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鸣 作者:风吃风

    第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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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书名:和鸣

    作者:风吃风

    文案

    唐佑鸣第一次见蔺维言就觉得这人长得真和自己胃口,作为一个无所事事的闲散王爷,他非常自然地搭讪了。

    谁想到唐佑鸣前一天刚调戏过人,第二天就被他的皇帝兄长召见了。

    皇帝陛下:听说你跟朕的扬州州牧相谈甚欢?

    不明所以的唐佑鸣茫然脸:扬州州牧,谁?什么,你说昨天那个?臣弟见他生得好看……

    注意事项:

    1本文cp:蔺维言x唐佑鸣

    2朝斗。攻受一步步往上爬。

    3本文架空,各个朝代的称呼、官职是混用的,有些是作者故意的,有些是作者无知……总之别考据历史方面的问题,谢谢。以及,本文设定称呼皇帝用“陛下”,不叫“圣人”、“官家”,因为觉得陛下更高大上(喂

    4不想给路人君们起字了……默认出现的时候就是姓+字【←

    内容标签:天作之合 强强 平步青云 天之骄子

    搜索关键字:主角:唐佑鸣;蔺维言 ┃ 配角: ┃ 其它:朝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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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初见(一)

    作者有话要说:  人名有点多,提前说一下,三个字的人名,也就是蔺维言和唐佑鸣,是主角,剩下俩字的都是小厮。

    “大人,您看这……”蔺笔搬把椅子过来还得掸掸身上的灰,无奈得很,“您先别坐,我找块抹布去。”

    蔺维言上下看看,正看到脚边簌簌爬过一只蜘蛛;再四处瞧瞧,连家具和梁柱本来的颜色都没瞧出来。这么大个宅子,估计也就一个“蔺府”的牌匾是还没落灰的。今儿中午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在这里吃饭了。

    蔺砚性格活泼,端水的间隙忍不住抱怨了一句:“这宅子怎么这样啊,跟几百年没人住的鬼屋似的。”

    如果是一般的宅子就算了,御赐的宅子还能这样,真不知道少府监是怎么办事的,就不怕陛下责骂?

    蔺维言面上没什么表情,心里却忽然明白了早上少府监为什么会对他趾高气扬地笑,着实对少府监的蠢笨感到无言以对:“好了,不说这些。一会儿蔺砚跟我去外面吃点东西,蔺笔去找人牙子,把下人买齐了。无论如何,明天晚上之前,你们一定要把这宅子收拾出来。”

    “是。”

    正当夏税刚纳,京城里的天气热得很,知了要叫不叫的,让人心烦。蔺维言不耐烦接着穿面圣时穿的厚重官服,在蔺纸的伺候下里里外外地换了一套。

    这不是蔺维言第一次来京城,虽说不上熟,但找个吃饭的酒楼还算容易。照着回忆走到应酬过几次的丹华楼,蔺维言抬头看了眼牌匾,抬步走进去。

    在这种地方干活,没有不机灵的。小二直接给人领上楼上的雅间,再一大碗凉茶摆上桌,这才开始问要什么菜。虽不见得是什么顶好的好茶叶,大热天的至少不让人心烦。

    丹华楼的包间有两种,一种适合谈些不应当被旁人听的事,另外一种就是蔺维言现在用的这种,四边挂着竹帘子,通透得很,缝隙间能看见一楼弹唱的歌女。

    歌女很美。柳叶眉樱桃嘴,削肩细腰,身段弱柳扶风,声音宛转悠扬。纵是蔺维言这种见惯了国色的也觉得颇有一番味道,没什么特色,消遣却够了。

    蔺维言透过竹帘子向下看,偶尔跟着音乐的节奏打打拍子,等着饭菜上桌。

    “唐松,打赏。”旁边一个雅间里传出一把清朗的嗓音,干净透亮,还带着点慵懒,倒比下面歌女的声音更有韵味一些,“顺便问问她想不想到敬王府来。”

    纵然京城是个权贵遍地走的地方,蔺维言也完全没想到随意出门用膳都能碰到王府的人。

    当今圣上有好几个兄弟,现如今只剩下敬王这么一位。这位敬王么,封号虽是“敬”,却是个实打实的闲散王爷,什么职务也没有,只吃皇粮。不过这位正是因为这点才活到现在也说不定,蔺维言漫不经心地想。

    虽然这位敬王的声音很容易让人产生求得一见的念头,但蔺维言对皇家的这些事不是特别关心,一位怎么也跟他扯不上关系的闲散王爷,求见的念头在脑海里绕一圈罢了。刚巧上了一道菜,挑了两筷子,味道不错,便把别的事放到一边不再去想。

    敬王爷的小厮很有眼力见儿,拿着敬王的打赏,等歌女一曲终了才走上前去。

    歌女拿到打赏,款款拜谢。他们声音小,蔺维言听不清这个歌女的谈吐,单看仪态还不错。

    蔺维言看着不错,自然也有其他人看着不错。

    作为在京都里首屈一指的酒楼,丹华楼里单是雅间就有十数个,能进雅间的,非富即贵。正当唐松和那歌女小声交谈的功夫,对面一个雅间里忽然传出声音:“哪位朋友看上了这个妓子?真不巧,我已经看上她很久了,因事耽搁才没能将她买入府中。能不能冒昧地请您讲究个先来后到?”

