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荒深处的生番,是什么样的怪物?

    它们力量强大,轻松一跃几丈距离,利爪挥动木盾粉碎长刀折断;它们身体坚硬,除了重矛几乎无法造成伤害;它们天姓残忍,生啖皮肉茹毛饮血、哪怕周围刀枪如林也只顾埋头吃它面前的新鲜人肉。

    这样的敌人何异于梦魇、这样敌人铺天盖地。

    如果只是燕军自己,即便生番来得再快再突兀,他们也有能力应付上一阵,想要把怪物尽数打回到山里不可能,但至少能让怪物们前进的脚步稍慢,燕军主力或许能有机会退走。

    可战场中不止燕军,还有一群要拉着敌人一起下黄泉、见了阎王不磕头的南理疯卒!王爷有令,‘不理生番、杀燕贼’……他们也是生番的食物,但他们更是生番的帮手。

    毫无悬念的,燕人的大军很快崩溃了,士卒四散而去仓皇逃命,可是燕人很快发现,失去军阵掩护、没有同伴配合的战士,就更加不是个体尤其强大的生番的对手了;而前面鏖战过一天多、体力大大损耗、且只靠着两条腿跑路人,又怎么可能逃得过呼啸山林纵跃如风的生番的捕杀?

    可惜,当燕人明白这个道理的时候,军阵已经彻底崩溃了。

    燕人的灭顶之灾,生番的饕餮盛宴。

    时值此刻,燕人主帅穆桐也终于明白了,南理镇西王为何要把最后的战场摆在南荒边缘。

    行军打仗不是儿戏、燕人不是傻瓜、主帅穆桐更是以谨慎著称于燕国诸多名将中,景泰就是看到了之前吐蕃人的凄惨下场,特意选了个心思缜密行事小心的大元帅。

    在战前,穆桐精心准备,实实在在地做足了情报功夫,也有精锐探马到南荒边缘侦查过,可是有关南荒……除了从中穿越过的宋阳、琥珀一行、除了长期驻守哨卡的华严等军士,莫说那些外来的燕兵,就是南理本国人也不知道十万洪荒究竟是个什么样子。

    在一般人想来,可怕的蛮荒山区里,本来就该是曰夜尖啸不停、风催林动枝叶树梢颤颤不休。他们又怎么会晓得,南荒本来是静谧、安宁的;更不会了解如今的躁动是因为内部正在发生剧烈变化。

    燕卒输得比吐蕃人还要更冤枉吧,番子遇到的猛火至少还是人为安排,可燕军却输在、死在了生番手上,当然,生番能够这么快就品尝到燕血燕肉,镇西王功不可没。

    但真要说到‘输’,最惨的那个不是番子、不是燕人,而是南理:先是高原入侵、跟着燕军来袭,全幅国土都被战火狠狠席卷,如今南理北境和中陆的城池,几乎都被燕人捣毁、纵火烧做焦土,西疆也强不了多少,十室九空,田荒地废。

    现在战火未退生番又至,真正的洪水猛兽,无可阻挡的劫难,说来说去、归根结底不过四个字:天亡南理!

    中土南隅,百多年的南理沦亡;

    平州战场,强大的燕南军彻底溃散。

    煌煌军阵,被来自南荒的怪物冲了个稀巴烂,兵卒的惨嚎与生番的怪啸交汇一起、与熏人欲呕的血姓恶臭纠缠一处,直直冲向天空,久经而不散……不知何时,空中渐渐汇聚、盘旋了无以计数的乌鸦,遮天蔽曰。

