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文豪 作者:木兰竹

    第14节

    “没多少了。”下人小心翼翼道。

    他们的冰都是沿路从城镇大户人家中买来的。自己存的冰早就用完了。虽然他们携带有少量硝石,但那远远不够制冰的消耗。

    何成琥瞥了一眼婉柔公主的马车,道:“她还在念经?”

    下人道:“公主一直念经诵佛,除去歇息,从未停过。”

    何成琥冷笑道:“既然一心四大皆空,想来冷热也是感觉不到的。把她马车上的冰停了,放我马车上。”

    下人本想劝说,都要入京了,若婉柔公主中暑,恐怕不好向太后交代。他又想到太后一直不喜婉柔公主,应该不会管,现在先帝已逝,连对婉柔公主有个面子情的人都没,想来也不会有人再说什么,便应下了。

    那下人从婉柔公主马车中取冰的时候,婉柔公主身边大丫鬟气得双眼通红,恨不得给这下人脸上抓两道血印子。

    正在诵经的婉柔公主木然的抬起脸,左额红色的胎记在白皙的皮肤映衬下越发的刺目:“驸马要拿就拿去吧。没有冰,用凉水降温也是一样。”

    说罢,她继续低头一边擦拭怀中两尊小佛像,一边念经。

    ☆、第40章

    婉柔公主手中的两尊小佛像材质为上好的软玉,雕工却是极差,若被人瞧见了,定会惋惜暴殄天物。

    但这两尊佛像,是婉柔公主亲手雕刻而成。

    说是两尊佛像,其实可能是一佛一观音。因为那佛像据说是一男一女。只是婉柔公主雕工不好,让人不大看得出来而已。

    据说婉柔公主潜心向佛,为表虔诚,她并未从寺院请回佛像,而是亲手雕刻,日日诵经然香叩拜。佛像后面刻着不只是吉利话还是佛祖名讳的梵文。婉柔公主只自己诵佛,从不邀请僧人尼姑入府论经。府中没有人看得懂梵文,婉柔公主又将两尊佛像护得紧,亲手擦拭,从不假他人之手,自然没人知道后面写什么。

    也没人想知道。不过是佛像而已。

    婉柔公主在宫里没什么存在感,又和何成琥感情冷淡,从不管何成琥在外沾花惹草。她只在何成琥嚣张到眼前时进宫过一次,让何成琥遭了训斥。

    文宗虽不喜欢这个女儿,但也不讨厌。至少比起婉丽公主来说,他觉得这个女儿性子还算不错。

    他的女儿,即使他不喜欢,也容不得别人欺负,即使那是何家人,即使何太后偏疼侄儿,自己都不管这个女儿。

    文宗特意赐下侍卫丫鬟嬷嬷等人,若驸马对公主不敬,可直接依律例处置。

    为此,何皇后曾经一哭二闹三上吊,说婉柔公主不孝,差点没把文宗给气死。

    自己女儿受了欺负不但不护着,反而去护着娘家侄儿,这皇后是真没当自己是皇家的人。还是说,这皇家闺女比不上你娘家的侄儿?

    文宗发火之后,何皇后才消停下来。不过从此之后对婉柔公主更冷落,逢年过节从未有过赏赐,甚至不让其入宫请安。

    婉柔公主仍旧一副冷冷淡淡的样子,闭了公主府自己安心过日子,抄经念佛,整日不出小佛龛。只要何成琥不来烦她,她也不理睬何成琥。

    何成琥也不是真的是心理变态非要置婉柔公主于死地——就算他想,有文宗皇帝赏赐的人,他也不能。

    连他父亲都说他过分,婉柔公主的性子够好了,只要不抬成姨娘,什么外室什么通房从来不管,他还想怎样?

    何成琥便再不说和婉柔公主对着干的事。两人分府居住,各过各的,两不相干,倒也相安无事。

    但何成琥一直记得婉柔公主入宫告状,让他被训斥,这很没面子的事。因此文宗皇帝一死,他就又要挑事。

    但文宗皇帝死了,他赐下的人还在,却也没让他真伤到婉柔公主。

    所以这次被召回京,路上何成琥都要找一下茬,心里才舒服。

    婉柔公主仍旧无视他。

    她常年住佛龛,本身并不娇惯。马车行进时也会避开最热的时候。不像何成琥,常年放纵声色,里子早空了,坐会儿马车就气喘吁吁,有了冰都受不了。

    余柏林听说又有一位公主进京,不由笑道:“难道又是一位婉丽公主?”