    连蔺维言这种素来不爱管闲事的,都忍不住抬头往那个方向望了一眼。

    无他,这人运气太背了些。话说的再漂亮,也掩盖不了这是在为一个歌女拈酸吃醋的事实。听这人的声音,年纪不大,难不成京城的富贵子弟们都是这个样子?也不管这酒楼里还有没有别的贵人,开口就是买歌女进府,真真是潇洒恣意,惹人羡慕。估计不是戏文看多了,就是刚来京城不久,把穷乡僻壤狗仗人势的一套拿带进了京城。

    蔺维言略略好奇这个敬王爷的反应,又夹了一口菜,目光投向旁边的雅间。

    雅间之间均以竹帘间或布帘相隔,清风吹过带起布帘的一角,能隐约看到旁边雅间内的情况。

    从蔺维言的角度,只能看到绣着繁复花纹的紫袍衣角散在竹席子上,可能是敬王正跪坐在矮几边……不过看这个姿势,应当不是跪,而是斜倚。

    恰好就是这个时候,风略略大了些,随着帘子渐渐翻飞,敬王爷的姿态一点点露了出来。

    起初只能看到皂色官靴和繁杂富丽的衣角,唯一能确定的是,这位王爷正半躺在竹席上。虽说这个姿势太懒散太没规矩了些,敬王的姿态却很自在,旁人看起来也不觉得恶形恶状,只觉得他悠闲自在。帘子又飞起来一点,便能看到这位敬王搁在腿上的手正轻巧地打着拍子,因保养得宜而显得白皙修长的手丝毫不乱地随着新奏的曲子打着拍,明显没把那个叫嚣的人放在心上。

    应当是个很没规矩的人,可就是叫人莫名地想一睹真容。

    唐佑鸣不知道旁边雅间里有人正打量自己,今儿他心情不错,被人顶了一句依旧兴致正浓。

    他只是瞧着这个歌女样貌技艺都不错,才想着问她要不要去敬王府,别的心思倒没有。既然早有人看上了,让出去就是。

    只是没想到,听到这个嚣张的声音,本来仪态万千娇柔美丽的歌女立刻露出惊惧的神色,没一会儿,杏仁眼中蓄满了泪水。她本在不紧不慢地与唐松说话,现下的表情中却添了两分紧迫。

    唐佑鸣露出饶有兴致的表情。

    唐松不想给自己主子惹麻烦,脸色有些为难,安抚了那歌女几句,又对传出声音的那个雅间作了个揖,急匆匆地上来复命。

    那个雅间里的人也没真蠢得不可救药,没有为难一个下人。

    “主子,她本想拒绝小的。谁想那位大人一开口,她又说要来我们敬王府了。”

    唐佑鸣见唐松这么为难,不由失笑:“那就让她来好了。”

    唐松迟疑着问:“这……不会给主子找麻烦吗?”

    唐佑鸣还是懒洋洋地卧在竹席上,不甚在意地说:“可以让他试试,权当饭后消遣了。”

    也不知道这个饭后消遣指的什么。

    唐松苦着脸去了,唐佑鸣终于收了收懒散的样子,虽然神色依旧漫不经心,不过好歹坐了起来:“斟酒。”

    “主子,这可不行。”红枫说话就像嫩嫩的水萝卜,清冽干脆,“你说了下午要看账本儿和邸报的。”

    唐佑鸣轻笑一声,也不生气:“我看账本儿,唐青这个大管家做什么?夺人家的活计要遭雷劈的。”

    蔺维言听他直接把看邸报这件事抹去不提,心里一顿。一句话能听出很多事,比方说这个敬王爷着实是个格外知进退的人物。

    红枫转转眼珠,一点都不怕地跟唐佑鸣讨价还价:“那只喝一点?”

    唐佑鸣笑了笑:“好,听你的。”

    唐佑鸣不当回事,对面那个却只有针眼儿大小的气度,装了一回有礼谦让被人无视了,顿时忍不住叫嚣起来:“什么?让你家主子来见我!”

    蔺维言无语地听着隔壁的敬王爷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笑声清朗悦耳,只是内里的意味有些恶劣。很快,敬王爷收了声,清了下嗓子:“旁边雅间的朋友,可愿赏脸来我这喝杯浊酒?”

    早在先帝时期,大平朝乱象已生,起义、边乱时时爆发。先帝重武,皇子们自然会在功夫上下功夫,难免比普通人耳聪目明些。何况蔺维言也没有刻意放轻动作,敬王发现蔺维言的窥视实在不是什么难事。

    蔺维言放下筷子,无奈地来到隔壁雅间前,红枫已经打起了帘子。

    蔺维言作了个揖,说话间不着痕迹地扫了敬王一眼:“敬王爷千岁。”

    与今上的威严庄重不同,敬王长得非常俊美,细长的剑眉微扬,凭空带两分傲气;眼睛却是丹凤眼的形桃花眼的神,轻轻一扫都带着若有若无的潇洒多情,却也夹杂了邪气在里。他本人没骨头似的,倚着矮桌一脸兴味地打量蔺维言。这兴味不是普通的意味,蔺维言从中体味了几分暧昧,只能当自己想多了,迅速收回视线。

    没想到,视线刚收回去,就听那位敬王用着清亮的声音调笑着问:“怎么不看了,在隔壁不是看的很起兴么?本王准你看,你也抬头让本王看看。”

    这可是实打实的调戏,蔺维言想装傻都不行了。

    ☆、初见(二)

    敬王没实权也是实打实的皇家贵胄,不怕是一回事,必要的尊重却必须有。蔺维言垂下目光:“殿下说笑了。”

    唐佑鸣注意到蔺维言一直没有使用自称,不由得勾起唇,笑得无比潋滟。蔺维言踏入丹华楼的那刻起,唐佑鸣就开始注意他了。样貌俊朗,眸如点星,身材修长,傲气内蕴,可以说从头到尾都过分地合他的胃口。如若不是这样,他也不会那么轻易地透露身份。

    唐佑鸣笑得更加恶劣,不想透露身份哪有那么容易,就算不自称“臣”,看这气度也不会是普通人,迟早能找到人。

    明明第一次见,蔺维言却一眼就看出了唐佑鸣的想法,有些无奈。他正要再开口,雅间外面却传来了哆哆嗦嗦的请安声:“敬王殿下……”

    唐佑鸣对蔺维言比了一个请坐的手势。蔺维言放弃离开的念头,落落大方地坐在唐佑鸣对面。

    红枫走到门口将那人让进来,那人进门就是一拜:“草民史泰拜见敬王殿下。”