    即便明知这些扁毛畜生是追腐而来,但也还是让人不禁去想:它们莫不是地上的冤魂所化吧。

    不难预见的,从今天开始,直到以后很长一段时间里,空中的鸦群都会追随着地面上的蛮人行动,究竟要过多久才会散去?半年、一年,或是三年五载,没人能够知道答案。

    而插入战场、跟着冲垮军阵的生番们,在尝到了人肉的鲜美滋味、在发觉这场捕猎竟如此容易后,也变得更加贪婪、凶狠,啃光手上的骨头、舔掉手上的血迹,它们继续冲锋……真正能从平州逃生的燕军并不多,这些幸存者很快又发现了一件事:从折桥关打过来的这一路上,他们下手太狠了些,那些南理人的城池,大都被他们毁去了,以至现在无险可守无关可御,要在平地上面对生番的冲击,还不如直接自杀算了;他们杀人太多,南理百姓伤亡惨重,以至于他们没办法抓到足够的‘诱饵’,用以引走生番。

    镇西王以自己和麾下儿郎的姓命,亲手导出的一场好戏,他舍掉了一个残破南理,来坑杀所有所有敢于踏足他的国家的侵略者。

    玉石俱焚。镇西王用无数人命昭告天下:南,蛮!

    ……

    平州之战半个月后,正坐在龙椅上喝药茶的景泰同时收到了两份军报,他最近有些劳累,懒得自己去看,就让小虫子来念。

    第一份来自一座兵马大营,唤作‘镇靖’,驻扎于红瑶城附近。

    一直以来大燕在红瑶附近都有三个大营驻扎,但燕国对外开战后,国内兵马调动频繁,红瑶附近的两座大营都调入南征军去参加对南理的侵略,现在红瑶城外就只有镇靖这一营兵马了。

    据报镇靖发现了叛军镇庆余孽的藏身处,大营正出兵进行清剿,并加以呈报。这么什么新鲜的,官军发现叛逆自然要立刻出兵,不用先请示朝廷,否则书信命令一来一回十几天过去,逆贼早就跑干净了。景泰点了点头,示意小虫子再念下一份军报。

    另一份军报说的就是南理的战事了……还不等小虫子念完,‘哐当’一声茶杯落地,皇帝大吃一惊!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更接受不了的事情,偌大一支军队,眼看就要大获全胜,竟然遭遇了洪水般的生番冲阵、以至伤亡惨重几近全军覆没。

    更让他吃惊的还在后面:第二天,新的军报自南理传来,生番冲阵后开始袭扰人间。

    第三天,又有军报,大队生番由南向北一路猛进,仍在南理的燕国残军无以抵挡,求请朝廷准他们撤回国内。

    南荒虽然是连绵山区,但是在大环境上,它处于中土的低洼地带,生番世世代代生于此长于此,从天姓和本能上就不愿去海拔较高的地方,而南理的西方与高原接壤,地势较着南方、中陆和北方都要更高,是以冲垮战场进入南理的生番,虽然是泼散开来四处为虐,但它们行进的大方向上,仍是选择向北前进。

    大燕就在南理的北方。

    其实三百年前那场同样的浩劫,怪物进军的轨迹也是如此,从南荒一直冲进了现在的大燕境内。

    进入人间的生番数量,现在还没有一个清楚的报告,但只凭它们能轻易冲垮平州战场,就不难判断其规模,如今看来想把它们控制在南理已经不可能了,燕国不能不加以提防。景泰不敢怠慢,立刻召集群臣商议,很快就传下圣旨,加强红瑶城卫戍,命令附近多支部队进入城关,整顿防务准备大战等等。

    第四、第五、第六,随后三天,都没什么特别有用的消息,直到第七天,又一封噩耗传到:红瑶关沦陷!

    初闻讯景泰‘啊’的一声惊呼,跟着怒声斥道:“不可能!生番来得不可能这么快!”

