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凶策 作者:凉蝉

    第10节

    司马凤和阿四都松了一口气,迟夜白还在那里半信半疑:“你说的可是真话?”

    大夫心中怒道能不说真话么,你一个白面修罗立在我家里!但他还是温温和和的,连声说着“当然是真话”。

    迟夜白掏出半块银子给了大夫,牵着司马凤走了。

    “阿四,你把这娃娃也带到官府,让官府的人去寻他爹娘。我和你少爷先回分舍,你不要耽搁,我们等你回来,立刻出发回蓬阳。”

    阿四:“现在就回去?这案子还没结呢?”

    “案子是官府来结,和我们没关系,你家少爷已经找到了两个犯人,还不够么?这大夫我信不过,回蓬阳。”迟夜白果断道,“快去!”

    阿四连忙骑上一匹马跑了。

    司马凤和迟夜白回来的时候共乘一匹,现在在城里,反倒不好骑了。

    “你骑马。”迟夜白说,“我牵着。”

    “你还是牵着我吧。”司马凤笑道,“阿四先去官府再回分舍,我们即便慢慢走着也比他快,急什么。你有什么需要收拾的东西么?”

    迟夜白迟疑片刻,摇摇头:“没有。”

    他说完了,也把司马凤的手握住了。

    长街宁静,偶有几盏街灯亮着,地面没清理的垃圾被晚风吹得胡乱地滚,早起的人三三两两地在街巷处搭起了摊子。

    “我真后怕。”迟夜白低声道,“你要是真的……”

    “瞎不了,我不是吃了你那颗神药么。”司马凤笑了一声,语气一变,“小白,我要跟你说一件事。”

    迟夜白应道:“我也有一件事要和你说。”

    司马凤又惊又喜,咽了口唾沫:“那,那你先说。”

    “我在赤神峰上看到了人面灯。”迟夜白飞快道,“和清平屿那盏一模一样的人面灯。”

    司马凤大吃一惊,顿时将自己想说的话抛到脑后:“在哪儿?!”

    “在贺灵手上。”迟夜白将自己看到的都说了,包括后来在制服贺灵的时候不慎把灯也踩坏了的事情。

    文玄舟的事情已经让迟夜白疑窦大起,司马凤知道瞒不了他了。

    “小白,文玄舟和你是认识的。”司马凤压低了声音,“他就是当年教你如何整理和存放记忆的那个,那个‘先生’。”

    迟夜白脚步一滞:“……什么?”

    司马凤便把文玄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都告诉了迟夜白。

    当年司马良人几乎寻遍江湖,最后是从鲁王爷那头找到了文玄舟。他们把文玄舟请回司马家,让他和迟夜白一起生活了一段时间。迟夜白清醒了,文玄舟便走了。

    走的时候文玄舟千叮万嘱,不能让迟夜白想起和自己有关的任何事情。他说是怕迟夜白因为想到自己,再次回到那种混乱的状态中。两家人深以为然,便一直瞒着迟夜白。

    “这不是能瞒住的事情。”迟夜白觉得茫然,又觉得恼怒,“我是一点儿都记不起了!”

    “他既然能让你学会整理记忆,也许让你独独忘掉和他有关的事情,也不困难罢。”司马凤连忙安慰他,“现在能记起来了吧?”

    迟夜白没出声,他在这一刻突然意识到一件事情:文玄舟确实让自己忘记了他这位“先生”的存在,但他还是以极其顽固的方式,在迟夜白的记忆里安放了位置。

    ——在那个无限广阔的书房里,一个高大的、令迟夜白感到压迫和恐惧的人影。

    “所以当时看到容坚房中的那幅字,你才会觉得惊讶?”迟夜白低声道,“文玄舟几乎,无处不在。”

    司马凤沉吟片刻,摇摇头:“他不是无处不在,只是在我们最近遇到的案子里都或多或少地出现过而已。”

    话音刚落,手上便一紧,迟夜白把他拉上了马。

    “不要耽搁,去找容坚!”

    迟夜白把他圈在自己怀中,调转马头往容坚家的方向去了。

    容坚家的院子门户紧闭,迟夜白仍旧没有敲门,把司马凤搀扶下马后自己翻了进去。

    司马凤倚着那匹马站着,因眼上蒙着布条,什么都看不到,但也仍旧觉得自己十分倜傥风流。只是那把扇子遗落在赤神峰上,没法显摆。

    他听到院中传来房门开启的声音,吱呀怪响。随即,血腥气味从院内散出来。

    迟夜白站在房中,无声看着地上的两具尸体。书童伏趴在地上,脖子上是一道很长的血口子。容坚穿着单衣躺在矮桌边上,呈大字型,腹上一处深深伤痕。房中十分整洁,没有乱翻的痕迹,只有容坚面前的矮桌上放了两杯茶,一杯喝了一半,另一杯被打翻了,茶水淌到地上。

    墙上仍旧挂着许多字幅,唯有文玄舟那幅“破云就鲸,长风同我”不见了。

    迟夜白转身出了院子。司马凤也闻到了里头的血腥味,面色严峻。

    “容坚和书童都被杀了。容坚死之前身着单衣,正在房中以茶待客,腹上一道致命刀伤。那人是正面捅进去的,是容坚认识且熟悉的人。”迟夜白快速道,“文玄舟那幅字不见了。”

    “……是他吗?”