    唐松跟在他身后进来,腰上挂着王府的身份牌子。

    史泰不是蔺维言,想到自己面前人的身份,连身上的毛发都是规规矩矩的,眼睛看地,一点不敢乱瞄。因此坐着的两个人没法看见他的面貌,只能看出体型微胖,年纪不算小,至少是弱冠之年。蔺维言没想到这么嚣张的人连个功名都没有,只能自称草民,唐佑鸣则不管这么多,至少表面上很大度地免了这人的礼:“起来吧。本王有些中意这名歌女……”

    史泰又惶恐地跪了下去:“是草民有眼不识泰山,请敬王殿下莫怪。歌女而已,王爷想要,草民自当双手奉上。”

    唐佑鸣对他前倨后恭的态度司空见惯:“那就多谢史公子了。”

    “当不得当不得。”

    唐佑鸣达到目的,很快将他打发了。史泰还想凑近乎,提了两次“家父”,唐佑鸣根本没给他说出他爹官职的机会,熟练地将他赶了出去。

    “尝尝这酒。”唐佑鸣清了场,从红枫那里取了一只玉瓶,亲自为蔺维言斟酒,“贡酒。”

    蔺维言自然要表现出受宠若惊,连忙去接,被唐佑鸣顺手摸了一把。

    被人占便宜,尤其是被同性占便宜,怎么也不可能让人心情愉快。可唐佑鸣的本事就在于此了,动作不大,有些勾人,却没有猥||亵,一看就是个中好手。蔺维言无奈是无奈,愤怒却不至于,反倒有些好笑。唐佑鸣点到为止,撩拨了两次都被对方无视便不再手欠,转而说起酒来,从贡酒拓展到天下的美酒,了如指掌。

    蔺维言不得不承认,跟唐佑鸣相处很愉快,尤其当他不打算动手动脚的时候。发现他不想透露身份,唐佑鸣连他的名字都没问,年龄、籍贯更是提都没提,话题一直在绝大多数人都能参与又不会透露太多的茶酒上打转。唐佑鸣长得好看,身份高贵,健谈的同时又不让对方感到尴尬,自带一股风流,很难让人升起恶感。最后,他见蔺维言吃喝得差不多,毫不拖泥带水地道了别。

    看着蔺维言离去的背影,唐佑鸣令人感到如沐春风的笑容顿时变得暧昧难言。

    蔺维言自然不知这妖孽的想法,想起今天的际遇,略微摇了摇头便抛之脑后。敬王的意思表现得这么明显,也没让自己对他留下什么坏印象,若是他没那么轻浮,倒可以在适度的范围内交个朋友。

    好在会稽郡那边的事情没那么简单,有他坐镇尚且一团乱麻,他抽身离开,还不知道情况会变成什么样。他在京城定不能久留,唐佑鸣能给他带来的麻烦完全可以忽略不计,真正棘手的还是当前御案上摆着的事。

    想到这里,蔺维言回到府邸后,立刻打发了蔺砚去给京城蔺府递个拜帖。

    蔺家是徐州大族,家族历史比起大平朝只长不短,内部盘根错节,嫡支庶支林林总总,更不用提沾亲带故的,简直是一本烂账,拿出族谱也扯不清。

    然而连续好几任皇帝都疑心甚重,广纳贤才的名声广得很,却对世家大族防备甚重。不止蔺家,很多大族排的上名号的嫡系子孙都被排在朝堂之外。几代下来,蔺家不至于没落,但风光不必以往是肯定的,只得支持一些与本家不亲近却又惊才绝艳的旁支。比如说,现在的御史中丞蔺勤。

    蔺维言比不上蔺老,他的父亲生性懦弱,生母去世的又早,继母的一子一女自然比他受宠,他本人更是得不到蔺家的支持。

    不过亲戚血缘这东西全凭一张嘴,本家对蔺维言没有恩惠,蔺老却格外欣赏这个自己打拼出来的小伙子,喜欢没事提点提点他。

    这次会稽郡郡守贪污受贿的事情闹得太大,背后牵扯太广,蔺维言不是莽撞的愣头青,没人指点万万不会蹚水太深。因此第二天的会面就显得格外重要。

    估摸着下朝的时候到了,蔺维言便把自己拾掇好准备出发。唐佑鸣这边也刚巧收到他皇兄召见的命令,备了顶轿子,施施然进宫去了。

    唐佑鸣很少进宫,一方面他没实权,没有进宫面圣的必要;另外一方面,他也没什么亲情好叙,看到太后那张刁婆子脸,他就想踩上两脚。

    几位位高权重的大臣刚从泰和殿中走出来,看见唐佑鸣在门前等着,连忙上前问安。双方没有寒暄太久,陛下身边的大总管福海蹑手蹑脚走出来:“敬王爷?陛下请您进去呐。”

    唐佑鸣对几位大臣笑了笑,抬步走进泰和殿。

    殿内只有几个侍奉的人,连撰写起居注的起居舍人都不在。唐佑鸣扫过一圈心里就有了谱,垂下目光请安。

    “五弟近来可好?”皇帝端坐于龙椅之上,脸上的表情堪称柔和,“听说你又打发出去两支商队?唉,你啊,我又没短了你的用度,何必做那事自降身份?传出去定有人觉得我亏待你。”

    唐佑鸣刚进来就被皇帝打压却不以为忤:“皇兄说笑了,臣弟就这么点小爱好,皇兄多替臣弟担着些吧。”

    皇帝只是顺口一提,当然没打算让他就此罢手:“看座。”

    唐佑鸣坐下后盯着眼前的地面,等着皇帝先开口。他不耐烦跟皇帝虚与委蛇,只盼皇帝开门见山,别那么多废话。

    “好多人跟我说夸你风趣健谈,怎么见了我就蔫了,我们要多走动。”皇帝转了一下手上的扳指,不再说这些细枝末节,用漫不经心的语气切入正题,“听说,你昨天在丹华楼用饭的时候碰上些事情?”

