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凶策 作者:凉蝉

    第12节

    正絮絮说着,忽听身后桌椅哐当轻响。

    “司马凤。”迟夜白放下笔,冷冰冰开口,“时辰到了。”

    司马凤一愣:“这么快?水开了?”

    “开了。”迟夜白抬手在鼻前轻拂,似是想把浓烈的药草气味挥散一二,“过来脱衣服。”

    第43章 污血(7)

    浸药浴需要除去全身衣裤,并将除脖子与脑袋之外的地方都潜到药水底下。司马凤第一次浸药浴的时候很抗拒,死死抓着衣服不肯脱。最后是迟夜白觉得太烦,直接点了他穴道,亲自上手给他剥了。

    浸了几次,司马凤脸皮也厚了,当着迟夜白的面也大方坦然地脱衣服。

    连阿四也觉得不好意思:“少爷,你没必要朝着迟当家的方向脱裤子。”

    司马凤:“我怎么知道他在哪里?我又看不到。”

    他后来还装作不愿意,想让迟夜白再给自己扒一回衣裤,但阿四太不长眼,主动而热情地上前为自己少爷服务。司马凤现在还记得那日迟夜白站在浴桶边上发出的一声冷笑。

    水开的时候非常烫,阿四快手快脚地撤了柴火,等司马凤把自己刨得光溜,水温也随之降了一些。

    按照甘好的叮嘱,浸泡的时候司马凤也需要运起内劲,把在经脉中四处游离的毒素都聚到一起。这个过程很麻烦,如今疗程已经过了几日,阿四和迟夜白唯一能看到的不同,是司马凤眼皮上的斑纹消失了。

    “还是看不到。”司马凤伸出两手乱抓,“好凄凉,好凄凉。小白,来来,扶一扶我。”

    迟夜白冷着脸不出声,两人僵持了一会儿,是阿四主动伸手:“少爷我来吧。”

    他才把司马凤扶进浴桶,手腕就被司马凤死死攥住,疼得他嗷地一声叫出来。

    “司马?!”迟夜白一愣。

    “没事。”司马凤平静道,“我试试阿四功夫。这混帐,日夜在甘好这里玩儿,把武功都荒废了。”

    他抓的这一把力气很大,阿四眼里都是泪,呆了一会儿才明白,这是司马凤在报复。

    报复阿四故意在迟夜白面前提起霜华的种种。

    阿四觉得自己这次不冤——他确实是故意说到霜华的。

    在金烟池里和司马凤关系最好的就是霜华。一是因为霜华的性情司马凤很喜欢,二是因为霜华是个清倌,司马凤和她相处,并不涉任何男女情欲。金烟池的人都知道,迟夜白当然也知道——沁霜院里霜华那扇门,迟夜白已经出钱修复了几次。

    阿四眼泪汪汪地揉揉手爪,心道我不冤,你也不冤。你明知道迟当家就在这里,为何还喜滋滋地凑我这个话头?

    “别啰嗦了。”迟夜白开口道,“阿四,疼不疼?”

    “不敢疼。”阿四说,“少爷常跟我们说,打是疼骂是爱。”

    司马凤忍不住笑了:“你这小混帐,越来越会说话了。”

    他将自己身子深深浸入药水之中。滚烫的药液和浓烈刺鼻的草药气味,令他眉头忍不住皱起。旧时有人制作过一个四时皆可入浴的浴室,以美玉精石为堤岸,以琥珀为瓶杓,夏日便引清凉渠水入池,池中浸泡着数百纱囊,囊中尽是奇珍香药,药气香雾或融于水中,或袅娜于室中。而到了冬季,便准备铜质龙壶数十个,壶中同样满盛药材,各重数十斤,以温火烧成赤色,各各投入池水之中,池水得以保持恒温。司马凤运功罢了,只觉头顶似乎都冒出热气,加之水中药囊沉浮,倒是很有冬季在那温池浸泡的爽利感觉。

    “小白,你可还记得温香渠?”司马凤运完功了,开始闲聊,“那书里说的温香渠。”

    “记得,怎么了?”迟夜白不解。

    温香渠便是冬季从四时浴室中流泻出来的污水。因为冬季浴室中长久温暖,因此那池子暖水又被称作焦龙温池。富贵人家或官宦子弟常到浴所濯洗,还有宫人或宠姬相伴,嬉戏彻夜,灯火通明。而春宴罢了,从那浴池中排出的水便流经石渠,汇入内河。那渠子有个雅名,就叫温香渠。传说渠水流经数里仍有香气,百姓争相汲取,以桶壶提水归家,人人欢欣。

    “我这药桶里的水倒出去,也可以整个温香渠啊。”司马凤说。

    迟夜白:“你这是臭的。”

    司马凤:“不臭,你过来仔细闻闻,这香气玄妙得紧。”说着抓起桶中药囊,递到迟夜白鼻下。

    他已懒得开口说话,默默收回手。木桶下面垫着铁板,铁板下面才是柴火。虽然柴火撤了,但长时间以双手贴着热烫的桶壁也是一件辛苦的事情。阿四也撤了手,鼓着腮帮猛吹掌心。

    司马凤还需在桶中再浸半个时辰,迟夜白不想陪他了,起身拿着方才写好的纸页走出去。

    还未走到房门,忽听甘好的声音从院门远远传来:“阿四!来给你家少爷分拣药材啦!后面几天喝的,我跟你说说怎么熬煮!”

