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鼠猫]神觞·御月 作者:军火异

    第15节

    穿过城墙附近的边缘地带逐渐进到城中心,里面的境况,任何一个人看了都不禁要别开目光,这哪里还是一座城,早已是人间鬼蜮。

    街道上,除了守城巡逻的士兵,看不到任何人,但却能从那些没有完全紧闭的门缝和窗隙中,看到一双双充满渴望的眼睛和面黄肌瘦的脸孔。

    视线所及的每一棵树木,树皮都已经被完全剥掉,有些嫩一点的树枝,更是被砍掉下锅。至于灌木、杂草什么的,更是完全不见踪影。可虽然太原城上空笼罩着死亡的阴云,但是毕竟这座城还没有死亡。三万守军和老百姓仍旧在苦苦支撑着,等待着,终于等到了他们盼望已久的援军,也等来了一丝生存的希望。

    太原城中已断粮三月,他们究竟是靠什么活下来的?看着满目疮痍和街边动物的白骨,有马匹、犬类甚至老鼠的,展昭不禁一阵心酸。太原城中原本就有将近五十万的居民,加上驻扎的守军,就光靠吃这些……

    哐啷啷,忽然从什么地方滚出来一个陶碗,“啪”的一声,展昭胯下的枣红马一蹄子将它踏碎了。

    见不过是一个陶碗,展昭没有在意,刚想继续往前,眼角的余光却瞟到斜刺里猛的有一个身影冲了出来,直直就冲进他的马蹄底下,一下子惊了马。

    “吁吁!!”幸得展昭武功恢复了不少,他及时控住了已经两只前提腾空的坐骑,否则这枣红马装了铁蒺藜的重蹄踩下去,就算是凶悍的狼兵都讨不到好果子吃。

    安抚了马匹,他才发现,冲出来的竟然是一个蓬头垢面的小女孩,身上的衣服破烂不堪,一双小手的指甲缝里也全是肮脏的黑泥。也许是被吓着了,小女孩两只手抓着碎裂的陶碗,跌坐在地上,愣愣的看着眼前这个身披铁甲的战将,一动不动。

    展昭赶紧翻下马背,扶起地上的小女孩,但那女孩一看到展昭脸上那副形如狮子的面具立即吓得惊叫起来。

    “鬼、鬼啊!放开我、放开我!!”

    “不怕不怕,叔叔不是鬼,是来救你们的!”展昭赶紧掀开头盔下的面罩,露出温润的笑脸。小女孩看着这个陌生的叔叔笑得好看,忽然不叫了,睁大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看了他片刻,忽然朝展昭伸出了手。

    “叔叔,我饿”说完,干瘪的肚子立即传来一阵响亮的腹鸣声。

    “哦,我这里有些干粮,你先拿去”展昭说着就要从怀里掏出几块烙饼,却一下子被一只青白色的手按住了。抬头一看,竟是那个一直面无表情的巴陵。

    “不能给。”

    “为什么?她只是一个小女孩,而且就快要饿死了!”展昭怒了,这巴陵将军还真就和他长得一样,是一条冷血的蛇!

    “不就是几块饼,大不了今天晚上从我的军粮里扣!”展昭执意要掏出那几块饼,但巴陵的手上竟用上了三分内力,他心中又惊又怒。

    “你怎么能如此残忍!放手!否则休怪我与你动起手来!”

    眼看两个人就要动武,白玉堂赶紧过来制止。

    “住手,展督军!”他叫的是展昭的军衔,口气疏离。

    听到白玉堂也要阻止自己,展昭震惊的看着他,刚想开口反驳,却看到白玉堂再次摇了摇头制止自己。然后把他和巴陵两个人隔开,又伸手从马背上的背囊里掏出十个大饼,递给身边的亲兵。

    “六子,你去把这个小女孩的十个饼放得远点,不要让她靠近我们。”

    看着那个小兵领命将小女孩和大饼放在几乎十丈开外一座门户紧闭的茶寮门前就飞快的退回来,展昭不解,但接下来的一幕,却让他一下子别开了眼睛。

    只看见那个小女孩抱着十个饼,双脚刚沾到地上,立即从四处的角落中奔出几乎有二三十个同样面黄肌瘦衣衫褴褛的人,野兽一般冲上去抢食小女孩怀里的大饼。而小女孩发出的哭叫声声,他们却完全听不到似的。

    展昭震惊的看着这一幕,他终于明白了巴陵制止自己的原因。方才若是自己掏出大饼,这些饥民就会不顾一切的冲上来,不管自己是不是全副武装的军人,在生存和食物面前,这一切都显得是如此的微不足道。

    “走罢,展大人。城中所有剩余的食物,都必须留给守城的将士。若是太原城破,那么所有的人都必死无疑。”巴陵见展昭面色仍旧有愠,便派几个士兵去将那群仍在争夺食物的饥民驱散了,一行人才得以顺利的继续前行。

    那个小女孩在那群饥民被驱逐的时候,并没有看见身影,是不是已经逃走了?一路上,越是接近太庙,路上看到的饥民越多,而守备在太庙周围的护卫军,也形成了一圈牢不可破的铁桶。看到这样的阵势,展昭心中酸楚,这就是战争,这就是玉堂曾经亲历了无数次的战争!比起玉堂,自己实在是懦弱了许多……

    到了太庙,一行人稍事休整之后,白玉堂和巴陵等人便到临时改为议事厅的大殿去商议接下来的军事行动。而展昭,并未在其中。

    许是白玉堂知道他心中仍未能完全适应这战争的残酷,且对那个冷血的巴陵心存不满,所以并没有让他直接参与,而是告诉他等着消息,待将军策商议完毕后,再依计行事。

    心中感激白玉堂的体恤,但又恨自己竟如此的妇人之仁,成了给他拖后腿的负累,不禁怨恨起自己来。

    此时此刻,仿佛所有人都有各自必须忙着的事情,太庙里只有他一个人无所事事且帮不上任何的忙,心中的懊恼越来越甚,索性提了巨阙,转到后面无人的院子里,练起剑来。

    虽然肚子里的孩子已经七个多月,但是由于吞食了凤凰血和白玉堂的精血,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不再虚弱,丹田中逐渐凝聚起内力,他的武功,确实已经恢复了。只要不剧烈的打斗,适量的运动,对他和孩子都有好处,毕竟他不是那些孱弱的女子,只有在握紧手中剑的那一刻,才能感觉到自己真实的存在感,才能感觉到自己不会成为白玉堂的负担。

    太庙的后院里,同样是一副荒芜的景象。所有能吃的树皮都已经被扒了干净,只剩下一片光秃秃的石头立在院子里。但是这样一个地方,却正好成了他练剑的最佳场所。

    双手平举,托着巨阙,闭上双目细细的感觉,感觉巨阙的重量,巨阙的每一道弧线,巨阙并不锋利但是古拙苍劲的剑锋。

    自己究竟有多久,没有这样好好的握着手中的剑?

    手中的剑,似乎有些陌生。

    右腕翻转,巨阙出鞘,轻灵的挽起一个并不花哨的剑招,熟悉的感觉从指尖手腕传到心间,曾经烂熟于心的招式一一涌现。

    由于巨阙的缘故,他的剑招走的并不像白玉堂一般讲究轻灵快速,而是一招一式间都恰到好处、看其普通却蕴藏着无限的变化和强劲的力道。这样的招式,也许更适合用在战场上!