    唐佑鸣挑眉,心知皇帝问的是什么,却也知道自己不能直接回答那个问题,避重就轻道:“无甚大事,只是有人喜欢臣弟看上的一个歌女罢了。”

    皇帝轻笑一声:“你真是被朕宠坏了。朕怎么听说,是你把别人先看上的歌女领回去了?”

    唐佑鸣最腻歪进宫,在敬王府他是老大,进了宫则不得不装孙子给别人看。不管怎么想,唐佑鸣依旧笑了笑,不以为意地说:“那歌女又没跟人签卖身契,哪算别人家的呢。”

    皇帝摇摇头:“朕知道你喜欢这些事情,不过凡事要有度,不要闹出大乱子才好。”

    “皇兄说的是。”

    “听说,你还碰上了其他人?”皇帝按下话题又问。

    唐佑鸣露出疑惑的神色:“其他人?的确有一个,臣弟还邀请他喝酒来着,怎么……”

    皇帝的视线看着泰和殿门口,目光却是不松不紧地笼在唐佑鸣脸上,仔细地盯着他的反应:“五弟有所不知,最近会稽郡那边出了大事,督办此事的扬州州牧刚被朕召回京城。昨日与你共饮的正是扬州州牧蔺维言,他可有对五弟提起什么?”

    唐佑鸣心中哂笑,他和蔺维言不过见了一面,他的好皇兄就这么急着问他,真不知是过分谨慎还是过分愚笨。

    他应付这种问题比在街上调戏人还熟练。不论什么原因,一朝亲王和封疆大吏有交往都不太合适,不过这次的实情绝对是个例外,谎话都不用编。唐佑鸣面上流露了两分惊讶,而后才现出两分不好意思:“皇兄也知道,臣弟对这些事不太上心,昨日会请他喝酒,不过是因为……因为……他生得好看。蔺大人连自己姓甚名谁都没告知臣弟,更别提这些机密了。”

    皇帝听他吞吞吐吐的话,不再紧盯着他,反而大笑起来:“五弟真会挑人,蔺卿确实玉树临风,一表人才。不过他军队出身,性子硬得很,能力也强,朕很器重他,你可别乱来。”

    唐佑鸣起身请罪:“皇兄恕罪,昨日臣弟确实不知他是朝廷命官,不然给臣弟几个胆子也不敢对蔺大人打什么主意。”

    “朕知道你向来有分寸。”皇帝摆摆手,“朕只是问问罢了。不过你还是要多多注意,若是昨天唐突了,还是赔个不是为好。”

    赔不是啊……唐佑鸣露出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臣弟遵旨。”

    ☆、初见(三)

    “叔父,我给您带了些扬州的特产,都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蔺维言笑着说,“您若是有什么特别喜欢的,我下次再给您带点。”

    蔺老哼了一声:“给你说的,好像我缺你那点东西似的。”

    蔺维言和蔺老关系亲近,自然熟知老人的口不对心,也不说那么多虚的,直接问道:“叔父,您如何看这次的事情?”

    御史中丞内掌公卿奏事,外掌督查州牧,在外朝官中绝对排的上名号。蔺维言在京城没一点根基,问蔺老正合适。

    “比起这个,昨天丹华楼是怎么回事?”蔺老反问道,“敬王找你麻烦了?”

    蔺维言摇头,不好细说:“没,只是遇上了。”

    “好好的怎么找上你了。”蔺老拧着眉有些困惑,而后立刻叮嘱道,“你不要跟这位扯上关系。”

    蔺维言点点头:“昨天的事应该只是偶然。”

    蔺老表情严肃地摇了摇头,对皇宫的方向拱了下手:“你不要看敬王殿下没实权就小瞧他。说句大不敬的,先帝七个儿子,只有这位与陛下素有旧怨的敬王殿下全须全尾地逍遥着,他的心智手段定然不简单。”

    蔺维言当然不可能小看敬王,他相信只要见过那位王爷的人都能明白这是个很特别的人。

    “我知道,敬王殿下很有手段。”蔺维言替蔺老斟酒,“他将身份透露给我,却还能让我感到与他相处很轻松,手段很了得。”

    蔺老瞪大眼睛:“轻松?”

    蔺维言手一顿,将酒壶放回桌上:“怎么?”

    蔺老惊讶地说:“敬王殿下可是京城第一纨绔,寻花问柳都是小事,仗势压人再正常不过。别说老夫,就是丞相大人的宝贝小儿子看到他都要退避三舍,可没人说过与他相处轻松。”

    蔺维言一时没想到要怎么回应,蔺老继续说:“就上个月,他还因为争风吃醋打断了太常李大人孙子的两条腿。”

    想了想,蔺老又补了一句:“他亲自动的手。”

    蔺维言很难把蔺老口中的“京城一害”跟昨天风流恣意的敬王殿下想成一个人,叹口气:“实话实说,我很怀疑我见的与您说的是不是一个人。”

    蔺老无奈地摆手:“算了,这件事你自己知道就好,以后再碰上千万小心着点。我的本意是告诉你,这位敬王殿下是陛下最后一个兄弟……”

    “所以就算为了名声着想,陛下也会保住他,不论这位敬王殿下有多荒唐。”蔺维言表示自己明白,“我不会冒犯他。”

    “同理。”蔺老的脸色严肃起来,慢悠悠地说,“我朝惯例,若罢太尉,其责归丞相所有。”

    “就目前所看,会稽郡郡守贪污之事,背后确有太尉的影子。”蔺老说到重点,蔺维言不由眯了下眼睛:“现如今只有千户丞相,却无将军太尉,难道不是个机会?”