    “我不知道。”

    迟夜白一甩缰绳:“到街上找巡捕报案,再回分舍等阿四,我们立刻回蓬阳。”

    司马凤似是不同意:“容坚被杀这事情不管了么?”

    “当然得管。”迟夜白骑上了马,伸手将他拉上来,“但在这之前,我们得跟你爹好好问一问,文玄舟到底是什么人。”

    作者有话要说:  十二桥的故事到此结束啦。

    可能大家对“大进展”的理解不同,我觉得这种肯主动牵手就是大进展了嗯(强行

    这个故事写得不太流畅,我会修完再继续下一个的!下个故事是《污血》,可根据名称脑补一下剧情

    (能脑补什么啦xd

    第37章 污血(1)

    污血·楔子

    蜡烛烧了又烧,烛泪积在碗底,厚厚一层。几只死了的小蛾贴在碗壁,随着烛泪被刮开的动作掉了下来。

    重新换了一支蜡烛,这次房中的光线终于稍稍亮了一些。年轻男子把蜡烛放在桌上,端起盛粥的碗大口喝着。

    菜粥十分稀薄,在污渍斑斑的桌上放了三碗。他手中的碗最大最完整,但仍有一个裂口,粥水顺着滴落在他的胡子上。

    窗户是关不牢的,被夜风吹得哐哐轻响。外头的蚊虫循光而入,在房间里嗡嗡乱飞。

    男子一口气把三碗菜粥都喝光了,腹中蠢动,喉头一开,打出一个不太够味的饱嗝。

    是喝水喝饱了的。

    他坐在椅上歇了片刻,起身翻找起屋内值钱的物件来。

    但依这户人家的清苦,他着实也找不到什么眼前一亮的东西。

    年轻男子找了半天,觉得腹中又咕咕饿了,颓然坐在地上,重重砸了一下地面。

    蚊虫飞舞的声音越来越响,在散着血腥味儿的尸体身上打转。

    男子起身看了看那三具尸体,从其中一具身上剥下鞋子,穿在了自己脚上。

    鞋子很合脚,他发出快活的笑声,在地上走了几圈。地是泥地,被他踩踏得混乱不堪,半面都泼上了腥血,一把铁锤扔在桌下。锤上又红又白。

    走累了,也再没找到吃喝的东西,他只好和那些沉眠不醒的尸体一起躺在地上,慢慢睡了过去。

    蜡烛没熄,一直烧到了尽头才噗地灭了。失去目标的蚊虫四处乱飞,纷纷落在尸体身上。

    ——

    ·污血

    在距离蓬阳城不足十里的地方,司马凤又嚷嚷着腹痛,不肯再走了。

    此处正是一条岔路,往西边去是蓬阳,往东边走五六里地,却是鹰贝舍所在的平阳镇。

    “少爷,咱们不如先去鹰贝舍吧?”阿四回头说,但和他少爷痛苦的呻吟声相比,他的神情显得过分平静,兼有几分戏谑。

    “不去……”司马凤咬牙道,“啊……我要回家,我要见娘亲……”

    他和迟夜白共乘一马,此时趁着说腹痛的机会把背脊紧贴上迟夜白胸膛:“小白,我要疼死啦。”

    迟夜白压着怒气,好声好气地说:“再忍忍,我们立刻就到了。”

    他这辈子都没用过这么温和的声音说话,每每开口,都能看到走在前头的阿四和跟随着他们回来的荣庆分舍头领两人都开始颤抖肩膀。

    司马凤一把抓住迟夜白的手:“哎,痛得厉害,小白你给我揉揉。”

    说着就把迟夜白的手往自己腹上放。

    迟夜白气得牙疼,脸上不动声色,但太阳穴几乎都已青筋暴起。他温声说着“是么那我便为你揉揉”,在手掌接触到司马凤腹部的瞬间立刻从掌中吐出一丝内力,钻入司马凤体内。

    司马凤在他怀里一抖:这回是真的疼了,疼得直不起腰。

    迟夜白见他总算消停,一把将人拦腰拉进怀中,冷笑一声,继续上路。

    阿四和那头领在前头慢慢骑着马,只听头领侧着脑袋问:“司马家主今儿是……疼第几次了?”

    “第三十七次。”阿四低声道,“头领大哥你且数着,我跟你打赌,到了城门口,少爷还得再疼一次的。”

    “……疼了之后,还是想让我们当家给他揉揉?”头领忍着笑,问道。

    阿四点点头:“那是自然。”

    他恨不能立刻回家逮住宋悲言,或者到鹰贝舍见了慕容海,好跟两人分享分享自己一路见闻。

    大约出荣庆城不久,司马凤再一次从马上栽下来之后,提出了要和迟夜白共乘一马的请求。

    他双目失明,虽然功夫仍在,但什么都看不到了,着实可怜。尤其他从马上栽下来,满脸灰土,鼻子还被磕破了一块,却还茫然地站在路中,小声喊着迟夜白的名字——总之,迟夜白当时心头一软,便答应了。