    缓慢的将不过十招的剑法舞了一遍,巨阙仿佛也感觉到了主人的归来,微微颤动着回应展昭。

    真气游走在剑柄、剑身、剑刃,又从剑尖缠绕着回到手臂上,融入丹田气海,运行一个小周天后又涌上剑尖。如此反复几遍,展昭也已经将同一套剑法舞了三遍。

    只是,他手中的剑招随着真气的流动,越来越快,越来越快,渐渐的从肉眼可见直到变成一道道残影,展昭的脚步也从单纯的配合剑招变成了轻功身法,使出来的,是曾经让他独步天下无人能及的燕子翻身。

    虽然功力不如从前,但翻飞的黑色披风和暗红色的铠甲,仍让他有如神话中执掌战争的神祗,庙堂上衣带翻飞受人崇敬的天神一般。

    后院中的剑光越来越盛,剑气逐渐变成一道道锐利的风刀,砍在园中的石头上,立时留下一道道深刻的剑痕。

    耳边风声凌厉,展昭胸中忽然涌起无限豪情,不禁冲口而出

    越千山, 过大江。

    绝天海, 路漫长。

    收我白骨兮瀛海旁,

    挽我旧弓兮射天狼!

    啪啪啪啪、啪啪啪啪

    一阵掌声突兀的响起。

    “谁!玉堂?!”看到来人,展昭松了一口气,他收起剑势,几步纵跃到白玉堂跟前,一张脸因为方才舞剑气血上涌,红扑扑的,一双黑眸仿佛纳入星光般闪亮,就这么直直的看着白玉堂,里面什么也没有,就只有白玉堂。

    “好诗、好剑法!”尽管从前他早已见过展昭的剑法无数次,更对这些剑招熟悉得不行,但是展昭这一久违的豪情飒爽,英姿逼人飞扬在半空的墨色发丝如舞动的泼墨画,成熟俊朗的脸上容光焕发,掩藏在披风和暗红色盔甲下的腰身虽然不似当年劲瘦柔韧,但身形却仍旧矫健得如同一头豹子,一想到这人是属于自己的,他不禁看得痴了。

    噢!老天爷,你这是在考验我吗?!

    被展昭这样单纯干净的一看,白玉堂的心脏忽然突突的跳动起来。看着那双湿润的唇瓣,管不了许多,猛的一把将展昭扯进怀里,低头就吻了上去。

    这个吻深刻绵长,但时间却只有短短的一息而已。白玉堂伸出舌头把展昭口中的每一个角落都舔了一遍,卷着那闪躲的舌头缠绵了一番,很快就放开了。他舔舔嘴角沾上的津液,捉住展昭握着巨阙的右手,让两个人急速鼓动的心脏贴在一起。

    “猫儿、我的猫儿!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可是我若是牵着你的手,就无法握紧手中的剑,若是握紧手中的剑,就无法牵着你的手”语毕,白玉堂一双眼中溢满的柔情几乎要滴出水来,他就这么深深的看着展昭,里面有完全无法倾诉的衷情,也有难以言喻的哀伤的愁绪。

    被这样的白玉堂看着,展昭就像被施了定身法一般,甚至忘了他们就在这光天化日之下,在随时有可能来人的后院里,亲吻、拥抱。

    过了半晌,白玉堂以为自己就要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直接要了展昭的时候,他却放开了手,深深的呼吸了几口太原城中让人并不愉快的空气,他不得不打破了此时旖旎得他几乎愿意放弃所有就此携着展昭远走高飞天长地久的气氛。

    第十一章决战太原

    “猫儿,刚才我和巴陵已经商量好了接下来的作战计划。”

    “啊……哦!”心中难免对刚才那个意犹未尽的吻有些遗憾,但是展昭也明白现在不是儿女情长的时候。他退后一步稍微拉开自己和白玉堂之间的距离,目光中已经恢复了清明。他相信玉堂一定有办法打败城外兵力是他们五倍的辽军,解除太原之危,敛起心神,洗耳恭听。

    白玉堂并没有急着解释,他把展昭带到已经空无一人的前殿,“刷”的一下抖开一张三尺宽长的羊皮地图,竟是太原城的兵力布防图。上面一一罗列着城中兵力布防的要处和所有的暗道、城门机括所在处,可以毫不避讳的说,若是此图落入耶律宗真手中,那么他要击破太原城,简直就如探囊取物般简单。

    “以我们如今的兵力……,这些重要的据点并不能一一守住。”白玉堂一面说,一面用手指点着羊皮地图上相应的地方。但见他指尖划过,从最外围的瓮墙、到马面、望台、钟楼、鼓楼、弩台,直到最靠近城中央心腹位置的最后一道壁障水墙,水墙一破,城内所有的百姓都将成为辽兵刀俎上的肉,任其宰割。

    “若是水墙失守,那太原城的百姓将何去何从!”虽然没有打过仗,但展昭也算是读过不少兵书,而这水墙在何时可起到防洪的作用,在战时则是一座城池最后的屏障,所以修得高达百尺,上面设置可以六辆马车并行通过的宽敞步道,可攻可守,固若金汤。而如今他们竟然要放弃水墙,那岂不是将所有人如剥了壳的鸡蛋般,暴露在辽兵的刀刃之下!?

    但白玉堂并没有理会展昭的惊疑,而是继续解释。

    “太原城中能打仗的守军只有两万不足,其余皆是伤兵和百姓。而辽兵多达五十万,其中有将近四成是凶猛的狼兵,若不是太原城城墙够高,地沟挖得够深,而地下还有石灰矿脉这道天然的屏障,辽兵早就挖通地底下,进来任意屠杀了。

    城中早已断粮,龙麟军带来的军粮已经分给了余下的守军和部分百姓,所以这座太原城只能再支撑七日!七日一过,粮食吃完,就只能坐以待毙再次陷入被围的局面等死。

    我和巴陵经过商议,唯一能对付狼兵的是硫磺火,可是我军携带的火药和硫磺有限,如今北地已经进入冬天,平原上不但没有太多可供火烧的枯木更布满积雪,在那里用硫磺火只会浪费军力。所以我们决定尽量把狼兵引入瓮城,那里有一道深达三丈的陷沟,我们就在那里布下陷阱火烧狼兵。硫磺大量燃烧会产生毒烟,若是风向有利,便可一举两得熏到辽兵本阵那边。

    等铲除了狼兵这个辽军最大的盾牌之后,辽军必会冲进打开的城门,到时候龙麟军内外夹击,杀他们个措手不及!到时候,太原城之危解除,我就带你离开这里。”

    “什、什么!?你你说要把狼兵引入瓮城,可辽军也不是傻子,他们怎么会踏入陷阱?”展昭决定忽略这不分场合说肉麻话的耗子,这计划说得容易,可是做起来,他可以想象到太原城将会陷入一片血海与火海之中。

    “那太原城里面的百姓怎么办!?火烧狼兵,你能保证大伙不会蔓延到内城,你能保证在包抄的时候,辽军不会攻入内城?到时候,面对如狼似虎的敌军,手无寸铁的老百姓该怎么办!”

    “猫儿,这就是我详细告诉你计划的目的。”一双眼睛紧紧的盯着展昭,他试图微笑,但是笑容却怎么都进不到眼底。

    “太原城中的百姓,需要你把他们从北门带出去,带到一个安全的地方!”

    “安全的地方?哪里才是安全的地方!届时四面都是战场,里外皆是敌军,我们能到哪里去!”

    “到汾河县!”

    “那里都是行尸,你要我把百姓往那里带!?”展昭难以置信,一把挥开白玉堂的手,疾走几步,却又不知该走到哪里去,只能僵硬的站在原地。那些令人恶心的行尸,刺鼻的尸臭,还有焚烧汾河县的大火,不过是几个时辰之前的事情!

    “你放心,汾河县的大火今夜就会熄灭。太原开战,东门外的瀚海平原、首当其冲的西门和敌楼布防最为集中的南门将会是主战场。而后方的北门,狼兵在那边吃了败仗,它们绝不会出现在那里,而他们绝不会料到我们竟敢趁着大战的时候打开北门让老百姓逃跑,所以北门将会是最易打开的生门!”

    “可是我带着百姓,龙麟军非我麾下,他们,玉堂,我没有真正的上过战场,你就这么放心把他们交给我?”

    “放心吧,我把袁西经派过去,他手下的那支队伍素有‘龙牙’之威名,一定会为你杀开一条血路。而且,我相信你的至善之心,绝不会放下任何一个百姓不顾的,不是么?”

