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 作者:牛角弓

    第14节

    邦尼抖着手点菜,“要红排骨。”

    姜姨零误差理解了他的意思,“红烧排骨吧?有,给你做一大盘。我先给你们弄点儿茶水点心垫一垫,晚饭再有一会儿就好了。”

    两个人正狼吞虎咽的就着茶水吃点心,盛夏回来了。这段时间他通常是上午去公司,下午带着工作去医院。霍家兄弟一日三餐的病号饭都是姜姨在家里做,有时候盛夏打发司机回来取,有时候自己回来取,顺便给霍东晖拿换洗衣服什么的。

    半个月不见,盛夏看见这位小舅舅还是挺稀罕的,上下瞄了几眼,“瘦了,也黑了。”

    凯文还是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中国地方大,我知道,但是我不知道好些地方没有公路,还有……公路上还能放羊。”

    盛夏莞尔。

    凯文自告奋勇带着邦尼去找人证的下落。山西那是什么地方,煤矿可都开在穷乡僻壤,没公路算什么,放羊算什么,就他们这两眼一抹黑的架势,还想说服人家来作证,能囫囵个儿回来就不错了。那个人证的亲戚可是当地开煤矿的。能开煤矿的人,背后哪个没些背景?要是真的惹急了当地的黑势力,把他们捆起来往废弃的矿洞里一扔,那才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呢。

    凯文放下茶杯,叹了口气说:“理论上,定位芯片是不会坏的。哪怕这人不在了,芯片也应该在。尤其当地并不流行火葬……”他停顿了一下,眉头微微皱起,“但这东西现在找不到了,那就只有一种可能,芯片被故意毁坏了。当然这个故意毁坏也分两种情况,也许他植入芯片的地方受到外力重击,正好破坏了芯片。也有可能是真的发现了芯片,人为破坏了。”

    盛夏心里多少有些失望。就像王律师说的,这个人证是他们目前为止最直接最有力的证据,没了这个人,盛河川只怕又要翻过身来了。周博恒也不是个省油的灯,鬼精鬼精的,而且特别会钻空子。

    盛夏回到房间收拾了几件霍东晖的换洗衣服,出来的时候想起了正打算找霍白去办的事情,在凯文对面坐下,“小舅……”

    凯文就像坐上弹簧似的,嗖的一下就被弹了起来,“你叫我什么?!”

    盛夏,“……”

    凯文看看他再看看邦尼,一脸“你们都听到了吧,老子没听错”的表情。

    盛夏默默心酸了一下,“小舅。”

    凯文重新坐了回去,眨眨眼,脸上露出笑容。

    盛夏忽然就觉得有些不自在,掩饰的咳嗽了一声,“小舅,霍白之前在查于光伟的下落,还有南唐和吴之轩的事情。他现在住院,人手不知道够不够使,我担心这些事情要往后拖。”

    他把最近一段时间发生的事情详详细细的跟他们说了一遍,重点说了自己的怀疑,“盛河川说他打算走的,但是后来又改变了主意,跑去玩什么自首。我想知道,这中间他跟谁联系过。都有什么给他出主意。还有,你能不能帮我查查盛河川的电话记录?”

    凯文还没说话,邦尼叼着半块绿豆饼主动举手,“这个我在行,交给我就行。”

    盛夏点了点头,“等下回医院我问问霍白,他那里的事情要不要帮手。”要是忙不开不如交给凯文来做。盛夏私心里不想让凯文就这么离开,如果一直有事情拖着他,说不定他就想不起来要回国了吧。

    凯文倒是没想那么多,“我跟你一起过去看看他们。”几天没见,原本一起出谋划策的战友就被放倒两个。不是敌人太变态,就是己方太窝囊。谁让霍白前些天挖苦他家的东西技术不过关,才短短几年芯片就失效。他刚好可以趁这个机会笑话回去。

    盛夏瞟了他一眼,隐晦的提醒他,“他们俩都是为了救我受伤的。”盛夏除了烧焦了一缕头发稍,就只有几处蹭伤,是他们这几个人当中受伤最轻的。

    凯文耸耸肩,“好吧,好吧。”

    几个人吃完饭,各自分工。邦尼去查盛河川的电话记录,盛夏和凯文带上姜姨装好的两个大保温桶一起去了医院。

    病房里,谭江正在跟霍东晖汇报工作,笔记本开着,屏幕上几个人团团坐着,正在开会的样子。床边的沙发上堆了一摞文件夹,谭江正挨个拿起来让霍东晖签字。盛夏站在门口扫了一眼就退了出去,先去了霍白的病房。他和霍东晖的关系虽然近,但各自的工作毕竟不好参与太深。

    霍白正在打电话。海荣坐在旁边摆弄手机,看见他进来,起身接过他手里的保温桶,随口问道:“姜姨做了什么?”

    “鸽子汤,”盛夏说:“还有金针菇牛肉卷和两样青菜。汤要喝掉,姜姨特意嘱咐的。”

    海荣皱了皱眉,他和霍白对汤汤水水的东西都不感兴趣,尤其是加了药材的这种补汤。但很多老人都相信炖了很久的汤最养身,适合病人用。他转头看看霍白,果然霍白正瞅着那个汤罐,一脸苦大仇深的表情。

    盛夏给他们送了几天的病号饭,自然知道他在愁什么。正想说话,就见谭江在门口探了探头,说:“盛总,我老板那边忙完了。”

    霍白也挂了电话,笑着冲他挤挤眼睛,“行了,赶紧喂饭去吧。我那边今天查到一点儿事情,让阿晖跟你说吧。”

    盛夏答应一声,提着另一个保温桶跟着谭江过去了。

    霍东晖果然已经忙完了公事,正小心翼翼的扶着床边站起来,米兰请来的护工站在一边,随时准备着扶他一把。看见盛夏进来,霍东晖站直了身体,笑着说:“呐,你看,生活方面基本上没影响。”

    盛夏扶他坐下,心里叹了口气,“先吃饭吧,阿白说你们查到了什么东西?”