    自此开始了一路噩梦。

    司马凤先是不肯坐在迟夜白身前,说这个骑法令他觉得自己仿似女子,很不爽快。迟夜白便答应了让他骑在自己身后,扯着自己腰带。骑了半天之后,司马凤的手就开始不安分了,摸摸这里摸摸那里,口里还胡乱说着“小白这是哪儿我们到了哪儿”之类的话。

    他已经瞎了,心中慌乱也是正常。迟夜白对自己说,便容忍了他在自己腰上和背上乱摸的行为。

    阿四和头领都曾邀请过司马凤和他们一起骑。司马凤那时候还装模作样地上了二人的马,骑到半途又莫名摔下来,这回把额头也摔伤了。迟夜白心中再次一软,怀着要保护这人的良善心思,不再把他赶到别处。

    但司马凤再次践行了何谓得寸进尺。

    在他摸到自己臀上的时候,迟夜白勒停了马,回手一把抓住司马凤的禄山之爪。

    “小白,你这衣裳十分有趣,上衣与下裤材质似是完全不同——疼疼疼!”司马凤嗷地大叫出声。

    “司马凤,你还要你的手吗?”迟夜白脸色极为阴沉,“不想要了告诉我,我帮你剁了。”

    “想要。”司马凤连忙说。

    迟夜白见他认错态度尚可,且双目蒙着纱布,脸上微显赶路的风霜之色,心中又是一软。

    谁料司马凤压低了声音,以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暧昧语调说:“可是也想摸。”

    迟夜白:“……”

    当日若不是阿四和头领及时分开了两人,只怕司马凤的手真的就被剁了。

    但这路不赶又不行。那晚上在林中歇息的时候,迟夜白还未想出办法,便听到司马凤悄悄地一人起身,摸索着往林子外头走去。他也悄悄缀着他,想看他又生了什么古怪的想法。迟夜白轻功比司马凤好得多,一路无声紧随。司马凤倒是没做什么怪事情,只是折了一根枝子,一个人慢慢于浓夜中行走。他走得磕磕绊绊,山路又不甚平整,连连被地面石块绊倒,或者迎面撞上道旁的树干。摔倒不会不痛,司马凤蹲在地上连连抽气,歇够了又起身继续前行。

    走到天色曦微,迟夜白终于看不下去,落地拦住了他。

    “你要去哪里?”

    “回家。”司马凤低声道,“回蓬阳。”

    “走着回去?”迟夜白冷笑道。

    “你不许我骑你的马,我又没办法在马上坐稳,只能走了。”司马凤说,“要不你找根绳子,一头你拉着,一头系在我手上,你在前面牵马,我在后头慢慢走就是了。”

    迟夜白:“……”

    司马凤顿了顿,笑得十分凄楚:“你不喜欢我亲近,可我又忍不住亲近……就这样吧,小白,你去找绳子,我在这儿等你。”

    他想了片刻,在迟夜白的沉默里又连忙补充道:“我不怪你。我知道是我不对,我让你讨厌了,但绳索控制不住流水,又怎么控制得了心呢?”

    迟夜白被他这句乱七八糟的酸话弄得顿起一身鸡皮疙瘩:“停口!你从哪儿学来的这些话!”

    司马凤停口了,脸上露出一个他见惯了的嬉笑表情。

    “金烟池的姑娘们都是这样说话的。”他笑道,“据说这样扮可怜,老爷们才会心疼。”

    迟夜白脸色再次阴沉下来,连带着说话的语气也十分不善:“我是你的恩客?”

    “不是。”司马凤平静道,“你是我的……”

    话说到一半,他停了。迟夜白紧张万分,捏着剑柄站了半晌,想听下半句,又不好意思催促,差点冒汗。

    汗没冒出来,话也没听完。司马凤话锋一转,可怜巴巴地拉着他的手道:“小白,我的膝盖和鼻子都疼,刚刚摔的。你帮我揉揉?”

    明知他是装的,可也确实是可怜。迟夜白是又生气又心疼,一把拽着他的手就往回走:“回去!”

    阿四和头领在原地等了半天日,终于看到迟夜白拉着司马凤回来了。两人不好问发生了什么,但看司马凤一身狼藉,便猜想大概是被迟夜白揍了一顿。

    迟夜白不允许他骑在身后,让他坐在自己身前。司马凤折腾了这一天,总算光明正大换来一个坐在迟夜白怀中的许可,上了路就开始乱动。迟夜白毫不留情,飞快点了他的穴道。如此骑了几日,司马凤每天从马上下来都腰酸胯疼,再也不敢乱来。可他动是动不了,却还能说话,一路上听到什么都要讲上两句,无话可讲的时候就小声跟迟夜白说些“小白今日穿了什么”“小白今日也一定很好看呀”之类的话。

    迟夜白又点了他哑穴。但当夜歇息的时候,司马凤蹲在火堆前跟他说:“我是看不到了,现在你还不让我说话……小白,你是不是真的很讨厌我?”