    袁西经是龙麟军的左前将军,他麾下的三千骑兵队,是军中精锐。将他派给自己,就是将一把可以穿破一切敌军阻碍的尖刀交到自己手中。

    “新野之败……”,展昭总觉得心中似乎有什么被忽略了,隐隐的不安,却又找不到思绪,却想起了那个同样为了保护百姓逃走而在后方阻挡曹军,最后大败于新野的刘备。

    “放心吧,你可不是刘玄德,我也不是只有一群草包的关羽!龙麟军威,足可震慑天下!昨夜彻夜行军,你一定累了,看你眼睛里都是血丝。先去休息一下,否则三日后决战太原,我便不能把百姓交给一个累得够呛都得了红眼病的展小猫了!”眨眨眼睛,白玉堂这时候竟然还有心情消遣他,展昭被噎得一下子想不出反驳的话语。

    “那你呢?”他知道玉堂能将如此重任交给自己,将太原城内所有百姓的安危系在自己肩上,是用生命来相信自己,也相信他的身体在经历了凤凰血的滋养后可以应付这一场战役,否则绝不会放任自己离开他的视线。之前觉得自己只是龙麟军的负累、完全不能为白玉堂分担半分愁苦的抑郁一扫而空,他也是堂堂男儿之身,他不愿被白玉堂像保护女子一般护在身后,也不能做临阵脱逃的懦夫。驰援危城,是玉堂为了他的承诺,若这是他选择的命运,那么他绝不会逃避!

    “你可不是铁打的,莫要将自己累垮了!”展昭说不出那些挺起来像是嬉闹的甜蜜情话,只能老实的说出心中担忧。但他这一副老老实实、低眉顺眼担心着自己的模样,看在白玉堂眼里,简直就是心花怒放。

    “放心吧!要是主帅倒下了,那么三天后的仗也不用打了!我只是去和巴陵确认一些事情,顺便让人给你做一些好入口的食物。等我,不要让我发现你不好好的休息!到时候我”

    展昭眼睛瞪着,心中想:你又能将我怎样?

    白玉堂忽然趴到他肩膀上,咬着他的耳朵,炽热的气息喷在耳洞里,用压的极低的声音舔舐他的耳廓:“到时候我就扒了你的裤子打屁股!”

    “什么!?你!!”

    “哈哈哈!猫儿,等我!”说完白玉堂就一把卷起案上的布防图风一样卷出门去,只留下展昭一个人留在那里狠狠的瞪了他背后几眼,最终还是只能摸着炽热烧红的半边耳朵离开。

    二人离开后,连接内堂的厚重门帘一阵晃动,黑暗中忽然亮起一角豆大的油灯,微弱的火光中映出一张苍老疲惫得和一条老蛇一样的面孔,竟是本应离去的巴陵。

    “这就是传说中的‘御猫’展昭?”轻蔑的神情和口吻,已全然看不到方才军事会议中时的恭敬。

    攥紧的掌心中在这大冬天里除了一手的冷汗,里面藏着一张皱成一团的物体,那是军中用来传递密令、藏在蜡丸中的特制薄绢,薄如蝉翼,卷起不过一颗黄豆大小,展开最大却能宽达三丈。巴陵手中的这一张绢帛仅仅一个掌大小,上面几十个蝇头小字,竟是辽国的契丹文。

    黑色的墨迹已经被他掌心的汗迹浸得晕染开来,除了他和写这封密函的人,世上已经没有第三人能得知这上面的内容。

    但密函的关键字句虽然已经模糊,但落款的日期却已经清清楚楚的写着,那是早在一个月前,他收到朝廷快马送来援军即将到达的烽火信的第三天。

    他无从得知那个人怎么能如此迅速的探到大宋派来的援军具体情况的,但是他不得不承认,那个人确实是个可怕的对手。可怕得如同用兵如神的军神,残忍得几可与地狱的阎罗比肩让大宋连续损失了好几个挂的上名号的将军和太原城近九成的守军,他和他的军队就像魔神,让人敬畏、胆寒,却又从心底深处升起一股兴奋的战栗。

    舔了舔唇角,巴陵的舌头竟是身中剧毒般的青黑色,但他除了脸色异常苍白,苍白得甚至能看到面部和颈部皮肤下淡淡的青色血管外,脉象平稳,外表看起来就和任何一个常人无异当然,若是忽略了他那如同蛇一般布满血丝的红色双眼和已经泛起灰色的指甲的话。

    “哼,白玉堂,你一定忘了七年前,那个曾经与你有一面之缘的巴陵!我倒要看看你的龙麟军究竟有多厉害!那个叫展昭的人,能让你重视到什么地步!桀桀桀桀”

    巴陵忽然嘶哑的狂笑起来,就像是一条被捏住脖子的蛇拼命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声音。

    看着密函上写的,原本他以为白玉堂和展昭不过是生死之交之类的,但刚才在后院里,他们没有发现自己,竟然就在那里旁若无人的做出那种有违天理伦常的苟且之事!白玉堂啊白玉堂,想不到当年那个傲视天下、将一切都当做蝼蚁般睥睨的锦毛鼠,如今就是一个让人作呕的变态!

    不要怪我,要怪就怪你自己为什么从当初那个令人景仰的英雄堕落成这种喜欢男人的怪物!我好不容易爬到今天的位置,你却已经不再是那个值得我追逐的人!你该死,那个展昭更该死,你们都该死在这已经无药可救的太原城!

    啪嗒

    一滴青黑色的液体,滴在巴陵脚边的青石砖上,立即“滋” 的一下腾起一道白烟,将那坚硬的石头烧穿了一个小洞。

    带着远处腐臭气息的寒风吹过,他手中的烛火终于摇曳了几下,熄灭,门帘内又陷入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巴陵的身影融进这黑暗中,他的脚步渐渐远去,只有像蛇一般嘶哑的笑声和仿佛拖曳着什么的沉重脚步,隐隐回响。

    展昭回到临时腾出来的卧房时,经过昨夜的一场奔逃和小型的遭遇战,确实已经有些疲惫。就算得到凤凰血和白玉堂精血的浸润,但他也只是感觉到身体完全摆脱了蛊毒的阴影,不再受其影响罢了。而不是吃了什么仙丹妙药,一夜之间变成战无不胜、不知疲惫长生不老的神仙,况且体内还怀着一个越长越大的孩子,所以他此时也不敢托大。等了一会,不见白玉堂拿来吃的,腹中有些饥饿却抵不过困倦,便和衣睡下。

    谁知道一觉醒来的时候,竟已过去了将近四个时辰,看着外面稍显晦暗的天色似乎又要下雪,乌云翻卷,已是黄昏时分。

    饱饱的睡了一觉之后,确实感觉精神好了许多。毕竟这里是一个随时会爆发战斗的战场的一部分,展昭不敢松懈,套上了暗红色的盔甲。披挂完毕后发现,屋内的每一处都和自己睡下前一模一样,显然白玉堂并没有回来过。

    恐怕白玉堂口中所说的“去处理一些事情”,并不像他口气那般轻松的只是一些小事。能绊住他的,恐怕是一些非常棘手的事情。

    外面静悄悄的,竟连一个守卫或是传令兵、听差的亲兵都没有,但空气中平静的感觉告诉展昭并没有发生战斗,城中虽然有些死气沉沉,但依旧和之前一样。那么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他并不知道白玉堂此时身在何处,刚想是不是该出去寻找毕竟他的身份太敏感,若是督军对太原城中的事情太过关切的话,不但会引起龙麟军中部分仍旧对自己心存忌讳的将领不满进而让玉堂为难,更会引起守军和太原城中的流言。正在有些为难之际,饥饿了多时的腹中忽然响起一阵“咕噜噜噜”的腹鸣,肚皮似乎还被从里面轻轻的踹了几下。看来自己还没有觉得饿,肚子里面的那个就已经有些怪罪自己将他忘了!

