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剑出燕京 作者:轻微崽子

    第11节

    “我就是好奇,用不上,不用给我。”李蒙把木匣还给王汉之。

    “你还记恨我打了你两拳……”王汉之脸上现出别扭,说:“我给你道歉?”

    “别,该我给你道歉。”李蒙道,“你爹留的遗书被我弄没了,是我的错,哎,我是不是给你道过歉了……”李蒙稀里糊涂的,隐约记得自己已经给王汉之道歉了,不过这一路王汉之应该还在生气,不然不会不搭理他,唯独今晚多和他说了两句话,这该就算示好了吧。李蒙坚持把木匣还给王汉之,“你不是要拿这个给我师父看吗?你给他看过了,我自然可以玩。”

    “……”王汉之失落道,“你和穷奇感情真好。”

    “他是我师父嘛……”李蒙拍了拍王汉之的肩膀,鼓励道:“将来你也可以。不过别抱太大希望,他的作风就是放养。”

    王汉之以为李蒙在取笑他,唇边露出苦笑。

    李蒙也意识到了,忙解释道:“不是,我们不一样……”

    王汉之笑得更苦涩了。

    “……”李蒙脸泛起淡淡的红,把木匣放在王汉之掌中,轻拍了拍他的手背,“要是你真心拜师,他一定感受得到,我们对他而言,都更像拖油瓶,他天生就是保护别人的,谁也没有能力保护他,他可能不太看重……能不能成为他的助力,这都是缘注定,或者我站着说话不腰痛,他收我为徒的时候,我根本不乐意给他当徒弟。后来无路可走了,才死心塌地跟着他,不过他确实武功出色,就是性子闷了些……”李蒙心里有点别扭,既想让别人也知道赵洛懿的好处,又不愿意别人知道得太明白。

    李蒙进屋之后,王汉之握着木匣还在外面坐着,他想等赵洛懿回来之后,同他谈谈,毕竟那天赵洛懿把女人身上的两件首饰拿出来问他,出于为家族保密的角度,他没有坦白告诉赵洛懿自己知道的事。现在想获取赵洛懿的信任,总要证明自己的决心。

    而赵洛懿回来太晚了,正在打盹的王汉之下巴磕在面前柱子上,看见赵洛懿回来,径直往旁边屋子走了去,推门而入,完全像没看到自己。

    “……”王汉之失望地站起身。

    旁边门再次打开,赵洛懿冲他做了个手势,神情说不上温和,但王汉之明显感觉到,赵洛懿和王霸口中说的杀人不眨眼有出入,至少大魔头不应该回来耳提面命:“你的事回瑞州再说,早睡早起身体好,大半夜别在外面晃,不安全。”

    说完赵洛懿就进去了。

    王汉之眼圈有点发红,握着木匣的手直抖,愣了会儿才进屋去睡觉。

    次晨,抵达靖阳侯府后,霍连云即刻去见老太太。

    婢女按照穆采唐的吩咐,将赵洛懿等人都安置在东苑。李蒙对穆采唐有印象,毕竟离开灵州之前,他在靖阳侯府中乱走,听见霍连云与女子亲热,那片刻男女发出的声音对他太震撼。

    一见穆采唐李蒙脸就泛出淡淡的红。

    赵洛懿奇怪地看了李蒙一眼,伸手探他的额头。

    “李小公子看上去似是过于劳累,侯爷今日要处理一些家中事务,晚上为诸位设了接风宴,也是迎接我们侯爷回来。酉时会有人带几位过去,白天请诸位自便,但有什么吩咐,使婢女来找奴家即可。”穆采唐朝赵洛懿一点头,便就出去了。

    人一走,李蒙就四仰八叉地倒在床上,迷迷糊糊眯着眼,过了会儿感觉到赵洛懿在给自己擦脸,眼皮也懒得睁开,就问:“她认识你?”

    赵洛懿屈起食指,在李蒙足心一挠。

    李蒙就地在床上打滚,一边叫:“师父!”

    赵洛懿嘴角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一本正经地装傻:“做什么?”

    等赵洛懿收拾完了,上床把李蒙抱着,沉声道:“睡一觉。”

    一路都没睡过好觉,不是担心有人追杀,就是担心半夜里赵洛懿要出去办事,李蒙心思重,稍微有一点事搁在心头就睡不好。这时在侯府中,被子熏得香喷喷的,又抱着赵洛懿温热厚实的背,李蒙也有点困了,摸了摸赵洛懿的下巴,“刚才来的那个女人,是不是认识你?”

    过了好一会儿,李蒙都快睡着了,才听见赵洛懿说:“别招惹她,她比萧苌楚难对付。”

    李蒙印象里,那是个温婉又顺从的女子,一切以霍连云为先,一时间有许多问题想问,被赵洛懿抓住胳膊,圈在他身前腹肌上,催促道:“让你睡你就睡。”

    李蒙再问话,赵洛懿就不答了,百无聊赖下只得睡了,梦境十分混乱,只有一点让李蒙满意,他在梦里把萧苌楚打了个落花流水,赵洛懿恭恭敬敬跪在脚前,双手碰上了他的烟枪,李蒙就举着烟枪张狂大笑,坐上了武林盟主的王座。

    “……”醒来后李蒙迷迷糊糊地摸赵洛懿的头,不住朝他说:“师父不要多礼,你是我的战利品。”

    他声音低,赵洛懿听不清,把头侧过去。

    李蒙才回过神,登时感到荒唐,不好意思地下床穿戴起来,问赵洛懿:“要去吃饭了吗?”