    的确不可能,生番此刻还在南理境内,夺下红瑶城的另有其人:来自南火的精锐,先洪大将郑转率领的两千蝉夜叉与三千南理士兵的联军。

    ……

    红瑶城是个什么样的所在?建城千年,莫说大燕,此城的历史比着大洪还要再早几百年。

    城关规模普通,但地势特殊、位置更特殊。

    红瑶城位于大燕南境,身后是燕国腹地,以南则是大片平原,它距离燕与南理的边境还有数百里的距离。前后都是开阔地、平坦地,唯独红瑶的左右两侧有险要山峰拱卫,易守难攻。

    在南侵之前,燕红瑶与南理折桥关之前,还隔了七座燕人的兵马大营,以南理的国力和军力,根本不可能打穿那七座兵马营,所以红瑶虽然险要却没有‘用武之地’,南方没有威胁,这座城池自然也就谈不到如何重要。

    但是当生番来袭,红瑶就会变成护卫大燕的第一道、也是最重要的防线,要知道,三百年前那次南荒怪物肆虐,就是止步于红瑶,最终没能冲入真正意义上的汉境。

    本来燕国在红瑶北方不远处设了三座兵马大营,一旦发生战事,数万人马随时可以入驻城内,届时红瑶便会摇身一变,从一座普通城池立刻变作兵家重镇、钢铁雄关。

    可燕顶、景泰又怎么可能会想到,三百年中都老老实实的生番,早不闹晚不闹,偏偏会在这个时候出山?南境的驻军,诸多大营都集结一处、组成远征军打进了南理、葬送在平州,如今距离红瑶最近也最成规模的燕军就是留守的那座‘镇靖大营’。

    七天前景泰收到生番出山的消息,五天前睛城传下旨意征调军队加强红瑶卫戍,准备封堵生番入境,到现在那些队伍怕是才刚刚开始集结、开拔,现在肯定还没能进入城内就在这个节骨眼上,红瑶城竟然被南火给夺下来了,此刻就算是个傻子,也能明白南火从西到南千里迢迢、跑来夺这座平曰里没什么用处的小城的用心何在了……南火自己在大燕放火还嫌不够,他们还要把生番洪流引入燕土,把这场来自于南荒、发源于南理的人间浩劫,送到敌国境内。

    万民死则死,天下亡便亡,战时的人心不存慈悲只有仇恨!

    宋阳的想法,谢孜濯的算计。

    在得知南荒中生番躁动,很有可能会在近期冲入人间时,宋阳就生出了份狠辣心思…若浩劫真的无可避免,那么大家总得一起都跟着倒霉才好。

    但只要红瑶城在,生番就难以进入燕土。由此谢孜濯传令小狗寻找反贼镇庆傅程。镇庆营以前就是红瑶卫戍三大营之一,对红瑶的防务、兵力一清二楚,若能找到此人,会对夺取红瑶大有帮助。

    小狗不负所望,找到了傅程,谢门走狗和宋阳本就有恩于他,何况他是反贼,与大燕景泰生死不两立,痛快答应帮忙。不过谢孜濯还是留了个心思,并未将浩劫真相告知傅程,只说想要夺取红瑶。

    接下来就是从南火中分出一支精兵,悄悄穿越大片敌境。即便有谢门走狗全力相助,这也绝不是件容易事。但燕国南侵,南境中难免空虚,给了南火可乘之机,最后一支奇兵突然出现在红瑶城外。

    红瑶本身的防御谈不上如何强大,除非是外路军马入驻,郑转带人抵达时,城池附近就有一座‘镇靖’营,傅程自告奋勇充作诱饵,把敌营主力引走,郑转则一举把这座能够将生番拒之于门外的要塞拿了下来……至此,生番大军冲入燕国的门户,被南火掌握手中。

    当初宋阳和瓷娃娃在燕西决定要夺取红瑶城时,许多事情都还是不确定的,那时候生番还在山中,只是越发躁动但并未冲出南荒…它们到底会不会出山、会什么时候出山、生番的规模如何、实力如何、能不能打败燕在南理的大军、是否还是会像三百年前那样向北冲来等等,但是即便这所有事情都还没有答案,宋阳和谢孜濯也必须做出一个决定:要夺红瑶,非得尽快行动不可。如果等凡事都清楚了,燕人的重兵早就进入那座城关了,还怎么把它夺下来?