    该去先找些吃的,饿了自己不要紧,可不能饿坏了腹中的孩子。

    展昭还记得巴陵告诉过他,厨房就设在西苑,那里原本是在祭祀的时候准备各种祭品和为参加祭奠的人提供简单伙食的地方,如今已经被临时改造成了一大一小的两间厨房,分别负责太庙内所有将领的饭食和作为附近巡逻守卫士兵的食堂使用。

    还没走到西苑,就已经能闻到袅袅升起飘散在空中的柴薪味道和扩散出来蒸煮大米的味道。太原城中断粮依旧,这些都是龙麟军带来的粮草。既然已经决定不再坐困愁城背水一战,这些大米便被拿出来让城中的守军能吃饱肚子这也算是起到鼓励士气激励人心作用,以便让每一个士兵都调整到最佳状态,应付三日后的决战。

    等他终于循着饭香找到西苑的时候,就看到不少坐在院子里捧着海碗在大口大口的吞着白米和嚼着馒头。

    看着那一群穿着太原守军军服的士兵各个面黄肌肉、狼吞虎咽的模样,又想起早上遇到那个问自己要饼的小女孩,心中一阵酸楚,这场仗不管是输是赢,光是太原城内饿死的无辜百姓和这些也许再也没有机会回到亲人身边、埋骨他乡的士兵,心中就一阵无力的痛楚。

    他们的双手确实无力去改变什么,但若是能没有战争,没有这为生存、为权势、为金钱而挑起的战火……

    古来征战几人回,烽烟未起鬓先催。

    看着眼前喷香的大白馒头,展昭才觉得自己腹中有些饿得很了,抓起一个嚼了几口吞下去,刚想也去盛一碗大米饭,一股浓郁的肉香从厨房中飘散出来,几个穿着守军军服的火头兵扛着一口巨大的铁锅,里面是炖煮得酥烂、还在咕嘟冒泡的一大锅骨头和肉。看着那些粗大的胫骨,难道他们把马匹杀了?战马是非常宝贵的战斗力,为了犒劳守军宰杀战马,这似乎有些太过招摇。但看着那群见到肉锅立即蜂拥上去,等着分到一碗肉,饿得两只眼睛似乎都泛出绿光的守军,展昭只能摇摇头,罢了,既然玉堂允许他们宰杀战马那一定是胸有成竹,自己也不好多说,以免多说多错!

    看着那些呼哧呼哧啃着骨头嚼着肉的守军,吃了一个多月干粮的肠胃不争气的再次鸣叫起来,显然他和肚子里的孩子都被勾起了馋虫。

    走过去排在守军的队伍最后面,想要一碗肉汤和一些肉骨头,站了一会,却忽然觉得不对劲。背后刚才还在吃饭的龙麟军士兵,忽然停了下来,他的后背火辣辣的如芒在背,转头一看,每一个龙麟军士兵脸上的表情都非常古怪,说不清是诧异还是别的什么感觉,甚至能隐隐的从他们古怪的眼神中看出一丝厌恶的感觉?

    “你们”

    展昭才开口,龙麟军的士兵却齐齐刷地一下转回头去,不复方才的气氛,全都要把头整个埋到碗里似的,闷不吭声的扒着饭,有的更是直接把剩下的全塞进嘴巴里,鼓着腮帮子就匆匆离去。

    “这位小兄弟,这到底是怎么”一句话没说完,那个被展昭拍了一下肩膀的龙麟军士兵忽然“哇!”的大叫了一声,飞快的奔了出去。展昭心中更觉奇怪,他看着手中半个雪白的馒头,身后的守城军仿佛没有听到这些响动似的仍旧人头攒动着在争着分食那一锅肉。

    “呸!”

    “啪”的一下,一口唾沫落在展昭的靴子边上,而那些刚刚还让他胃口大开的肉香,此时闻着竟让他胃部隐隐有些泛酸,心中更升起一种奇怪的预感,仿佛眼前这些守军的样子,渐渐的变成一个个在十八层地狱中抢食的恶鬼,样子狰狞恐怖,甚至有些错乱、模糊的异常模样。

    忽然再没有了任何胃口,匆匆把剩下的半个馒头塞进嘴里,转到后面的厨房里刚想从水缸中舀半瓢水把馒头冲下肚子里,却看到,在漆黑的水缸中有什么更深黑的东西在一上一下的轻轻荡漾着,看起来千丝万缕,就像长长的头发!!

    心中骤然一震,展昭扔下已经送到唇边的水瓢,猛的一把掀开盖着水缸的半块青石板水缸内的情形,立即让他冲到灶边,剧烈的呕吐起来。

    一个个已经全部脱去了皮肉,只剩下白骨和头发的骷髅,正堆积在水底用黑洞洞的眼眶瞪着瓦顶或是之上的苍天,仿佛在拷问自己残酷的悲惨命运。

    展昭已经几乎连隔夜饭都吐了出来,喉咙和胃部火辣辣的疼,整个嘴巴都是苦的。但是强烈的恶心还是让他吐光了胃里所有能吐的东西后,剧烈的抽搐着,恨不能把整个胃都给吐出来。

    眼前发黑,他终于停下来的时候,不经意的一眼,竟看到厨房后面的一个棚子里,堆满了小丘似的白骨山,堆在最下面的已经有些发黑,而最上面的却仍旧新鲜,有的上面还残留着许多没有干透的血渍。

    喉咙和胃部再次抽痛起来,他甚至觉得肚子里的胎儿也躁动起来,腹部一阵阵的紧缩,似乎是胃部的抽痛,但又像不安的胎动。

    终于不忍看那些被剥成白骨的尸山,展昭跌跌撞撞的冲进院子里,却又看到那群把一整锅人肉汤分食得差不多的守城军,又是一阵恶心,也不管所有人诧异的目光,提起一口气猛的纵上墙头,他只想快点离开这里,离开这座吃人的院子,离开那些把人肉咀嚼得如此津津有味的地狱饿鬼。

    黑色的屋顶上积着薄薄的一层雪,放眼望去到处都是黑色的屋顶白色的积雪,就像一片连绵不断的大地,展昭没有任何方向,他的心乱了,气息也紊乱无比,只能盲头在迷城一般的瓦顶上朝前飞纵,没有任何目的地。

    他们怎么能择人而食!恐怕在这连草根树皮都被啃食干净的太原城里,早已开始易子而食!

    但那是因为他们饿了,饿了!他何曾不知道挨饿的滋味,那股从腹中烧起的饥火简直比世界上任何的酷刑都要让人难以忍受。

    看来这太原城中吃人的事情,那个巴陵将军一定知道!他竟然让自己的士兵吃人、吃人!

    但若是不吃人,守军早已饿死,到时候城墙一破,那么死的就不只是这些被吃掉的人,而是整个太原城内几十万的百姓!

    玉堂、玉堂知道这件事吗?他知道吗、知道吗!!

    心中隐隐的已经有了答案,但是展昭选择不去想、不去听!那些同在一个院中进食的龙麟军,他们却碰都不去碰那些喷香的肉汤不!不!不!!

    真气大乱,展昭脑海中全都是进入太原城以后的种种画面挖掘有毒粮食的饥民、那个也许已经惨遭分食的小女孩、守城军狼吞虎咽、厨房中堆积的白骨!历历在目的惨状,让他心脏不断的痛、痛,只有痛的感觉。混乱的真气,杂乱的心神,他竟然没能留意到,前方一处已经明显给积雪压得凹陷的瓦顶,就这样猛的一步踩上去,紧接着哗啦啦的一声巨响,他竟穿过这个破洞,直直的掉进黑暗的洞里,“砰”的一下,砸在地面上。

    反射性的护着自己的腹部,掉落的震荡和疼痛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剧烈,他摔下去的地方显然曾经是一个仓库,里面放着一叠叠的木箱,但此时早已是空的。

    他摔下来的时候正好砸在这些箱子上,木板被砸的全部飞散断裂开来,展昭护着自己的腹部,侧躺在这些木头的碎片上,地面阴冷潮湿,空气入夜后也是异常的冰冷。寒气透过微湿的衣服钻进他的皮肤、骨头里,冷,身上冷,但他的心更冷,他的三魂六魄仿佛都已经结了冰。

    这里,究竟还有多少悲惨的事,是自己不知道、没有看见的?