    阿四垂头丧气应了句好,塌着肩膀移出房门。

    阿四一走,迟夜白便不能离开了。他只好把手上的东西放回桌上,扭头时发现司马凤趴在药桶边缘看他。

    虽然知道他看不到自己,但迟夜白的心还是连跳了几下。

    “小白。”司马凤笑道,“我方才说起霜华,你是不是不高兴了?”

    “迟当家不高兴了?”甘好兴致勃勃地问,“你家少爷又做什么了?”

    阿四正在屋檐下对着二十几筐药材发呆。

    “你先别管这个,这药怎么这么多呀?”阿四眼都要花了,“我不是迟当家,我记不住。”

    “每种药都不一样,吃的时候也不一样。”甘好给他指点,“这十二种是早晨第一次要喝的,午间的第二次药不能加刘寄奴,换徐长卿。夜间还得再喝一次,这次要多添红娘子和女贞子……”

    阿四实在记不住,干脆寻了纸笔过来,让甘好再说一遍,他一个个记下。

    甘好慢慢说了一遍,见他写得认真,忍不住摇头:“唉,你真不是个学医的料。”

    阿四:“我确实不是啊。”

    甘好顿了顿,颇有些探问之意:“乐意在你们那里过得好么?”

    “好啊。”阿四点点头,“甘令史人虽然闷,但做事很认真,少爷老爷,还有我们,都很信任他。”

    “乐意是个学医的天才,或者更准确点儿说,他天生就是个学毒的料。”甘好笑道,“可惜,最后居然跟着我爹学了仵作之术。”

    阿四抬起头:“仵作之术不好么?”

    “仵作这行当,自古以来都是贱民。”甘好点点阿四的纸,提醒他继续往下写,“乐意若是跟我一起学医或学毒,成就早在我之上。”

    “可是甘令史真的很厉害。”阿四放下了笔,认真道,“老爷说过,天地间诸般行当,千万种人物,绝无‘注定’这一说。即便是仵作,也有甘令史这种厉害人物可令人从心底钦佩。你一定没见过他验骨的手法,堪称神奇。”

    “那是你没见过他辨药和治病的本事。”甘好嗤笑道,“有些人天生就注定要做某一行的,你瞧瞧你家少爷和迟当家。”

    “天生是天生,有这般本事,也得有人教导。”阿四并不信服,“运气啊,命定啊,若是太过笃信这些,人就完了。”

    甘好十分好奇地打量着他:“你这小子,倒是有点意思。”

    阿四又觉骄傲,又觉羞涩。这些话都是平日在家里听来的,他随口说出来而已。

    正想着怎么回应甘好,甘好又问了一句:“你干这一行,有没有见过天生就适合当杀人犯的人?”

    阿四一愣:“什么?”

    “若是世上有你家少爷和迟夜白这样的人,那应该也有天生就懂得或嗜好杀人的怪物才是。”甘好边说边点头,“一物降一物。”

    “怎么会呢?”阿四摇头,“杀人怎可能天生就会,这么凶险的事。”

    “但你们总见过一些怪奇的杀人案子吧?”甘好来了兴致,“有些人就是喜欢杀人,喜欢干这件事,这有什么不可能的?”

    “可是你说的是天生就喜欢这样……”阿四嘴角一抽,“没有的。”

    “那有没有这样的人?”甘好又问,“经过一定的教导,他们会比别人更容易习得杀人的能力?”

    阿四这回没有立刻回答。他放下手中纸笔,神情有些凝重。

    “甘先生,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只是好奇。”甘好笑眯眯道,“我比你虚长些年岁,看过的人事总比你多。有些人自生下来的那一刻起,他们的影子里就带着血腥味。你若没见过那种浓重的恶意,那是你的幸运。”

    此时,在弥漫着药草气味的厢房里,迟夜白正拿镇纸点着司马凤手上的大白穴。

    司马凤疼得整个手都软了,连声求饶:“不摸了不摸了,疼疼疼……”

    他是真的疼,手指都颤抖。

    迟夜白把镇纸放好,无声地看着他。

    司马凤眼睛看不到,但耳朵灵得很。他问迟夜白是不是不高兴了,迟夜白不愿回答,他便伸手去抓,一抓就抓到了迟夜白的腰带,差点把人整个拽进桶里。

    扮完登徒子,又扮可怜人。司马凤把下巴搭在桶边:“你下手真重,那处很疼啊。”

    “这是提醒你不要乱来。”迟夜白踢了木桶一脚,“你以为一个瞎子真能抓得到我?”

    司马凤笑了笑:“你果真生气了。”

    “你就算明日立刻跟什么俏俏或盈盈成了亲,我也不会生气的。”迟夜白平静道。

    司马凤想了想,奇道:“俏俏是谁?盈盈又是谁?”

