声紧接着响起。

    “少祭司大人在吗?”那声音听去中气不足。

    李蒙边扯直领子,挽上腰带,至门口时,定了定神,深吸口气,拉开了门。

    门中显出一张病弱的脸,男人双腮消瘦,宛如刀削,轮廓分明,叉手向李蒙行礼。

    “在下来寻安南大王,听手下禀报,他人在此……”话虽如此说,男人却并没有直接往屋里找人,细却藏神的眼陈敛地盯着李蒙,似乎只要他说一句不在,他即刻就会打道回府。

    这人一头灰败头发只一根银色细带束起一部分,鬓边两绺垂缨绦杂着银白,似是过于操劳之故。

    “安南大王已经带人离去,在下也不知他去了何处,不如请大人移步正殿等待,在下派两个人去找,请往正殿稍待,在下换身衣服。”李蒙沉眉敛神,做出谦让的手势。

    本以为那男人会十分难缠,却见他先是一拱手,再一手负在身后,随在宫侍后面往正殿去。

    门刚一关,柜子便咔一声打开。

    安南大王哎哟哎哟地两手伏地爬出,恶狠狠地瞪李蒙,活似想吃人,伸出手喝道:“还不来扶本王起来!”

    李蒙拽住小大王向上一提。

    小大王拍了拍膝盖,不耐烦地踹了李蒙一脚,道:“本王膝盖疼,这柜子里放的什么,比死人都臭!”

    李蒙也已闻见了,猜测是什么药或是虫,南湄古怪之物多得出乎意料。不过都不要紧,他给小大王揉了揉膝盖,拍去他膝上的白尘,说:“刚才来的是谁?你很怕他?”

    “我、我、谁……谁他娘的会怕个痨病鬼,别扯了!哪个王八蛋瞎了狗眼又告本王的状,老子非得戳了他的眼不可。”小大王眼珠子转来转去,两手一叉腰,一股锐气还没抵达眼底,就又垂头丧气地偏头,无奈道:“算了算了,去见痨病鬼,本王今日真是倒霉。”

    那边正殿内点着灯,走至门口,李蒙回头看了一眼安南大王,小子看去很是沮丧,大概看着身体不好的男人,恰是这无法无天小霸王的死穴。

    “进去罢,大王。”

    安南大王响亮地哼了一声,叽里咕噜地碎碎念南湄语入内,李蒙不能全听懂,大概意思是你身体不好晚上就不要出来了,干嘛把本大王盯得这么紧之类的,本大王的父王已经死了十来年,你放心吧,本大王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略带稚气的白胖手于半空一展,按回左胸,安南大王撩起袍襟,在病弱的男子对面入座,回头冲想要离开的李蒙蹙眉低喝:“少祭司大人,不来见见本王的军师么?国君见了本王的军师,也得客客气气的,怎么?这就是你们大秦人的待客之道?”

    只是想拉个人下水而已吧吧吧?李蒙心内咆哮,面无表情走了过去,与“军师”见过礼,军师请李蒙坐,但没有半句多的恭维之词,只是握拳在唇畔,咳嗽起来,整个人如同个骨头架子,一咳浑身都要散了去。

    安南大王解开水壶盖子看了一眼,甚是不满,唤来宫侍吩咐:“换清水,温热的即可,丢三五老参片。”又不放心地问宫侍:“这里有吧?”

    宫侍伏地请罪。

    安南大王唤来自己带的手下,令他回去取,俨然是个老气横秋的小大人。

    军师朝李蒙又一拱手:“在下徐硕之。”

    李蒙方才看他时,心下已是诧异,此刻忍不住问了出来:“徐大人不像是南湄人,不知……”

    瘦脸笑起来时,竟有一刹那夺目光彩,李蒙不禁想知道这个徐硕之,如果不是病弱之体,恐怕也是翩翩美男子一枚。

    “少祭司大人不必听我家大王胡说,在下一介布衣,又是大秦来的,不曾受一官半衔,认真理论,在下需得称您一声大人。”徐硕之举手投足不卑不亢,嘴里说着谦辞,眼神却并不客气,脖颈与背脊端正笔直,唯独右手握成拳抵在身侧席上,似在忍耐什么。