    浑身颤抖,他不得不用双臂抱紧自己,脸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流满热泪,一滴滴的顺着他的眼窝中淌下来,直到汇成一道小小的溪流,在地面上积起一片水洼。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哭泣,他也不知道自己在为谁哭泣。为那些枉死的死者,还是为城中就算变成地狱恶鬼也要挣扎着活下去的百姓和守城军,或是为巴陵的沉默,或是为白玉堂的隐瞒?甚至有可能,是自己的懦弱。

    “玉堂、玉堂……,你在哪里、在哪里……”

    这一刻,展昭从来没有如此的痛恨过自己。他恨自己为何要让玉堂到这人间地狱来,他恨自己根本就不能为太原城中的任何一个人做些什么。他恨挑起战争的耶律宗真,他甚至开始恨那个在金龙座椅上的天子,更恨自己为什么没有在冲霄楼的天火铜网阵中死去甚至,他恨自己为何当初要和白玉堂开始这一段缘、回应他这一段情,若是玉堂永远也不知道自己爱他,永远也无法发现他心中对自己的这份情,他们就是一般的朋友、两个擦肩而过相识一场然后各自离开的陌路人,是不是今天、现在,玉堂就不必身在这地狱之中,用他的肩膀扛起这一份残酷的承诺,扛起太原城的唯一的希望……?

    可是人世间最遗憾的感慨,莫过于没有后悔药的存在。

    展昭就这样在黑暗中无法自己的流着眼泪,期望着白玉堂的出现,却又害怕他的到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纷乱的心绪终于渐渐平复,眼角的泪也停了,但双目却红肿胀痛喉咙也异常干渴,浑身上下似乎都已经冻成了冰块,手脚都已经麻木。

    咯、咯、咯、咯

    挣扎着想爬起来,手脚却不听使唤。

    展昭这时才意识到自己竟然如此鲁莽,竟然在这种时候独自外出,甚至不顾腹中孩子的安危,这样的行为几乎和自杀无异。

    冷静下来后,他才开始后悔。既然早已决定不管任何地方,哪怕是十八层地狱两个人也要共赴,但看到这里的一切后他竟然冲动得做出如此未经慎重思虑的事情,甚至已经给他自己和玉堂造成了麻烦。玉堂果然太了解自己,所以才一直瞒着自己,不让他看到太原城堕落在黑暗中的真相。

    天已经完全黑透了,看不到任何透进来的灯火,四周漆黑一片。但在门外,竟能渐渐听到城中隐约的响起狗吠声。

    奇怪,这太原城中已经开始吃人,竟然还会有狗?

    若是自己没有得到凤凰血,恐怕刚才早就已经死了想着就后怕,试着引导自己的真气,幸好,冻僵麻木的四肢开始逐渐恢复知觉。血液流过长时间僵硬的筋脉、真气从丹田中引出不断往复循环,四肢就像千针扎一般刺痛着。

    他试图站起来,但试了两次都没有成功。伸出手在黑暗中摸索着,想要找到一根能够支撑自己站起来的木头,却听到身后的门被“轰”的一下踹开,门板直接砸到地上。随着一声满是惊吓和狂喜的大叫,他猛地被拥进一个炽热的怀抱中。

    “猫儿!!”

    找到展昭的,自然是白玉堂。

    他回到太庙,发现展昭竟然不见了踪影,询问了守在那一带的龙麟军,只说展昭在伙房里看到那些人类的骸骨后,就飞驰而去。那两个被指派保护展昭的亲兵,自然是无法追上展昭轻功的。在听到这些后,白玉堂差一点就当场失控。

    在他疯狂的搜遍了大半个太原城后,在路过一处废弃仓库的时候,似乎从一座座空无一物的建筑内传出一阵淡淡的血腥气,那是这个世界上独一无二的,凤凰血的香气!

    抱着怀中失而复得的人,展昭身上异常寒冷,整个人就像刚从冰窟里捞出来一样,甚至还在不断轻轻的颤抖。他的心一阵抽紧,一股无名火也腾地烧起来,紧紧的搂着展昭,说出的话几乎是咬牙切齿。

    “你为什么一个人跑到这里来!你难道不知道,太原城现在并不是一个太平的地方!”

    “我……”

    “还有,你穿得这么少!你是不是想冻死自己!”

    一面说着,白玉堂扶着展昭,一面运起真气提高自己的体温,摩擦着那双冻得和冰棍子没有区别的手,两个人刚迈出门槛,却被展昭一把推开。

    “展昭!你干什么!”

    “白玉堂,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展昭靠着门框,他不是不贪恋白玉堂身上的温度,但之前那种无力和恨意却涌了上来,难道自己就什么都不能帮玉堂做到,任何时候都要被他护在身后,就像一个没用的女人!

    “没有。”飞快的回答,白玉堂却转开了眼睛。

    “既然没有,你心虚什么!”

    “我说没有就是没有!”

    “那你看着我!看着我!”

    白玉堂忍不住转回头,看到展昭竟然抽出巨阙,直直的指着自己。

    “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既然你不肯告诉我,那么我就自己去找!”说完竟挥剑逼得白玉堂退开几步,转身就朝着只有零星几点灯火的另一个方向跑去。

    “等等!展昭你回来,那边是唉!!”这个人的脾气,这么多年来就从没变过,还是这么的固执!

    自己不告诉他,只不过是不想让他看到人性最丑恶的一面,不想他看到太原城中那些乌七八糟的东西!展昭怎么就不明白,这些事情不是自己要隐瞒他,也不是要像保护女人似的将他置于无用之地,只是那些东西就算看了、知道了,对他来说也不会改变任何事情,只不过徒增烦恼罢了!

    紧紧的坠在展昭身后,知道他的气一时不会那么快下去,只能默默的祈祷那些“东西”今天晚上不会出来!

    他今日出去,其实是避开了巴陵和他的那些手下,去查证一些事情,一些巴陵自以为隐瞒的滴水不漏,但却仍被自己嗅出端倪的阴谋!若不是亲眼所见,他也绝不愿冤枉了自己的同胞,但若那些密报都是真的,看来他还得帮朝廷肃清一些叛徒!

    两个人所去的方向越来越接近东门,门外就是即将作为主战场的韩海平原。今夜仍旧没有星光,天空中一片黑暗,只有太原城内寥寥的一些灯火,反倒像天倒过来,天为地,地为天。

    “展昭、展昭,你停下、停下听我解释!”本以为前面的人不会停下,但展昭却一下子站住了。

    “你听我快走!!”白玉堂终于看到,展昭停住脚步的原因在面前的一面坡地上,黑暗中一片绿莹莹的光点,那绝不是什么萤火虫,那是一群野狗的眼睛发出的光芒!

    可还没等他们转身,野狗就已经将二人团团围住。

    “妈的,该死的巴陵,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

    “巴陵?!玉堂!左边!!”一道弧形的剑光挥下,首当其冲的一只野狗就被劈成两半。

    滋滋

    野狗身上喷出来的血,竟然是黑色的,血立即将青石砖地面腐蚀出一片凹凸不平的坑洼,让人不得不想起汾水县城中,那些被蛊毒控制的行尸!

    “猫儿!!”

    飞溅的黑血有一部分沾到展昭的铠甲上,腾起的白烟吓得他们傻了眼,看来这蛊毒威力非同一般,连铁甲也能瞬间蚀穿!