    霍东晖点点头,“有于光伟的消息。”

    盛夏帮他盛了一碗汤,“先吃饭吧。吃完再说。”

    “让谭江跟你说。”霍东晖摆出跟霍白一模一样的嫌弃脸,皱着眉头喝完了补汤。然后慢条斯理的开始吃饭,“我一个人忙不过来,这些事情也有他插手。”

    谭江略不满,他也想回去吃饭好不好。但是看到盛夏的目光清清淡淡的扫了过来,连忙坐直了身体,“是这样,这个于光伟拿着钱绕了一大圈之后,又回到了临海。现在躲在一个情妇的家里。”

    盛夏想了一下就明白了,“灯下黑?”

    “不一定。”谭江说:“这个于光伟虽然不是很精明,但他有个优点,那就是讲义气。换句话说,盛河川当年救了他,他对盛河川是很听话的。他现在藏身的地方在南区,商南也正在南区活动,很难说他们之间没有什么联系。这个还要细查。”

    盛夏想起丁浩成,有些疑心于光伟的所作所为也是他们事先安排好的。

    商南是丁浩成的亲戚,盛河川通过这个人转移了从“盛世”偷来的钱,算是盛河川的傀儡吧。不过难办的地方也正在这里,商南拿了盛河川那么多好处,又知道他不少的秘密,旁边还有于光伟这样的人盯着,只怕不会轻易的背叛盛河川。

    “商南在做什么?”

    谭江脸上露出疑惑的神情,“他把原来的‘南方会所’盘了下来,正在装修,看样子是要做酒吧或者娱乐会所一类的生意,听说过几天开业。”

    盛夏愣了一下,“‘南方会所’那地段可不便宜,而且再装修……商南自己有那么多钱吗?”

    霍东晖在旁边插话说:“我和阿白都在猜,搞不好是盛河川的生意。”

    盛夏想了想,“那商南图什么?”忙来忙去都是在为别人做嫁衣,而且有丁浩成的前车之鉴,他不会想不到跟着盛河川并不是一条安稳的路。

    谭江说:“商南家里的条件不好,他还是跟着丁浩成之后,才有钱给家里买房子买车。他爸妈身体也不好,常年药不断的。他一开始肯定只是想挣点儿钱,现在……大概也是没办法了吧。”

    盛夏说:“等他的会所开张的时候,咱们也去看看。”

    “你别小看了商南,”霍东晖说:“这个人虽然是被丁浩成拽进盛河川的小团体里来的,但这人很会钻营,你看这才几年时间,他跟刘长春、卢培都拉上了关系,称兄道弟的。刘长春那人你也见过,就是个无利不起早的货。没好处他会跟商南走那么近?”

    盛夏若有所思,“你的意思是说商南跟刘长春他们有利益瓜葛,有可能这个利益瓜葛还是背着盛河川来的?”

    霍东晖说:“我猜的。”

    盛夏想了想,“也不是没可能。我回头让小舅舅查一查。”

    霍东晖打趣他,“之前明明烦得要死,现在就变成小舅舅了?”

    话音刚落,就听病房门口凯文的声音懒洋洋的说:“怎么就烦得要死了?姓霍的你不要挑拨离间,破坏我们的甥舅关系。”

    盛夏看见凯文,顿时不满,“这半天你到底上哪儿去了?总不会上个楼梯你也能迷路吧?”好好一个大活人,上个楼梯就不见了。盛夏一开始以为他去厕所,后来等来等去不见人,心里真是有些发毛。最近发生的事情太多,盛夏自己也有些疑神疑鬼了。

    凯文在他身边坐下,双眼放光的问他,“你猜我刚才看见谁了?”

    病房里的几个人顿时警觉起来,“谁?”

    凯文说:“就是泰莉的那个女助理,不大可靠那个。陈什么芳的。”

    “陈婉芳?”

    “对,就是她。”凯文挤出一脸坏笑,“你们猜她看的什么科?”

    “等等,”盛夏不明白了,“这会儿医院的诊室不都下班了?她这个点儿来干嘛?”

    凯文看了看表,“应该不是现在才来。我看见她的时候,她刚从观察室出来。有可能出现什么情况,在观察室躺了几个小时。这会儿医院要下班了,她才走。”

    盛夏听他说起陈婉芳,就想到了她和盛河川的关系,进而想到了她和盛河川生的那个儿子。好吧,他其实还是大男人的思维模式,听到凯文强调女人两个字,首先想到的就是女人在人类繁衍方面的传统功能。

    “妇科?”

    “没错。”凯文挑起嘴角,露出一个坏笑来,“不过陪着她的那个人,你们一定猜不到。”见几个人都瞪着眼睛等他说话,凯文笑嘻嘻的说:“我看这人的长相有点儿眼熟,就悄悄拍下来发给邦尼,让他帮我查查。结果,他没两分钟就给我打了个电话,说这人叫陈炳森,是商南的助理。”

    盛夏和霍东晖对视了一眼,心里都在纳闷陈婉芳怎么又跟商南混到一起去了呢?

    第63章 参不透(三)

    送了凯文回来,盛夏发现霍东晖的病房门又关上了。他试着扭了一下门把手,没扭开。门是从里面锁上的。

    盛夏的动作顿了一下,慢慢收回了手。

    走廊里的灯已经亮了起来,不时有其他病房的家属出来进去的忙碌。有的出来打开水,也有的出来洗碗筷洗水果,给略显清冷的病房里增添了几分热闹的生活气息。小护士们推着推车从他面前走过,偶尔也会红着脸偷偷打量他。单纯清澈的目光让盛夏想起很久以前的自己,那个还不知世事无常,人心险恶的自己。

    盛夏背靠着墙壁,眸色沉沉的凝望着窗外昏蒙的夜幕。不远处的门诊大楼已经熄了灯,在它背后,是都市夜晚璀璨迷人的灯海。这个繁华的城市像一头不知名的庞然大物,隐藏在夜色里,安静的呼吸。

    盛夏掏出烟盒,迟疑了一下又放了回去,只拿着打火机一下一下的扣着玩,心思却不知飘到了哪里去。

    他知道身后一墙之隔的地方,霍东晖正被医生按着换药。每一次盛夏问起他的伤势,他都会说没事了快好了,却从来也不让他看看自己的伤口。

    霍家兄弟一送进医院就进了无菌室,后来人醒来了,每次换药的时候霍东晖都要把盛夏和米兰打发出去。不让米兰看见伤口,盛夏可以理解为怕她担心难过,但是他为什么也不肯让自己看呢?

