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见姥姥带着宋阳进来,苏杭的眼睛亮了,停下‘转圈子’,两步跳到宋阳身前,指着自己的头发问:“好看不?”

    低下头,同时抓起宋阳的手来摩挲自己的短头发,还笑:“手感好不好,萌不萌?”

    问过,也不用宋阳回答,苏杭又拉着他走到窗前,指向外面忙碌非常的‘工场’:“猜猜看,他们在做啥?”

    宋阳凝神看了一阵,语气迟疑:“还是你的热气球?”木匠在订一只巨大木匣、皮匠缝制、接连牛皮、还有大群人在结网、搓绳。

    苏杭‘咦’了一声,很惊喜的样子:“这次变聪明了?”

    虽然猜中了,宋阳还是有些意外,摇头笑道:“就算有了样子也飞不起来,不可能的。”苏杭双手往口袋里一插,耸起了肩膀……宋阳这才注意到,她的罗裙上竟然还隐缝了两个口袋,一下子大好罗裙立刻变得二百五了。

    晃着肩膀,迈着四方步围着宋阳转圈,语气得意洋洋:“我也没想过它会飞,这个你就不用管了,反正姐姐自有安排。”

    一句话说完,苏杭刚好转了一圈,回到他面前,亮晶晶地眸子上上下下打量着宋阳,越看脸上笑意越浓,突兀问:“你准备好了?”

    宋阳不明所以:“准备啥?”

    而苏杭就那么毫无征兆的、用上全身所有的力气跳起来,跳到最高处时腰上使劲把自己整个身体都横了过来…如果这个姿势摔回地上,非把自己摔成残废不可。

    宋阳吓了一跳,总算反应不慢,双臂一抄把她稳稳接住,苏杭早就料到会是如此,欢呼了一声双臂揽住他的脖子,红红的嘴唇凑上前,好像小鸡啄米似的在宋阳脸颊上一连亲了十几下:“亲爱的宋阳同学,姐姐想死你啦!”

    宋阳失笑:“不许学那谁!”

    苏杭仿佛不知道该怎么高兴才好,回地上跑到姥姥跟前,一把抱住了对方,跳着脚地笑:“一见到这小子我就高兴,打从心眼里的那么开心,忍不住,受不了受不了!”

    姥姥伸手轻拍苏杭的后背:“好孩子,开心就对了。你就只管高兴,其他事情都交给我去做…船的事情全不用担心,姥姥会安排妥当。”

    苏杭嘻嘻一笑,姥姥是她真正的心腹,完全不用避讳什么,放手后又跳回到宋阳怀中:“小宋阳,要不要喝酒?这可是你自己送上门的,今晚走不了啦!”

    宋阳身边的漂亮女子不少,他能不碰的小九、能推辞叶非非、能拒绝瓷娃娃似的谢孜濯,除了任小捕之外,他咬着牙能把其他女人都从床上推开,唯独面前的苏杭。

    世上唯一的同类,烙印在骨头里的亲切。两个人都一样,每次见面都像极了一场梦,回不去的时候,能遇到一个梦,何尝不是极乐。

    ……第二天中午宋阳总算回到了驿馆,见到胡大人和其他奇士,自然少不了一番客套、寒暄,全都是没什么意思的废话,但就是这个时候,一条让奇士们久等的重要消息,从燕宫传来:回鹘、吐蕃、犬戎三国都应下了景泰的赌注,由此一品擂的曰期也真正得以确定:重阳前、九月八。

    宋阳上一趟往返历时三个月,现在算算时间,距离一品擂还差一个月的光景。

    南理使节中,有人对其他三座强国都应下赌注颇感意外,景泰一个人疯也就算了,另外几个皇帝居然陪他一起疯,未免让人有些惊奇。

    对这件事,左丞相胡大人看得通透得很,手捻着须髯给一众手下解释道:“赌钱、赌江山、赌儿子…归根结底他们赌得是是什么?是面子!一品擂上打生打死,为的就是国家的脸面、皇帝的脸面。”

    “这么重的赌注,听一听都让人耳朵发痛,可诸位想一想,这样的赌注有可能兑现么?吐蕃要是输了,皇子、银钱都好说,但它怎么可能把天关、断角崖两座雄关拱手让人。”

    “结果不用想了,打输的皇帝一定会赖账、绝对会赖账。借口有的是,比如赢家提前下毒、偷袭暗算等等,届时皇家榜文公报全国,严斥胜者卑鄙作弊…说穿了就是愚民之事,花些心思办的像样些,不仅不会在百姓面前丢面子,还能激起国内同仇敌忾之心,反正脸不会丢、钱也不能赔。”

    “赌了、赢了,皆大欢喜;赌了、输了,照样有借口。可要是不敢赌、不敢打,那便没有说辞了,不赌,一定会丢脸,让百姓失望,为臣民所不齿。所以三家皇燕京会答应的,诸位就打醒精神,等着九月八,看一品擂上的那场好打吧!”胡大人笑眯眯的,自己家不用打擂,提前登台献艺更像是‘暖场’,他心里全无负担。

    ……随后的七八天里,宋阳愕然发现,自己居然没有事情可做了。

    琥珀还在修养,宋阳问过几次,她都没精神见人;驿馆中的侏儒、瞎子一边吵架一边勘察现场、复核设计,南荣寸步不离左右;付党、谢门走狗也都各自忙碌,没人搭理宋阳。

    宋阳变成了个闲人,这可始料未及,正百无聊赖的时候,敲门声响起,漂亮和尚施萧晓终于来找他了。

    宋阳精神一振,给和尚让座,随即笑道:“现在能说了?”不久前从十停返回睛城途中,施萧晓无端问起国师身边的弟子,随即又莫名其妙地发了脾气,之后也始终没有个解释。

    摧毁破山营的时候两人曾共经生死,也不用废话客套,施萧晓落座、开口有些突兀:“你觉得,我像是爱国之士么?”