    “那成日给你画各种扇子的俏俏是江南镖局把头的大女儿,盈盈则是九江十三寨张寨主的妹妹,前几年我俩追缉水贼时,张姑娘不还在江上为了你唱了一首……”迟夜白说了一半,把余下的话都吞进肚里。他看到司马凤笑得很高兴。

    “你真爱帮我记这些。”司马凤看起来非常愉快,“我自己都想不起来了,你偏偏记得那么牢。你一定十分中意我,是不是?对不对?”

    他笑嘻嘻地说着,又伸手去够迟夜白。

    窗门之外是统辖天地的雨声,哗哗倾落。

    “你看不到我。”迟夜白低声道。

    “我看不到你。”司马凤重复了他的话,“所以你放心。”

    他终于抓住了迟夜白的手。或许因为脱离了热源,他印象中劲瘦有力的手很凉,干燥且舒服,虎口处生了茧,是长年累月练剑留下的。

    司马凤与他贴着掌心摩挲。他听到雨声,听到桶中水浪撞击桶壁的声音,也听见迟夜白的呼吸。那和他听惯了的频率很不一样,略显急促,还带着热度。

    “我看不到你。”司马凤又重复了一次,随即水淋淋地站起来。药液从他肩头滚落,淌过滑韧的皮肤,没入低处。

    他看不到自己,因而也看不到自己脸上的狼狈与动摇。迟夜白的心像被这热的水煎熬着,又像被凉的雨浸泡着,沉浮不定,起起落落。

    司马凤只感到他的呼吸越来越近,温凉的手指贴着自己鬓角,慢慢移动。

    他胸口一热,拽着迟夜白的手将他拉到自己身边。

    呼吸相闻,连身躯的热度都清晰可触。

    就在他几乎碰到迟夜白双唇的时候,密密匝匝的雨声突然被撕破,一声清冽的鹰啸由远而近,悠然落入院中。

    司马凤:“……”

    阿四的脚步声也啪啪响起:“少爷!迟当家!鹰来了!”

    迟夜白缓缓舒出一口气,低声道:“鹰来了。”

    司马凤恨不能把这鹰放血拔毛,让甘好今夜加餐。他紧抓着迟夜白的手,在他唇上狠狠抿了一下。

    “来得太不是时候。”他气哼哼地说,“我要穿衣服,你帮我。”

    和鹰一通抵达的是来自鹰贝舍的探子。和许英这案子类似的事件竟有数十张纸,被他小心裹在油纸里,贴身放着。

    阿四和甘好的争论还未消停,甘好说着自己对这案子也十分好奇,一定要凑过来听。迟夜白因顾念着司马凤现在还需要他来解毒,便也不赶他。

    “以锤子敲击后脑杀人的事件,最近这十几年中,周围的五个城池共发生了三十二起。”那探子将纸张递给迟夜白,低头说着,“其中未发现凶手的案子共有二十七起,其中两起发生在蓬阳。这二十七起案子的死者都是乞丐或流民,无人报案,也无人查探。”

    “还有呢?”

    “五个城池,沿海成线,最早发生锤子杀人事件的是九华城,正好是十八年前。”探子把五个城池的名称一说出来,众人便立刻明白了:凶案发生的地点,似乎便是凶手移动的路线。

    “九华城是什么事,死了什么人?”司马凤问。

    “其余的案子凶手是不是许英,我们查不出来,但九华城有一桩命案,杀人者恰好姓许名英。”探子说,“当年许英十二岁,死者是他七岁的表弟。”

    ——

    四时浴室、焦龙温池、温香渠:出自东晋王嘉的《拾遗记》,是一本(蛮好玩的)故事集。

    第44章 污血(8)(捉虫)

    九华城的死者年纪太小,卷宗里写着的凶手年纪又太大,是一件令人印象深刻的怪案。探子一说,迟夜白立刻想起来了。

    “那案子的凶手不是许近财么?”他问。

    “许近财是许英的爷爷,多年来一直因病卧床,进牢里不过两日就归西了。”探子说,“案卷上写的确实是许近财的名字,也是这次去查探我们才发现还有这样一段隐情。”

    于是探子便把九华城七岁幼童命案的详细经过,跟在场诸人细细说了。

    被杀的幼童名为陈二家,是许英母亲陈氏兄长的孩子。

    那日正是农忙季节,午间日头毒辣,人们纷纷躲在阴凉处。十二岁的许英跟着大人干活,碗里的粥水喝到一半,看到陈二家从田埂上朝自己走过来。

    陈氏几个哥哥的家境都比她要好,时常接济陈氏。陈二家那日穿了一件新衣服,手里拎着的两条鱼是专门拿来给许英的。

    许英便提着鱼,带着陈二家回去了。

    村人大多出门干活,整条村都十分僻静。在走回家的途中,许英和陈二家打了起来。

    许英比陈二家高,但陈二家比他胖。小胖子打不过自己表哥,便用身体猛撞,从地上抄起石块砸许英的脚。许英被他推倒在路边,沾了一手的狗屎。

    据当时在树下围观嬉笑的人说,打架的原因是陈二家说许英是穷鬼,“穷得没布兜屌”。

    七岁的孩子不一定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他只是从家人那里听来这样的话,学着家中大人们嘲讽的语气,原模原样地跟许英说了出来。