    迟夜白再也不敢点他哑穴了。

    一路如此这般折腾,迟夜白受够了司马凤。终于走到蓬阳城外,司马凤又抓住迟夜白的手。

    他正要说话,迟夜白手腕一翻就挣脱开了。

    司马凤:“小白……”

    迟夜白:“又腹痛是吗?”

    他声音极温柔,司马凤心中一喜:“是的。”

    迟夜白:“太可怜了。”说罢飞快点了他穴道,跳下马,把缰绳塞进阿四手中。

    “阿四,你家少爷不适,速速送他回家。”迟夜白骑上头领的马,让头领去蓬阳分舍再自取一匹,“我走了,改日再来拜访。”

    “迟夜白!文玄舟的事情你不打听了么!”司马凤气急,“我是不会替你问我爹的。”

    “改日!”迟夜白说出这两个字的时候,已经奔了出去。

    “你送我回家!”司马凤大喊,“小白!”

    然鹰贝舍当家已跑远了。

    第38章 污血(2)

    回到家中,傅孤晴和司马良人都被他的惨状吓了一大跳。

    司马凤只想折腾自己好让迟夜白心疼,但因为眼睛看不见了,不知道自己到底惨成什么样子,竟惹得傅孤晴没说两句话就哭出来了。

    “儿子啊……”傅孤晴拉着他的手。

    司马凤内心极为愧疚:“娘,我没大事,歇息两天就好了。”

    傅孤晴:“都破相了,以后怎么当武林盟主?传说那林盟主少年风流,一副好相貌,娘亲天天盼着你也能当上哩。”

    司马凤:“……想得太远了。”

    司马良人:“夫人,不破相他也当不上啊,又不是谁长得俊俏就给谁当,你当是金烟池选花魁么?”

    “我儿子的功夫可不比林盟主差。”傅孤晴说着,把司马凤拉到身边坐下,细细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阿四一直守在旁边,司马凤说不清楚的地方他就接着补充。听到司马凤等人没有在荣庆等待贺灵的结果就跑了回来,司马良人发出十分不悦的哼声。阿四忙为自己少爷解释:“少爷当时眼睛状况不太好,迟少爷又觉得荣庆那大夫不可靠,所以执意要回来。鹰贝舍在荣庆也有分舍,迟少爷已经叮嘱有任何消息都以鹰传讯到家里来。”

    傅孤晴连连感慨:“当年牧涯在我们家里治病的时候也是日夜蒙着眼睛,你就当他的双眼,时刻牵着他走。现在倒是反过来,是他牵着你走了。”

    司马良人却在想着乌烟阁的事情:“邵金金始终是一代大侠,如今竟落得这个下场,也是可悲。”

    他扫了司马凤和阿四几眼,知道这两位还有些事情没说出来。这些事情想必是不方便当着傅孤晴的面说的。司马良人看着儿子眼上蒙着纱布,面上又都是磕碰造成的伤痕,忍不住又讥讽了两句:“你武功怎么差成这样了?虽然看不到,但连路都不会走了么?”

    司马凤不能说是自己给迟夜白使的苦肉计,冲司马良人严肃点点头:“确实有些眩晕。”

    “那便去看大夫吧?”傅孤晴急急将他拉起。

    司马良人十分信任迟夜白,见自己儿子看着并无大碍,料想若是有大问题迟夜白是断不可能扔他一个人在城外自己先回家的,于是在一旁提醒:“不如先去问问甘令史?他和他新收的那个徒弟对毒都很有研究。”

    甘乐意和宋悲言正在小院子里欢快地捣药。

    两人最近在海边找到了颇为珍贵的鹰嘴贝。鹰嘴贝捣碎后是多种解毒药剂的重要配方,甘乐意提着一包袱皮儿的鹰嘴贝,已经乐了三四天。

    宋悲言见他乐,也跟着他乐,虽然捣药的工作大部分由他完成,甘乐意大多数时间只是端着杯茶水站在一旁,凉凉地提醒他“这个不够碎”“那个又太碎了”“总之不能太碎也不能太不碎”。

    傅孤晴、司马凤和阿四走进院子里的时候,两边的人都吃了一惊。

    傅孤晴:“甘令史,你怎么不剔骨头了?”

    甘乐意:“司马凤,你怎么瞎了?”

    宋悲言:“甘令史也不是天天剔骨头的,最近又没有人命案子。”

    阿四:“是啊,瞎了!”

    一时间院子里一片乱纷纷。

    司马凤动动鼻子,露出一丝笑意:“甘令史,你们还煮了什么吃的呀?”

    他虽然蒙着眼睛,但对院子极为熟悉,循味而去,揭开了院子一旁正炖煮着的一锅猪蹄。

    傅孤晴和阿四都紧张起来:“别乱走!摔了怎么办!”