    大平朝素有丞相食邑不过千户的传统,说是不过千户,过五百便是极大的恩宠,可当朝季丞相的食邑却是一千二百户,足以说明陛下对丞相的宠信。相反的,虽说太尉执掌全国军政,实际不过是评定考校,没有陛下命令,一个士兵都别想调动。因此比较受宠的太尉还有大将军的封职,本朝太尉却没有。

    蔺老捋胡子,笑道:“孺子可教。可惜不宠信不意味着不用存在。”

    蔺维言微微皱眉:“因此,不论会稽郡那边与蒋太尉有什么牵扯……”

    “没错。可以牵扯。”蔺老放下酒杯,“但你不能想着扳倒他。现在无人适合接替太尉的职责。”

    蔺维言抬手捏捏眉心,打蛇不死必受其害,能扳倒就算了,若是不能……蔺老看出他的想法,拍拍他的肩膀:“你以为你那宅子为什么被灰埋了?”

    蔺维言挑眉:“怎么?”

    “太尉盯扬州州牧的位置很久了。”蔺老不屑地说,“少府少监想抱太尉大腿呢。”

    蔺维言不由苦笑:“既然早有过节,我也只好尽力为之了。”最好能卸掉太尉的两条胳膊,让他没法再对自己伸手。

    蔺老满意地说:“这次会稽郡之事你一定要办得漂亮些,争取下次调任回京城。过两日陛下还会召见你,你不用说会稽郡郡守与太尉的牵扯,只说此事复杂就好。我会建议陛下让你早些回去。”

    “多谢叔父。”

    没想到根本用不着两日,第二天蔺维言就被召见了。

    “你们给朕说说!当初你们一定要朕把蔺卿召回京城问话,结果呢?”皇帝大发雷霆,一把将刚呈上来的密信丢到众人面前,“现在倒好,那么多人的眼皮子底下,嫌犯就这么死了!”

    下面站着二十多人,皇帝亲近的内朝官和手握重权的外朝官泾渭分明地站在两边,唯一的相同点就是都低着头,生怕被陛下点名。

    “陛下,陈锐实在胆大包天,已经入狱还敢动手动脚,其心可诛!”丞相第一个站出来,恭敬地说,“不如让蔺大人快些回扬州坐镇,也好将这件事查个水落石出。”

    皇帝不耐烦地摆手:“这个自然。蔺卿,你如何看待这事?”

    他本就不想把蔺维言召回,只是丞相一直劝他要亲自督促蔺维言,这样他才能更加小心谨慎,也更有效率。没想到刚将人召回来,好好关在牢房里的栗阳县县丞就死了,乱上添乱。

    这一次皇帝确实恼火,眯着眼睛扫过一言不发的太尉蒋泽,冷光一闪,看来有些人应该敲打敲打了。蔺维言都能看出会稽郡之事与蒋泽有关,皇帝当然心中有数。本想留下蒋泽牵制丞相,现在看来,蒋泽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做的罗乱事盖不下去不说,还逼得他不得不严查深究。更重要的是,他居然敢明目张胆地对栗阳县县令下手,简直是在愚弄自己……还是找个机会废掉为妙。

    泰和殿里的人要么比蔺维言官职高,要么比蔺维言更得圣心,蔺维言自然要老老实实地装乖,山芋再烫手也得接下来:“丞相大人说得有理,臣也希望尽快回扬州,将事情查清。”

    “启禀陛下。”御史大夫出列,“扬州州牧虽然已经回京,可之前出发的侍御史还在扬州。前会稽郡郡守已经入狱,还能瞒过侍御史的眼睛驱使别人替他做事,将重要人证杀害,可知此事的复杂程度非比寻常。扬州州牧虽然年少有为,可毕竟年纪尚轻,遇上此事难免无措,不如再派一位钦差大臣与蔺大人同行?”

    蔺维言略抬目光,看到蔺老站在御史大夫身后,眼观鼻鼻观心,好像根本没听到自己顶头上司的话,心里顿时有底,看来这事是蔺老和副相商讨过决定的。虽说他自认不需要助手,可蔺老和御史大夫应该有他们的谋划才对。

    若罢太尉,其职归丞相所有;若罢丞相,则副丞相御史大夫继任。御史大夫傅善志出身名门,为官清正不阿却又懂得变通,很得皇帝信任,是一位荣宠不衰的老臣。因此哪怕他直言自己的下属侍御史失职,皇帝也没想太多,反倒顺着他的话说了一句:“善志此言有理。”

    太师却不干了,直接上前一步:“御史大夫这话是承认侍御史失职了?”

    傅善志对着皇帝深深鞠躬:“是。”

    “既如此,自当召回侍御史,再派钦差,并且绕过御史台,改派他人。”白发苍苍的老太师理声如洪钟,红光满面,“同时,御史大夫难辞其咎,当罚!”

    老太师三朝元老,号称“万石谏大夫”,只要站在朝堂之上,自有一股“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什么都不做,只管挑错,给他逼急了,他连皇帝都敢骂。有他在,数十大夫无用武之地,老太师这万石俸禄可谓实至名归。

    听到老太师开口,傅善志抽抽嘴角,皇帝也不易察觉地扶了下额:“此事尚是一团乱麻,给侍御史一个机会将功补过吧。至于钦差大臣的人选……朕再想想。”

    出了这档子事,蔺维言也不收拾小蔺府了,通知蔺砚收拾行囊,第二天一早便出发。

    当天晚上圣旨就到了,责成扬州州牧速归扬州清查会稽郡郡守贪污一案,同时,授敬王钦差大臣之职,与扬州州牧同行。

    作者有话要说:

    ☆、初至吴县(一)

    别说蔺维言愣住了,当天晚上连京城蔺府的偏门都没消停过。

    小蔺府书房中灯火通明,蔺维言手中捏着御史大夫傅善志的亲笔信,眉心紧紧拧着。

    傅善志和蔺勤本想从御史台中再选一个侍御史做蔺维言的助手,蔺维言能力不错,可这次的事情与京城牵扯太深,两边通信不便容易出大麻烦。同样,太尉蒋泽和季丞相也都牟足了劲儿盯着钦差的位置。

    三方博弈正酣,连内朝官都忍不住插了一脚,可谁也没想到皇帝会忽然派出这么一尊大佛。

    自陛下登基,敬王再也没摸过朝务的边,今日的这道圣旨不可谓不古怪,御史大夫傅善志不得不亲自提点蔺维言几句。

    摆在敬王唐佑鸣面前最重要的一件事是明哲保身,他不能表现得太出色,也不能太平庸,这么一来,他对蔺维言的帮助和损害都可以忽略不计。从这个角度上来说,这个人选反倒比陛下选中丞相手下诸曹或者太尉的人要好。

    可若是陛下和敬王有别的谋略呢?