    许英从地上捡起那两条鱼砸到陈二家身上,把陈二家砸得嗷嗷大哭之后,自己转身跑了。

    那天下午,许英活儿干了一半,说头疼,想回家躺着。

    他在回村的路上走了一半突然停下来,呆了片刻后扭头往回走了一段,拐入一条小路。

    小路的尽头是陈二家的小院子。

    院子里除了自己七岁的表弟,没有任何人。陈二家当时正用小锤子把凳子上松脱的木栓敲牢。许英在院外站了越有半盏茶功夫,一个经过这里走到池塘边拉屎的人看到他了。

    他拉完屎往回走,恰好看到许英从院子的侧面,翻墙进入陈家的院子。

    傍晚回来的陈家人没有看到陈二家,一直到吃晚饭的时候才发现孩子在床上睡着了,还盖着被子。掀开被子,陈二家的娘亲发出凄厉惨叫:被子底下是早已断气的尸体,陈二家后脑勺血肉模糊,一个锤子扔在床底下。

    案子很快报到了县太爷那里。县太爷召集各方人士详细一问,立刻把许英的事情问了出来。

    只是去抓许英的时候,许家人却说,杀了陈二家的是许近财,因为“那孩子常常骂他老不死的,没半点礼貌”。

    许近财平日里根本无法起身,更别说要走过半条村子去杀一个孩子了。但许英爹妈砸锅卖铁凑出半个银元宝,献给了县太爷,县太爷便把许近财抓了。两日后,许近财死在牢里,这案子也就这样了结。

    许英早就不见了,而许英的爹妈也在许近财被抓之后,连夜离开了村子。

    “这本是个小案子,不想背后居然还有这样的事情。”探子说道,“之后许英一直踪迹全无,如果这二十多起无名的凶案都是他所犯下,那么他一直没有停止过杀人。”

    “许英是失踪了,还是连他父母也被他害了?”司马凤突然出声问道。

    “他父母我们倒是还没查到。”探子转头朝着司马凤说,“在九华城命案发生的三个月后,九华城外发生了第二起锤子杀人的命案。死者是一位流浪汉,尸体陈列于破庙之中,身上的衣服鞋袜都被剥走了。破庙附近有个村子叫大通海村,许英的母亲陈氏有一个姊妹,当时就在大通海村之中。”

    “然后呢?第三起命案?”

    “第三起命案发生在距离大通海村六十里外的樊家村。”探子又道。

    司马凤搓搓手指。手上没有扇子,他有点儿不适应。

    “从九华城去金山城,必须经过大通海村和樊家村。我估计许英不是自己逃家的。他爹妈把许近财搬出来当替死鬼,许近财也承认了这命案,说明他们在包庇和掩盖许英杀人的事实。”他说,“许英应该是去大通海村投奔陈氏那位姊妹的。但不知中间出了什么事情,他没有在大通海村停留,而是一路前行,经过樊家村,往金山城的方向走。”

    迟夜白瞧他一眼:“许英是惯犯?”

    “如果那二十七起案子是他犯的,他绝对是惯犯。他杀人已经杀出了惯性和乐趣。”司马凤站起来,脸上流露出一些兴奋之色,“十二岁……下手可真狠。”

    他话音刚落,鹰贝舍的探子在一旁接口。

    “杀人的话,十二岁时是第一次,但杀别的东西,许英可不是第一次了。”探子低声说,“他从小便喜欢杀猫和狗,且都是用硬物打砸。我们的人之前在村里查探时不少村人已经忘记谁是许英,但一说到杀害猫狗和家畜的,人人都能说出他的模样。他长到八九岁开外,学会了木工,便常用铁制的锤头行恶。”

    “他在村人看来,是个恶徒?”

    “不完全是。平时的许英木讷、沉默,倒没有什么特别的惊人之举。”探子回答。

    司马凤又搓了搓手指。他对这个许英产生了强烈的兴趣。“小白,你记得我爹跟我俩提起过的那种人吗?”他转头问迟夜白,“那种天生就嗜杀的人?”

    司马良人五六年前,被朝廷秘密委托去办理一件案子。

    案子牵扯到皇室子嗣,因而一直到案件结束,司马凤和迟夜白才从只言片语里知道他去了哪里、去做了什么。

    那时候皇城传出一件怪事,皇帝的第六子被狐仙附身,嗜杀嗜血,无人能控制。至于什么时候被附身,在哪里被附身,则是说法不一:有说春猎时他射杀了一只白狐才惹祸上身,有说他自小便被潜伏于深宫的狐精吃空了内里,现在是顶着个皮囊的妖怪。更有甚者,直接指出是六皇子生母的不对:那本来就是个狐狸精。

    民间说法不一,各有各的精彩离奇。司马凤和迟夜白在蓬阳的茶楼里也听到不少,却没想到司马良人消失数月,原来就是去查的这件事。

    其中详细情节两人都不知道,只晓得最后那皇子和生母都被秘密处死了。

    若是孩子有问题,定不是圣躯有不对,只能把错误归到女人身上。司马良人只跟两人略略提了,并再三叮嘱若有朝廷委托,切切不可擅自接下,一定要先告诉他。

    那日谈话到最后,司马良人突然问了个问题:“你们觉得,这世上有天生的杀人犯么?”