    司马凤被猪蹄烫了一下,觉得还不够软,又放下走了回来。他虽然目不能视,但走得毫不犹豫,几步就回到了傅孤晴身边。阿四呆呆看他,终于明白自己少爷在山路上说走不了要迟夜白牵、在马上说坐不稳要和迟夜白一起骑,全都是做戏。

    眼睛刚刚失明的时候,司马凤确实有一丝的惊慌。饶是他艺高人胆大,又见多识广,可双目失明绝非小事。但这惊慌很快就被迟夜白弄得烟消云散了:他背着自己去寻溪水,又喂自己吃下那颗神药。

    迟夜白竟然比他还惊慌,这让司马凤很吃惊,又觉隐隐高兴。这意料之外的亲近——甚至可称为亲密,令他舍不得。

    于是他便利用了这一次意外,想尽办法赖在迟夜白身边。

    迟夜白脸皮和纸差不多厚薄,肯定是不乐意的;但不乐意归不乐意,他也不可能真的撇下自己不管。司马凤一路上愈加肆无忌惮。他中意这人已经很久,平日言语调弄已有足够乐趣,此番好不容易有了肆无忌惮的机会,怎么肯放过?

    这种隐秘的愉快,多一分是一分。反正迟夜白绝不会真恼,司马凤自然也任由自己装糊涂。

    不过无论日夜眼前都尽是漆黑,偶尔意识到这一点,司马凤心内确实也觉得不安。但迟夜白永远在他伸手可及的地方,保证他不会摔倒,也不会跌伤。

    司马凤其实就算自己走也不会因为看不见而受伤。但被人这样小心地守卫着,且又是迟夜白,他始终是高兴的。

    傅孤晴说得没错,小时候确实是他当了迟夜白的眼睛。那时候迟夜白还是一个小小的人儿,穿着一身净白的衣裳,因为“病”了而总是脸色苍白,缩手缩脚地紧张站在院子角落里,对身边发出的任何声音都惊怕不已。他牵着迟夜白的手,告诉他“我是司马,我不会让你受伤的”。

    迟夜白“病好”的那天,司马凤非常紧张。他不知道迟夜白是否还记得当时的事情。文玄舟说过为他“治疗”之后,刻意让迟夜白遗忘了一些那段时间的事情,所以迟夜白极可能会忘记身在何处,甚至忘记自己。司马凤的爹娘和迟夜白的爹娘都在外面等着,等着文玄舟把迟夜白从那间房子里带出来。司马凤坐在石头上,把一株飞燕草扯得零零碎碎。文玄舟离开后傅孤晴为迟夜白摘了避目的布条。迟夜白第一眼就看到了司马凤。两个孩子对视片刻,突然都松了口气似的笑出来。

    司马凤心想他记得我哩。

    这真让人高兴。

    他和傅孤晴坐在小院的石桌上,一个人想着以前的事情,没留意宋悲言走了过来,突然听到他在自己身边说话时差点一拳打出去。

    “司马大哥,你这眼睛这种毒很凶啊。”宋悲言说着,拉起他手腕号脉。

    傅孤晴的心立刻提了起来:“你看得出来?”

    “我师父教过我这种毒,也给我看过。毒粉呈莹绿色,可以伪装成身上的配饰,很不起眼。”宋悲言低声道,“夫人你瞧,他指尖发青,眼角发红,且眉上隐隐浮现三颗红点。这是江湖奇毒三寸蛇的中毒症状。”

    阿四急急问道:“三寸蛇是什么东西?”

    “三寸蛇就是以三寸蛇这东西炼出来的毒。”甘乐意也放下手里的茶杯走过来,“三寸蛇实际上是一种剧毒的小守宫,常见于干旱的戈壁。它头青尾红,背上均匀排列三颗红点,行动速度极快,善于逃匿。抓住三寸蛇之后悬吊其头颈暴晒,晒干后捣碎成粉,就成了奇毒药粉三寸蛇。晒制过程中绝不能沾到雨水,守宫的尾巴也绝不能断,虽然这毒不难制,但三寸蛇本身就极为罕有,所以此毒并不多见。”

    司马凤:“那我运气不错啊。”

    “是啊。”甘乐意笑了笑,抓起他手指细看,“这毒撒在人身上是影响不大的,最多是造成晕厥,若是先服了解药,更是毫无作用。但三寸蛇粉末沾水后再见光,一入人体就成了难解的奇毒。司马凤,这药粉进的可是你的眼睛,你居然没死?”

    “施毒的那人叮嘱我不能睁眼,速速去寻清水洗眼。”司马凤说。

    “洗眼?”宋悲言倒抽一口凉气,“绝不能洗!毒粉融水后立刻渗入体内,你只会死得更快。”

    司马凤顿时静了。

    他想起那日在赤神峰上,邵金金如此情真意切地急急让人带自己去找清水洗眼,竟藏着这样的恶毒心肠?

    ……摔死得好。他心想。

    傅孤晴怕得又抓住了他的手,眼泪流出来:“没办法了吗……那现在怎么办?乐意啊……”

    “一个时辰之内必死,但都过了这么久,没事了。”甘乐意说,“可这玩意儿很难解,当时又在山上,一时半刻找不到解药……你怎么活下来的?”