    “你是本王的人,同个少年人客气什么,该客气的不客气,怎么就不见你对本大王客气些?”安南大王不满地抱怨道。

    “灵安。”徐硕之淡扫了小大王一眼。

    李蒙不知道俩字怎么写,只是揣度,他手揣在袖子里,观眼前这两人之间,只觉得十分微妙有趣。

    “别在外人面前叫我的小名!”大王气得都忘了自称大王,脸孔涨得通红,浑然是个三五岁受不得激的小孩。

    “让少祭司大人见笑了,我家大王今年腊月才足十三,年少无知,多有失礼之处,昨日听手下来报,预备明日携礼登门赔罪。岂料大王与少祭司大人甚是投缘,竟然一夜也等不得了。”徐硕之意有所指,看了灵安一眼。

    灵安睫毛重重一颤,心虚地低头,喉咙里发出喃喃的嘀咕,没人听清他在说什么。

    一时间三人无话,李蒙根本不知道这个安南大王是来干什么的,方才被他一揭衣服,吓得个半死。兴许少年人好奇而已,不知道赵洛懿那厮何时惹得风流债,李蒙憋着一股气,理直气壮床也懒得躺了,合该自己算这一笔,一笔消一笔。

    “方才你还没教我,那事儿该怎么做?”灵安忽然发问。

    李蒙尴尬地咳嗽了两声。

    “那事儿?”

    “对。”灵安眉宇间涌起一股认真,执拗地戳李蒙脖子上的痕迹,“这不是干那事儿来的么?我先生教的,你们大秦有句话,不懂就要问。”

    徐硕之又咳了起来,脸色很不好看。

    灵安忙倒水给他喝,手势生疏,滴了不少在徐硕之的布袍上。

    “明日必须去找白久英,你这病拖不得了。”

    “不用。”徐硕之说着又猛然咳嗽起来,连拳头都不住抖颤。

    “入乡随俗你懂不懂?南湄人几个生下来不带几只虫的,本大王都不介意,你还介意啥。这是治病的法子,只要放一只虫子进去,把生了病的脏器吃掉,这病也就好了。好死不如赖活着,能活一天就多一天的希望,你不是答应我爹要扶持我镇守南部吗?就我现在这德性,你敢放心撒手人寰吗?”

    李蒙忍不住一口茶喷了出来。

    灵安不耐烦地瞪他一眼。

    “你们说你们的,呛住了……抱歉。”李蒙连忙摆手。

    灵安又问李蒙:“你们都是大秦人,你说本王说的在理不在理?”

    李蒙点头如捣蒜,“在理,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嘛……”

    “看,你老乡都这么说了……”灵安眉头一皱,霍然反应过来,提拳就要揍李蒙,“你说谁是鸡谁是狗呢?”

    “大王。”徐硕之加重语气。

    当着李蒙面儿两次都嚣张得不可一世天王老子我最大的灵安立刻正襟危坐,面带微笑,低声道:“先生,本王都是为了你,为了我老子的遗愿,你要是早死了,将来本王也不好下去见老爹,您就为本王积点福德,免我将来面上无光,可好?”

    徐硕之沉默半晌,方才用南湄话和灵安对谈,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李蒙半句都听不懂了。倒是无所谓地瞥了二人一眼,李蒙自顾自烫了只杯子,给安南大王倒水喝。

    这时不见人影,只闻人语。

    “呵,你倒是面子大,这么夜了,一个人在正殿坐着,也不嫌心慌……”安巴拉驼着背揣着袖子从回廊下走来,看见里头还坐着两个人,顿时换了张笑脸,站在门口,毕恭毕敬地朝安南大王行了个礼,也朝徐硕之行礼。

    看来徐硕之不是普通人,否则安巴拉位居神女殿掌事,无须与他多客气。

    “安巴拉,你们大祭司住在这里,连老人参也不想着点儿这边,不怕等他要用,知道了不高兴么?”