    怕吓到自己?

    觉得伤口太丑,怕他嫌弃?

    盛夏苦笑了一下。

    房门咔哒一声响,从里面拉开。谭江先走了出来,对门口的盛夏歉意的笑了笑,“盛总,等急了?”

    盛夏摇摇头,见医生带着护士从病房里出来,忙问他,“医生,他的伤口怎么样?”

    医生扶了扶眼镜,一本正经的说:“现在天冷,对伤口愈合是很有好处的。饮食上注意一些,不要吃辛辣刺激的食物,可以适当活动活动,但是运动幅度不要太大。”

    盛夏,“……”

    这基本上什么都没说。

    医生推着小车走了。盛夏有些无奈,又不能拦着人家工作,只好收起打火机,走进病房自己去找霍东晖打听。

    霍东晖还趴在病床上,窗口开着一条缝隙,满屋子都是刺鼻的药味儿。看见盛夏进来,他脸上露出讨好的笑容,“着急了吧?”

    盛夏看着他脸上的笑容,忽然不知道该问什么。他在床边坐下,伸手替他整理了一下被子,又小心的拉起他的病号服,看了看包扎的像粽子似的后背,无声的叹了口气。

    霍东晖却好像听见了,微微转过头,握住了他的手,“没事,不疼。医生说伤很浅,这就快好了。”

    盛夏没出声。他虽然没有经历过这种事,但以前也听人说过,烧伤是很麻烦的,而且会很疼。可是看着霍东晖脸上的笑容,他都不敢多问一句。

    盛夏心里有些难受。霍东晖和霍白之所以会遭遇这么一场祸事,说到底还是因为他。如果他做事小心些……如果……

    霍东晖晃了晃他的手,“小夏,没事。”

    盛夏垂眸,无声的点了点头。

    霍东晖看着他,目光温和,“小夏,我不想你看见伤口,是因为我不想你自责,更不希望你的心思全在报仇雪恨这一件事上。”

    盛夏抬起头看着他。

    霍东晖又说:“我希望你心里多想想我,想想海荣霍白还有咱妈。日子都是自己过出来的,如果你一门心思只想着一个盛河川,那……还有什么意思?”他没告诉盛夏,自从冯延死后,他心里就有些怕了。因为这些人,这些事,对盛夏的牵动太大了。他不希望看到有朝一日,他的小夏变成另外一个盛河川。

    盛夏与他对视片刻,缓缓点头,“我会记住。”

    霍东晖心头微微一松,脸上露出笑容来。

    新开张的会所叫“静海”,中规中矩的名字,装修也是很规矩的样子,看外表就是个有钱人坐下来聚会谈生意的正经地方。整体上的布局很是优雅大气,细节处比如灯光布局、桌椅摆设、酒水饮品以及服务生的穿戴举止,却处处透着奢华考究。

    “静海”新开张,自然要请商界有头有脸的人物来给自己撑门面。盛夏几人来得略晚,停车的时候就发现停车场上已经快被豪车填满了,等进了大门,一眼扫过去就看见七八个熟面孔,盛夏不由得嘀咕一句,这商南的人脉还真够广的。

    盛夏正想着商南的人脉,就听海荣凑过来说了句,“这个商南来临海也没几年,生意铺的也不是很大,怎么就这么大面子,连卢培都请来了?”

    盛夏是跟海荣和凯文一起过来的,海荣是因为之前跟刘长春有过生意上的接触,所以也接到了请帖,而凯文则纯属过来看热闹的。不过出现在这里的人虽然没几个认识凯文,但凯文最近一直在查生意圈的这些事,这里的人倒是有一大半他都知道。

    就说这个卢培吧,其实也不算是正经的生意人,他家里在京城那边有背景,经常能摸到一些旁人不知道的信息。一来二去,倒是笼络了不少人跟他合作。这人做事的方式就是眼看着什么生意红火就去插一手,赚了钱立马抽身。盛夏总觉得他像个投机分子,心里不大看得上他。但不可否认的是,要做投机分子也是要有资本的,一般人还真做不来。

    凯文凑到盛夏身边说小话,“看见卢培身边那个小白脸没?新出道的小明星,刘长春出面给牵的线。嗯,俗话是怎么说的?拉……皮子的?”

    盛夏顺着他示意的方向看了过去,果然见卢培正跟一个长得挺漂亮的男生说笑。刘长春也在,身边跟着的人居然不是吴之轩,而是南唐。

    盛夏的目光就顿了一下,心想难道南唐果然把刘长春给勾搭上了?

    就这么一霎时的功夫,卢培像是察觉到有人在看他,转过头看了过来,目光与盛夏一碰,脸上缓缓绽开一个笑容。

    既然看见了,盛夏也不好躲开,笑微微的冲着卢培点了点头。然后借着跟凯文说话的功夫不动声色的移开了视线。

    卢培三十出头的年纪,看外表也是一位风度翩翩的倜傥公子。但盛夏就是对这人亲近不起来,总觉得他看人的目光透着几分邪气,让人感觉极不舒服。

    盛夏之所以会认识卢培还是因为霍白。霍白以前曾在京城住过两年,卢培就是那个时候认识的。几年之后又在临海市碰到,免不了要聚在一起叙叙旧。再后来有一次在聚会上遇到了,霍白想着盛夏如今势单力薄,多认识一些人总是没坏处,就给两个人作了介绍。盛夏就这么认识了这个人,但他跟卢培并没有什么生意上的往来,私交就更谈不上了,不过就是碰到了点个头的交情。

    海荣也是认识卢培的。当然也是霍白给牵的线,后来还通过卢培认识了刘长春。只不过海荣看不上刘长春的人品,最终也没选他作合伙人。这个圈子说白了就是这样,没事儿的时候也要挂着三分似是而非的交情,这样一旦有事儿才不会说不上话。

    盛夏三人起初还在一起,没过多久就各自遇见熟人,不知不觉就散开了。盛夏本来就是想着探探“静海”的底细才过来的,这会儿趁着没人注意,索性端着一杯酒楼上楼下各处走走。这里还没正式开张,今天来的客人都是老板亲自下帖子请来的。所以客人们也都很随意,有不少人都在各处溜达,盛夏走来走去的也不显得特别扎眼“静海”上下共四层,每一层都留了保安和服务员,宴会厅、包厢的房门也都敞开着,客人们可以随意出入。这也是变相的在给自己做宣传的意思。盛夏慢慢逛着往楼上走,心里一面暗暗计算要花多少钱……搞不好花掉的都是盛河川当初从“盛世”掏走的钱。

    盛夏越想越觉得肉疼,也不知道这笔钱什么时候才能追讨回来。

    盛夏一脚踏上通往四楼的楼梯,就见一个身材颀长的青年顺着楼梯走了下来。一身浅色的休闲装,袖子居然还是透明的。能穿成这样的人,肯定不是像盛夏这种身份的生意人。盛夏忍不住多看了他两眼,正巧这人也抬头看了过来,两个人视线一碰,这青年的目光竟不自觉的躲闪了一下。

    盛夏看的有趣,忍不住就起了逗弄的心思。脸上做出思索的表情说,“你是陆泉?”