    他所谓的天生杀人犯,是天生就喜欢杀人、善于杀人的人。

    司马凤与司马良人辩驳了半个时辰,迟夜白却始终没有出声。

    他想说有的,那些犯人的名字、所犯的案子、最后受了刑罚,凡是他看过的,都在卷宗和自己脑子里刻印得清清楚楚。但司马凤认为没有,他也就不说了。

    同样的问题司马凤和甘乐意也谈论过。甘乐意非常肯定地说有的,于是司马凤又和他吵了一架。

    现在司马凤突然问起,迟夜白愣了一会,点点头。

    五六年时间过去了,司马凤的想法与当时已经大不一样。

    “我想见许英,我想亲自审问他。”司马凤突然说。

    阿四一直在自家少爷身后,听到现在才忍不住看了甘好一眼。

    他突然发现迟夜白也在看甘好。

    “甘先生。”迟夜白低声道,“可否请你行个方便,为我们和马大人搭个桥?”

    甘好眉毛一跳,手里一块蜜饯吃了大半,直接草草咽了下去。

    “你怎么知道我认识马大人?”

    在启程前往青河城的晚上,迟夜白虽然是去鹰棚顶上“练功”,但实际上,他先到地下去查阅了鹰贝舍的资料。

    甘好的资料也在其中,但迟夜白没有看过。甘好的资料也非常简单,不过寥寥数页。但里头说到了这个用毒高手之所以在青河城定居的原因。

    他当年被仇家埋伏,以剧毒灌喂,幸得被一位过路赶考的书生救了下来。

    那书生姓马名浩洋,正是如今青河城的父母官。

    马浩洋救活甘好之后,甘好为了报恩,向马浩洋许诺,可以为他做三件事或杀三个人,无论什么人,无论善恶,无论身份年纪,无论男女妇孺。马浩洋至今为止只让他做了一件事,就是留在青河城。

    马浩洋在青河城做官已有十余年,娶妻生子,声望日盛。甘好虽然是用毒高人,但在医术上造诣也很高,曾救过马浩洋和家人好几次。

    如此算来,甘好与马浩洋相识近二十年,彼此都对对方有恩,也因此有着比旁人更厚的情谊。

    甘好虽然听闻鹰贝舍是江湖上最有名的情报机构,却不知道连自己的底细都被人翻得那么清楚,一时间有些咬牙切齿。

    迟夜白冲他作揖:“甘先生,我再为你誊抄一份《毒物三千解》吧。”

    甘好眉毛又是一跳:“毒物三千解!你怎么有这书!这不是朝廷秘藏么!”

    “确实是朝廷秘藏。”迟夜白笑道,“但不代表我没看过。我既然看过了,给先生抄一份,不是什么难事。”

    甘好再不犹豫,拍案而起:“走!我带你们去找马大人!”

    鹰贝舍的探子接了迟夜白的指令,很快带着鹰走了。剩下三人便跟着甘好,往马浩洋府上走去。

    阿四按捺不住心中好奇,凑上去低声问司马凤:“少爷,真有天生就喜欢杀人的家伙?”

    司马凤正竖着耳朵听前方迟夜白和甘好的谈话。外头人多,迟夜白不肯牵他,他只能装模作样地捏着阿四的手指。

    “有的。”司马凤简略地回答。

    “那都是什么样的人?”阿四求知心切。

    “很丑。”司马凤又简略地回答。

    “丑成个什么样子?”阿四孜孜不倦。

    司马凤顿了顿,终于认真回答了他的问题。

    “像野人一样。”

    ——

    《污血》这个故事涉及的天生杀人犯理论,是我从龙勃罗梭的《犯罪人论》里提及的“天生犯罪人”化用而来。这个理论比较长,具体的内容我放在有话说里了,有兴趣可以瞅瞅~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两天有禁毒日的活动呢。太晒了我的妈呀,深了两个色号啊至少。不过发现了一个好帅好帅的警察小哥……

    ——

    龙勃罗梭是《犯罪人论》的作者,他提出了一个非常有名的的理论,就是“天生犯罪人”。

    他认为,天生犯罪人带有与非犯罪人区分的因素,天生犯罪人具有遗传性,而且是一种人类的返祖现象。天生犯罪人包括:

    和普通人不一样的头盖骨、不对称的面部、大颧骨、大的下颚、有残障的眼睛、歪斜的鼻子、肿胀突出的嘴唇、不正常的齿系、异样的骨盆、有缺陷的胸腔等十八种特征。

    可以看到,这个理论的基础不是犯罪心理,而是生理解剖。龙勃罗梭在大量解剖的过程中,在恶性罪犯的头盖骨上发现了迥异于常人的凹陷,于是开始探讨犯罪的生理和遗传原因。

    这个理论从提出来开始就受到很多的批评,因为它是不够严谨的,而且很容易在无切实依据的情况下把一部分人划归到“罪犯”层面。龙勃罗梭后来修正了自己的理论,加入并讨论了地理、环境、教育这些影响因素,并且自己也承认这样粗暴简单地进行划分是很不妥当的。