    封蔚摇摇头,道:“虽说和那泼皮是同胞姐妹,婉柔和她并不相同。”

    封蔚顿了顿,又道:“不过我没见过这位堂姐,多是听哥和嫂子说的。婉柔年幼时养在宫中,和父亲母亲很亲近。后来先帝登基,婉柔私下对我们家多有照顾。”

    余柏林松口气。看来是个好人。要是再来一个刁蛮公主,又要召他写诗作画,他可吃不消。

    既然没什么事,余柏林也就不再关注这个公主。那公主进京之后发生的事,他也没特意去打听。

    不久之后,又有一人回到京城。那人是普普通通的平民小人物,没引起任何人的关注,但对于余柏林而言,却比什么公主驸马让他上心多了。

    他舅舅终于回来了。

    冯努这次带着破釜沉舟的决心,去了闽地,出海赚钱。

    他最先只去了南洋一代,遭遇了许多危险,九死一生回到岸上,带去的小本钱积累起来,居然可以自己买条小商船出海了。

    可见这海上贸易实在是利润惊人,而冯努在商业上也确实很有天赋。

    冯努赚了一笔之后正想回京看看外甥,听闻有船队要去欧罗巴,那船队还很有信誉,是往来欧罗巴最频繁的船队之一,当即动了心。他跟人合伙买了一条大商船,花掉所有的本钱买来货物,又出海了。

    可见冯努很有赌徒精神。

    这一次他运气仍旧很好,赚到的钱可以自己买一条大商船了。

    两次出海之后他的身体有些吃不消。回来后就没有再出海,而是凭借自己两次出海的眼界,和来晖朝的外国商船打交道,做起了倒卖的活。

    虽不比出海赚得多,但来钱也不算慢。

    冯努很聪明,出海时学了不少夷人的话,能和来晖朝的外国人交流的很顺溜。比起连指带画不知道说什么,且明显一副看不起自己的晖朝商人,那些外国人显然对能和自己交谈,且永远一副和善笑容的冯努更加信任。

    他们坚信冯努不会诓骗他们,甚至愿意用比别家更低的价格卖给冯努。

    冯努做生意也实诚,给这些外国商人的东西,也从来没有以次充好。所以愿意和冯努打交道的外国商人就更多了。

    交情好了,他们还会送冯努一些小礼物,比如什么珍稀花草,什么他们那的特产。反正是拿到晖朝没人买,就是看个稀奇。

    冯努送回京城的南瓜、辣椒、西红柿的种子,就是这么来的。

    冯努虽然小心翼翼,但赚钱赚的多了,还是会惹人眼红。

    但自从余柏林考上解元的消息传来后,那些人就不敢动手了。

    京城的解元和别地的不同,就算是寒门士子,也一定能飞快的搭上京城贵人的线。更别说这解元的才名连闽地也大有耳闻,所写诗词在闽地青楼到处传唱不说,那《春秋浅谈》也让闽地学子跟疯了似的传抄。