    “嗯,王汉之已经在等了。”赵洛懿只带了短剑,随手把包袱塞进柜子里。

    “钱袋带了吗?”李蒙问。

    “就在府里吃,用不着。”

    李蒙坚持:“带上带上,那么多钱呢,别弄丢了。”

    赵洛懿微微笑,把钱袋丢给李蒙,“那你收好,掉了就喝西北风。”看李蒙如数家珍地仔细收起来,赵洛懿一边耳朵发红,对李蒙勾了勾手指。

    李蒙会意地凑过去,大声在赵洛懿脸上亲了一口。

    “穷奇先生,李小公子。”王汉之恭敬一揖,迎面和王汉之的视线对个正着,李蒙有点不自在地咳了一声,揉鼻子。

    赵洛懿唇边那点弧度消失,板正起脸,拇指无意擦了下眉角的疤,眼神犀利地淡扫王汉之一眼,“嗯”了声。

    李蒙看王汉之蓦然煞白的脸色,心里乐得开花了,他太懂王汉之的感觉了,当年他也是只要被赵洛懿冷厉的眼光稍看一下,就克制不住想跪,刚上去拍了拍王汉之的肩膀,想安慰他两句。

    忽然一股难言的悸动在心头跳起来,差点让李蒙叫出声,脚也发软。

    “怎么了?”赵洛懿眼底微微闪光。

    李蒙按住左胸,摆了摆手,“没事。”

    “睡太多了吧,是不是脚软?”赵洛懿不由分说直接把李蒙抱着走。

    “……”李蒙简直要疯了,这么被抱到席上还要不要脸了,别人还以为他们俩师徒补个觉补出什么来了呢!果然,背后王汉之的神情十分微妙。

    李蒙只得把脸埋在赵洛懿胸前,他不知道,赵洛懿这两天研究催动李蒙身上的子蛊,十分起劲。

    ☆、记号

    靖阳侯府的婢女训练有素,手中提着灯笼,在前面引路,并不回头多看一眼。

    到能看见乐师们的阵容时,赵洛懿将李蒙放下,随手掸了掸他的衣袍,低声问:“好些了吗?”

    李蒙“嗯”了一声,感觉奇怪,每次心悸来临,赵洛懿都能准确把他扶住,就像……就像知道他会在那个瞬间感觉身体不适。

    对上赵洛懿担忧的眼神,李蒙觉得可能自己想多了。一天到晚苦哈哈在外头奔逃,终于能饮酒作乐了,李蒙几乎迫不及待入席。赵洛懿便挨在他身旁坐下,本来霍连云给他们单独安排的席位便多出来一张。

    穆采唐走近王汉之身边,与他说了句什么,王汉之便在李蒙他们对面坐下。

    席间红衣舞女随乐声翩迁起舞,轻盈而灵动,盈盈一握的小蛮腰,让人挪不开眼。

    音乐、美酒、庄严大殿、落英缤纷、美轮美奂的屋舍,对李蒙来说都像前世记忆。在父亲身边时,这些都是常见常享的,在李家的大宅中与婢子戏耍,把兄长才买来送嫂嫂的攒花珠钗藏在卧房门口插孔雀尾羽的大花瓶里,或者枕在丫鬟腿上,躺在荷香阵阵的池塘边,看书看困了就直接在温软的怀中睡去,醒来时接着看。

    酒味闻来香醇,李蒙抱着酒樽喝了一大口。

    赵洛懿与霍连云遥遥举起酒樽对饮,放下酒樽才看见李蒙已自己喝开了,酒一下肚,白嫩的脸上就泛起红晕。

    李蒙面前盘子堆得像小山,他一边吃,一边对赵洛懿嘀咕:“这个烤全羊,我吃过,以前在家时兄长们就在后院里架起铁架,仆人宰好了肥羊,生的,我们自己生火,洒作料,烤得油爆爆时,最好喷点酒,再用小刀一片一片割下来,随割随吃。”

    赵洛懿认真听他说话。

    李蒙喝酒喝得有些难受,几次抬手想扯领子,被赵洛懿把左手抓在掌中,侧身吩咐下人倒热茶来,李蒙说完一长串话,神情呆滞,茶来就着赵洛懿的手喝了,便不再说话,赵洛懿给什么他吃什么。

    音乐曲调变得欢快无比,几个衣饰华丽单薄的东夷女子入场,脚底飞旋,舞裙像盛放的花朵层层叠叠绽开。

    李蒙软软靠在赵洛懿手臂上。

    霍连云看赵洛懿的眼光不动声色挪开,穆采唐走近他的身边,霍连云侧耳去听她耳语,神色有异。

    随着一阵爽朗大笑传来,乐声戛然而止。

    一名身长八尺,一身灰白便装,但足见衣饰华贵的男子走来,与霍连云虚一抱拳,“听说靖阳侯回来,本官在知府那里待不住,便来看看。”

    霍连云温和笑道:“蔡大人不让人先通告一声,府上简陋,要让蔡大人见笑了。”

    “哪里,本官去年驻守边关,大半年没见过油星,老远闻到这里酒肉香味,我这肚子里的馋虫都快跑出来了。”男子话声一顿,四下扫了一圈,对霍连云笑:“就不知是否打扰了靖阳侯宴请宾客。”

    “蔡大人说笑,何来宾客,都是行走江湖结识的几个小友,在灵州候了好几日,恰逢我回来,府里姬妾非要张罗着给我接风洗尘。”

    蔡荣眉毛一扬,似才看见穆采唐,拍霍连云肩头大笑道:“小侯爷好福气,不似咱们军里大老爷们儿,这回京皇后为本官物色的女儿家,本官是全看上了,结果人一个也看不上我这大老粗!不提也罢!”