    《污血》这个故事里引用了犯罪人论,但不代表我认可这个理论。相对来说,我反倒更认同他后期的修正:地理环境和教育,家庭的指导和个人心理因素,这些可能比“遗传”因素更重要。

    不过对一个拥有如上长相的孩子来说,他在生活中遭受到的恶意,可能远远多于善意。恶意会衍生恶意,对很多人来说,恶意本身就是一种深刻的社会教育。

    第45章 污血(9)

    在甘好的引见下,马浩洋见了司马凤和迟夜白两人。

    他认识司马良人,自然也知道司马家和鹰贝舍的名声,加之又有甘好在侧,犹豫再三后,点头答应了。

    青河城的死牢里空空荡荡,只有许英一人。许英蜷在小床上睡觉,呼噜打得震天响。小窗外头飘着雨,雨水溅进来,打湿了半张床的稻草。

    衙差晃动木门上的铁链,砰砰作响。“许英!起来!”

    连续喊了几次许英才有动静。他似乎睡得极沉,在稻草上扭动片刻,才慢慢坐起身。

    司马凤和迟夜白跟在衙差身后,一个看着,一个听着。

    慢慢走过来的青年有着一张令人印象深刻的脸。他的五官全挤在脸上,但分布又如此的不协调,像是被人狠狠揉捏过之后又重新按在脸上似的。而重新安放的那个人根本不懂得眼睛鼻子嘴巴的位置如何才叫合适,因而许英的两只眼睛一大一小,一高一低,鼻骨塌陷而鼻头很大,两个鼻孔大张着,因为受凉而从里面淌出清鼻涕来。他颧骨很高,额头却很窄,眼下有很重的眼袋,且由于脸上有了皱纹,整个人看上毫无精神。嘴唇肥厚突出,似乎是因为脸下部分的骨头也朝外突出的原因,他的嘴巴合不上,牙齿外翘,讲话含糊不清。

    等他走近了,迟夜白才发现他的眼睛也不好。比较小的左眼似乎受过伤,眼球无法正常转动,只有右眼珠子灵活异常,上下打量着牢房外头的三个人。

    衙差把许英押到询问室里,把他拷在凳上。许英手脚都血迹斑斑,一身囚服破破烂烂,被鞭打的伤痕还未痊愈,又因为连日阴雨,竟似是溃烂了,散出一股难以忍受的恶臭。

    迟夜白努力控制着自己,不去捂鼻子。

    他低声跟司马凤说了许英的情况。司马凤点点头,摸索着在许英面前站定,把一根长鞭子抽出来。

    许英看到那刑具,吓了一跳,哑着声音哀求道:“别打、别打!”

    “回答问题我就不打你。”司马凤温和说道。

    但许英像是听不懂他的话似的,一个劲地反复念叨着“别打”二字。

    和许英的沟通并不顺利。好不容易等他稍稍平静下来,他又对司马凤双目蒙着的布条产生了强烈兴趣。司马凤很是无奈,连那衙差也不禁在一旁开口:“他一直都是这样,问什么都好像听不进去或者听不明白。长成这幅样子,应该脑袋也不灵光吧?”

    “并不是。”迟夜白突然冷笑一声,从司马凤手里抢过鞭子,甩击在许英的肩上。

    鞭子擦过皮肤,皮肤破裂,渗出血迹。许英的眼神突然一变,摇头晃脑的动作立刻停了。

    “你为什么要向左边侧脑袋?你在躲避什么……还是保护什么?”迟夜白低声问,“你的左肩上有什么东西?”

    衙差:“什么?”

    许英的囚服已经很破,他的左肩裸露在外,上面除了伤痕,什么都没有。

    许英的叨叨声停了。他咬着下唇,带着戒备和恨意,盯紧迟夜白。

    “为什么不说话?你的左肩怎么了?”迟夜白又走近一步,但立刻被司马凤拉住了,“你看不到,我为你讯问。”

    “不说的话,我来问问。”司马凤接口说道,“不过……你允许我跟它说话吗?”

    衙差:“什么?!”

    在他发出惊呼的时候,许英硬邦邦地回答了一句话。

    ——“不能!”

    司马凤点点头,放低了声音:“它是什么?你在保护它?”

    许英的眼神前所未有地紧张,双拳紧紧握着,浑身都绷紧了。

    方才在司马凤以鞭子威胁他的时候,为了让这种威胁更具有压迫力,司马凤不断地把鞭子甩在地面上和许英所坐的椅子上。许英并不怕鞭子,只是哆嗦着哀求“别打我”。但司马凤每每把鞭子抬高,他都会下意识地稍稍偏头。

    迟夜白起初以为他是不由自主地躲避鞭子,但随即发现无论司马凤的鞭子甩向什么方向,许英的脑袋都会向左边偏。他扭动脖子,侧低脸庞,不像是躲避,反倒像在保护着自己的左肩。

    迟夜白只是随口一问,但司马凤却立刻猜到了许英的怪异举动是因为什么。

    “它是你的朋友吗?”他压低嗓音,平缓地问,“还是你的神?”