    南唐的眼神就有些乱了。

    盛夏笑了一下,“我们公司面试代言人的时候,我记得你好像也来过吧?”

    南唐听他这样说,又稍稍镇定了一些,“没想到盛总还记得。”

    盛夏故意侧着头打量他,若有所思的说了句,“不知怎么回事,总觉得你面熟……大概是因为你长得有点儿像我以前的一位朋友吧。”

    “这么巧?”南唐略有些不自在的笑了,“不过长得像的人也不少见。”

    “是啊,”盛夏笑着说:“确实如此。”

    南唐明显的不想跟他多说话,推脱有事,急急忙忙就下楼去了。盛夏站在楼梯上,神色淡然的目送他下楼。说到底,他不是心胸开阔的人,对于当年的事仍有些不能释怀。若是南唐当真心中无鬼,何至于到现在都不敢跟他们相认?

    他看不透南唐这个人,总觉得他做的事情都不合常理。盛夏甚至觉得,知道的越多,他心里的疑惑也越多。

    沉思片刻,盛夏转过身来,正要抬步上楼,就见楼梯转弯处的灯影里站着一个身材瘦高的男人。他手里端着一杯红酒,被顶棚的小灯映照的流光溢彩,然而他的上半身却隐没在黑影之中,像古庙里一尊阴森的石像。

    盛夏脚步一顿,脸上浮起一丝嘲讽的浅笑,“你果然已经出来了。这还真是……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第64章 静海(一)

    盛河川晃着酒杯,居高临下的看着他,脸上的神色淡淡的,“小夏,你这张嘴,我都不知道说你什么好。我记得盛家的家教也不是这样的。”

    盛夏扶着栏杆一步一步走上去,在他面前停了下来,笑着反问他,“那你说说看盛家的家教是什么样的?可以害死自己的兄嫂?虐待自己的侄儿?掏空公司的流动资金然后另起炉灶?”

    盛河川的脸色微微一变。

    “盛河川,你做了什么,天知地知,你知我也知,”盛夏平静的与他对视,“我还是相信天道循环,报应不爽。说不定我爷爷现在就在头顶上看着你呢。”

    盛河川冷笑,“真幼稚。”

    “当然我知道你是不信的,”盛夏也笑了笑,“要不然你手上染了那么多血,怎么还能睡得着吃得下呢。”

    盛河川盯着盛夏的目光像淬了毒。

    盛夏如今跟他已经完全撕破脸了,也不怕他看出自己的态度,“盛河川,你最好从现在开始每天都拜拜佛吧,让佛祖保佑你别让我抓住什么把柄。不过,”他停顿了一下,脸上露出一个讽刺的笑容来,“不过佛祖大概也不会保佑你这种狼心狗肺的畜生。”

    “你这性格,似乎也没什么长进。”盛河川挑了挑嘴角,“你以为说几句天真幼稚的狠话就能把我吓着了吗?”

    盛夏还没说话,就听脚步声从头顶传来,一群男男女女群星拱月一般拥着卢培走了下来。这么近的距离,两个人说话的声音又没有刻意压着,也不知道这些人听到了多少。盛夏正想找个借口避开,就听卢培笑着说:“哟,是你们俩,怎么还吵起嘴来了,都是一家人,上阵还要父子兵呢,你们这可是亲叔侄。”

    盛夏心中一动。让外人觉得他们盛家一直在闹内斗似乎也不是什么好事,这不是拿着盛河川这个败类在给盛家抹黑吗?

    盛夏笑了笑说:“大家看来都误会了,这位盛先生只是我爷爷当年领养回来的孩子,跟我们盛家没有一丝一毫的血缘关系。”言下之意,我们盛家的人是不会窝里斗的。

    这话一出,周围顿时静了静。

    盛夏没看盛河川的脸色,自顾自的说:“当然,养子也是有继承权的。前段时间‘盛世’拆分,大家应该都听说了。盛先生从‘盛世’分走了不少现金,我们就算是正式分家了。以后盛先生无论做了什么事,还请诸位不要把他跟我们盛家联系在一起。”

    在场的都是人精,谁听不出盛夏话里的意思啊。盛河川是领养的,不是盛家的人,又从“盛世”分走了现金……这现金是怎么分的,暂且不说了。反正大家都知道盛夏接手了一个空壳子,然后自断一臂的事情。如今这叔侄俩已经算是两家人了。哦,不,如今的盛河川已经跟“盛世集团”的盛家没有什么关系了。这也意味着,以后盛河川要是出了什么事,是得不到“盛世”的庇护的。

    顿时,周围的人看向盛河川的目光都有些微妙起来。

    盛河川再淡定也被这些人的目光刺激的有些恼怒,咬牙切齿的说了句,“你说够了吗?”

    盛夏挑眉,眼里带了几分戏谑,“你这样说话可就太失礼了,盛老板。我好歹也是你请来的客人呢。”

    没有血缘关系,也扯不上亲戚关系,这样一副说小辈的语气确实不大合适。

    卢培一直似笑非笑的站在一边看热闹,盛夏这么做的用意,周围的人也都不傻,看得出来这是要跟盛河川划清界限了,各自心里也都有了考量。也有刘长春等人还想着跳出来和稀泥,也都被盛夏一句一句顶了回去。

    他就是要所有的人都知道,“盛世”是盛家的产业,是他的爷爷、父亲、母亲一路传下来的,与盛河川这个只会偷东西的忘恩负义的白眼狼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而且没有了“盛世”撑腰,盛河川又算得了什么呢?不过就是一个有点儿钱的普通生意人罢了。盛夏把话说清楚,也免得有人要找盛河川寻仇,却又碍着“盛世”的面子不好下手。

    今天这一番话,只怕不用两天,整个临海的生意圈就都知道了。对盛夏来说,与盛河川的这一次碰面倒是一个意外之喜。

    这件事原本不在他的计划之内。

    卢培笑着出来打圆场,“嗳,盛夏,听说你们要开一场秀,叫什么……春季秀?安排的怎么样了?场地定了吗?”