    霍连云打哈哈含混过去,对穆采唐施以眼色,在他与赵洛懿的席位之间,加了一席,让蔡荣入座。

    自蔡荣进来,李蒙就下意识埋着头,听蔡荣大声与霍连云交谈,这才稍微抬起头来打量,他觉得有点眼熟,却已是年幼之事,心想应该是与父亲见过面的朝廷官员,但拜访李陵的官员甚多,李蒙根本把人和官职对不上号。

    但不排除可能有人记得他,所以李蒙尽量避免和朝廷的人照面,霍连云除外,他长得太好看了,李蒙第一眼看见他就心生好感,这是无法抗拒的。

    “吃肉。”重新响起的乐声里,赵洛懿说话声音很小,把割好的肉片推到李蒙面前。

    这个“蔡大人”在场,李蒙有点紧张,不过吃东西总是没错。

    蔡荣也根本没注意李蒙,酒过三巡,他略带醉意地睨起眼,手冲对面沉默不言的王汉之一指,笑了笑,向霍连云询问:“这也是,靖阳侯结识的小友?”

    霍连云神色茫然地看了穆采唐一眼。

    穆采唐取过霍连云的酒樽,替他斟酒,递回酒樽时温柔地凝视他,“侯爷忘了,是陈姨妈那年难产,于她有救命之恩的那位曲大夫的小儿子,曲大夫出远门,把儿子托庇于陈姨妈,您出门前,不是说怕老太太膝下寂寞,让奴家将人接来,陪老太太玩耍几日。”

    霍连云扶额,摇头道:“我这记性。”

    蔡荣嘴角牵扯起来,对王汉之挥了挥酒樽,“不想是陈家的旧友,回头本官倒要找画像的官员问问,届时可能要叨扰侯爷,一群饭桶办的糊涂事,把王霸的儿子和这位小曲公子画得一个模子印出来。方才见了,霍然吓本官一条,还以为侯爷勾结反民王霸,还请恕罪则个,本官先干为敬,给小侯爷赔罪,曲小公子也同饮吧?”

    “同饮同饮,赵少侠也陪饮一杯。”霍连云态度随和,全然不似放在心上。

    蔡荣喝完酒,微微睨起眼,不知道在看堂下舞蹈,还是透过柔媚的舞女在看对面的王汉之。

    酒席直至亥时才散,蔡荣喝得大醉,霍连云亲自相送。人已走出老远,声音还遥遥传来:“伴君如伴虎,我才羡慕老弟你,世袭恩荫,做个逍遥浪子闲散侯爷……哥哥我年节还在外面抓人,不容易!陈老弟现也与我过不去……”

    紧接着一声重重叹气,与蔡荣的叹气声重叠在一起。

    李蒙转头,分辨出那幽幽的一声是穆采唐发出的,穆采唐从容地吩咐下人带赵洛懿他们回院子,却好像那一声是李蒙听岔了。

    婢女将他们引到院门口,就辞去,要叫人得到院门外去叫。

    没人倒好,有赵洛懿就够了,李蒙也不喜欢人多,人一多就得提防这个留意那个,才两年的半杀手生活,已经练就李蒙睡觉都不敢睡踏实的本事。

    洗完脚李蒙不想睡了,白天才睡了个饱,赵洛懿穿夜行衣出去,和王汉之打了个照面,没和他说话,上房之前拍了拍李蒙的脑袋。

    李蒙抱着王汉之的猫,猫好像总睡不醒,缩成一个球正眯着眼打盹。

    “你怎么还不去洗澡,都闻见汗味了。”李蒙想了想,说,“过两天我们就去瑞州了,不用管那个蔡大人,别说他应该没认出你,就算认出来,在靖阳侯的府上,他也不敢做什么。”

    王汉之手在膝头紧握成拳。

    “你身上又没有记号说明你就是王霸的儿子。”李蒙随口安慰他。

    王汉之脸色刷白。

    “……”李蒙吞了口口水,“不会真的有……”

    王汉之卷起袖子,露出锻炼有素的手臂,比李蒙的强壮一些,直至上臂,有一幅烙印,看上去像是一张缩印版机关图。

    “当年我爹以研制出一种名为焱钩的机关在江湖上有了点名声,我出生时,他亲手把这幅机关设计图烙在我身上,并且决定,以后王家的子孙,他的嫡传弟子,身上都以这为印记。”

    李蒙看了半天,小心措辞,“这个看了也没用吧,根本看不出怎么锻造……”

    王汉之放下袖子,“只有懂得机关铸造的大师才看得懂。”

    “你看得懂吗?”李蒙问。

    王汉之沉默了一会儿,缓缓点头,神色黯然。

    “这个东西有什么用?”李蒙打了个哈欠,眼角渗出泪花。

    “杀人。”

    “……”李蒙把一直在自己大腿根刨来刨去的猫提起来,对王汉之抱歉,“我不是觉得你说的无聊,它太烦人了!”

