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显风流 作者:骊影

    第 18 章

    他是他么?不!恐怕不是的。

    说起来,谢道韫心中的那个他,和眼前的这个少年容貌并不相仿,甚至是差异极大的。只是,那种玩世不恭的笑意,那种举止之间自带着的洒脱漫世之情却是相同的如此淋漓尽致。

    仿若天边云卷云舒的幻彩,辉煌着随风荡去了,只余下残留在眸间的莫名。

    谢道韫虽然有些痴着,可旁边的谢玄却有些坐不住了,他打量了一下那位少年,见他行止不俗,便知道对方必定也是士族子弟。但这少年说话间并不用洛生咏,而且还对方才谢玄所说的南北士族之矛盾嗤之以鼻,谢玄不由得心道:“想来,这为小郎君怕是南方士族的吧!所以才会反驳我方才的言论!”

    谢玄如今正是争强好胜的年纪,虽然家中教养不俗,却也无法改变孩童的秉性。再加上晋人视清谈辩论为雅事,谢玄如今不由得起了些将对方驳倒的念头。

    他瞧了一眼兀自沉湎与前世记忆的谢道韫,见后者并没有什么明确的态度,便有了些胆子,正襟危坐,向着那少年微微躬身,用上了浓厚的洛生咏,道:“这位郎君此言差矣!鸡犬焉能与人相比乎?”

    未待胭脂铺中的掌柜相请,那少年已是走到了谢道韫姐弟二人的对面,一撂前襟,跪坐下去。他见谢道韫直盯着自己瞧,虽然心中微感诧异,但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微笑着颔首,权作招呼。又见那小小孩童模样的谢玄开口和自己辩论,不由得哑然一笑,心中生了几分兴趣,便笑道:“不能比!的确不能比!”

    谢玄闻言一乐,以为对方是被自己拿住了关节,无言可说就此认输了。却听那少年接着道:“世人熙熙,皆为利趋。世间往往,皆为利往!只有人,才会因为利益而在暗中争得你死我活,面上却是云淡风轻。这位小郎君可曾见过家中鸡犬为了吃食而争抢,以至于到了杀戮对方的地步么?当然不会了!可是人却会!所以说,人不如鸡犬多矣!”

    谢玄不过刚刚五岁罢了,清谈辩玄之事也是听得多,自己说的少,如今竟遇到一个言词刚劲的少年,又哪里是其对手?

    谢玄辩无可辩,不由得微觉尴尬,有些求救般的看向谢道韫。

    谢道韫不愧是受过专业训练的,虽说如今身体上已不若前世强劲,但心志却更加淡然了几分。方才虽然因为那少年的举止而恍惚了半晌,如今却已是收敛了心神了。

    她见谢玄哑然,便微微一笑开口道:“这位郎君此言不妥。家中鸡犬自有人来喂养,又哪里会由得它们饿死?既然不论是争还是不争,都能够果腹,那又何必再费如斯力气?这位郎君曾见山间飞禽否?它们无人喂养,得食极难,果腹不易。试问,若是两头恶极的野狼共同盯上了一个猎物吃食,它们会不会像阁下口中的人一般,拼的个你死我活呢?”说到这里,谢道韫不由得心有所悟,微微叹息了一声,摇头笑道:“所谓弱肉强食、适者生存,所指的就是这个道理了!”

    那少年听得谢道韫侃侃而谈,起先还是面带微笑,而后却慢慢收敛了笑意,蹙眉深思起来。待听得谢道韫口中那“弱肉强食、适者生存”八字之后,不由得面色大变,震惊之中隐隐有沮丧之意。

    谢道韫发了一通感慨之后回过神来,见对面的少年面色凝重,自己身边的谢玄也在皱眉深思,不由得暗暗咋舌,心道:“惨也!一不小心把达尔文大爷的进化论说出来了!这个时代的人哪里能够接受的了啊!”

    正在谢道韫寻么着怎么解决这个问题的时候,那少年却是陡然起身,向着谢道韫深深一揖,郑重的道:“家父曾说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让我不要自骄。那时,我还只是口中应承,心中却是不服的!我向来自比王辅嗣(即王弼),如今才知道,天下之俊才胜我者多矣!‘弱肉强食,适者生存’!小郎君凭借着这句话就可以名扬天下了!”

    不论那少年如何掩饰,谢道韫仍是看到了他脸上流露出的怅然之情。她不由得心中发虚,自己之所以能够驳倒这少年,也不过是依靠了几千年之后的智慧罢了,按自己前世的话说,那叫做“站在了巨人的肩膀上”!

    谢道韫本就对这少年有种玄妙的好感,如今那里见得他就此消沉,不由得出言道:“那八字非我所说!我也只是道听途说罢了!”

    “哦?”那少年的眼睛亮了亮,仿若拨开云雾之后的皎月当空,“那又是什么人能够说出这样的话来?”

    “呃……”谢道韫将头脑中冒出的第一个人影抓来,充当了替罪羊:“自然是安石公了!”

    安石公就是谢安,谢安的字是安石。

    那少年闻言之后,神色间重新带上了一丝张扬,念叨了几声“原来如此”后,便又向着谢道韫姐弟二人一揖,笑道:“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小郎君如此年纪,便能够善用他人言论为自己造势,也是俊才啊!今日天色已经不早了,在下还些浊务要办,就此告辞了!”