    司马凤心有余悸,手心冷汗一分分沁出来。

    “小白……让我吃了他那颗药。”

    傅孤晴的手猛地用力,攥得司马凤手掌生疼。

    甘乐意、宋悲言和阿四不知他说的什么,都很好奇。这院中只有司马凤和傅孤晴明白那颗药的珍贵。

    司马凤胸中气血翻腾,又是激动,又是难受。当日只要迟夜白心中有一分犹豫和保留,他已经不在世上了。

    “牧涯……他是你的救命恩人。”傅孤晴一字字道,“他虽不知道这毒凶险,可他仍旧把药给了你。”

    司马凤明白自己娘亲的意思:迟夜白完全是在无意之中救了司马凤一命。这种无意,更显得他此举如此珍贵和值得感激。

    三人询问甘乐意,蓬阳这儿可有大夫懂得如何治疗三寸蛇的毒。甘乐意想了又想,犹犹豫豫。

    “蓬阳没有,别的地方倒是……”

    “在哪儿?我们去找。”傅孤晴说。

    甘乐意踟蹰片刻,叹了口气:“在青河城。”

    青河城距离蓬阳城不远,过了鹰贝舍所在的平阳镇就是了。

    “那大夫怎么称呼?”傅孤晴问。

    “不是大夫。”甘乐意一万个不乐意,“是我师兄。”

    得了甘乐意师兄名姓和住址之后,司马凤三人便离开小院,去做出门的准备了。

    猪蹄已经炖好,宋悲言一个个把它们夹出来,回头吓了一跳:甘乐意不知何时无声无息站在身后。

    “宋悲言。”甘乐意眼里尽是好奇,“你师父叫什么?”

    宋悲言其实已经跟他讲过,但甘乐意显然没放在心上,于是他又说了一遍:“文玄舟。”

    “是个用毒的高手?”

    “不是吧?”宋悲言回想自己一直以来的衣食住行,“就是个没钱的郎中,懂点儿草药和毒理。”

    “那可不是一点儿啊,你这蠢孩子。”甘乐意连连摇头,“三寸蛇是我师兄的得意之作,他只将它赠与跟自己一样的用毒高人。你师父是怎么知道这东西,又怎么拿到手的?”

    第39章 污血(3)

    宋悲言满脸呆滞。

    他随着文玄舟学东西,文玄舟收留他、照顾他,如师如父。于是文玄舟教他什么他便学什么,从不曾有过怀疑。

    甘乐意的话倒也没有冒犯他。在宋悲言听来,甘乐意不过是心头有些疑问,正常地提出来而已。况且退一万步说,就算文玄舟擅于用毒,那也不是什么出奇或不好的事情。

    师父……又不是坏人。宋悲言不太肯定地想。

    且文玄舟已经不在人世,这些事情又怎么可能跟他有关系?

    “我不清楚的。”他小心道,“但是我真的在师父那里看到过三寸蛇。”

    “好罢。”甘乐意也无意在这个问题上纠缠,转头继续去泡他的茶了,“快捣药!”

    司马良人和傅孤晴都不想耽搁,当天就立刻与司马凤一起出发去了青河城。阿四自然也跟着去,怀揣一肚子话没法跟宋悲言说,十分煎熬。

    一行人策马前行,将近傍晚时分抵达了鹰贝舍所在的平阳镇。傅孤晴提出不如在鹰贝舍借宿一宿,明日清晨继续赶路,赶到青河城的时候时间正好。司马良人没有意见,司马凤更是绝对不会提意见。

    他一路上都保持着沉默,在目不能视的黑暗里沉默地梳理父亲告知的事情。

    出发之前他和司马良人有过交谈,司马良人听到荣庆城中竟然出现了文玄舟的踪迹,也是十分惊诧,便将文玄舟的事情从头到尾告知了司马凤。

    文玄舟祖籍不知何处,自述从小离开家乡流浪,身世和宋悲言倒是有些相似。只是宋悲言被文玄舟这个平头百姓收留,文玄舟却是被鲁王府的侍卫队长收留的。

    那时鲁王在外行猎,侍卫队长在猎场外发现了一个脏兮兮的小孩子,浑身都是被野兽抓挠的伤痕。那队长无妻无子,见孩子不过五六岁年纪却被野兽伤成这样,十分心疼,决定将他带在自己身边。他姓文,鲁王府上的先生便给孩子起了个名字,称文玄舟。此后那队长便教他武艺,先生便教他看书识字。

    鲁王爷膝下只有一子,与文玄舟年纪相当,自幼一同玩耍长大。文玄舟在鲁王府生活了两三年之后,于清明回乡祭祖途中父子二人遇到剪径匪徒,那侍卫队长重伤身亡,文玄舟自此不知所踪。

    其后悠悠过了十余年,老王爷死了,那与文玄舟年纪相当的小王爷成了鲁王,而新的鲁王爷也有一个儿子。他为儿子遍寻合适的教书先生,某日竟在上门自荐的人中,看到了文玄舟。

    文玄舟对中间这空白的十余年并不多言,只说自己在匪徒寨子里忍气吞声做了几年奴才,后来寻机会逃出来,便一直在外流浪。鲁王爷对旧日好友十分惦记,又因其人着实才华横溢,便高兴地将他留了下来。鲁王府的小王爷却不喜欢这位教书先生,屡屡与他做对,文玄舟在鲁王府中呆了几年,那小王爷也渐渐长大,于是他向鲁王请辞,只说自己志在四方,要出门游历。鲁王没有挽留,让他离开了。