    王汉之理解地点头,“我平时都不理它,它毛病很多,晚上睡觉要打呼。”

    李蒙脸上现出茫然,“是吗?我没注意到。”猫调整了个姿势,脑袋埋在李蒙上衣下摆里,李蒙决定待会儿再洗个澡,继续和王汉之聊天,“刀剑都可以杀人,你爹发明了一种兵器,有什么神奇之处吗?”

    “可以构成一个连环杀局,针对骑兵设计的,是个全套,先杀马后杀人的机关,不过江湖人单打独斗的多,或者群起攻之也不怎么骑马。真正让这样机关闻名天下的,是当时的情报机构,买了一套一百二十多组这种机关,用以对付北狄骑兵。大秦对战北狄常年败阵,那一战之后,机关和阵法得到了一样的重视。”

    李蒙点了点头,“高手在民间。”

    “所以王家庄很有钱。”王汉之带点炫耀的意思,但很快又觉得没什么好炫耀的,没精打采地耷拉着脑袋,无意识地问李蒙,“你觉得今晚那个蔡大人,是什么官职?”

    “走路的姿势像个粗人,说话也像,他自己不是说去年还戍边了吗?查一下去年戍边的统战官员,今年调任回中安的,他的旧友里曾经应该有一名陈姓的将军,但现在两人关系不大好。”一提到陈姓将军,李蒙表情就有点不对。

    王汉之看出来了,问:“你想到什么了?”

    李蒙摇了摇头,“应该不是。”

    王汉之看李蒙不愿意说,两人关系现在还很尴尬,以后可能是同门师兄弟,也可能不是,说难兄难弟,李蒙现在有赵洛懿护着,也不算很难。反而王汉之没个着落,李蒙有点同情他,把手从猫头上移到王汉之头上,安抚地揉了揉,说:“你缠着我师父,就算他不收你为徒,出于面子,也不会让认识的人在眼皮子底下被抓走。”

    “谢谢了。”王汉之深吸一口气,“不知道你师父什么时候才盘问我。”

    “你身上还有什么秘密吗?”李蒙好奇道。

    “没有太多了。”

    “那你没有利用价值,很可能被我师父抛弃。”

    王汉之:“……”他感觉更糟糕了,“要不然我说知道百兵谱在哪里。”

    “骗他的话可能会被割了脑袋喂狗。”李蒙望天。

    王汉之聊出了一身冷汗,说了声要去洗澡就走了。李蒙本来想坐在外面等赵洛懿回来,坐着看了会儿廊檐底下挂着的八角灯笼,每一盏灯笼上画的图都不一样,有八仙过海,嫦娥奔月,后羿射日,西王母出行,李蒙看得有趣,不过脖子疼,就去床上躺着等。

    躺了会儿又烦躁地爬起来,想着不然把无妄剑拿出来擦擦亮。

    包袱里多了几本书,李蒙翻了一下,有三本是纯手工制作的小人书,有剑招有拳法,他想起来在闲人居时,赵洛懿总在那里写写画画,还不让他看,心想可能是赵洛懿画给他以后照着练的,反正会给他,便不甚放在心上。

    问孙天阴借的大秦风物志,还有一本李蒙没注意的,现在借着灯光看清楚了,是志怪故事一类的,刚翻了两页,李蒙的注意力被另外一本蓝色封皮,封面上没字的册子吸引了注意力。

    看着不像书籍,又不像赵洛懿自己装订的那么粗糙,就拿起来随手一翻。

    “砰”一声李蒙胳膊肘把桌上茶壶撞到了地上,倒好没喝的茶也猛然翻了一桌,茶水流得到处都是。

    李蒙忙跳起来用袍子把茶水揩干,冷不防门外传来响动,李蒙忙把书全体塞进包袱里,只留了一本之前看过的风物志。

    “茶倒了?”赵洛懿看了一眼,皱眉道:“怎么把袍子也弄湿了,脱下来,别着凉了。”

    李蒙心砰砰直跳,“哦”了一声,就去里间脱袍子,脑子里俱是刚才看见的那本册子里,两名男子身躯交缠在一起,姿势简直突破李蒙想象的极限。他二哥从前只在戏弄他时略略跟他透露过男女周公之礼,虽不至于天真到以为男子之间就是碰碰嘴唇,但再亲密也许就是蹭来蹭去,为什么后面还有……

    怎么能那么干!太有违天道了!

    身后传来赵洛懿的声音:“还要洗澡吗?”

    李蒙心慌意乱地说:“不洗了……”又问,“你还要洗吗?”

    “嗯,一身汗。”

    “哦哦,那你洗吧,我先睡了,我的里衣呢?”又怕赵洛懿会给他拿进来,李蒙忙道:“找到了找到了,你去洗澡吧,我睡了。”

    听见赵洛懿关门声,李蒙心里激烈的跳动平复下来,想来想去,还是难以安睡,听见窗外传来哗啦的水声,知道赵洛懿又在院子里随便拿凉水冲了就算完事。

    鬼使神差的,李蒙爬上了窗户,把窗格顶开一条缝,足够他一只眼贴上去窥探。

    作者有话要说:  ……把小蒙子吓die了……所以决定先偷看!