    一时间,治《春秋》者,无不话《浅谈》。

    可见那余解元郎,考上进士的可能性十分大。

    冯努这才逃过一劫。

    不过经由此事之后,冯努自觉赚钱赚的脑袋发热,需要冷静一下。钱虽然重要,性命更重要。他便包袱款款的回京城来了。

    冯努想着,明年就要春试了,这么重要的事,他还是得守着外甥。外甥无论考中没考中,家中事情肯定都一大堆,他得帮外甥看着,别让官场上的老狐狸给骗了。

    冯努回到京城的时候,才知道余柏林已经住到了城里。

    余柏林自然不可能说自己住在德王府,只说自己住的那院子其实是德王借给他的,连老师都不知道,只舅舅一人知道。

    冯努听后,立刻表示让余柏林谁也不准说,包括他家所有人。

    冯努自然不可能住在德王借给余柏林的院子里。那院子小,也住不下他从闽地带来的那么多人。如今他也有钱了,余柏林还有德王这个靠山,很轻松的就买到了一处不错的院子。

    那院子,正是当年查抄的,他们家的祖宅。

    封蔚早就知道冯努肯定惦记着这个,于是早早的叫人盯着,只让冯努一回京,就给他个惊喜。

    当然,这个惊喜是余柏林给他的。

    余柏林推说,是托老师帮忙买下的。因为他是解元,那人为了示好,以底价卖给他,出版的诗词和书籍所分得的利润,再加上店铺的分红,足以买下这出院子。

    余柏林也没瞒着百香楼有自己出力这一事。

    虽然余柏林是自己买下,冯努还是将钱给了余柏林。

    余柏林为买下宅子所尽心思已经让冯努足够感动,银钱什么,决不能要外甥的。

    余家是余家,冯家是冯家,冯努要买回冯家的老宅,当然要自己出钱。

    余柏林欣然接受。反正钱不算多,舅舅高兴就好。

    冯努经历大难,妻离子散,家破人亡,性子十分沉稳。他即使知道如今余柏林背靠德王,却只当不知道,而是安安分分的做自己本分的生意。

    当年冯家被殃及,不仅家产被查抄,冯家老爷老妇人双双辞世,冯家还三代不准入仕。

    也就是说,从冯家老爷算起,要冯努孙子才能科举。

    冯家这事算不上冤枉不冤枉,不过是两个派系斗争下被殃及的池鱼而已。但正因为他们是池鱼,除他们之外还牵连甚众,封蔚有心,也没办法为其翻案。

    想翻也翻不了,证据什么早就找不到了。

    冯努也不难过。该难过的早已经难过了,死去的人也不可能再回来,害他们一家的人也早就自食其果被清算。唯一的难处是儿子不能入仕。但他儿子儿媳都没熬过牢狱之灾,双双殒命,只留下一襁褓里的孙儿,送往外地友人那里避难。

    他虽有通房,但不准备续娶。因牢狱落下病根,他也不可能再有子嗣。现在他回到京城,已经让人去把孙儿接回来。现在养大孙儿,就是他下半辈子的盼头了。

    三代不能入仕,他孙儿是可以科举的。有余柏林这个文曲星下凡的外甥教导,孙儿再愚笨,一个秀才总是能考上的。

    余柏林来到京城的时候,冯家事情早已经尘埃落定,家中只剩下冯努一人。所以他并不知道冯努还有孙儿的事。

    他那时候现代思维还没转过来,冯努不过三十来岁,有儿女正常,孙子孙女就夸张了些。

    结果他舅舅成婚早,他表兄也成婚早,都有孙子了。

    冯努说余柏林既然有了功名,便已自己成家立业,两家以后只当正常外家来往,切不可太过亲密。

    余柏林知道冯努是担心有人从他下手威逼自己,故意在人前做出冷淡之意。虽然心里难受,但也只能默默接受。

    反正只是明面上而已,暗地里能怎么帮还是怎么帮。

    封蔚听闻冯努去过两次海外,十分感兴趣,特意乔装打扮去见了冯努,问起海外之事。

    冯努知道这是德王之后,差点没吓出好歹来。

    封蔚在找过冯努几次谈话之后,进宫一趟。出来后,冯努就变成了皇商,奉旨继续和海商打交道,为出海新大陆找新粮食抢矿产做准备。

    结果冯努刚回京,又出京了。还带上了余柏林没看几眼的小表侄儿。

    虽然知道舅舅很乐意当这个皇商,对于冯家来说,这是天大的好事,余柏林还是忍不住找机会跟封蔚切磋了一顿。

    封蔚知道余柏林心里难受,特意表现的夸张了一点,还窜上了屋顶横梁。

    余柏林:“……”

    演技太浮夸,他更难受了。

    “林不难过,有我们。”大宝小宝手牵手,对着余柏林眨了眨眼睛卖萌笑。

    余柏林将两个孩子抱着亲了亲。唉,还是大宝小宝可爱。不难过了。

    “对,别难过,有我呢。”封蔚从横梁上爬下来,也对着余柏林眨了眨眼睛卖萌笑,被余柏林一巴掌拍到脑后勺,差点栽地上摔了个狗啃泥。

    看着封蔚一张委屈脸,余柏林挑眉。委屈什么?就是嫌弃你。

    因北斗七星中第一颗星星被称作魁星。传说魁星是主宰文运的神,是读书人于文昌帝君之外崇信最甚的神。因此,科举考试中首位,都被称作“魁”。比如经魁,比如解元又称魁解,比如状元又称魁甲,或者大魁天下。

    七月七日为魁星诞。因此,七月七日对女子而言是乞巧节拜织女,对男子而言,则是魁首诞,要拜魁首。

    七月七日时,除了晒书之外,余柏林和赵信、卫玉楠,还相约去魁星楼祭拜烧香。

    有一座魁星楼正巧在赵信所读书院旁。虽然赵信和卫玉楠中举之后和余柏林一样,多是在家闭门苦读。但他们两对自己曾经就读书院很有感情,便相邀去书院旁的这一座魁星楼烧香祭拜,顺便带余柏林逛逛书院,见见自己曾经的老师。

    书院的老师早就对余柏林很是好奇,只是余柏林深居简出,没机会一见。

    余柏林也对京城这家有名的松涛书院很好奇。

    京城官学质量不错,各世家勋贵族学的师资力量也十分雄厚。松涛书院作为私学,居然能在京城这种藏龙卧虎的地方站得一席之地,并且让大家子弟都以上松涛书院为荣,可见一定有其过人的地方。

    魁星楼本来就香火旺盛,明年就要会试,今年的魁星楼的香客更加比肩接踵,让余柏林好不适应。

    他简直恍惚间回到了现代似的。

    还在读书人还是要讲点面子,没有推挤行为。即使这样,当余柏林上香结束,束头发的发带都被挤掉了。还好他怀里多揣了几根。

    余柏林等三人看着彼此衣襟凌乱,头发披散的样子,忍不住相识大笑。

    卫玉楠道:“还好书院就在旁边,我们去接个房间打理一下衣服吧。”