    说罢,那少年就唤来此胭脂铺的掌柜,让他将铺中最好的胭脂水粉包好拿来,连价钱都不问,由着下面的仆从付了帐,便往外面走去。

    谢道韫看着那少年渐渐远去的背影,心中怅然之情愈加沉重,几乎如同重石一般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再也隐忍不住,谢道韫倏然起身,向前追了几步,扬声问道:“郎君稍待,敢问郎君高姓?”

    那少年回首一笑,道:“在下有预感,你我二人还会相见的!既然如此,又何必急着询问姓名呢?”说罢,再无他言,自顾自的登上牛车,翩然而去了。

    谢道韫看着那没有任何族徽的牛车缓缓驶离,心中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失落之感,却又有一丝隐隐的期冀夹杂在其中。

    与路边所遇之人对坐清谈,事后不问出身飘然而去。如此潇洒自如,这就是所谓的晋人风骨吧!可是,他怎么知道以后定会相见呢?若是从今以后天涯永隔,又当如何呢?

    作者有话要说:汗死我了……昨个儿做梦,扛着一把AK47就清穿了~还屁颠屁颠的跑去闯宫门……那惊险程度!额滴个神呀~~自己膜拜自己一下~

    旧时王谢堂前燕第二十三章忽闻华亭有客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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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姐,人家都走远啦!你还看什么呢?”谢玄凑到谢道韫身边,伸手在后者的眼前☆[]の★挥了挥。

    谢道韫这才在纷繁的思绪中回过神来,一想到方才自己的失态,不由得微微红了脸。她害怕谢玄注意到自己的窘态,便急忙回身往胭脂铺子里走去,边走边道:“快些买东西吧!一会儿若是回去的晚了,小心娘亲生气!”

    回到铺中之后,谢道韫让掌柜的将方才拿给自己二人看的那盒胭脂包了,又挑了一个中上等的、不怎么惹眼的货色后,便坐上牛车往家中回程。

    “阿姐,不就是给青杏儿姐姐的么?为什么要买两个?”牛车上,谢玄摆弄着两个大小不一的包裹,不解的问道。

    谢道韫拍了拍那个华贵的锦盒,道:“听那掌柜的说,这胭脂可是难得的,自然要买来送给娘亲了!”她又指了指那个小一点的盒子,“这个才是要送青杏儿的。”

    谢玄歪着头眨了眨眼睛,开口问道:“那为何阿姐还特意嘱咐那掌柜,要将给青杏儿姐姐的这份儿,用普通的盒子包上呢?”

    谢道韫摸了摸谢玄的小脑袋,笑道:“青杏儿的身份毕竟和咱们不一样,若是咱们对待她太过了的话,对她来说不一定会是好事的!”

    谢玄皱着小眉头深思了一下,旋即又恍然道:“哦!玄儿知道了!阿姐的意思是,若是我们对青杏儿姐姐太好了的话,青杏儿姐姐会受到别人的嫉恨是嘛!”

    “玄儿果然聪明!”谢道韫笑着捏了捏谢玄的小脸蛋。

    “嗯嗯!玄儿明白的!这就叫做‘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堆出于岸,流必湍之;行高于人,众必非之!’阿姐!玄儿说的可对?”

    谢道韫见谢玄摇头晃脑的小夫子样子,不由得失笑的点了点谢玄的小额头,口中哼哈的应承着,心中竟莫名其妙的多出一种“吾家有子初长成”的感觉。也是啊!对于谢道韫来说,真的是拿玄儿当子侄般疼的。

    “这可是出自李康的《运命论》的句子,玄儿是从何处听到的?”谢道韫不无疑惑的问道。

    李康是三国时期魏国人,他所写的《运命论》一直不怎么受统治者和士族的欢迎。因为他开篇就说“夫治乱,运也;穷达,命也;贵贱,时也。”这可是和如今的士族政治格格不入的!

    谢玄挠了挠头,道:“原来听安石叔父说过这句话的!是出自李康的《运命论》么?这玄儿就不知道了!”

    谢道韫微微点头,没有再多问什么,只是想起了那个看似潇洒自在,隐居在东山的叔父,喃喃的念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么?”

    回家之后,谢道韫姐弟二人刚刚下了牛车,就听门房说家中来了客人。说客人是从华亭来的,正在谢尚、谢安那里拜访,郗氏也派人来传了话,说是若是门房看见韫儿小娘子和玄儿小郎君的话,就告诉他们一声,让他们快些回房更衣,以免怠慢了客人。

    “华亭?不会是娘亲那边的亲戚吧!”谢道韫一面在心中思付着,一面牵了弟弟的手快步往东院走去。

    还未进东院的门,弄梅就远远的迎了上来,她冲着谢道韫、谢玄敛了一礼,面上略带急色的道:“小娘子、小郎君,你们总算是回来了!主母问了好些遍了!哎呀!小娘子你怎么还是这么一副男装打扮?还是快些跟奴婢回去梳妆吧!”

    “弄梅姐姐,是谁来了?把娘亲急成这样?”小谢玄探出小脑袋问道。

    “是主母的娘家人!听主母口中念叨着‘三哥’那!”弄梅答道。

    第 1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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