    灵安居然还想着老人参的事儿。

    安巴拉赔笑躬身道:“大王有所不知,这两月国君用得多,宫中老人参早已用罄,至多能找着这一二十年来的,勉强吃吃。”

    “别跟本王哭穷,南边儿是一个子儿也拿不出来的,本王死了老子,也不见国君发一副棺椁下来,现在想起本王来了。”灵安冷笑道。

    “小的哪儿敢跟大王哭穷,怎么也是国君召见,不一定就为了钱。”

    灵安手一摆,不客气地叽里咕噜了一串,语气不大平静。

    李蒙竖起耳朵听了,大意讲国君老糊涂了只知道相信图力,图力野心不小,成天想着掌权打仗,但要是图力想要他南边的兵权,别妄想欺负他年幼,他们家的兵只听他的云云。

    “咳!”徐硕之握拳重重咳嗽一声,警告的眼神瞥向灵安,灵安即刻住嘴,不耐烦地问安巴拉到底来干啥,该干啥干啥。

    安巴拉笑笑看李蒙。

    “安大人有事与少祭司大人相商,在下等不便再叨扰,这就……”

    “坐下!”灵安扯住要起身的徐硕之,“他们不会上外边儿去说啊,让人取参片这不还没来吗?”

    李蒙自觉起身,出去安巴拉一脸谄媚顿时消弭无形,狐疑地看了一眼正殿,压低声音朝李蒙道:“来取药,在寝殿中,你带我去。”

    李蒙带安巴拉边走,安巴拉忽然想起来问:“怎么惹上那事儿精了?”

    李蒙一愣神,反应过来,说:“他看上我师父了,想拜师。”

    安巴拉哦了声,嘀咕道:“他对大秦人倒是很有好感,跟他老子一样。”

    “他老子?”

    “上一任的安南大王,手下不少良将是奴隶出身。跟在他身边那个,瞧见没,连事儿精都得对他客客气气的,那是他老子留下的军师。此人很不好对付,当年都说他是个短命鬼儿,都过去十五年了,老王爷都死了,他却还活着。仰仗他这小王爷才没被撤下来,谁也不敢动他。在哪儿呢?你师父放药的柜子在哪儿?”安巴拉步入内室。

    李蒙想起刚才那个有怪味的柜子,给他打开,叫安巴拉过来看。

    “对,是这个。上次给了他不少,可以止痛的……”安巴拉取出一个蓝色六角柱瓶子,也不打开确认,就揣在怀中。

    “师父怎么了?”

    安巴拉茫然道:“什么?没怎么啊。”

    “你刚才说止痛。”李蒙沉下脸。

    “你听错了,这种虫子,对蛇咬的伤口最是见效,我那里的用光了,谢了。”说罢安巴拉也不多逗留,飞快离开。

    正殿里,徐硕之小口小口喝水,不可一世的安南小大王在旁边一脸担忧地看着。

    李蒙进殿没引起他们两人的注意,徐硕之似乎病得很重,喝一口就得喘上一会儿,灵安一手拍抚他的背脊,等他一口水咽下去,才喂上第二口。

    不知道是否李蒙错觉,好像徐硕之看自己那一眼很是不自在。

    等徐硕之喝完了水,又稍坐片刻,才起身与李蒙告辞。送走这两人,李蒙在正殿坐了一会儿,发了会儿呆,正殿十分空旷,夜里空气清冷,十数枝烛不住闪烁,蜡油顺着宛如参差树丫的灯台向下流。

    李蒙端起徐硕之喝过的那只杯子,玉色光润,几乎就在一瞬之间,李蒙手指传来奇怪的触感,翻过玉杯,李蒙缓慢回头扫了一眼门口,手指将杯底紧贴的纸片抠在掌心,两手揣在袖里,李蒙走出门去。