    盛夏似笑非笑的扫了他一眼,这个人明面上似乎与盛河川没什么联系,但他这个时候出来说话,怎么看都有在替盛河川解围的意思。

    盛河川、商南、刘长春,现在再加上一个卢培。盛夏心想,这个盛河川还真是不能小觑。

    卢培把手搭在盛夏的肩上,“你在国外那个设计师,我几个姐妹都喜欢的不得了。秋天那会儿还特意跑去国外看你们的秀呢。”

    盛夏没什么诚意的笑了笑,“喜欢就好。”

    卢培斜了他一眼,伸手在他脑后轻轻拨拉一下,“年纪不大,怎么心思那么多?”

    盛夏的脸沉了下来,他转了个身,不动声色的让开了卢培的那只手,淡淡说道:“各人的路都是各人走出来的,外人又知道什么呢?”

    在经历了路永川和陈柏青这样的人之后,盛夏对男人间的肢体接触极其反感。他之前就看见过卢培跟那个小明星搂搂抱抱,现在怎么肯让这样的人跟自己勾肩搭背。

    卢培的脸色僵了一下,眼里反而透出了一丝兴味。

    盛夏心里默默的堵了一下。

    这时,又有几个人从楼下赶了过来,走在最前面的是一个身材略胖的中年男人,人还没上来,声音先上来了,语气还是极其亲切那一种,“听说几位贵客看着我这楼梯装修的好,站在楼梯间里就叙上旧了?”

    这人就是商南,丁浩成的堂兄弟。丁浩成死了也没几天,但是看商南的表情,倒像是不知道这件事似的。

    盛夏心想这位商南也不是个心思简单的人物。

    商南极快的与盛河川对视了一眼,便转头招呼众人,又让服务生端着托盘过来,将会所赠送的会员卡依照卡套上的名字分送到各人手中。盛夏伸手接过自己的那一份儿,心里想着搞不好以后还真的会过来坐一坐。毕竟看今天这架势,盛河川是把这里当成是他的地盘了。

    一旁的卢培笑着说:“正好这两天我要请人聚一聚,要不就定在你这里吧。”

    商南忙说:“卢公子肯赏脸,我求之不得呢。不知道聚会定在哪天?都请什么人?有什么要求?我早早让人准备。”

    卢培说:“就后天晚上吧,你把顶楼那个宴会厅给我留着。”

    商南自然是满口答应。

    又有人问起卢培聚会的缘由,卢培旁边的人笑着说是卢培要过生日,周围的人顿时又开始起哄,说起了生日礼物一类的事情。盛夏跟这些人交情极浅,自然也犯不上特意凑过去攀交情。正想着趁着这股子乱劲儿下楼去找海荣,就听卢培在他身后说道:“嗳,盛夏,后天一定过来啊,我听老商说他这里请来的厨子和西点师傅都很不错呢。”

    盛夏正要推脱,就听他笑着说:“可别忘了我的生日礼物啊。”

    盛夏有些无语,这还带上杆子跟人要生日礼物的。不过话赶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又是当着众人的面,盛夏再拒绝就显得不合时宜了。

    “一定到。”盛夏冲着卢培点点头,视线扫过人群后面脸色阴沉的盛河川,转身走下楼。

    他今天来这里的目的,只是想摸摸商南的底,没想到这一趟来的还挺划算,居然碰见了盛河川。而且有机会告诉大家盛河川不是盛家的人,与“盛世”再无瓜葛,盛夏真是从心底里感到舒畅。这么做可比他登报断绝关系效果好得多。而且大家都在暗中议论的话,说不定还会把盛河川之前做的事都扒出来说一说,这样一来,对“盛世”的名声没有什么损害,反而会让人觉得盛河川委实没良心,可惜了盛老爷子生前对他那么好。

    盛河川或许不会在意自己的名声,但是像商南这样的跟随者,听多了这一类的传言,只怕再办事的时候,心里免不了要对自己主子的人品掂掇掂掇。哪怕只能在盛河川的关系网上打上一道不明显的裂缝,盛夏也是很高兴的。

    走过楼梯转弯的地方,盛夏无意识的回身,没想到卢培正巧也在看着他,微微有些出神的样子,也不知正在想什么。

    盛夏不自觉的皱眉。

    卢培却很快反应过来,脸上浮起笑容。

    盛夏冲他点了点头,快步走下楼梯。

    海荣已经找了盛夏一会儿,见他从楼上下来,倒是有些意外,他原本想着盛夏性子谨慎,到了不熟的地方不会到处乱跑的。

    海荣递过来一杯柠檬水,换掉了盛夏端了半天的酒杯,“润润口吧。”

    盛夏点了点头,低声说:“碰见盛河川了。”

    海荣挑眉,“他就这么大大咧咧的出来了?”

    盛夏笑了笑,“你瞧着吧,盛河川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也不知得了谁的指点,估计是不会再想着要迂回了。”

    “那又何必?”海荣不解,“当初守着‘盛世’不比现在这样好?”

    盛夏想了想,摇摇头说:“我也猜不透他的想法。不过我想着,他大概也没把自己当成是盛家的人吧。”盛河川的做法,不像是要从长兄长嫂手中争夺家产,更像是为了出一口恶气而蓄意报复,想毁了“盛世”,让大家谁都得不到。

    海荣飞快的扫了一眼周围的衣香鬓影,压低了声音说:“这地方真是他的?”