    在展昭解下那块被蚀穿的铠甲当口,白玉堂又接连斩杀了十几条扑上来的野狗,现在两个人因失了逃走的先机,已经被团团围住,只能背靠着背防守。画影和巨阙已经被污血染成黑色,周围的野狗却越聚越多,发出低声的狂吠或是狼一般的咆哮。

    若画影、巨阙不是上古神兵,恐怕也会在这腐蚀力极强的污血作用下成了一滩废物。怪不得无论是箭矢还是普通的刀剑对这些感染了蛊毒的行尸、野狗都不起作用,原来只要一接触到它们的污血就会被溶解,根本就不能再造成任何实质性的伤害。

    眼看周围聚集的野狗越来越多,两个人的身边几乎已经堆积起一圈尸墙,这野狗到底从什么地方钻出来的数量如此之众,再这样下去,他们就算不被咬死,也会累死。

    “猫儿,你先上去!”白玉堂飞快的在狗群中杀出一个缺口,一把抓着展昭的腰带猛的一扔,就把人给扔到了十几步开外的屋顶上。但就在他分心的这一瞬之间,立即有几条体型硕大的野狗扑到了他身上,森白尖利的牙齿穿透他身上的盔甲伤及皮肉,白玉堂立即疼得一个闷哼。

    “玉堂、玉堂!!”展昭脚刚沾上瓦顶,就听到白玉堂吃痛的叫声转身一看,差点整个人又不顾一切的飞扑下去。

    长腿横扫,劲风扫起屋顶上的瓦片,噼噼啪啪的疾射在围攻白玉堂的那几条野狗身上,立即打得它们嗷呜嚎叫起来,纷纷松开了咬着白玉堂的利齿。

    空中抛下一条布带,白玉堂赶紧忍着痛踏在野狗堆起的尸体上一个飞纵,随即被展昭扯上瓦顶。

    两个人都脱离了野狗的包围后,下面失去攻击目标的野狗,竟开始群起攻击那几头利齿上残留着白玉堂血肉的同伴。尝到血肉的野狗群比刚才更疯狂,那几头野狗很快就变成了血肉碎块被吞吃干净。而那些没能分食到肉块的,竟又开始攻击那些吃过肉块的野狗。下面的狗群几乎就和地狱恶犬没有区别,拼命的互相攻击啃咬,很快四处便都是被咬死的野狗残尸,竟比他们杀死的还多。

    带着腐臭味的血腥味飘上来,二人再没兴趣去看这些互相残杀啃噬的野狗,只想快点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但是,黑暗中的太原城比起白天,竟完全是另一个世界,他们又能走到哪里?

    在屋顶上跑了几条街,展昭越来越担心伤口仍不断渗出血迹的白玉堂,因为就算四处只有微弱的光线,但他仍能看到从他伤口渗出的已经不再是鲜红的血液。

    就在这时,他们看到,前方不远处的街角有一小片明亮的火光,在黑暗中尤为醒目。

    二人赶紧朝着火光处飞纵而去,到了近前才看清原来是一队夜巡的守城卫兵。

    “白将军!您没事吧?巴陵将军见您许久未归,特派我们前来寻找!”领头的小队长看到白玉堂,脸上出现了看起来似乎是惊喜的神色,但展白二人可不是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他们立即从他的眼神里看出了一丝不对劲。

    但他们心照不宣的并未点破,而是顺着那个小队长的话,一同回太庙。

    走着走着,这小队长和这一队卫兵不对劲的地方越来越明显,因为就算他们从未到过太原城,但也渐渐发觉这小队长带着他们在大街小巷里绕来绕去,根本就不是朝着太庙的方向前进,反而越来越远,感觉竟像是朝着他们进来的北门方向去了。

    [他们要带我们到什么地方?我们回去!你的伤需要医治!]用只有他们二人能听到的传音入密焦急的低语,展昭扶着白玉堂,看着他身上的铠甲竟被流出的血染成了紫色,嘴唇也变成了紫黑色他已经中了行尸身上的蛊毒!

    [不,我没事,你不是想知道真相吗?跟着他们,你就能看到真相!]

    [回去!你的伤!]

    [没用的,这些是尸蛊,龙麟军中并没有尸蛊的解药。你不要忘了,我身上也有凤凰血!你看这血是紫色的但不是黑色,说明凤凰血正在起到解毒的作用。]

    将信将疑的看着白玉堂,但见他的伤口渐渐的不再渗血,嘴唇的紫黑色也没有刚才那么浓了,展昭仍是放心不下的撕破衣摆,把白玉堂手臂和大腿上的几处伤口都简单的包扎了一遍。

    “玉堂!当心!!”展昭忽然一声大喝,一把推开身边的白玉堂,同时巨阙出鞘,指向一个在背后抽刀偷袭白玉堂的士兵。

    “巴陵你给我出来!有本事装神弄鬼,没本事承认吗!!”白玉堂朝着前面的黑暗中一声大喝。

    黑暗中,静悄悄的,并没有人回答。那一小队守城军却应声抽出佩刀,围住二人。

    双方对峙着,半盏茶后,前方的黑暗中“蓬”的一下,燃起一支火把,接二连三的又被点亮一片,立即照亮了四周的黑暗,他们此时所处的地方,竟是北门附近那一片粮仓的所在地,地面上一个个巨大的填埋坑在火光的照耀下清晰可见,只是已经不见了任何一个挖掘底下东西的饥民。

    燃起的火把后,竟有两、三万人密密麻麻的挤在这一大片空地上,全都是太原城守军打扮。脸色苍白的巴陵就站在他们中间,一双蛇一样赤红的双眼,正恶狠狠的盯着白玉堂,薄薄的双唇裂开,似乎就要从里面吐出一根鲜红的信子。

    “巴陵,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展昭向前一步将白玉堂护在身后,也许凤凰血是可以解尸蛊的毒,但却不能愈合皮肉上的伤口和让他失去的血液回来。自己虽然腹中也隐隐有些不适,但他想也许是自己着凉后又经历了一场打斗,腹中的胎儿醒了过来,就没往更深处想。他们现在需要的是时间,刚才的野狗动静如此之大城内的龙麟军一定会赶来。

    “我为什么要这么做?你们不用知道……上!把该杀的杀了,该捉的活捉!”巴陵没有中计,他一挥手,身后的守城军便齐刷刷的抽出刀朝着二人逼近。他们眼睛盯着白玉堂和展昭,但却不敢一下子就进攻,毕竟龙麟军主帅的赫赫威名不是浪得虚传,而他身边的展昭虽然铠甲不太齐整,但能从那么多的野狗口中毫发无伤的走一趟,也绝不是一个好惹的角色。

    “哼哼哼、哈哈哈哈!!”白玉堂忽然仰天狂笑起来,每个人都被他这突兀的举动吓了一跳。

    眼前的巴陵愣了一下,却很快反应过来。

    “快杀了他!否则你们都见不到明天的太阳!吃了一个多月的人肉、忍辱偷生,都会白废了!!”

    听到巴陵的大喝,那些士兵目光顿了一下,立即提刀攻了过来。

    就在这一瞬间,白玉堂掏出怀中信号弹使劲一拉后奋力扔上半空,数只银白色的巨大白老鼠立即在夜空中炸裂开来,猛烈的白光照亮了北城门附近的每一个角落,在他们身外五十丈开外,密密麻麻的竟是全副武装的龙麟军。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巴陵的这三万守城军,在不知不觉的时候已经落入龙麟军铁桶般的包围之中。

    “巴陵,你真的以为我是笨蛋?整座太原城形如鬼蜮,粮食被人投毒,还有那些中毒的野狗,恐怕都是你干的好事吧!你竟然让自己的士兵吃人,你到底还有没有一点人性!”形势逆转,白玉堂一把将展昭拉到身边还不忘瞪他一眼瞎操心,你就这么不相信你男人!

    展昭看着黑暗中出现的龙麟军,狠狠的掐了白玉堂的手一把,在他耳边恨恨的低声道:“你竟然连我都骗!?”