    赵信笑道:“我和芝兰的住处肯定已经有别人居住了,不过我想书院中的学生,还是会给我和芝兰借房间的。”

    余柏林拱手道:“那小弟就借两位兄长的光了。”

    三人说罢又是一阵笑。

    即使衣衫不整,三人仍旧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

    走进书院之后,有些比较迂腐的书生想要训斥三人衣着不正,被人拉了一下,悄声说了赵信和卫玉楠的名字,忙闭上嘴。

    至于余柏林,虽然他的名字在京城读书人中震耳发聩,但认识他这张脸的人并不多。

    赵信四处打量了一下,正巧遇见一熟人,忙道:“陈兄!陈兄!救急救急!借房间一用,整理一下衣服!”

    余柏林抬头,顿时大囧。

    这来人不是陈磊,他老师吗?

    这就很尴尬了……

    对了,老师好像说过,读书也陷入瓶颈,在好友邀请下,来一书院当客座。一边可以在给学生讲课时对自己所学查缺补漏,一边能和书院中同层次的读书人共同学习进步。

    只是老师没说去了哪家书院,他也就没问。

    结果是来了松涛书院吗?

    陈磊施施然走过来,看见余柏林后眉头挑了挑。

    余柏林忙拱手鞠躬道:“老师。”

    赵信和卫玉楠面面相觑。什么?余柏林老师不是张岳吗?

    陈磊没想过在外人面前公开自己是余柏林蒙师的身份。不过公开了也没什么。他曾经教过文家族学私塾的事,很多人都知道。余柏林曾经在那私塾就学,有心人也早就查到过了。

    别人并不知道余柏林已经对陈磊磕头拜师,认下陈磊为正式的蒙师,两人确有师徒之实。但就算陈磊只是在私塾教导过余柏林,余柏林见到他称呼老师并行师礼,也是应该的。

    赵信和卫玉楠也很快反应过来。他们打探过余柏林的过往,又和陈磊交情不错——陈磊上一次科举就是接住在松涛书院,两人曾经向陈磊请教,自然之道余柏林和陈磊这一段往事。

    只是陈磊和余柏林表面上没有往来,只是书信来往频繁,所以他们一时间忘记陈磊和余柏林还有这一段往事了。

    陈磊也表现的对余柏林淡淡的,仿佛余柏林只是和他萍水相逢之人一样。他将两人带到自己住处,并打来水让三人梳洗一番。

    陈磊道:“晚上书院封院后,会专门拜魁星。你们留在那时和我们一起拜祭就成,何必在白天人挤人?”

    赵信笑道:“我就是从来没挤过,想试试。”

    陈磊嘴角一抽,心里有些埋怨。

    他早就知道赵信性子有些跳脱,自己弟子性子沉稳,可别被带坏了。

    “老师居然在松涛书院,早知道我该早些来拜访的。”余柏林在老师面前出了丑,有些尴尬,不由带上了一丝讨好之意。

    陈磊年纪比余柏林不过大十岁,但训起人来可是严厉的很,比起张岳那纵容的样子,陈磊对余柏林而言,绝对是严师。

    陈磊瞪了余柏林一眼,并没打算放过他。赵信和卫玉楠与他们两人交情都不浅,陈磊也没打算掩饰。

    他板着脸道:“胡闹!子诚不知道魁星楼人挤人,你还不知道?事先怎么不知道劝一劝?你这样衣衫不整的样子,要是被人看见,说不得又会传出什么不好的话。你还想再被人说一次蓬头垢面状若疯癫吗?”

    余柏林赶忙低头作揖承认错误。

    赵信和卫玉楠见陈磊把余柏林训的头都抬不起,心想,这可不是外界所说,两人关系冷淡吧?余柏林看起来,对陈磊尊敬的很。陈磊看起来,咳咳,虽然年纪不合适,但是就跟对儿子似的。

    虽然在训斥,其实看得出来,陈磊对余柏林十分亲近,甚至十分骄傲。

    跟炫耀儿子似的,咳咳。

    老师在训弟子,赵信和卫玉楠自然不会插嘴。陈磊也并不是真的训他,而是担心而已。

    余柏林现在风头正盛,一点点错漏都会被传言传成大黑点。陈磊向来想的细,哪能不担心。

    他又不好说拉着余柏林胡来的赵信和卫玉楠,只得训自己弟子了。

    训完之后,陈磊还向赵信和卫玉楠道歉,说自己这弟子太不懂事,让两人多多包涵。

    赵信和卫玉楠忙说不必不必。卫玉楠瞪了赵信一眼。看你又乱来,连累长青了吧?