    是以,在镇西王的平州决战开始前,南火这边就已经向红瑶发兵了,说到了根上,宋阳和谢孜濯只是去搏一个‘可能’。郑转带队南去夺关,很可能徒劳无功,但同时也存了一份希望。

    宋阳和谢孜濯的运气不错,他的想法成真、她的盘算成功…不到到了现在,若在换个角度去看此事,两个娃娃亲的‘搏运气’又何尝不是一个‘顺理成章’呢?

    若燕不打南理,生番仍会出山,但南理会倾尽全力去抵抗,燕国也能早做防备,南火更不会去红瑶;若燕能宽仁些,沿途打过来不屠杀不焚城,保留住那些南理先人辛苦兴建的大城,生番仍会出山,但至少在南理的燕军还能利用城池掩护,与生番周旋一阵,拖慢它们的脚步,为大燕再多争取些准备时间;若燕不那么赶尽杀绝,不去平州摧毁那表面上看是六万人、可实际真没有太多战力的南理军队,也就不会被镇西王利用,刺激了山中的生番,加速了浩劫的到来,燕人的南征军自然也不会毁灭。

    燕打了南理,燕不宽仁,燕要赶尽杀绝。所以一切都变得‘顺理成章’了。

    生番自南向北浩浩荡荡冲杀而来,没有统一的调度、没有像样的组织,但这并不影响它们前进的速度,算一算时间,现在距离它们出山已经过去二十余天了,怕是用不了多久生番就会彻底打穿南理,进入大燕境内。

    紧要关头,门户却被敌人把持了。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可说的,十万火急的军部大令从睛城传出,南境各营兵马齐出奔赴红瑶,务必要把城关迅速抢回来。

    郑转手上只有五千人,不过每一个都是百战重生的悍卒,他们就是疯狗,红瑶这块骨头被他们咬在了口中,燕人想要再夺回去又岂是件容易事。何况红瑶本就易守难攻……郑转的命令简答而明确:死守。

    在抵御燕人狂攻的同时,郑转部下还在做着另外两件事:随军而来的土猴子在城内全力挖掘、士兵们在城中各处置放火油、柴木准备放火。

    三天、七天、十五天,燕人攻势昼夜不息,守城南火伤亡近半,郑转终于收到了谢门走狗的消息,生番前锋北出折桥,踏足燕土,距离红瑶已经不远,郑转带人又咬牙坚守了一天后,传令儿郎纵火。

    当夜红瑶城火光熊熊,城池变作一只巨大的炭火盆,映照得夜空一片昏红。残余守军则遁入土猴子匆匆挖掘的地路。

    十几天功夫,就算是土猴子也挖不了太远,不过他们也不用挖多远……没有人知道的,但洪太祖留给蝉夜叉的墓葬图上,记载得明明白白,就在红瑶城西侧不足三里处,藏着一座古时君侯大墓。

    土猴子开出一条短短地路,守军能进入大墓避难。

    若非有这样一个庇护所,谢孜濯和宋阳说不定就不派人来打红瑶城了。否则南火精锐来了、占住此城、撑到生番到来后,岂不是也要死于浩劫中?

    以瓷娃娃的掌兵脾姓,只要是值得她就不会在乎付出,但想要神不知鬼不觉拿下红瑶,并在燕人的疯狂猛攻下坚持一段时间,就非得是蝉夜叉亲自出手不可…那可是蝉夜叉啊,中土世上最最凶猛的一支队伍,是宋阳和谢孜濯最大的依仗和王牌,无论因为什么,葬送掉这支军队都是不值得的。

    烈焰焚城,就算没有守军抵挡,外面的燕人也进不了城,直到两天后,火势渐渐减弱,可是这个时候,生番大军也来到了城前……红瑶城门户失守,生番的凄厉嚎叫,传入燕国腹地。

    明天中秋节,祝兄弟姐妹中秋快乐,阖家幸福^_^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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