    关于蛊虫这个,身上有母蛊的可以驱动子蛊,引起心悸反应,手脚无力,不过因为当初谈论子母蛊都是背着小蒙子,他什么也不知道。。。。以为自己心脏有毛病==

    ☆、改头

    灵州的天十日有九日乌云遮月,月光没有,不过院子里四角的灯彻夜不息。

    从窗缝里可以清晰看到赵洛懿站在角落里,树下,旁边有个木架,他把一盏提灯放在上面,之后开始解衣袍。

    “……”李蒙向后撤了撤,心想这是不是不大好,片刻后还是按捺不住好奇,又贴了上去。偷窥是一桩紧张又刺激的活动,人的本性就是追逐刺激,何况还偷窥这么一个武艺高强的汉子。

    融融白光给矫健的男子躯体增添一层柔和,水珠沿着壮硕的臂膀,滑落至劲瘦的腰,健美的臀及腿部。

    从李蒙这里看去,赵洛懿侧着身,侧面轮廓显得十分性感,刺激以外,又平添了一种神秘。毕竟每天在被窝里师徒两个都是黑灯瞎火的,李蒙从未如此清楚地看见过赵洛懿的身体。隔得远,他身上的疤痕让夜色镀染上朦胧的美感。

    木瓢举至肩侧,随手泼在身上,皂角搓出的薄薄一层泡沫覆在蜜色的皮肤上。

    赵洛懿身前,那物挺立昂扬,随他手臂上下的动作一晃一晃。

    李蒙既想看,又忍不住面红耳赤直咽口水。

    不经意一个眼神飘来,“砰”一声李蒙脚下踩空,手也发软,一屁股摔在地上,把凳子也撞翻了,那声音听在李蒙耳朵里,简直如雷贯耳,连忙爬起来,把凳子摆好,鱼似的钻进被窝里,盖上被子,闭上眼睛。

    视野里忍不住浮现赵洛懿的果体,以及那本册子里,画工精致的图像,李蒙有点后悔为什么不多看两页,也许有不那么骇人的……李蒙内心万马奔腾,将这段时日与赵洛懿亲近时萌生的那些幸福的小花都踏碎了,他实在想不出来,那玩意儿怎么能那么用,一定会死人……太匪夷所思了……

    李蒙掀开被子,倍感燥热,在床上滚来滚去,茫然无措地一会儿盯着帐幔,一会儿盯着窗格,折腾了会儿,听见赵洛懿进屋,赶紧手脚摊开呈“大”字躺好。

    赵洛懿放好东西来看,疑惑地皱眉,看见李蒙睡熟了,遂放轻手脚,背对床边擦身。

    阴暗之中,衣料覆盖上赵洛懿的裸背,李蒙眼虚着一条缝,感觉身上燥热渐渐平复下去。

    赵洛懿上床,手举起又放了下来,挨着李蒙打算睡了。察觉到热源靠过来的李蒙无意识来抱,赵洛懿伸出一条胳膊让他枕着。

    听着赵洛懿睡去的声音,李蒙感觉安全,手掌贴着赵洛懿才洗过冷水有点凉的皮肤,慢慢彼此煨热。

    ……

    次晨天还不亮,李蒙被赵洛懿从床上拉扯起来,给他穿戴整齐。

    李蒙迷迷糊糊在桌边坐着倒茶喝,听见隔壁门敲响,想必是赵洛懿又去叫王汉之了。

    外间下人得了吩咐,早膳摆上桌,王汉之边系袍带,边脸上带红地走进来。

    赵洛懿在里间收拾包袱,发现了什么,眉头微蹙,转头看见李蒙像只小动物下巴磕在桌面上发愣,王汉之脸圆,显得有点熊。随手把几本书按顺序收拾好,其中一本赵洛懿扯了张纸包好,收在最里面。

    “早饭吃完,我去向靖阳侯辞行,立刻出发回瑞州。”说这话时,赵洛懿看着王汉之。

    王汉之道:“我跟着你。”

    把筷子分给二人,赵洛懿点头,接着说:“昨日蔡荣认出了你,一定会找陈家核对,曲大夫确有其人,也有个小儿子,不过早夭,此事只有他夫妻二人知道。曲家夫妇那里已经说好了,别的事不用我们操心。药理你知道多少?”

    “闲时读过一点杂书,父亲也提过一些,不过……”王汉之显得为难。

    “不会有人考你,以防万一,走的时候会给你准备书,你读熟一些,最好能成段背诵。你这个年纪,不会给人看病正常,但要是连书也不会背,就有问题了。”赵洛懿剥出一只鸡蛋,顺手放在李蒙碗里,看了眼王汉之,“你想清楚,跟了我手上就不可能再干干净净。”

    “他手上也不干净吗?”王汉之看了眼李蒙。

    李蒙正在啃鸡蛋,把蛋黄挑给膝上蹲着的黑猫。

    “他和你不一样,他不是江湖人。”

    李蒙想说话,被赵洛懿警告地看了一眼,把话又吞了回去。

    “哦。”王汉之埋头,碗里也多了只鸡蛋,他一筷子把鸡蛋戳了个爆黄,“那我以后用给曲老送终吗?”

    “他有三个儿子,一个女儿,轮不上你。家谱也路上给你,你自己背熟。从现在开始,你不是王汉之了,记清楚。”

    “嗯,我是曲临寒。”曲临寒神色黯然,转而强打起精神,“你会收我为徒吗?”