    敬王这个变数太大,有些事连傅善志都说不好,蔺维言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他的第一步是甩下唐佑鸣。

    圣旨命他“速归”,敬王总不能跟他一起风餐露宿赶回扬州吧?待敬王慢慢赶到,会稽郡之事应当也在他的掌控中了。

    与此同时,敬王府内。

    “主子,这不是好事吗?”红枫眨着眼睛,“这说明陛下要重用你了啊。”

    绿乔正在伺候唐佑鸣更衣,听了这话瞪了妹妹一眼:“你怎么什么都敢说。”

    红枫吐吐舌头,连忙上前帮手:“主子莫怪,奴婢一时激动……”

    唐佑鸣没有责怪她,只是笑了笑:“你们别忙了,唐青唐松应该备好马车了,你们跟他们一起,现在就走。”

    红枫啊了一声,见绿乔应了一声转身就走,有些拿不定主意地看了唐佑鸣一眼,才追着红枫出去。

    唐佑鸣自己拿着鎏金剪刀不紧不慢地剪烛心,剪得差不多了又一口吹灭,对一边的侍女说:“换一盏来。”

    侍女对唐佑鸣古怪的行为习以为常,轻声应了,捧着烛灯翩然退下,唐佑鸣将剪刀丢在桌子上,露出一个嘲讽意味满满的笑容。

    开始重用他?是准备对他下手吧。钦差大臣……想把他架在火上烤么,真是可笑。不过他这皇兄能坏心办了好事也说不定,唐佑鸣缓缓笑开,神情捉摸不定。

    第二天一早,蔺维言骑着马赶到京城南门时,讶然地看到了一身劲装,独自等候的唐佑鸣。

    这次钦差天降,蔺维言自然猜测良多,唯一没想过的,大概只有唐佑鸣因为对他感兴趣而亲自去求陛下这种可能。

    虽然只见过一面,蔺维言却敢肯定,这位敬王看上去不靠谱,但绝对是个有分寸的人。蔺维言压下心中所想,让骑马的随从们在后面等,自己催马上前,与唐佑鸣见礼:“参见敬王殿下。”

    唐佑鸣调转马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蔺大人,真巧啊,又见面了。”

    蔺维言不好答话,只道:“那日唐突了敬王殿下,请敬王殿下恕罪。”

    “哪有什么恕不恕罪的,蔺大人言重了,当是我给你赔不是才对,皇兄也因为我的唐突训斥过我。”唐佑鸣微微挑眉,脸上还带着笑,嘴上却在道歉了,“那日不知大人身份,贸然得罪,还请蔺大人不要放在心上。”

    蔺维言哪能追究敬王的道歉诚不诚心,连道不敢。

    唐佑鸣话里有话,蔺维言一时摸不准他的意思。他进京,陛下找人看着他是很正常的事,可敬王为什么要把这件事告诉他呢?下马威,亦或是示好?

    唐佑鸣没让他东想西想,凭空甩了下马鞭:“蔺大人,我们出发吧,有事路上再说。”

    “王爷这样上路怕是不妥。”蔺维言心知这次怕是很难把人甩下了,却还是问了一句,“此次路途遥远,王爷千金之躯,怎能……”

    唐佑鸣打断他的话,很无辜地说:“本王的行礼和仆人昨晚便已出发,你若率先离开,剩本王自己慢慢赶路,本王定会流落街头。”

    那一副“我知道你是好意,可我真的没点亮自己行动的技能点”的样子,实在……蔺维言来回都只带了笔墨纸砚四人,巧的是,跟唐佑鸣一样,他昨天便安排蔺笔蔺墨带着大宗行礼离开了。这样一来,他们若是兵分两路,蔺维言到了会稽郡也是光杆司令。

    蔺维言沉默了一会儿:“卑职明白了,我们出发吧。”

    唐佑鸣笑了起来,眼神灵动异常,甩了一鞭子,率先冲出去:“蔺大人放心,本王定不会拖你后腿。”

    蔺维言哪敢让他一马当先,只得挥鞭跟上。

    他们出发时天刚蒙蒙亮,到驿站时刚巧灯火初上。蔺维言没想到唐佑鸣那么能吃苦,他甚至做好了没办法准时到达驿站,借宿民居的准备。这么一路颠簸,他都有些吃不消,可哪怕正午最热的时候唐佑鸣也没抱怨过一句,实属难得。

    唐佑鸣下马时脸色有些苍白,精神还不错:“给本王准备热水!”

    驿站的仆人们立刻忙活起来,蔺维言正打算回自己的房间,唐佑鸣对他一摆手:“蔺大人,来一下。”

    蔺维言顿时明白,跟唐佑鸣一起走进房间。

    蔺纸蔺砚没有跟唐佑鸣心有灵犀的能力,面面相觑地站在门口,这大晚上的……

    唐佑鸣喝了一口茶,顿时嫌恶地皱起眉,摆在一边不再碰,转而对蔺维言说:“坐。”

    蔺维言盯着那茶看了看,没用唐佑鸣开口,缓缓说起会稽郡的事来。唐佑鸣向来不碰朝务,这次有钦差的名头,走的却急,对会稽郡那边发生的事应当是不清楚的。

    “这件事说也简单。”蔺维言言简意赅道,“半月前,例行巡查时,卑职比通报的时间早两日到达会稽郡,在会稽郡郡守府邸内见到了栗阳县县令。”