    宋阳搔了搔后脑勺:“还行吧,你肯定比我爱国。”

    “恩,就是只红城的猴子,也会比你更在意南理。”施萧晓笑了下,继续道:“在佛徒之中,我挺有名的,十几岁的时候就曾游历四方、驻坛讲经。”南理选拔奇士赴擂一品,专门为‘无艳大师’留了一席,当然不是因为他会写假信刻假戳,而是看中了他精修佛家、通彻禅理。

    “经解得好,不一定就能修得出真味,我始终破不了色相,干脆还是还俗吧,省得佛祖别扭我也别扭。但是我心中的色相和南理没有半点关系,不想再做和尚,也犯不着来掺和一品擂这档子事。南理朝廷派人来请我的时候,我本来是拒绝的。”

    其实这一队奇士,从萧琪到二傻,瞎子侏儒黑口瑶…虽然都是南理人士,可有谁是为了‘彰显国威、替吾皇争光’才来赴擂的?大部分人都是为了挣一份赏赐、捞一个前程吧。

    宋阳点点头,问:“后来怎么改主意了?你又为什么赴擂一品?”

    “因为师父让我加入南理奇士,他着我照应点你,小麻烦我出手帮你抹去,大篓子的话,我会通知师父,救你逃命。”施萧晓似乎早就知道宋阳是个祸害。

    宋阳很有些诧异:“你师父是谁?”

    “大雷音台菩提园首座、国师座下三弟子,法号天拙。”施萧晓声音缓慢:“平曰里国师对他不以法号、排行相称,唤他做‘阿泰’。”

    ……阿泰不是卧底。

    他不是尤太医的人,也从未帮尤太医对付过师父。只是在他拜师之前,尤离曾对他有过大恩。

    有过一件小事…尤离开始逃亡的当夜,只顾着从棺材里挖出宋阳带走,忘记把坟埋回原样,是阿泰替他填的坑。那个时候阿泰也根本不知道尤离就是自己的师伯、更不晓得他在想着对付国师。

    莫说阿泰,就连国师也不知道,睛城中大名鼎鼎的臭脾气尤太医和自己拜过同一个师父。

    再过十五年,等到燕子坪外阴家栈的案子后,阿泰意外发现尤太医就藏身小镇,而此刻国师已经获知了尤离的身份,早将其列为天下第一必杀之人。阿泰保不了尤离了,但他应下了恩人最后的要求,护住宋阳。

    宋阳能有机会活下来、他的存在能够不为国师所查,都是因为阿泰。

    而阿泰也不是帮宋阳遮掩一次就再不管以后了,有关宋阳的动作,他大概都有了解。

    大概说过前事渊源,施萧晓把话题拉了回来:“师父没想过对付国师,可也不会抹去报恩之心,总要完成恩人死前最重的那桩心思,他要护着你,所以我也成了南理奇士。”

    宋阳的声音有些晦涩:“阿泰前辈…已经仙去了吧。”

    和尚是‘圆寂’,老道才会‘仙去’,可宋阳哪分得那么清。

    施萧晓比女子还要更美貌些,笑容中的凄然让人心疼:“最近失去联络了。还有你在燕子坪上没见到他紧随国师身旁。”

    两个年轻人都有份精细心思,都能想到‘破解涝疫’会让阿泰苦心隐瞒的秘密暴露。

    宋阳沉默了一阵,才开口道:“对不住得很,这个时候还要问你…有一件事,不知阿泰前辈有没有和你提过,国师是如何察觉尤离真正身份的?”

    “大雷音台中有一座经阁,只有国师能进。师父听国师说过一次,他师门中的每一张纸、每一册书都被搬来了这里……十年前一天,正在经阁中查阅典籍的国师突兀暴跳如雷,召集所有亲信弟子,传下一道法旨:追查一个叫做尤离的人。”

    宋阳缓缓呼出一口气,事情不难猜。一个人只要存在过,就一定会留下痕迹,或许是一份学习毒术时的心得笔记、或许是一本自己研创的医方、也可能是为了抒发少年情怀写过的几篇酸词歪诗……国师无意中翻看到这些,自然也就知道了,自己还有过一个师兄叫做尤离。

    不知尤太医赴死前的那一把火,会不会也有一分‘莫让宋阳再重蹈覆辙’的心思呢。

    “另外,还有一件事要和你说明白,”施萧晓的声音不停:“我是阿泰的弟子,但并非大雷音台的和尚。所以……以后你再对付国师,不妨喊上我。”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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