    “回楼里再说,我不喜欢多说话,也不喜欢听人废话。到了瑞州你的身份是曲大夫的小儿子,曲大夫是我的故交,曾救过我的命,他家里出了点事,因为小儿子长得和朝廷缉捕犯神似,惹了麻烦,为了避难,暂时把你托付给我。”

    听到后半截,曲临寒方意识到这段都是瞎编的。

    “对楼里人也不说实话?他们不是你的兄弟吗?”曲临寒道。

    “叫你做什么,照办就是。”赵洛懿不再多说,催促两个小的赶紧吃东西。

    ……

    下人往东苑传饭便报至了穆采唐,穆采唐入内告诉霍连云,霍连云睁眼匆匆吩咐人伺候洗漱,在内堂等待赵洛懿时,穆采唐捧茶来,放下茶盅,替他研墨。

    霍连云靠在椅中闭目养神。

    “蔡荣已经生疑,为何不就把王汉之给他?”穆采唐音色柔软,令人闻之忘忧。

    “也许他身上有我们要找的东西,要是没用,就给十方楼也无妨。若是有用,本侯一路观察,越是加诸拷问,王汉之不一定会说,或者不会说实话。与其大费周折却一无所获,不如静观其变坐享其成。”霍连云道。

    穆采唐眉眼间泛出担忧,“就怕陈姨妈那里漏了风出去。”

    霍连云食中二指在桌上连番敲击,沉吟片刻,吩咐道:“等赵洛懿等人离开,让人给陈硕递个话,命他今晚来见我。”

    “是。”穆采唐听见外间响动,收声退到霍连云身后,替他捏肩揉背。

    下人进来通报,不片刻,赵洛懿入内,看了眼穆采唐。

    “你先下去。”霍连云道。

    穆采唐朝二人先后行礼,便退出书房,走至院内,看见树下石桌旁坐着两兄弟,俱是少年人,一人怀中抱着猫,是赵洛懿的徒弟,另一人便是王汉之了。

    李蒙也看见了穆采唐,想起赵洛懿的形容,比萧苌楚更不好惹。李蒙笑举起猫爪向穆采唐招了招手算招呼过了。

    穆采唐勾起嘴角,嫣然一笑,淡紫色衣裙消失在长廊尽头。

    曲临寒不悦道:“就知道勾三搭四,漂亮女人会骗人你不知道么?”

    李蒙无端想起来岐阳那个可爱的桃儿,掏出荷包来,又掏出其中的玉佛来,在曲临寒眼前一晃,“女人给的。”

    “……”曲临寒翻了个白眼,满脸鄙夷,又忍不住想看,时不时瞥一眼。

    李蒙笑了起来:“是岐阳知府的千金,说不准以后就是我媳妇了。”

    “你果真不是江湖人。”接着曲临寒又想不通地问,“你是谁的人?”

    “我是我师父的人。”李蒙哈哈大笑,看曲临寒脸都红了,直接从石凳上笑得往后仰,被曲临寒一把提住领子,抓住他的肩膀摇晃,怒道:“好好说话!”

    李蒙抽了抽鼻子,正色道:“说正经的,你以后怎么办?就跟着我师父了吗?”

    曲临寒沉默地看了李蒙一会儿,似乎在忧虑什么,又谨慎的看了眼霍连云的书房,房门紧闭,门口站着两个府兵,不知道他们在里面谈什么。

    “不然还能怎么办,我爹叫我跟着他。”曲临寒表情茫然又落寞,在同龄人中显得有点大的手掌在膝头摩擦,“父亲与我,不很亲近,家中的事我也从来没管过。”那语气很茫然。

    “那个吊死的女人是谁?”李蒙忽然发问,曲临寒愣了下,脸色不好看,“父亲生前最疼爱的妾,家中出事以后,我就躲进了地道,过了差不多五天,我又困又饿,想上去搜点吃的,发现庄子里的人几乎都死了,能搬得动的财物也被下人们搜刮一清。”曲临寒低头,嘴角牵扯出难看的弧度,“父亲生前虽脾气暴烈,有些恃才傲物,但从不苛待下人。”

    “那个妾怎么死了?才死了一个月,不是你弄死的吧……”李蒙面无表情地说。

    “怎么会是我!”曲临寒忿忿道,“我第一次爬出去的时候,她根本就不在!第二次爬出去发现庄子里有动静,本来以为又是有官府的人来搜查,结果听见……听见……”曲临寒耳根蓦然红透,“一对奸夫□□,罔顾礼义廉耻,我父尸骨未寒,他们就……”

    李蒙连连点头,“所以你怒火中烧,一口热血涌上头,冲上去就砍死了奸夫,勒死了姨娘。”

    “你别胡说好吗!”曲临寒怒吼道。

    动静大得引来府兵看了两眼,李蒙冲他们摆手,“没事没事,守你们的门。”

    府兵:“……”

    “我都这么惨了!你不能少胡说两句!”曲临寒两眼通红,手攥成拳。

    李蒙揉了揉曲临寒的头,“好,好,不是你杀的,那她怎么死的?”

    曲临寒鼻翼翕张,被李蒙气得不行,镇定下来,说:“那个奸夫,是我们庄子里一个干粗活的,卷走那女人的金银财宝。不知道那天发生了什么,因为他们两个在宅子里,寻常我只敢半夜出去,拿到粮食和肉就回小楼躲避。一天晚上听见争执声,以为倒霉被发现了,躲在厨房里不敢动弹。后来听见女人尖叫,就出去看了一眼,那壮汉鬼鬼祟祟背着个大包袱,趁夜离去。楼上门开着,灯也还亮着,我怕被发现,又想发现也没什么,不过是个女人我又不是打不过,平常我们两个也没少吵闹。”

    “你爹一定很头疼,做男人不容易。”

    “别打岔!”曲临寒一吼,李蒙连忙捏住嘴示意不会再说,曲临寒喘了两口大气,才接着说,神情略有忐忑,“就发现她被勒死在床上了。”

    “她穿衣服了吗?”李蒙好奇道,“你没有趁机打她一顿?”