    回房后李蒙刚翻出纸条,木屐嘎哒声停在门外,李蒙顺手把纸条往腰带中一塞。

    赵洛懿推门而入,抬头看见李蒙神情有些慌,反手把门关上,脚步略带虚浮地两步走到桌前坐下。

    “今晚安巴拉来拿了药,你哪里受伤了?”李蒙坐在床上问,两手无聊地垂在膝前。

    “老样子,蛇咬的,睡一觉就好。”赵洛懿声色疲惫,吹去蜡烛,上床来抱李蒙。

    李蒙静静将头靠在赵洛懿胸前,碰也不敢多碰他两下,只想着快点睡一觉,赵洛懿的天赋便在于有异于常人的恢复能力。

    还没睡着,李蒙就感觉到赵洛懿的手到了自己腰间,登时不悦地睁开眼,“睡觉。”

    赵洛懿没说话,粗重的呼吸声贴着李蒙耳畔,舌尖钻入李蒙耳中,李蒙几乎一瞬间就受不了了,低低喘气,“你就不能消停一天……”

    “一晚上没见,想得很,今日累得不行,小倌那事儿就不问了,改日再算。”赵洛懿犹如发情的凶兽,下嘴没轻没重,李蒙喉结被咬得痛了,叫了出声,痛感中又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快感。

    “你……”难堪的声音从李蒙喉中溢出,他竭力平复因为一瞬进入带来的刺激,两手上举,反抱住赵洛懿的脖颈,脖子应当没被蛇咬,不然早死了。

    李蒙长长吁出一口气。

    结果才没几下,身后就没了动静,李蒙扭头一看,顿时哭笑不得,赵洛懿已沉沉入睡,还小声打鼾,李蒙朝前挪时,又被赵洛懿一手按了回去,只得就这么凑合睡了,半夜里迷迷糊糊醒来一次,还伸手摸了摸,摸到一手黏糊,就在赵洛懿的里衣上随手一擦。

    次晨李蒙光溜溜地醒了,晨曦微光里,赵洛懿在桌前看一张纸条子,头也不抬就知道李蒙醒了。

    “这张纸谁写的?”

    李蒙还没醒透,懵了半晌,想起来是徐硕之留的,如实说了。

    “不用源西泉帮忙了,待会儿你吃了饭,就把这条子上写的地名,都在地图上标出来,叫他们四个过来,问问他们知不知道这几个地方怎么进去,不知道就派出去查。”赵洛懿把纸条留在桌上。

    李蒙衣服都没穿就凑去看,徐硕之写了几个地名,分别后面跟了个数字,加起来恰好是九千八百。

    “徐硕之知道你在查关押奴隶的地方?”原本打通源西泉,是为了让他帮忙,徐硕之简直是天降奇兵,要是这样完全可能赶上七月半去闲人居找孙天阴拔蛊。这比让南湄大夫种虫子好多了。

    “不知道他知不知道,等我回来再说,要是都知道怎么去,就让他们想好了,等我回来商量。”赵洛懿已收拾停当,匆促要走,指了指自己嘴唇。

    李蒙就凑过去亲他。

    “衣服裤子都叫人去洗了,你自己在柜子里找合身的穿,今日国君要去丹房,师父得提早去,准备忽悠人的东西。”赵洛懿复又低下身亲了亲李蒙的额头,出门去。

    作者有话要说:  一天没在家,回来都八点啦!以后提前存好,晚安啦~!

    ☆、六十九

    前脚赵洛懿离开,哈尔带人伺候着李蒙洗漱,穿戴齐整,李蒙屏退左右,想了想,伏案在窗前敞亮之处,展开徐硕之写的那字条。

    徐硕之写得一手好字,笔锋清瘦,然则墨迹不饱不渴,显然不会是昨日在大殿里写的,大殿上没有笔墨,就算写也只能用方便携带的炭条。

    第2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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