    “可能性在八成以上。”盛夏想起商南走上楼梯时与盛河川交换的那一个视线,轻声说,“这个商南不简单。”跟自己一起长大的堂兄弟就那么死了,他却能神色不变的继续跟着盛河川。如果不是脑筋极其简单,被盛河川三言两语就骗过去了,那就是这个人心里抱着别样的心思。

    盛夏觉得,还是第二种猜测的可能性要更大一些。

    第65章 静海(二)

    “卢培?”霍白趴在床上眨眨眼,有些不解的看着海荣,“怎么想起问他?你昨天去‘静海’见到他了?”

    海荣一边削苹果,一边冲着病房门口的方向努努嘴,“不是我打听,是小夏。”

    霍白把脑袋凑过来,从水果刀上叼走了一块苹果,含糊不清的说:“小夏打听他干嘛?不会是被调戏了要报复吧?”

    海荣愣了一下。

    霍白本来是开玩笑,看到他这表情,自己也傻眼了,“不……不会吧?!”

    “我说不好。”海荣微微皱眉,“不过那个卢培在跟小夏说话的时候,总是一副笑的很开心的样子。我们离开的时候,他还特意当着大家的面邀小夏后天去‘静海’参加他的生日聚会。是有些另眼相看的意思。”

    霍白的眼神呆滞了一下,忽然有些心虚。霍东晖知道这件事会不会揍他?!毕竟这个人可是他介绍给盛夏的。

    “不能吧,”霍白嚼了两下,咽下嘴里的苹果,“卢培也不傻,总该知道什么能碰,什么不能碰啊。”

    海荣冷笑了一下,“或者他觉得自己有权有势,小夏在他眼里也不过就是个稍稍有钱一些的小商人罢了。”

    “别,别,”霍白看不得海荣生气,忙哄他说:“我是说,卢培这人别的优点没有,但是很会审时度势。他家里那边情况比较复杂,容不得他们这些做儿女的做出太离谱的事情。他们这种人家出来的孩子,就算再放荡不羁,也有一根弦绷着呢。”

    海荣不信。因为卢培昨晚的表现实在是有些……不加掩饰了。他能看出来,只怕旁人也能看出来。还好盛夏不是没有身家的人,否则背地里的流言还不知会说成什么样子。

    霍白没有亲眼看到卢培是怎么不加掩饰的,一时也不好替他解释,只好说:“卢培家里往上三代,是出过将军的。家教应该还是挺严的,到了他父亲这一辈,兄弟当中开始有人去地方工作,也有人开始从商。卢培在他们家的一堆兄弟姐妹当中好像也不是很拔尖,不过他图自在,所以很少回京城去。”

    海荣不想听这人的事,但是想到昨晚他看着盛夏时的眼神,又耐着性子问了一句,“我看刘长春和商南都围着他转,他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合作关系?”

    “合作应该是有的,”霍白想了想,“你也知道卢培这人,什么生意有的赚就做什么生意,很会投机……嗯,倒也没什么不好。”

    两个人把之前打听来的有关这几个人合作的消息又过了一遍,似乎也没发现有什么不同寻常的地方。

    正思索着,就听门口传来盛夏的声音,“阿白,借给人使使呗。”

    两个人一起抬头,见盛夏胳膊上搭着大衣走了进来,空着的那只手还提着一篓小桔子。他身上穿着一件浅色的v领毛衫,领口处微微露出锁骨,很随意的打扮,穿在他身上却有种仿佛模特走秀似的效果。

    霍白上下打量他两眼,见他神色如常,稍稍放下心来,“想查什么?”

    盛夏把手里的东西放下,随口说道:“凯文去查陈婉芳的事……”他停顿了一下,心想凯文这个老光棍好像对人家怀孕生孩子的事情特别感兴趣啊。

    海荣和霍白之前也知道他们在医院碰到了陈婉芳,一时都好奇起来。一个女人把几个男人联合在一起这种事情虽然听起来有些不可思议,但现实生活里也不是没有。也只能说这女人手腕高杆,能让几个男人都将她视为心腹。

    盛夏在海荣身边坐了下来,“凯文去查陈婉芳,发现她跟商南的接触并不多。商南这个人看着虽然油滑世故,但是这人有个优点,就是顾家,从来不在外面拈花惹草。他老婆刚嫁给他的时候就是个普通女工,长相什么的都很一般,但是很能干,他老娘一直病着,也都是这个媳妇儿忙前忙后的照顾。两口子有一个儿子,已经上大学了。”

    “所以我怀疑,”盛夏不大确定的说:“这个孩子会不会是丁浩成的?”

    霍白反问他,“你怎么不猜是盛河川?她之前不是给盛河川生了个孩子?”

    “如果是盛河川,”盛夏想了想,“那应该轮不到商南的助理去照顾,搞不好商南亲自过去陪着了。还有一点,她生第一个孩子的时候是在妇幼医院,那里的条件比这边的妇产科要好得多。当然,费用也要贵得多。”

    海荣不解,“你想查的就是这孩子的爹到底是不是丁浩成?”

    “商南能照顾兄弟的女人和孩子,就不会对兄弟的死无动于衷。”盛夏回想起在“静海”时商南那张若无其事的脸,“这个人说不定是我们的机会。”

    霍白问他,“凯文现在在忙什么?”

    “他对‘静海’感兴趣的不行,”盛夏心里稍稍有些无奈,“他说要找找这地方的破绽。”

    “让他查吧,”霍白说:“我这边安排人查查陈婉芳。”霍白的休假实际上已经到期了,美国那边的研究所一直在催着他回去,若不是这一场意外的受伤,只怕他早得走了。

    “我最多还能呆两个月,”霍白说:“你们好好商量一下,看看都有什么需要我做的,我好好安排安排。”

    海荣抬头看了他一眼,“你要走?”

    霍白愣了一下,随即讨好的笑,“哎呀,怎么我忘了跟你说吗?”

    海荣抿了抿嘴角,没吭声。

    盛夏连忙站起身,“我去看看阿晖醒了没有,等下过来找你们说话。”话没说完,拎着大衣就跑了。走到病房门口的时候,听到海荣在他身后说了句,“行啊,那你就说说吧。”

    盛夏心想,是要好好说说,这蜜月期还没过完呢,就要两地分隔了。没想到当初疗养院里那个只会站在一边冷眼旁观的海荣,也有身陷情关的一天。

    这样也挺好。盛夏回身看了一眼病房虚掩的房门,心想这样才活得有了烟火气。要是他一直都是那副万事不在意的样子,那日子还有什么意思呢?