    被李蒙一顿插科打诨,曲临寒那点悲愤之情已抛到九霄云外,感激地揉了揉李蒙的头,“知道你不想我难过,兄弟很承你的情。”

    “不,我是真的好奇。”李蒙说完立刻起身走到一边,以防被曲临寒暴打一顿。

    曲临寒哭笑不得:“她死得很惨就是了,反正也是被人勒死的,衣服是我给她穿的。”

    李蒙脑中出现那具腐化的女尸,整个人都有点不大好。

    “你离我远点。”李蒙朝曲临寒伸出一臂,“保持。”

    “想什么呢,我洗过很多次手了好吗!”

    李蒙依然和曲临寒保持距离,往书房瞟了一眼,赵洛懿还不出来。

    曲临寒垂头丧气地坐着,低声说:“我拿她做了个机关,没办法,为了生存,大家都不容易。”

    说到这里,李蒙也深有同感,再一对比自己,虽然家里也逢难,总归立刻被人接走了,王汉之却天天在死了无数人的王家庄里扮演一缕幽魂,以吓跑后面来他家找东西的不法之徒,不禁心生同情,想来想去,把黑猫递出,真诚地望着曲临寒,“给你抱一会。”

    “谢谢。”曲临寒抱着猫发呆。

    这时,书房门开,赵洛懿头也不回走出来,霍连云追了出来,手刚要搭上赵洛懿肩头,被他不着痕迹侧身一躲。

    赵洛懿出手迅速,两个少年都被提了起来,默契地埋头快步往外走。

    “站住,你用本侯爷的马,就不能听我把话说完吗?”

    “你的马我不用了。”赵洛懿无情地说。

    “我们要走路吗?”李蒙茫然地看着赵洛懿,“此去瑞州山水迢迢,师父还是不要吧?”

    赵洛懿一把把李蒙推到一边,朝曲临寒说:“外头等我。”

    霍连云显然动了怒,胸口起伏不定,“这还不是为了楼里弟兄们好,又不用你决定,让你给师父带封信,你不带我自己也能传书给他。”霍连云指间捻着个信封,硬要往赵洛懿怀里揣,顺便在他怀中揉了一把。

    赵洛懿掏出那封信,当着霍连云的面,撕成碎片,转背就走。

    “哎,算了,马你骑去。”

    “不用。”赵洛懿头也不回。

    “你骑过的马侯爷不要!”霍连云吼道。

    赵洛懿不说话了,快步走出门外,看不见他的背影,霍连云扶住一旁柱子,摇了摇头,挨着廊柱坐下,两手垂着,不住喘息,抬头看空荡荡的视野尽处,眼中尽是担忧的神色。

    他抬头望天,低声说:“瑞州的天要变了。”

    “可不是,春暖花开,侯爷什么时候听老太太的,邀上几位老太太喜欢的小姐去踏青,老太太就高兴了。”一名随侍在旁应和,霍连云全似没听见,弯腰捡起地上碎纸屑,匆匆返回书房。

    ☆、出城

    出了靖阳侯府,赵洛懿朝两个少年吩咐:“随便找间车马行,雇一辆马车,不用车行的马,这两匹马套上。”

    马缰交到李蒙手里,黑猫从李蒙背后的大包里探出头,警惕地打量赵洛懿。

    “我们在哪里会合?”曲临寒问。

    “办好以后来十方楼找我,李蒙跟着你去办事,你跟着李蒙回来。”赵洛懿按了按李蒙胸口,“不要怕花钱。”

    李蒙点头,看着赵洛懿先走了,才催促曲临寒去车马行。

    两兄弟一边走一边问,路上李蒙给黑猫买了一袋炸小鱼。

    走了没一会儿,曲临寒停住脚。

    “到了吗?”李蒙问,把油纸袋子朝曲临寒一让,“吃吗?”自己嘴里全是炸鱼,说话声含糊。

    曲临寒嘴角抽搐,意思意思拿了一条吃,不喜欢鱼腥味,没再要。他朝旁努了努下巴,“那里。”

    李蒙摇头晃脑到处乱看,跟着曲临寒走进车马行。曲临寒前去找伙计办事,两匹马都交出去给曲临寒牵,李蒙就坐在门外,四处张望。灵州街面可容十六匹马同时通过,人声鼎沸,很是热闹,是离大秦都城中安最近的一座城。

    为什么赵洛懿不用十方楼的车马,要在外面另外找一家呢?

    黑猫轻巧地从包袱里跃出,像只肥鸽子蹲坐在李蒙身边,爪子一下下扒拉李蒙的袍袖,李蒙只好给它鱼,一个没注意,猫跳起来把袋子打翻,洒了半包鱼出来。

    全是灰,也不能再捡回去吃,李蒙痛心疾首地拍了一把猫头,侧身察觉到身后有人进去,忽然听见一个让他浑身哆嗦的声音——

    “叫你们当家的出来,昨天问你们预定的十八匹好马,什么时候能走。”

    伙计殷勤地出来招呼。

    李蒙头也不敢回,抱起黑猫,飞快从车马行招牌底下钻出去,钻进侧旁小巷,纵身一跃,看见车马行后院里,曲临寒在等伙计给马套上车辕。

    李蒙吹了个口哨。

    曲临寒想事正在出神,听见有人说话,扭头一看,都是些外族人,和伙计说话:“你们生意真兴隆,是桩大的吧?”