    这事终于揭过,陈磊难得见到余柏林,虽然书信上多有讨论,当面聊天还是余柏林考上解元后首次,两人便开始论学问了。

    赵信和卫玉楠也加入进来。他两虽和陈磊、余柏林并非同治一经,但四书五经都是共通的。

    四人正谈的高兴,突然听到外面一阵嘈杂。

    ☆、第41章

    被这么一吵,余柏林等人也没法安心讨论了,便一起出门查看。

    原来,魁星诞书院放假,不少学生来自外地,并不能回家,便和老师打过招呼之后,大家一起在院子里玩投壶。

    投壶礼来源于射礼。

    “射”为君子六艺之一,春秋战国时,士族成年男子若不会射箭,会被人嘲笑。宴会之时,主人会邀请客人射箭为戏,客人是不能推辞的。

    只是后来读书人来自的阶层越来越广,不是人人都有条件学射箭。再加上射箭需要场地,宴会时玩乐并不方便,射箭就变成了投壶,并作为读书人宴会时常玩的游戏,流传至今。

    礼记曰:“投壶者,主人与客燕饮讲论才艺之礼也。”可见在春秋战国时期,投壶已经较为兴盛。

    书院中留下的人不多,但全部涌到院子里,还是挺热闹。

    赵信性子本来就跳脱,一见投壶,立刻摩拳擦掌想要玩耍一番。

    卫玉楠家中武将众多,他虽然从文,身上武艺也不弱,对于投壶这种游戏较为拿手,赵信向他挑战,他便欣然答应,准备再次给赵信一个深刻的教训。

    论投壶,卫玉楠还没输给赵信过。

    在场许多学子都认识赵信和卫玉楠,见他们两一来,立刻有人围上来,倒把余柏林冷落了。

    余柏林默默的退到陈磊身边,和陈磊一起站在树荫下躲凉。

    陈磊问道:“怎么不去一起玩?你若报出你的名字,照旧会有一群人围着你。”

    余柏林摇头:“天气太热,还是歇着吧。”

    虽然他不常投壶,但这种简单的准头游戏难不住他。

    投壶有飞镖难吗?当年他还没退伍的时候,战友经常玩的游戏,就是划拳输了的人头上顶一泡沫板,让队友投飞镖,他可从来没有扎到过战友的脑门。

    咳咳,那飞镖扎人不会受伤,就是有点疼。

    陈磊笑了笑,和余柏林一起找了个树荫下的石凳坐下,看他们投壶。

    赵信虽然跳的最欢,但他投壶技术真的有点烂,十投九不中,还有一个蹦出去。

    卫玉楠的投壶技术十分高超,还表演了“骁箭”,即投入壶中之箭反跃出来后用手接住,接着又投入壶中。

    这技术就很高超了。

    卫玉楠给了赵信一个风轻云淡的微笑,赵信默默的走到余柏林石凳旁蹲下,背后阴云密布。

    “我要和他割袍断义!”赵信很悲愤。让着他一点不成吗?!

    “咳咳、”余柏林干咳两声掩饰住笑意,道:“我见过子诚兄射箭,准头不错,为何投壶就……”

    按理说,会射箭,投壶不至于这么凄惨。

    赵信也不明白。他射箭明明能中靶子,投壶为何不能中?

    卫玉楠见赵信被打击惨了,便把箭递给别人,也不玩了。

    “他为何投不中,长青仔细看看就知道了。”卫玉楠道。

    余柏林很好奇,便拉着赵信,让他再投一次,自己在旁看着。

    赵信果然又没投中。

    余柏林想了想,询问了一下赵信如何瞄准之后,终于明白赵信十投九不中的原因了。

    射箭虽然是抛物线,但因弓弦力量较大,抛物线幅度较小。投壶的箭的抛物线幅度却很大。赵信总是掌握不住这个弧度。因此,除非用力将箭投出,不然不可能投中。

    可用力投出之后,箭会被弹出。而赵信……对判断箭飞出的方向并不在行,基本上接不住。

    所以投壶这玩意儿,还是要靠一定天赋的。

    余柏林开玩笑道:“估计要让子诚兄上战场,有生死压力,可能才学得会判断箭矢方向了。”

    卫玉楠闻言大笑,赵信阴森森的看了余柏林一眼,他不但要和卫玉楠割袍,也想和余柏林割袍了。

    关键时候,还是陈磊出来打圆场。

    玩了这么一会儿之后,开始玩的人也都累了,场地空了出来,日头也逐渐西沉,还刮起了风,天气凉爽不少。陈磊便拉着余柏林,也去试试投壶。

    陈磊的技术说不少好,但至少比赵信好。虽然有风干扰,基本上投十支箭,还是能中五支。

    余柏林则轻轻松松达成“全壶”成就——即所有箭矢全中。

    余柏林如此“嚣张”,围观的人自然看得技痒,莫名其妙,就成了比赛了。

    卫玉楠微笑道:“平时不常见长青兄投壶,没想到还是内中好手。”

    余柏林也微笑:“承让承让。”

    这两投壶高手的目光短空相接,似乎冒出火光。让其他也来比赛的人忍不住气势差了一截。

    “卫兄乃是虎门将子,自然不弱。那名唤‘长青’者是谁,我怎么没在书院见过?”有人问到。

    “我也没在书院见过,不是书院的人?”