    明天就是卢培的生日聚会了,要按着盛夏自己的意思,当然是能躲多远就躲多远。但是生意人,讲究的是和气生财,断断不能落人面子,尤其还是当着众人的面,尤其还是卢培这种有背景有手段的人。

    盛夏把买礼物的事情交给了严桥,在他报上来的方案里随便选了一个。像领带、腕表这一类容易引人多想的都不能选,还是钢笔更合适,中规中矩的,不会显得失礼,但也不会让人觉得有什么特别的意思。

    现在的问题就是如何在能明晚的聚会上露个脸就退场。

    盛夏坐在车里,望着窗外迤逦亮起的路灯微微出神。因为这些日子都要在公司和医院两头跑,所以他又搬回了之前霍东晖给他安排的那套公寓,这样以来不用在路上耗费太多时间,两头都省事。而且来回跑了几趟之后,司机老黄还发现了一条近路,比以往回家的距离缩短了将近三分之一。唯一不好的地方就是要路过一个菜市场,如果赶到上下班的时间,有时会在这里堵车。

    不巧的是,他们今天就赶上了。

    刚从医院出来的时候,盛夏光想着这兄弟俩都说饿了,要早点儿把晚饭取回来,正好再给霍东晖取两件换洗衣服。没想到出门才反应过来正好赶上下班的高峰时段,好巧不巧的就堵在了菜市场的门口。

    前面的车子也在嘀嘀嘀,后面的车子也在嘀嘀嘀,车窗并不能完全隔绝街市的噪声,盛夏也不由得有些烦躁起来。

    不远处菜市场的门口似乎起了争执,一群人朝着马路的方向涌过来。盛夏坐在车里只能看到外围一群看热闹的人,看样子似乎是城管又跟商贩起了争执。

    司机老黄也有些不耐烦,还耐着性子安慰盛夏,“看样子还得堵一会儿。等过了这条街就快了。”

    盛夏把车窗稍稍落下来一点儿,冬季沁凉的空气扑进来,也将这个都市的凡尘烟火气一并带了进来。盛夏回想起不久之前霍东晖带着他一大早去菜市场买鱼虾的事,脸上微微露出笑容。

    “没事,不用急,”盛夏随口安慰老黄,“咱们也不赶时间。”

    老黄连忙答应。

    正说着话,人群中的喧哗突然大声起来,一群人呼啦往后退开,有几个人一下子就撞到了停在路当中的车子上。盛夏虽然坐在车里,也下意识的往后靠了一下。

    就在这时,一张便签纸顺着窗口的缝隙飘了进来,在半空中打了个旋儿,轻飘飘的落在了盛夏的腿边。盛夏随意的扫了一眼,似乎上面还写着字。待他看清楚便签纸上一笔略有些眼熟的钢笔字时,整个人都愣住了。

    盛夏连忙将纸片抓在手里,望向窗外时,只觉得人群乱哄哄的,不远处的人群里还有人狼哭鬼嚎的叫骂,根本看不出哪一个才是扔纸条的人。

    盛夏捏着纸条,心头激跳不已。直到拥堵的人群散开,车子缓缓驶出了这条街,他才平缓了心跳,小心翼翼的打开了那张便签纸。

    纸条上潦草的写着一个时间和一个电话号码。时间是在明天中午,电话号码并不是手机号,而像是固定电话的号码。盛夏翻过纸条,在背面看到了一个龙飞凤舞的“赵”字。

    盛夏的呼吸微微一窒。

    这个赵字让他想起了一个人,这个人叫赵思年,是泰莉的一助。盛夏当初离开疗养院之后,也曾经想方设法找过这个人,却始终没有他的消息。后来他们在泰莉办公室的监控录像中也没有看到这个人,盛夏一直猜测这个人会不会在泰莉出事之前就已经遇害了。

    但是现在,手里的这张纸条却让他有了另外的想法。

    盛夏抬头对司机说:“老黄,开快点儿。”

    老黄答应一声。车子提速,飞快的驶向了盛夏的公寓。

    第66章 静海(三)

    盛夏一到家就直奔书房,在书柜里挑挑拣拣找出一本旧的文件夹,翻开来找到签字页,拿着纸条上的“赵”字和签字页下方的“赵思年”三个字来回比对,越看越觉得这是出自同一个人的笔迹。

    盛夏印象中的赵思年是一个很精明干练的男人,泰莉或许跟陈婉芳在一起的时间要多一些,但是比较重要的事情她还是会交给赵思年去做。不夸张的说,这个人应该是除了丈夫儿子之外,泰莉最信任的人。赵思年的重要性盛河川自然不会不知道,所以盛夏才会有之前那样的猜测。但现在的情况来看,这人虽然逃过一劫,但处境似乎不大妙。以后要怎么安排这个人,对盛夏来说仍是个问题。

    盛河川当年对盛夏下手太过突然,令人猝不及防。在那种情况下,泰莉首先要做的事毫无疑问是营救自己的儿子。作为她最信任的臂膀,赵思年肯定会被安排去调查这件事。紧接着泰莉就出了事。无论赵思年是否查到什么,以他受泰莉信任的程度来看,盛河川都不会放过他,这是肯定的。但若说连续几年如一日的追捕这个人,盛夏心想,除非赵思年查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会是什么呢?

    盛夏翻来覆去的看着手里的便签纸,心里迫不及待的等着明日的到来。

    转天中午十二点,盛夏靠在办公室的窗口,略有些忐忑的拨通了便签纸上的电话号码,听筒里嘟嘟响了两声,电话被人接了起来。

    “你好。”盛夏忽然有些紧张,“我是盛夏。你是……田心哥吗?”

    电话另一端的人呼吸微微有些急促,“是我。”

    田心哥是当年盛夏给赵思年起的外号,因为赵思年比泰莉年纪小,又对她抱有一种特别的崇拜心理,所以一站到泰莉面前,他就会显得很拘束,特别听话,简直乖得不行。盛夏那个时候总是打趣他,说他活像个甜心宝宝。

    “赵哥,”盛夏心头激跳,“你这些年……我以为……”

    赵思年的声音似乎哽咽了一下,“我也以为不会再有机会见到你了。”

    “你现在在哪里?”盛夏现在最关心的就是这个问题,“安全吗?”