    大平朝有规定,除了州牧这类有监察职责的官员外,其余官员不得擅离职守,因此栗阳县令出现在会稽郡郡治的吴县,并且因此引起蔺维言的注意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

    “除此之外呢?”唐佑鸣顺口问道。

    处理这类事情是蔺维言职责所在,却不值得引起皇帝的关注,肯定还有别的事情发生了。

    “卑职会提前两日到达是因为临县三老的指点,抄了一条近路。”蔺维言道,“那条路上有一处隐蔽的地方正在开采铜矿,一座不在郡少府记载上的矿脉。”

    大平朝内,普通人没有资格开采矿脉,尤其金银铜铁四矿更是管理严格,官方开采尚需登记造册,忽然出现一条私矿可不是小事。

    唐佑鸣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胆子挺大”,蔺维言没能听出他对这件事的具体看法,遂闭口不言,两个人就这么沉默起来。

    门口传来侍者的敲门声:“敬王殿下,热水来了。”

    “等会儿再送进来。”蔺维言正打算告辞离开,唐佑鸣却把门口的人拦下了,继续问蔺维言,“就算这样,为什么拖延了十来天还没有定罪?”

    “因为他们的嘴很严。”蔺维言犹豫了一下,“另外,史侍御史……”

    “太尉大人的人?”唐佑鸣出其不意地问了一句,不等蔺维言露出惊愕的神情,便开始赶人,“我要沐浴了,怎么,蔺大人想一起?”

    见唐佑鸣又开始不正经,蔺维言只得把话咽下,等有机会再问。

    第二天,蔺维言下楼的时候,唐佑鸣正在吃早餐,手上端着一盏茶,似乎在犹豫要不要喝。蔺砚和驿站的一个仆人一起站在他身后,等他差遣。

    唐佑鸣纠结半天,放弃了对自己舌头的虐待,恹恹地靠在椅背上。蔺维言笑了笑,对蔺纸道:“把蔺老给我的茶叶拿出来。”

    蔺纸愣了一下,匆匆去了,没看见唐佑鸣微微亮起的眼睛。

    唐佑鸣只喝了一点解馋,然后对暂时归自己使役的蔺砚说:“下次直接送白水来吧。”

    蔺维言给唐佑鸣行了礼才说:“王爷见谅,卑职起晚了。”

    其实是唐佑鸣起早了,而且还自己打点的差不多,才叫蔺砚进来伺候,蔺纸想去叫蔺维言起床已经来不及了。

    唐佑鸣摆手:“不干你的事。”

    蔺维言没有多说,立刻开始吃早饭,他们时间紧,尽早出发才好。

    一行四人马不停蹄地赶路,终于在第四日傍晚到达会稽郡郡城宜城,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四天来,唐佑鸣与蔺维言之间的交谈大多是特殊的风景,亦或风土人情,与案情本身相关的话题基本没人提起。

    蔺维言不急,虽然没能把唐佑鸣撇下,但唐佑鸣掌握的信息远没他多,至少目前,他的优势依旧明显。何况……唐佑鸣未必就会站在他的对立立场。

    ☆、初至吴县(二)

    到了宜城,蔺维言立刻明白了蔺老的说法,这个敬王……果真不是普通人物,自己能得他和颜悦色,确实不易。

    蔺维言坐在唐佑鸣下手位置,蔺砚在下面跪着,小心翼翼地对唐佑鸣请示:“王爷,郡尉大人在外面请见。”

    蔺维言老老实实地喝茶,唐佑鸣的语气还是轻松写意的,内容却毒的很:“你替我问他,知道现在什么时辰么,知道我们连着赶了三天路么。知道的话,滚回去把我们需要的资料整理好,明天早上送过来;不知道的话,他可以滚回老家种地去了。”

    看见蔺砚的头快低到地上了,唐佑鸣又补了一句:“你不用斟酌用词,原话复述就好。”

    蔺砚松了口气,虽然这依旧不是个轻松差事,但他乐意做。谁叫大人查案的时候,郡尉态度不积极呢,活该!

    蔺砚飞快的去了,蔺维言微微低下头,像是怕唐佑鸣注意到他。其实他只是在想,就算对抢东西的史泰,唐佑鸣也不过是不大搭理罢了,怎么对这个郡尉的态度这么恶劣。唐佑鸣瞄他一眼,脸色似笑非笑的:“你不想早点休息吗?”

    蔺维言放下茶盏,简练地回答:“想。”

    “那你应该很高兴我拒绝了他。”唐佑鸣满意地说,然后转头看向跟蔺维言一样尽力缩小存在感的蔺纸,将修长的手指探进茶杯中润了润指尖,刻薄地嫌弃道,“这茶水用来洗手都嫌涩,难道郡守府只有这样的货色?”

    路上,唐佑鸣曾拿蔺维言开玩笑。他笑话蔺维言攒点好茶叶不容易,唯一能拿出手的还是蔺老给的,自己不是非喝不可,可以帮蔺维言省点,并且当真喝了一路白水。因此看唐佑鸣一副茶瘾犯了的样子,蔺维言笑着吩咐蔺纸,只是眼中的神色有些复杂:“去找些来。”

    王爷再难伺候也不是他们这些小厮可以挑拣的,再说,顶多过个两三日,王爷惯用的侍从也该到了。蔺纸只是为难怎么能完成王爷现在的要求。

    蔺维言刚发现事情端倪时就被召进京城,挖掘铜矿的监工还在牢里蹲着,蔺维言与史侍御史、郡守郡尉周旋,都没来得及提审其他嫌疑人,比方说栗阳县县令。

    会稽郡郡守打定主意要捞自己,一口咬死了自己不知道栗阳县县令来宜城做什么,只是看在同朝为官的份上接待他,同时,他也尽了身为长官的义务,命令他尽快离开。至于私下开采铜矿的事情,会稽郡郡守更是直接推脱说不知道。

    罪名未定,会稽郡郡守只是被拘禁,郡守府也没有被查抄。蔺维言搜查过一次,又有侍御史从中作梗,没能发现什么。

    这次刚到会稽郡,唐佑鸣就摆出王爷的架子,指名要住郡守府,不肯住官舍。就算郡守还在,也得收拾好房间等着,何况现在郡守府里只有些拿不了主意的女眷。

    蔺纸为难正是因为这个,不是自己地盘,怎么找王爷要的东西?