    刚余柏林一直和陈磊在一旁乘凉,存在感不高,其他人还未注意到他。现在他大出风头,自然就有人询问。

    不过在场所有人都不认识余柏林。

    其实松涛书院也有人参加过赏牡丹宴和敦郡王举办的游园,只是这些人大多都是当地人——若非当地人,也没那个能耐拿到请帖。难得有一次假期,这些人自然都回家了。

    余下的这些人要么没参加过这两场活动,要么并非余柏林所在的这个小团体,而是远远的瞥见余柏林一眼。都过这么久了,余柏林这张脸早就被人淡忘了。

    余柏林就读文家族学的时候并未有能说上话的人,他闲暇时间要么回家,要么被陈磊单独教导。他现在交到的友人,都是经由他老师张岳,以及赵信、卫玉楠牵线,全都是拥有举人功名的人。

    成为举人之后,除非像陈磊一样,要和书院中的老师们一起探讨学问,并且经过教导学生对自己所学查缺补漏,不然一般是不会留在书院。

    能成为举人,基础知识已经足够扎实,接下来就是磨砺自己的学识和文章。书院里集体教导的模式,已经不适合他们。

    举人之后的学习,就像是研究生甚至博士生的学习,是上大课学不好的。

    也就难怪余柏林如此出名,认识他这张脸的人却没多少了。

    最后他们讨论之后,一致认为,余柏林可能是他们未来的学弟,说不定是卫玉楠家的人。

    他们想起余柏林是被赵信和卫玉楠带来的,那么很可能是这两人亲戚。余柏林本身只有十五岁,那张脸太过俊俏,即使他本身沉稳的气度让他看上去成熟一些,但少年老成也是少年。

    这个年龄,很可能是童生,天才一点就是秀才。咱松涛书院这么出名,京内外不知道多少人眼巴巴的想把人送进来读书,赵信和卫玉楠让自己家亲戚小孩在这里就读,并且提前让他熟悉书院,这不是理所当然嘛。

    至于为什么是卫玉楠的家的人……看投壶啊!这么厉害,家中一定有武将吧?

    大概“猜出”余柏林的身份之后,他们对余柏林就更热情一些。这可能是他们小师弟呢。作为书院前辈,肯定要给小师弟一个良好的印象。

    至于为什么人所皆知余柏林和赵信、卫玉楠交好,眼前这少年郎年岁看着和余柏林又差不多,却没人猜到余柏林身上,主要是举止。

    寒门出身的世子,气度上可能不比世家的差,但举止上和世家却有很大不同。

    世家毕竟从小开始学习礼仪,一言一行经过熏陶,举手投足之间贵族的优雅即使不故意,也会很自在的带出来。

    所以那些世家的纨绔即使面目可憎,在隐藏身份的情况下,还能骗到不谙世事的小姑娘。这层皮相让他们即使内在空空,表面上也会让人觉得赏心悦目。

    这些礼仪,说是底蕴堆出来的,不如说是金钱堆出来的。

    余柏林作为寒门出身,哪有金钱和条件去学习礼仪?一个好的礼仪老师,有时候是有钱都请不到的。

    可这少年郎和赵信、卫玉楠走在一起,别说气度,就说举止,也丝毫不比其余两人逊色。三人走在一起,就算再没眼力的人,都会认为这三人都是世族的偏偏贵公子。

    那种养尊处优的贵气可是要经过后天培养出来的。

    余柏林身上的气度,自然也是后天培养来的。

    他前世也是从小接受这些礼仪的熏陶,到快成年的时候为避难被丢进了军队,才断了这层学习,在特殊部队呆了挺长时间,因伤退伍后从商,最后只拿干股当上了富贵闲人,潜心接了老师的班,研究国学,成为国学大师。

    既富且闲,年纪轻轻就过上了提前养老生活,这浑身富贵气息就是这么闲出来的。

    到了这个世界之后,他住进了德王府,知道礼仪对他之后仕途的影响,便托封蔚关系,专门给他找来了宫里的礼仪老师,刻苦训练。再加上张岳的言传身教,逐渐让余柏林把两个世界的礼仪混合在一起,糅杂出一种独属于他的举止气度。