    “若是连自己人都骗不了,如何能骗得了你的敌人!莫气,当心气坏了身子和咱们的啊哟!猫儿、你轻点、轻点……”

    “你、你们!败类、败类!!”看到展白二人竟当着众人面前就打情骂俏,巴陵怪叫起来,“不要忘了,没有解药,你们全部都要死!!”

    原本因被龙麟军包围而停下攻击举动的守城军听到巴陵的话,终于还是挥刀冲向了包围着他们的龙麟军。

    一边是战无不胜的龙麟军,一边是已被逼到穷途末路的守城军,在太原城内不算宽阔的巷道里,立时一片兵刃交击之声,双方人马就在这狭窄的地方展开了殊死搏斗,太原城内立即从岌岌可危的和平之地直接变成了战场。

    “巴陵,你就那么恨我?”

    “什么!”吃惊的看着白玉堂,但在看到白玉堂看着自己的目光没有责怪和痛恨,只有怜悯后,巴陵刷地一下亮出了自己的武器非刀非剑,竟是一条长达数丈的黑色长鞭,上面鳞光闪闪,看上去并不是用一般的牛皮所成,恐怕那些磷光之锋利,所过之处都能取人性命于瞬息之间。

    “你以为我没有认出你,但在第一眼看到你的时候我就已经想起来,当年那个曾经在校场上十比十输,我的手下败将!!”

    “白玉堂,想不到你还记得!那么你应该也不会忘记,当年你不但让我输得太惨,还对我做了那令人不齿的龌龊勾当!我恨你,我明明努力了这么久,我明明已经是镇守太原的巴陵将军,可是为什么还是比不上你,比不上你这个卑鄙小人!我今天,一定要杀了你!!”

    龌龊的勾当?想起白玉堂初识之时,对自己也是百般刁难,所干出的事确实有时候令人啼笑皆非,但那些下三滥的勾当白玉堂却最是不齿。疑惑的看着白玉堂,对方却看着巴陵,一脸厌恶。

    “哼!想不到过了这么多年,你仍旧自以为是、无可救药!当年你为了争胜,竟用毒镖打伤了十几个比武的同僚!后来他们都因为毒药霸道大多数落下了终身的残疾,不得不退伍回乡!所以一切都是你咎由自取,怨不得别人!”

    “胜者成王败者为寇,只要能获胜,我就是王者,我就是对的!今天我要在这里打败你,一雪前耻!让你看看,什么才叫做真正的胜利者!”

    “你”

    “巴陵,你没救了!!”在白玉堂之前,展昭已挽出一道剑光,朝着巴陵杀过去。

    “猫”

    白玉堂喊了一声,却又停下。巴陵当年的功夫如何,他是一清二楚,但过了这么多年能长进到何种地步,就不得而知但对于展昭的功夫,他则是非常有信心的,就算巴陵再次使出暗镖,凭展昭的身手要躲过绝对不成问题。就算他现在功力已经和顶峰时期不能相比,但要在这天下找出能与他比肩的高手,恐怕也数不出十根手指!

    巨阙的剑招古拙苍劲,讲究的是实战,而巴陵的蛇鞭舞动起来却忽左忽右就像一条黑色的长蛇,一时间竟克制住了展昭的巨阙。但展昭的巨阙十式却也不是省油的灯,左曲右回,也封住了蛇鞭的每一道生路,让巴陵引以为傲的武器完全发挥不出它的实力。

    而在拼杀之间,巨阙每一招都刺在巴陵的致命处,他的身上很快挂了彩,流出来的血液竟是非人的蓝色!而他竟然毫不在意身上渐渐增加的伤口,而是且战且退,他一退一步展昭就追一步,巴陵用蛇鞭卷着飞檐攀上北门城墙上的时候,展昭也跟着飞身纵了上去,渐渐的二人就已经站在了北门城墙高高的战道上。

    等白玉堂看到巴陵嘴角一抹奸计得逞的笑容时,为时已晚。

    巴陵把展昭引到城墙上之后,白玉堂的心中忽然电光般闪过他刚才说的话‘该杀的杀死,该捉的活捉&039;,巴陵恨自己入骨,要杀的一定是自己,但他要捉的人呢?必定是展昭无疑!

    “猫儿!回来、回来!!”白玉堂大叫着,但周围喊杀震天,兵器交击不绝于耳,城墙上正刮着大风,逆风中展昭根本听不到他的喊叫。

    白玉堂只得试着朝城墙的方向靠近,但刚才围在巴陵四周的守城军此时却不断的涌过来,他们拼命的阻止自己,白玉堂只得浴血奋战,他已经不管这些是不是无辜的士兵,他只想着展昭陷进了巴陵的陷阱之中!

    就在白玉堂被阻在城墙下面的时候,城墙上的两人又厮杀了几招,巴陵奋力一甩蛇鞭将展昭震退几步后,竟停了下来。

    看到巴陵先住了手,展昭也刷的一收剑势,将巨阙停在身前,却也暂时停下了打斗。

    “巴陵,你若是肯交出尸蛊的解药,我可以饶你不死!”

    “饶我不死!?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巴陵朝四周看了几眼,在看到展昭身后出现的黑影后,猛的又扬起手中的蛇鞭,但他这次并没有直接攻击展昭,而是将蛇鞭抽打在展昭附近的城墙上,被击碎的砖石飞溅而起,展昭扬手避让,巴陵的蛇鞭瞬间又从另一侧攻到。

    他早已料到巴陵会有此一招,所以在蛇鞭前端的刺刃旋转着甩过来之前,就将剑锋一转,整个人紧绷成一道射出的箭矢,径直从巴陵的鞭环中穿了过去,剑尖直指巴陵眉心。

    眼看巨阙就要刺进巴陵眉心,见自己躲闪不过,巴陵慌忙一扬左手,展昭以为那是暗器不得不在空中硬是凭着卓绝的轻功一拧身避过,但想不到巴陵手中的不是暗器而是一把毒粉。毒粉顺风扩散无处不在,展昭毫无准备之下根本无从躲避,立即吸进一大口带毒的空气。

    这毒粉效力霸道,展昭才一吸进喉咙里,整个人立即感觉浑身乏力内力不济,一下子从空中重重的栽倒在地。虽然头昏目眩四肢无力,但却没有窒息和疼痛之感,原来这毒粉并不是要取他性命,而是要将他迷倒。

    虽然毒粉迷倒了展昭,但在他倒下前,手中的巨阙仍旧威力不减,雷霆万钧的剑气穿透蛇鞭的屏障直刺巴陵要害,药倒展昭后巴陵也随之跌在地上,只是他的额头上有一个深深的血窟窿,大量的污血朝外喷涌,甚至能看到头骨下白色的脑浆,可见展昭这一剑威力之剧。

    倒在地上的展昭浑身动弹不得,但神志仍然是清醒的。他看着被自己重创的巴陵,照理说常人此时早就死了,但巴陵仍旧躺在地上挣扎着苟延残喘。

    就在他疑惑为何巴陵没有对自己下杀手、而他又为何能受伤至此却仍未死去的时候,方才他们打斗时一直隐藏在城墙阴影下的人终于现身,竟是自打他们离开京城后就再没有打探到其下落的蓝天凰!

    看到蓝天凰,展昭瞪大了眼睛,而巴陵则显得更为激动。他忽然停止了在地上挣扎翻滚的举动,一下子扑过来伏在蓝天凰的脚下,嘶哑破碎的嗓音发出嘶嘶的叫声。

    “给我药、给我药、给我长生不老的药!”

    但蓝天凰却看都不看巴陵一眼,径直朝展昭走过来。

    “你答应过我、答应过我的!只要我帮你抓住这个人,你就给我长生不老的药,所以我才听你的把城里的野狗都变成了行尸、控制着城内的百姓,只为牵制住白玉堂好让你成功的抓到他!给我药、给我药!!”

    “滚!哪轮得到你长生不老,你不要做梦了!”蓝天凰把抓着他裤腿的巴陵一脚踢开。

    “当日救你,不过是看在你有可以利用的地方,所以才给了你行尸蛊。但现在你把太原城变成了一座鬼蜮,哈哈哈,还让太原的守军都变成了吃人肉的怪物。要怪就怪你自己痴心妄想长生不老,药现在没有,你就认命吧!!”