    马浩洋只给了司马凤一个时辰的时间。他和迟夜白走出那昏暗的牢房之后,听到迟夜白在身边轻叹了一口气。

    “可怕吗?”他问。

    “还行。”迟夜白回答,“牢房里有点冷。”

    “我也这样觉得。”司马凤问他,“这儿有其他人么?”

    “阿四在对面等着,没别人了。”迟夜白说。

    司马凤点点头,抓住他的手,贴在自己胸前。“那我给你暖暖——别动,不要怕嘛,没别人。”

    迟夜白:“……我没有怕。欠揍是么你?”

    “我瞎了,你舍不得打。”司马凤笑道。

    迟夜白费了些力气挣开手,阿四也恰好跑了过来。忠心耿耿的司马四对方才两位少爷拉拉扯扯的一幕只当没看见,发觉两人脸色凝重,不由紧张起来:“没问出有用的事情?”

    “问出了很多。”迟夜白说,“都是你少爷问出来的。”

    阿四:“所以那些事情是他做的么?他真的以杀人为乐?不是说他脑袋不行,是个傻子吗?”

    “他可不是傻子。”迟夜白拧紧了眉头,“他说杀人不是他的乐趣,是他保护自己的方式。”

    栖息在许英肩膀上的那个需要他保护的东西,许英把它叫做二弟。

    许英家只有他一个孩子,但在很久之前,陈氏还生过一个虚弱的小男孩。许英已经不记得那孩子叫什么,只喊他二弟。

    那个孩子才是许英第一个杀的人。

    二弟死于一块石头,那时候他三岁,许英九岁。

    许英木讷,二弟却十分聪慧。许英父母都相貌端正,偏偏他长得丑,在村里常常受人欺负,就连爹也在酒后因为他而狠狠揍过娘很多次。二弟和爹娘都很像,浓眉大眼,和许英毫无相似之处。

    二弟很黏他,爹娘于是便常常跟他说“不要把二弟带坏了”。

    许英那时候已经熟悉用石块打砸猫狗的方法,他还能剥下它们的皮,把光溜溜的一条肉身挂在树枝上。二弟很害怕,每次他做这些事情的时候只敢在一旁远远看着,从不靠近。

    许英决定教二弟给猫狗剥皮。二弟被他抓住,嚎啕大哭,许英怕他的哭声把人引来,手里那块还沾着狗血的石块就拍向了二弟的脑袋。

    他砸了七八下,二弟的指甲裂了,把他的左眼抓破,此后几十年都好不了。而此后的二十多年,小小的二弟便一直坐在许英的左肩上,跟他说话。

    许英第一次明白,杀人和杀猫狗是很不一样的。他对这一切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兴趣——但苦于年纪太小,没有力气。

    二弟的尸体他扔进了山崖下,回家说二弟不见了,整条村人找了几日,终于发现了被野兽啃去半边的小孩子。

    许英不允许二弟跟别人说话,司马凤便顺着他的意思,一点点地从他嘴里挖出自己想要的信息。

    虽然有二十七桩锤子杀人的悬案未破,但许英自己却说他至少杀了三十个人,还有多的,记不起来了。

    “他们要害我,他们对我不好。”许英歪着脑袋,十分认真,“我蠢,我不懂的。所以都是二弟提醒我,让我把人杀了。”

    在许英的供述里,他没有生存的能力,也不懂得跟人沟通,更难以察觉周围人的恶意。而二弟,聪慧的、敏感的、善良的二弟,永远在他左耳边絮絮低语,告诉他哪个人怀着恶意,哪个人可以去接触,哪个人看到了就该远远跑开。

    因他天生一副丑恶相,别人都不想看第二眼,二弟始终陪着他,他心里便认为二弟是最亲、最好的人了。

    “嗯……原来是这样,你二弟很厉害。”司马凤惊叹得很到位,“那么陈二家呢?他当时只有七岁,二弟看出了什么?”

    “他长大了就不得了了!”许英忽地把声音压低,怕是被人听到似的,“他很快就会长大,长大之后就会天天打我。我很怕的,我怕痛,很怕。二弟就跟我说,拿着锤子去找他,吓一吓他,不行就砸砸他。”

    “然后你就砸了。”司马凤补充道。

    许英小心点头:“砸的时候他还在我手上抓了好几道伤口。二弟是对的,二弟说的果然都是真的。他以后一定会害我。先把他弄死了,我就平安了。”

    那位看不见的“二弟”就这样在许英的左肩上坐了许多年,一个个地指点,教他去杀了三十多个人。

    阿四听得浑身冒凉气。

    “我的妈呀,世上真有鬼!”他连忙紧紧挨着司马凤,“少爷你阳气足,我我我我得跟着你。”

    “你信他的话?”迟夜白问。

    阿四想了想,有点儿困惑:“也不是全信……可是真的会有这样的人啊,能看到些人世间没有的玩意儿,还能跟他们讲话。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嘛。”

    司马凤笑着点点头,伸指在阿四脑门上重重一顶:“你完了,你一辈子都成不了慕容海那种独当一面的大侠。”

    阿四被推了开去,十分委屈:“为什么成不了?”