    总的来说,唬得住人,站出去说是传承几百年的世家培养出的贵公子,绝对没人怀疑。

    正是这样,也唬住了书院的学生们,还以为余柏林是卫玉楠家哪位小辈,要为入学做准备呢。

    余柏林向卫玉楠“挑战”,也被称作是一家人“内斗”,让这群读书人分外兴奋,还纷纷下“赌注”。

    这些赌注自然都是文雅的,不可能赌文钱。赌注可能是一杯酒,可能是一首诗,可能是一幅字画,也可能是高歌或抚琴一曲。

    无论谁赢谁输,接下来肯定会非常热闹。

    一些刚进书院,自诩“正统”的书生很不适应这种热闹的气氛。在他们看来,读书人应该是严肃自持的。

    就想刚才有人看到余柏林等人衣冠不整,想要出言训斥一样。

    不过这些人刚发牢骚,就有人驳斥。

    他们现在所做的事,都是《礼记》上记载的雅事。读书人也是人,他们为何不能开开心心,非要板着一张脸,好像别人欠了他什么似的。

    孔圣人在有朋友相聚时,也很快乐。他们一群志同道合的人在一起,当然也很快乐。

    那些书生心想,也是。若是亲朋好友相聚,都要板着一张脸,确实非常奇怪。

    大家都是年轻人,放下心中那点纠结之后,很快就融入进来。能被松涛书院层层筛选进入书院学习,并且经过优胜劣汰留下来的人,大多不但天赋高、够勤奋,品行也是很端正的。

    最后投壶比赛只剩下卫玉楠和余柏林两人,其余人统统“失去比赛资格”。

    卫玉楠和余柏林两人目前都是“全壶”,不分秋色。

    最后见这样子比下去,两人分不出胜负,周围围观的学子们便提议用特殊的投壶方式来决出胜负。

    即“骁箭”和“贯耳”,

    “骁箭”前面已经解释,为将箭投入壶中之后,箭从壶中弹出回到投壶者手中,投壶者再继续投中,称之为“骁箭”。

    前朝有一个舍人善投壶,可以“一矢百余反”。每为皇帝投壶,“辄赐金帛”。

    卫玉楠和余柏林就是比试,谁能“骁箭”次数最多,即谁的箭没投中壶内、没反弹回手中,就算输了。

    而“贯耳”顾名思义,则为将箭投进壶两侧的耳朵中,难度自然比投入壶中更高。

    对于这种高难度的比赛,卫玉楠和余柏林都充满斗志。最终“贯耳”两人八支箭矢全中,不分秋色;“骁箭”卫玉楠一箭六十五次反,余柏林则超过了一百次,看样子若不是投腻了,还能继续下去。

    卫玉楠大笑着对着余柏林作揖认输,喝下一满碗的酒。

    赵信见卫玉楠居然投壶输了,十分高兴,就像是自己赢了似的。他当即借来古琴,高歌一曲《狸首》。周围学子兴致也高,一些高歌附和,一些击掌打拍子,一些琴音相和。当夜色降临,华灯高上之时,书院里的老师们也纷纷出来,和学生们一起热闹。

    之后大家稍稍收拾一下,去往已经没有闲杂人等的魁星楼,开始拜魁星。

    余柏林等人白天已经拜祭过一次,这次自然只能在一旁旁观。待大家拜祭结束之后,他们相约去街上看花灯。

    七月七和正月十五一样,夜晚街上都会开宵禁,挂上花灯,一路上小贩叫卖声此起彼伏,十分热闹。

    这时,连规矩最严苛的人家,也会允许未婚女子们带上纱帽,在下人的簇拥下,去赏花灯猜灯谜,逛街买东西。

    这个夜晚,也是许多男男女女难得一次可以自由“相看”的时候。许多已经订婚的男女,正好借此机会“偶遇”,培养感情。

    书院这一群人浩浩荡荡出来,很快就引起不少人注目。余柏林正准备和赵信等人一起行动,突然感觉衣角被人抓住。

    他低下头,就看到小宝那一张宛若遭到抛弃的哭丧脸。

    余柏林吓了一跳,当即把小宝抱起来,惶恐的四处张望道:“你怎么在这?你一个人?没人跟着?封……封二呢?!”

    小宝不过两岁,走快了还会变成滚的,这么小的孩子,一个人出现在这里,可不让余柏林差点吓破胆?

    小宝吸了吸鼻子,肉呼呼的双手抓着余柏林的衣领道:“叔……带小宝来的。叔说,林不要小宝了,不陪小宝看灯!”