    之后文玄舟偶尔会到鲁王府上与他叙旧,带去些南北边疆的奇趣玩意儿。司马良人登门求救的时候,恰逢文玄舟在府上,鲁王便向他推荐了文玄舟。

    这说起来不算复杂的经历中,唯一值得推敲的便是文玄舟失去踪迹的那十余年。

    又因为这些事情全由鲁王转述给司马良人,其中是否有遗漏也不可知。司马良人带文玄舟回到司马家之后,多留了一个心眼,叮嘱傅孤晴照顾好这位贵客之后,便立刻马不停蹄地赶往鹰贝舍,去找迟夜白的父母了。

    鹰贝舍真正的创始人是迟夜白的父亲迟星剑,他所掌握的江湖资源远比现在的迟夜白更多更广。司马良人亲自登门告知已找到能救治迟夜白的神医,夫妻俩那时也正遍寻江湖奇人,闻讯都松了一口气。司马良人将文玄舟的事情告知迟星剑,迟星剑和英索立刻安排人手去搜寻文玄舟相关的讯息。十日之后各城分舍纷纷遣鹰归来,但汇总起来的消息却令人吃惊。

    文玄舟失去踪迹的那十余年,竟是完全空白的。

    鹰贝舍探查情报的手段极其厉害,只要想查的人曾在这世间生存过,就不可能不留下任何痕迹。善于追踪蛛丝马迹的鹰贝舍人,却只能追查到文玄舟失踪前和再次出现后的线索,文玄舟所谓的匪徒寨子则根本没有收留过这样的孩子。

    当日那侍卫队长带一个幼童回乡探亲,那条路上着实有剪径匪徒,但侍卫队长却不是死在那路上的。他死在离开蓬阳城不足二十里的山中,甚至还未开始踏上回家旅程。这桩命案被压了下来,连带着那孩童失踪的事件也无人追查。而命令不得追查的,正是侍卫队长的东家,当年的老鲁王。

    度过中间空白的十余年,文玄舟再次出现时已经成为一个身怀武艺、满腹经纶的人。

    司马凤听在耳里,心头异样感觉越来越强烈。

    文玄舟与那队长回乡的时候不过八九岁年纪,他没有杀侍卫队长的能力。是谁杀了他的养父?

    这么小的孩子,若一直是孤身一人,不可能有妥善照顾自己和学习的机会。是谁在抚养他?

    “若按时间推算,文玄舟跟着荣庆城的容坚时,应该正是他向鲁王请辞,说要去游历的时候。”司马良人说,“他这一游历便游历了十几年,倒是耐人寻味。”

    “爹,不说那十余年,你不觉得他出现得也很奇怪么?”司马凤说道,“王爷行猎的猎场外头,警戒居然这么松懈?一个小孩也能接近,未免太怪异了。”

    “你在怀疑什么?”司马良人问。

    司马凤没有立刻回答。他在想着最近发生的许多事情。

    “爹,我在想小白的那颗药。”司马凤沉声道,“迟伯伯他们费尽心思为小白弄来一颗保命的神药,并且要他时刻带在身上,不得示人,也不得赠与他人。可是小白他在江湖上的行动虽然容易树敌,但绝不至于有这么凶险,需要随身带着这药丸子来保命。”

    他看不到司马良人神情,但知道司马良人的沉默是任由他继续往下说。

    “天下间没有鹰贝舍查不到的东西,就连……”司马凤放轻了声音,“就连当今天子脚底下穿的什么鞋袜,一天吃的什么食物,床底下藏着什么物件,只要鹰贝舍想查,就没有查不到的道理。”

    司马良人慢吞吞开口:“你的意思是,星剑说查不到不是查不到,而是不能告诉我?”

    “天底下能让鹰贝舍这么忌惮的,除了事关朝廷机密,还会有什么?”司马凤说。

    司马良人细细捋着自己胡子,又沉默了。

    他承认司马凤说的有点儿道理。这孩子定是因为文玄舟和鲁王府的关系想到了朝廷,于是觉得鹰贝舍的说法不太可信。

    迟星剑若是查到了文玄舟的秘密,但不肯告诉自己只以“空白”搪塞,那便说明这秘密若是被司马良人知道了,司马良人便有杀身危机。

    他越想越觉得有道理。

    当日能救迟夜白的,也只有那位所谓的神人文玄舟了。迟星剑和英索即便发现文玄舟身上有可怕秘密,但为了自己孩子,只能忍着随他活动,转身便去恳求洗笔翁赐药,权当补救。

    又或者是文玄舟身上的秘密虽然与朝廷机密有关,但却不会威胁到迟夜白和他们两家人,于是便没有惊动文玄舟。

    父子两人讨论不出别的可能,又听傅孤晴在门外催促,于是启程赶往鹰贝舍,打算到了再寻机会细细询问一番。

    一行人刚抵达平阳镇,便看到慕容海骑着一匹高头大马在路旁等候。

    鹰贝舍的探子早已将消息传回平阳,迟星剑夫妇正和迟夜白商量事情,于是派慕容海出来迎接。

    “船正好回来了,全是新鲜鱼虾,今晚你们有口福了。”慕容海说完,话锋一转,“不过司马家主就不能吃了。你身上有伤,吃了只怕好得慢。”

    “……我不怕。”司马凤说,“该吃就得吃。”

    “那不行。”慕容海说,“你眼睛看不见了,万一再因为吃了鱼虾伤上加伤,那就不好了。”

    傅孤晴连忙道:“慕容说得很有道理。”

    司马凤心想都到了鹰贝舍,不吃鱼虾能行?!正思忖间,忽觉身边鞭子一响,连忙伸手去抓。结果是慕容海的马鞭。

    “哎哟,打错了。”慕容海笑道,“司马家主这衣裳颜色与我的马儿差不多,看走眼了。”

    他嘴上的话越来越没规矩,司马良人和傅孤晴心中一亮,同时问道:“儿子,你又惹牧涯生气了?”