    伙计顺手给两匹马刷毛,笑道:“哪里,小本买卖,小公子是买还是租?”

    曲临寒想起钱在李蒙那里,吩咐伙计稍等,出去找李蒙。大堂里只有一名算账的在打算盘,门槛上洒了几只炸鱼,李蒙不知去向,眉毛登时纠结起来,曲临寒想去追,里面伙计又走了出来,走不脱。

    曲临寒不好意思地对伙计笑笑,做了个手势让他等等。

    伙计靠在柜台边,偷偷留意曲临寒的举动。

    门外传来两声猫叫,曲临寒走出门去,看见李蒙躲在隔壁晒面线的架子后面,藏头露尾就是不走过来。

    “躲着干什么?给钱!”曲临寒走去拽住李蒙的肩,把人扯出来,李蒙眼角余光瞥见铺子里没有外族,才把钱袋掏出来给他,“套好了吗?从后门出去。”

    曲临寒奇怪地看他,“不从后门出,要把柜面踏平吗?”

    李蒙讪讪笑了,推曲临寒进去,曲临寒忙问:“租还是买?”

    “你看着办,师父的银子,省点花!”

    曲临寒嘴角抽抽,想了想,问过价钱,又翻了翻钱数,对伙计说:“买了,赶紧套上,我还有事要办。”

    黑猫窜到李蒙肩头,死活要去捡鱼,李蒙看了眼里面没有那几个外族人,便让它下地叼了几条,赶紧把猫塞进包袱里往后门去。

    曲临寒驾车从后门出,一眼望去巷子空荡荡的,正莫名其妙,听见两声猫叫,循声看见李蒙躲在一根大灯柱后面。

    李蒙探头探脑好像在躲避什么,曲临寒回头看,没有一个人。

    “你赶车吗?”李蒙坐上了马车,微微喘着气。

    “要么你来?”曲临寒递过鞭子。

    “不,还是你来吧。”李蒙把车门一闭,紧张过度之后,余下的是精疲力竭,就往车厢里倒去,黑猫灵活地从李蒙身下钻出,蹲在旁边舔毛。

    李蒙扒开车板后的帘子,只露一条缝,看见车马行掌柜带着外族人出来,他们好像要去什么地方,对了,马,他们要了十多匹马,应该会带他们去马场。李蒙松了口气,咚一声躺在车里,舒展手脚。

    车身陡然一晃,接着停了下来。

    李蒙从车里探出个脑袋,声调上扬:“到啦?”

    对上曲临寒为难的脸:“十方楼在哪儿?”

    “……”于是只好换成李蒙赶车,曲临寒回车厢里抱着猫。李蒙车赶得摇来晃去,第三次被曲临寒从沟里把车轮子推出来之后,终于驶入十方楼所在的街道,李蒙兴高采烈地转头对曲临寒说:“马上到啦,要是师父事情办完了,再去买一包鱼干,你的猫叫什么名字,它太能吃了。”

    “没名字,你随便叫。”曲临寒毛躁地抓了把头发,他的头发随不稳定的车厢颠簸得乱七八糟。

    “那叫肥圆可以吗?”

    “不行。”

    “胖子?”

    “……”

    “黑胖子?以前我听人说,黑猫脚上踏着四只白,是为父母戴孝,养着不好。”

    曲临寒死了爹,他娘是早死的,后来小娘也死了,庄子里也死了不少人。这猫是谁带来的他也搞不清楚了,娘的,没准就是为了搞垮他王家庄。

    “不过都是瞎掰的,要不然叫小鱼干怎么样?我觉得黑胖子比较合适。”李蒙絮叨的声音停了下来,他跳下车,打开车门,抱着肥猫,让曲临寒在车上坐着,“我去看看,他们不认识你,见了会问东问西。”

    一扇老旧木门紧闭,李蒙上去敲门,没片刻,里面的伙计一边问谁一边开门。

    “蒙子!”李蒙大声答应。

    活计一把把李蒙拽进门里,曲临寒听见李蒙呼救的声音,像是被人胖揍了一顿,不过想着李蒙爱说笑,也许是夸张。

    “听说你大哥来接你。”虽然同样是十方楼的活计,也有正经只干活不经手不干净生意、不会武功的人。

    眼前两个少年羡慕地靠在门边看李蒙收拾东西。

    “是啊,这回不用留下来做苦力了。”李蒙笑说。

    “你做的算苦力,我们就算苦役了!你小子成天就知道偷懒,什么时候出过力!”伙伴忿忿道,想着李蒙走了再不用被他半夜梦游怒号的声音吵醒,缓过来一口气。

    “是啦是啦,都亏你们了。”李蒙想了想,摸出赵洛懿的钱袋子,挑出两锭碎银子,给两个伙计分了,“这大半年,谢兄弟们照应,我李蒙永生不忘二位帮我干过的活,吃过的馒头。”

    俩伙计讪讪,没想到有意外之财,一边给了李蒙一拳。

    另一件院子里,账房内光线阴暗,赵洛懿手中夹着一张纸,上面有接近二十人的名字。

    第1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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