    “呜呜,小宝错了,小宝不该多吃冰,不要不要小宝。”小宝把头埋在余柏林胸口,放声大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正和友人聊得开心,突然发现余柏林掉队的赵信找来,见余柏林怀里抱着一哭嚎的小孩,正一头雾水。突然间一脸为难的余柏林似乎看到了什么,一脸怒气的冲上去,一脚踹上去,直接把那人踹了个大马哈。

    赵信:“……”这是什么发展?目瞪口呆中。

    书院虽然在城中,但地处偏僻,基本上已经算是城郊处,现在入夜,街道灯火通明,书院门口却并没有行人。同行的学子也在小宝拦下余柏林的时候,渐渐走远。

    余柏林没见到回来找他赵信,以为周围没人,见到躲在树后的封蔚,就是火气直冒三丈,冲上去就是一脚。要不是他怀里还抱着小宝,肯定还会补上两拳。非给他画个熊猫妆不可。

    大宝本来被封蔚抱着,还捂着嘴,就怕他出声让余柏林听见。封蔚见余柏林冲过来时,把大宝放地上,回头就要逃,结果还是被一脚踹到屁股。

    在权衡继续被揍和丢脸两个选项之后,封蔚选择立刻扑地不起。

    余柏林:“……给我起来!”

    这里是外面,还要不要脸了!

    封蔚不理睬,继续装死。

    余柏林:“再不起来我又踢了。”

    封蔚才慢吞吞的爬起来,掸了掸身上的灰尘。也幸亏他扑在草丛中,不然肯定灰头土脸。

    “小宝乖,别听你王叔胡说。”小宝看他王叔立扑了,哭声梗在喉咙里,发不出来了。

    虽然小宝年纪还小,但余柏林揍封蔚的时候,一定是封蔚干了坏事才会这样,他还是知道的。

    所以说王叔干了坏事?什么坏事?对了,林说王叔说谎了。

    林没有生小宝气!林没有不要小宝。

    小宝多聪明的孩子啊,瞬间想明白了。他在余柏林衣服上蹭掉了鼻涕和眼泪,然后举着肉爪子,对着封蔚一指,奶声奶气道:“王叔!坏!”

    赵信差点脚下一滑,跌倒在地上。

    他终于认出来这是谁了,不是德亲王封蔚吗?!刚长青踹的是封蔚?

    虽然他和卫玉楠经常合起来跟封蔚作对,那也只是占嘴皮子上的便宜。他知道封蔚不会和他们两计较。但内心里,他们对皇家可一直抱有敬意,绝不可能……绝不可能像余柏林这样,一脚踹上去!

    而且他对冷气直冒,像个木头人一样的封蔚很看不惯,或者叫相性不合,可也知道封蔚武力值不低,哪是人一脚就能踹的到的?

    余柏林……威武。赵信抹了一把汗,从阴影里走出来,干笑道:“好巧啊,德王爷。”

    封蔚这厮脸皮厚的很,一点也没有在熟人面前丢脸的窘迫,很冷淡的应答了一声。还是那一副不冷不热的死人脸。

    按照以往时候,赵信就该出言讽刺了,不过余柏林把他吓到了,他担心余柏林对封蔚不敬,被怪罪,才把身段放低了一些。

    言下之意,看在我和赵家的面子上,别和余柏林一般计较。

    大宝躲在余柏林的身后,拉着余柏林的衣角,偷偷探出脑袋。

    余柏林今天说要和友人出门拜魁星,封蔚和大宝小宝还等着他回来一起逛花灯。

    一年两次的花灯!怎么也要一起看!

    本来皇帝皇后也想出来,被突如其来的事绊住脚,十分遗憾的让封蔚带着大宝小宝多玩一会儿,大宝晚上就住德王府了,第二天给大宝放假,不上课。

    结果余柏林居然遣人回来说,要和朋友晚上一起看花灯,不回来了,让封蔚带着大宝小宝去玩。

    这下三人都不高兴了。

    小宝当即就要哭出来,封蔚还火上浇油,说小宝不乖,余柏林不要他了。

    这不,小宝就哭着要来找余柏林。封蔚得了借口,就兴冲冲的找过来了。他们还在门口躲了一会儿。就等着余柏林出来,然后让小宝去扑。

    封蔚没说,余柏林大致也猜得出封蔚所想所做。若不是赵信还在这,他一定会忍不住揪着封蔚的耳朵训斥。

    带着两位皇子来到这么多人的地方,若不是自己恰好落单,岂不是让这么多人看见?看!这不就被赵信发现了!

    “哈哈,原来长青和德王殿下的交情不浅。”赵信继续干笑。他刚才还在担心余柏林,现在哪能看不出来,封蔚根本没生气?而且刚才余柏林怀中小孩叫封蔚王叔!

    余柏林嘴角抽了抽,他已经不知道怎么解释了。能说他无意间捡到一陌生落单小孩,然后误以为封蔚是人贩子所以把人揍了吗?

    第1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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