    阿四心道那是肯定的。肯定是荣庆分舍的头领回到鹰贝舍,把少爷轻薄迟少爷的事情跟慕容海说了。

    ……轻薄???

    阿四心中大惊,不知道自己为何会用这样的词。

    而且也不知道该怎么跟慕容海分享自己的一路见闻了。

    一行人说着话,很快走到了鹰贝舍。

    鹰贝舍建于悬崖之上,是三面环海的一处广阔山庄,景色奇丽壮美。此时恰逢暮云燃烧,海天一色,鸥鸟振翅与啼鸣之声绵绵不绝,归港号角隐隐传来,海浪拍击层岩,浪涛隆隆。高耸房舍被霞光笼罩,白色外墙泛起温暖色泽,令人心畅。

    司马凤深吸一口气,吞下他十分熟悉的海腥气。在浓厚的黑暗里,他敏锐地捕捉到一个熟悉的呼吸声,在各种声响里分外清晰。

    “小白!”他笑着招呼,“你来接我了?”

    迟夜白忽略他的招呼,只跟司马良人与傅孤晴问好。

    “伯父来得正好。”他说,“隔壁的青河城上出了些事情,说不定这两日官府就要去找你们的。”

    第40章 污血(4)

    司马良人闻言点头,让迟夜白先说。

    消息是青河城那边的鹰贝舍探子传回来的,说是发生了杀人奇案。

    青河城距离蓬阳城不远,也是一个临海的城市,只是地理位置远不及蓬阳那么好,没有大江大河经过,港口也狭窄疏浅。

    这所谓的“杀人奇案”发生于前几日的深夜,一对老夫妻和他们的孙女被人以铁锤击打致死,死状凄惨,十分可怖。凶手于第二日凌晨在城门被抓住,那时候他脚上正穿着沾了血的鞋子。

    “既然抓住了,还需要我们做什么?”司马良人奇道。

    “因为凶手有些怪异,听闻被捕之后很快就承认了自己杀人的事实。”迟夜白说,“他潜入和杀人的手法十分熟练,官府怀疑他不止这件命案,但即便拷打也问不出结果。”

    司马良人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迟夜白将一行人请入鹰贝舍,迟星剑和英索夫妇已在大厅等候着了。

    因鹰贝舍是情报贩子,房舍的设计与其余人家大不相同,初初走入还觉得有些诧异:虽然外头是一堵高墙,但走进去才发现里面十分空荡。除却长长的走廊和满目花树,其余地方也看不出任何情报贩子的痕迹。

    但据山崖而建的鹰贝舍实际上已经将脚下的整块岩石全都挖穿,所有情报资料全都贮藏在地下,四面浇灌铁水泥浆,死死封紧。那地方守卫森严,非迟家人不可进入,司马凤虽然十分好奇,但也从未向迟夜白提过要进去看看之类的要求。

    鹰贝舍最高的地方是鹰棚,但因为建在海边,即便高也不过六七层而已。鹰棚中有楼梯,一路往上,鹰贝舍饲养的所有鹰都在鹰棚里,除去地下的那个中空铁块,鹰贝舍里就数鹰棚最为重要。

    英索是司马良人的弟子,和傅孤晴又是关系极好的姊妹,四人草草说了些话便开始坐在一旁喝酒。迟星剑让迟夜白带司马家其余诸人去厢房,还细细叮嘱让他将司马凤安排在他的厢房附近。

    “灵瑞眼睛伤了,你好好照顾他。”迟星剑说,“不要闹脾气。”

    司马凤原本是高兴的,但一听见迟星剑以随意口吻说出自己的字,立刻又觉得郁闷了。

    真的难听……太难听了。

    从小到大,司马凤都常到鹰贝舍来玩儿,那间厢房不是客房,实际上就等于他在鹰贝舍这儿的住所。

    他的院子和迟夜白的院子紧紧挨着,分享一道矮墙。司马凤以前常常提了酒菜翻墙去找迟夜白,但现在做戏要做全套,他不能翻墙,于是摸索着往前走。

    此时已是深夜,阿四从厨房给他顺来些充当夜宵的食物后便到慕容海的家里拜访了,司马凤拎着酒菜,走得十分小心翼翼。

    “为何不来扶扶我?”他又一次差点被绊倒之后,忿忿道。

    “都瞎了,为何眼神还这么准?”迟夜白轻笑道,“我在这道上摆了四块石头,你倒回回都踢得准。”

    第1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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