    “我不确定。”赵思年沉默了一霎,“我有话要跟你说。但是……”

    盛夏猜到他在顾忌什么,忙说:“你在哪里,我现在过去接你。”

    “不,”赵思年的声音顿时紧张起来,“现在不行,你不要过来。”

    “那这样吧,”盛夏望着窗外阴沉沉的天空,竭力让自己保持冷静,“我自己不露面,我让信得过的人去接你。还是昨天那个时间,还是菜市场门口,还是昨天哪辆车。你自己上车。剩下的事情交给我来安排。”

    赵思年迟疑。

    盛夏轻声叹气,“田心哥,不管发生什么事,躲避不是办法。”

    “我知道。”赵思年沉思了一下,“我要跟你说的事在电话里说也并不安全……就按你说的办吧。”

    盛夏松了口气。他可不希望从赵思年这里听到几句没头没脑的话,然后就再也找不到这人了。那可比从没碰见赵思年还要麻烦。

    当然,他眼下的麻烦还不止这一桩。首要的麻烦就是卢培的生日聚会。

    盛夏的座驾驶入“静海”的停车场时,接到了凯文打来的电话,说他已经接到了赵思年,他说赵思年的精神状态不是很稳,有些惊悸过度的表现,迫不得已他给赵思年打了一针镇定剂。现在人已经睡着了。

    盛夏皱眉,有些不确定赵思年所说的“不安全”会不会只是他自己的紧张过度。

    “小夏,”凯文说:“我之前在查于光伟的时候,发现他们似乎在找什么人。你说,他们在找的会不会就是这个赵思年?”

    盛夏摇摇头,“等他醒来再说吧。”

    “好吧,”凯文说:“我会看着他。也会看着你的。小外甥,你要知道,入侵‘静海’的监控系统对我来说可是小毛毛哦。”

    盛夏被他怪腔怪调的话逗笑了,“好吧,那你可要好好保护我。”

    “这是当然。”凯文一本正经的说:“放心去吧。”

    盛夏挂了电话,转过头叮嘱严桥,“等下如果遇到盛河川,尽量不要跟他发生正面冲突。”

    严桥点点头。他以前也跟着盛河川参加过一些社交活动,酒量也不错。唯一的缺点就是不如丁浩成那么圆滑世故,这一点曾经被盛河川嫌弃,如今却被新的老板看重。严桥有时候想想,自己都觉得有些唏嘘。

    “静海”已经开始营业了,一楼的大厅里都是散客,表演台上有人在弹琴,气氛还是很不错的。盛夏带着严桥走进“静海”,跟着引路的服务生搭专用电梯直达顶楼。

    他们到的不算早,已经有不少客人先到了,三三两两的围聚在一起聊天。盛夏跟几个熟人打了招呼,就带着严桥到一边躲清闲去了。他跟卢培这一伙儿人没有太密切的商业往来,更谈不上什么私交,来这里不过就是为了彼此的面子,倒也不用表现的太热络。

    盛夏对冷餐没什么兴趣,来之前也拉着严桥吃过晚饭,这会儿两个人各自端了一杯酒,靠在窗边不显眼的地方聊天。盛夏趁机把到场的客人跟严桥做一个详细的点评。这个严桥哪里都好,就是为人处世方面不大懂得变通,多让他知道一些台前幕后的隐情也是有好处的。

    年纪小的时候,一根筋还可以说性格直率,要是年纪大了依然一根筋,那就成了局限自己发展的束缚了。

    不多时,卢培的出现打断了两个人的现场教学。因为是私人性质的聚会,卢培的穿衣打扮显得十分随性,衬衣的颜色是很浅的橘粉色。虽然看外表卢培也算是个风度潇洒的帅哥,但盛夏还是觉得这个人给他的印象就是不大正经。

    “小夏,”卢培满脸笑容的迎了过来,“我就知道你会来。”说着还冲他眨了眨眼,看得出他心里很是高兴。

    盛夏不好在这种场合泼人冷水,笑着点了点头,取出准备好的礼物递过去,“生日快乐,卢少。”

    卢培伸手接过,很仔细的看了看,笑着说:“小夏的眼光真不错,我很喜欢。”

    盛夏敷衍的笑笑,“喜欢就好。”

    卢培大概觉得严桥站在一边有些碍眼,但是看在盛夏的面子上也不好说什么,只能尽量无视他的存在。他揽住盛夏的肩膀,很是亲昵的说:“我给你介绍两个朋友吧。那边的高个子,看到了吗?是京城秦家的人。”

    盛夏之前就看见了跟卢培说话的陌生人,这人与卢培年岁相仿,相貌不俗,只是眉眼之间带着一股倨傲的神气,让人觉得难以亲近。盛夏没见过他,但是京城秦家还是听说过的。秦家不算什么大家族,但秦家先后出了几个实权派,如今正是节节高升的时候。只怕卢家在他们面前也要后退两步。如果这位秦少就是出自这个牛掰的秦家,那他目下无尘倒是不显得很奇怪了。

    “还是算了,”盛夏婉拒,“今天过来是纯休息的,不想谈生意。”

    卢培看了他一会儿,了然的笑道:“秦筑这人也就是看着不好接近,性格其实还不错。他家里早年是做纺织业的,到他父亲这一辈开始转行做地产。”

    盛夏敏锐的从他的话里听出了一点儿别的意思,“卢少对地产有兴趣?”

    卢培想了想,笑着说:“这话要怎么说呢,有兴趣自然是有兴趣。但是之前没那个条件。所以……”他摊手,做了个无奈的表情,“其实很多人跟我说地产的黄金时期已经过去了,让我别轻易试水。”

    盛夏附和,“我也听过这种说法。”

    卢培晃了晃手里的酒杯,“不过机会总是需要人去发现的。如果有合适的机会,也未必就没有赚头。有消息的话,回头我悄悄告诉你。”

    盛夏其实对房地产什么的不是很感兴趣,见他主动示好便含糊的应了一句,“那我先谢谢卢少了。只怕我手里没那么多闲钱,之前‘盛世’拆分……你大概也听说了。”

    卢培脸上露出一副明白明白的表情,还体贴的拍了拍他的肩膀,“有的时候,没机会也能人为的制造机会。”

    第1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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