    “你信许英的话?”司马凤笑问,“你居然信这种鬼神之说?”

    “他……他在骗人?”阿四呆了片刻,“可他这样一个傻子……”

    “是啊,这样一个不善言辞的木讷汉子,杀了三十多个人,潜逃这么多年居然从未被发现。”司马凤轻声道,“你真以为他是傻的吗?”

    第46章 污血(10)

    同样不相信的还有马浩洋和甘好。

    许英杀人无数,但在审讯中完全没有表露出来,只在这次迟夜白问出之后才透露了所谓“二弟”的存在。鹰贝舍的探子带回来的信件里确实说到许英有一个很小就夭折的弟弟。小儿子死后,陈氏再没能生出孩子,于是许英即便不是什么好苗子,也被家人看做唯一的血脉传人,拼了命要保护他。

    但这些前事,并不能说明许英讲的是实话。按照他的说法,他从无杀人之心,全是“二弟”指示,令这多起命案都笼罩了诡怪的气氛。

    但马浩洋并不管这许多。

    “是他下的手,便是他的罪。”马浩洋身材高大,满面红光,是一个很精神的人,“不管这‘二弟’是真的存在,或是许英捏造出来的,总归都是他动的手。与其把时间花在研究不知何迹的‘二弟’身上,不如先理清楚许英到底杀了多少人。”

    他原本是看在甘好的面子上放两人进去,谁料竟立刻问出了想要的内容,于是对司马凤和迟夜白的信任顿时增加了许多。

    “这许英应当是有杀人癖。”马浩洋说,“说实话,我也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凶徒。这人与我平日里审讯的犯人大不一样,他似是对杀人这件事毫无感觉,也看不出有任何害怕与惋惜,杀了人,倒像是做了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似的。”

    “杀人成癖者,与常人很不一样。”司马凤一口气喝光杯中浓茶,清了清嗓子后说道,“杀人对他们来说,就似弄死一个昆虫。在他们眼中,人与昆虫鸟兽没有不同。容易被激怒,也容易做出冲动的行为。比如他杀死一家三口,只是因为想喝粥,而那老夫妻没有让他进屋。但凡有些许常识,都不会这么鲁莽地动手的。”

    “且没有处理现场,也没有擦拭自己鞋上的血迹,就这样大摇大摆地要出城了。”

    司马凤赞同了马浩洋的话:“对的。他在一个普通人家长大,对生死总会有最基本的概念。但他每多杀一个人,每每轻易地取一个人性命,他对生死的看法就会模糊一些。他杀的人越多,对生和死的分别也就越模糊。”

    马浩洋点点头:“因而才说杀人成癖,无法戒除。”

    “而且他脑袋是肯定有问题的。”司马凤转头问迟夜白,“他当时保护左肩上那个‘二弟’的动作,你觉得是装出来的还是下意识的?”

    “下意识的。”迟夜白回答,“他的左眼因为受过伤,所以不太灵活。但只要他察觉左肩可能会被鞭打,他的左眼就会立刻眨动颤抖,并且开始缩肩。”

    马浩洋呆了呆:他审讯的时候并未发现这样的细节。“所以呢?”他连忙问。

    “人确实是许英杀的。但这位‘二弟’,也不代表就不存在。”司马凤指指自己的脑袋,“他活着呢,在许英的脑袋里,一直陪着他。”

    阿四一直在司马凤身后仔细地听,此时又觉得白毛汗飙出来了。

    “‘二弟’是否指使他杀人,我们不确定。‘二弟’是否真的如他所说,是在保护许英,我们也不确定。但许英这样自然的保护动作,至少说明了在他心里,自己左肩上是坐着一个小孩的。”司马凤说道,“这位‘二弟’是他自己捏造出来的,但绝对对他有很大的影响。”

    “所谓的‘二弟’指使杀人,不过是许英脑袋里另一个自己说的话罢。”马浩洋终于也反应过来。

    “是的。”司马凤说,“许英患有杀人癖,且脑子不正常,这就是我的结论。但他不是傻子,他懂得怎样最快、最狠地杀人,也懂得藏匿。这个人十分危险,一定要严加看管。接下来我们要做的,便是从他口里挖出那三十多条无主的命案。”

    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尤其是许英说话含糊,颠三倒四,装疯卖傻。马浩洋这边的人无力做好这件事,他便干脆委托司马家去做了。司马凤对许英有莫大兴趣,自然爽快地应承了下来,并承诺十日内会将完整的审讯卷宗交给马浩洋。

    回程的路上,司马凤为感谢甘好,特地请他到青河最好的酒楼吃了一顿饭。

    此时雨仍旧未停,举目尽是潮湿一片,楼上高高挑出的大红灯盏映在水淋淋的墙上街上,化出一团团氤氲的红色光团。

    甘好一口气叫了几个大荤菜,吃得满嘴是油。他还要了两瓶烈酒,司马凤还以为他打算和众人分喝,结果全进了自己肚子。

    第12节

    恋耽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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