    蔺维言却立刻明白了唐佑鸣的意思,他是在用另外一种方式搜查郡守府。说也奇怪,他与唐佑鸣之间有一种不可言说的默契,一个眼神一句话就能明白对方的意图或者打算。

    蔺维言下意识地在扶手上敲了几下,他就任扬州州牧还不到半年,处处受人掣肘,若是有敬王配合……解决这次的事会轻松许多。

    唐佑鸣见蔺维言没有阻拦,眉头一挑,继续吩咐道:“天色这么晚,你自己出去不大安全,带几个衙役与你一起吧。”

    听着唐佑鸣睁着眼睛说瞎话,蔺维言反倒露出两分笑意,蔺纸看到自家大人的表情,又联系唐佑鸣的话想了想,终于明白了这两只狐狸的意思,愕然地偷看了唐佑鸣几眼,领命退下。

    见蔺纸离开,唐佑鸣又被抽了骨头似的,往茶几一歪,撑着头看蔺维言的笑脸,饶有兴致地说:“你跟我摆了一路的冷脸,现在倒是因为这点小事就笑?”

    蔺维言瞬间收了笑意:“王爷说笑了,卑职……”

    “行了,别说这些虚的。”唐佑鸣变脸如翻书,一下子冷了脸,“本王的诚意表现的很明显了,你可以考虑一下要不要与本王合作。”

    说完拂袖而去。

    蔺纸回去复命时只看到自家大人坐在原位,有些纳罕:“大人,敬王殿下……”

    “他回去休息了。”蔺维言平淡地说,“茶叶找到了吗?”

    蔺纸的表情有些古怪:“找到了,大人,这茶叶……小的之前在陛下的赏赐中见过一样的品种。另外,我们还在郡守府管家的带领下看了几个库房,虽说没有明珠宝石,茶叶、画轴和上好的砚台却见了不少。”

    蔺纸找到郡守府的管家,一说王爷嫌弃郡守府的茶叶不好,那管家立刻诚惶诚恐地开了库房。管家本来还想避着蔺纸,可惜蔺纸身后的衙役不是吃素的,软硬兼施,效果非凡。外加郡守府里没主心骨,管家拿不定主意,还真叫蔺纸看到了不少东西。蔺纸现在很是佩服唐佑鸣,耽搁了这么久的事情,敬王殿下这么快就撕开个口子,真是……太厉害了!

    第一天,唐佑鸣特别不客气地把郡尉赶了回去,第二天一早,会稽郡的人才知道,这只是个开始,连蔺维言都开始怀疑行止恶劣才是唐佑鸣的正常状态。

    史侍御史和郡尉一大早就来到郡守府门前等着求见。唐佑鸣正在吃早饭,听到蔺砚的传话,举着筷子,不太高兴地瞄了蔺维言一眼才说:“让他们进来吧。”

    蔺维言没说话,本分地吃饭。

    唐佑鸣没让史侍御史和郡尉在暖阁等,直接让他们看着自己和蔺维言吃——事实上,唐佑鸣邀请他们一起吃来着,谁知二人推脱了一句早上吃过了,唐佑鸣就叫人加了两把椅子给他们,让他们在一边看着。

    两位局促地坐在那里,尴尬地等唐佑鸣和蔺维言吃完。

    很明显,唐佑鸣想给他们一点教训,吃的慢条斯理,格外优雅,也格外缓慢。史侍御史和郡尉本来还不太在意,等唐佑鸣快要吃完的时候,两个人的额头上全是汗。

    唐佑鸣净手漱口后,才叫人把饭菜撤掉,笑眯眯地看向二人:“两位大人,早啊。”

    与郡尉不同,史侍御史本来不把唐佑鸣放在心上,毕竟他常驻京城,又跟太尉蒋泽有牵扯,自然知道唐佑鸣处境不佳。可惜没等他给唐佑鸣一个下马威,唐佑鸣已经先下手为强了。

    被人整整晾了一顿饭的时间,两个人心中有气也不敢摆谱,连忙起身行礼:“参见敬王殿下。”

    唐佑鸣还是笑眯眯的:“两位大人真辛苦,这么早就起了。”

    “属下分内之事。”郡尉是个看上去有些古板的中年人一板一眼地行礼,“王爷言重了。”

    唐佑鸣整了整袖口:“不瞒二位大人,本王从未接触过朝政之事,也不感兴趣。此次承蒙皇兄厚爱,得此重任,实乃惶恐,心中难免忐忑,还望二位大人鼎力相助。”

    二人连道不敢。

    唐佑鸣满意地笑了起来:“既如此,就请二位大人给本王讲讲此事详细情况好了。至于蔺大人嘛……蔺大人毕竟一州主事,想必有很多事要忙,还请自便。”

    蔺维言慢吞吞地站起来,躬身行礼后大摇大摆地走了出去。史侍御史愕然地看着蔺维言离开,欲言又止。

    唐佑鸣微微蹙眉,不悦地说:“怎么,史大人不想帮忙?”

    史侍御史还想推脱,见唐佑鸣眼睛一眯,顿觉背后发凉,居然没能说出话来。

    郡尉算地头蛇,蔺维言手中权力再大,也没有他了解当地情况。郡尉虽然没有特意阻碍查案,可也不太积极,哪怕是这种模棱两可的态度都已经给蔺维言带来了不小的阻力。史侍御史背后有人撑腰,光从蒋太尉一边宁可触怒陛下也要杀掉栗阳县县令这件事来看,太尉等人所谋非小。因此,他们阻碍蔺维言查案的态度也非常明确。

    第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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