    “你骗我、你骗我!!你明明说过,这个世界上有长生不老之药!”

    “不,我没有骗你,这个世界上确实有长生不老药!”蓝天凰一把揪起地上的展昭。

    “他,不,确切的说是他腹中的孩子就是长生不老之药。只要我将这胎儿放入丹炉中,配合朱砂、水银盐一起炼制,就能做出令人长生不老、不灭不死的仙丹!”

    “你……你休想……、休想伤害他!”展昭的头皮吃痛,竟一下子有了力气,但他也只能做出护住腹部的动作罢了。从刚才跌下来的时候开始,他的肚子就一场疼痛,一抽一抽的,下腹也隐约有坠涨的感觉,这与以往不同的疼痛让冷汗浸湿了他的衣裳。

    注意到展昭的异样,蓝天凰探了探他的脉搏,腹中胎儿已经七月有余,这脉象看来是要早产。想到由母体自行分娩出来的活体,比剖开展昭肚子拿出来一个死婴炼药的效果更好,蓝天凰改变了原本的计划,决定先将展昭带走,暂时留他一条性命。

    就在他转身要走的时候,巴陵又一把抓住他的脚踝,血和脑浆横流的脸上一双不甘的眼睛狠狠的瞪着,仿佛要将蓝天凰拆吃入腹一般。

    蓝天凰却看都懒得再看他一眼,将展昭扛到肩上,回手剑光一闪,巴陵抓着他的手和整个人头都被削了下来。

    而就在巴陵的人头滚落,蓝天凰带着展昭消失在城墙另一端的一刹那,城墙外忽然响起牛角如风啸声一般的呜鸣,绵长悠远的号角声仿佛穿透这一片黑暗中的城池,紧接着雷鸣般的战鼓响起,城门外眨眼间就燃起一片火海,攒动的狼兵和辽兵在火光中虎视眈眈。

    第十二章殊途同归

    白玉堂冲上城墙的时候,他看到的就是蓝天凰带着展昭消失的那一幕,同时也看到了战道上巴陵无头的尸体和他滚落在一旁的人头,看到城墙外如山如海的辽军,看到那一片熊熊燃起的战火。

    他银色的铠甲和白色的衣衫,都已经被鲜血染成赤红,但都及不上他眼中燃烧的火光,那光芒充满了怒火,充满了要将这天这地都一起毁灭的仇恨!

    城墙上的风很大,不知什么时候夹杂了细碎的雪沫,打在人的脸上冰冷、疼痛。但白玉堂却完全感觉不到,因为此时他的灵魂都已经因仇恨和怒火而燃烧起来。

    举起手中巴陵的人头,白玉堂一脚踏在城垛上,他灌满内力的声音顺着风声,传到城墙内每一个正在拼杀的士兵耳中。

    “巴陵已死,尔等当自强自救!杀辽兵,保卫家园,包围你们的家人!活着回去!!”

    白玉堂的高声呼喊并没有华丽的辞藻,他也没有进行苦口婆心的劝说,只是直截了当的陈述了眼前的事实,但是,这却比任何语言都有用。他们要活着回去,他们要回到家人的身边!巴陵死了,他们只能背水一战兴许尚且有一丝生存的希望!

    经过方才的内讧,龙麟军死了几十个兄弟,而守城军的人折损虽多,但白玉堂并没有命令龙麟军对他们斩尽杀绝,所以统共还剩下了两万多人。其余的,若是死了便就地掩埋,没事的伤兵则暂时安置在一旁的空仓库里。

    看着下面闻讯赶来的几个龙麟军将领有序的将剩下的守城军编队整合,白玉堂一个人站在高高的城墙上,外面是随时会发起进攻的辽军,铺天盖地就像黑色的潮水淹没了大地;里面是一群等着他保护的太原城百姓和十万跟着他出生入死的龙麟军将士。

    寒风卷起更多的雪沫,刮得又更猛烈了一些。他的发、他的铠甲都沾染上一层薄雪。白色的雪花粘在随风飞扬的一头银丝上,天地苍茫中他的身影竟有些萧索,而扬起的大片白衣则让他有一种随时就会凌空而去的错觉。

    在看到展昭被蓝天凰掳走的那一刹那,他的心起先是紧揪着差一点就跟着追过去,但脚步一顿,他却没有继续追,心中反倒忽然有了一种松了一口气的感觉。他知道蓝天凰劫走展昭的目的,所以并不担心他会害了展昭的性命,相反的,为了腹中的胎儿,他必须将展昭保护的一根汗毛都不能少。

    短暂的分离,是为了让我们能更好的再一次相聚。

    有时候有的事情,不能逃避,那么就只能面对,有的命运不能理清,那么不如斩断。他们和耶律宗真之间的新仇旧恨,于公于私,这都是个一次性解决的最好时机。不管是你死还是我活,他都希望就让一切在这里终结。

    “将军!”

    回过神来的时候,看到袁西经已经站在眼前。

    看着眼前的白玉堂,他的身上已经沾满了莹白的雪沫,连平时隐藏在头盔里的白发此时也任其在朔风中狂乱的飞扬着。袁西经忽然有一种错觉,似乎白玉堂整个人就要溶化在这漫天飞扬的雪沫中,分崩离析一并消失。

    甩了甩头,白玉堂已经拢好发髻重新戴上头盔,将所有的表情都隐藏在银色的面具之后。

    “辽军果然以为我们会从北门疏散百姓!依计行事!”面罩下露出的半张脸上,白玉堂露出一个有些残酷的笑容,这是袁西经第一次在这种时候看到白玉堂在笑,心中那种他即将离开的感觉更甚。但军令不是儿戏,心中隐隐有着不安,但他仍旧立即转身执行命令去了。他走后,白玉堂没有立即离开,而是又盯着只有乱雪纷飞的黑暗虚空中看了好一会,才转身匆匆的奔向他的战场。

    轰!

    轰!

    轰!

    沉重的檑木不断的撞击着东、南、西、北四道瓮城外的城门。包着铜芯的巨大木门厚达六尺,但每一次受到撞击的时候,便簌簌的落下一大片木屑。燃烧着火焰的赤炎狼头每在城门上撞一下,都能留下一大片烧灼的焦痕,蛛网状的细小裂缝也从这个黑色焦痕的中心不断扩散。只要再过半个时辰,这些曾经千锤百炼的城门,就会坚持不住。

    耶律宗真看着眼前太过安静的太原城,眉头紧皱。

    他知道昨夜龙麟军才从北门突破进入城内,而原本围困在北门外的狼兵则被他一把硫磺火烧得一干二净。想不到过了几年再次和白玉堂在战场上遭遇,自己心中除了对他的恨意,竟还有那么一丝兴奋,毕竟当今世上要找到一个和他旗鼓相当的对手,也不太是一件容易的事。而能在战场上最终将他们的恩怨一笔清算,对他来说无疑是最好的决战之地。

    皱着眉头瞥一眼在一旁的蓝天凰,他正不知在展昭身上捣鼓什么。这个比自己更将人命当成草芥的蓝天凰当初找到自己的时候,证实了自己一直暗中监视查哈特和父皇所进行的秘密,那就是父皇竟然听信国师的谗言在追求长生不老的方术。他起先对这种只存在于传说之中、几乎等于无稽之谈的丹药嗤之以鼻,但是直到见到蓝天凰,见到蓝天凰亲手杀死了他的士兵又喂下去行尸蛊,那死去的士兵竟还能站起来就像一个行尸走肉般甚至不畏刀剑、只懂得在蛊母的控制下不断战斗后,终于相信了。

    只是蓝天凰开出的条件,是要让自己帮他得到炼制长生蛊最后的药引展昭,而他则帮助自己弄死白玉堂后,两个人一拍即合。

    第1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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