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兽犹斗
    彭城以西一场血战,吕布帐下的并州精锐几乎全军覆没,陷阵营更是尽数战死,又折曹性、魏续、许耽三将。徐州部、兖州部、丹阳兵遭陈登追击,死走逃亡不计其数,最终回到下邳的只有千余人。
    曹操趁势包围彭城,意欲诱吕布出战。但吕布吸取当年在兖州的教训,死守下邳不发救兵,并传令徐州各城的守军坚壁清野。曹操鉴于河北的形势不敢拖延,连续攻城三昼夜,将彭城攻破,俘获吕布任命的彭城相侯楷。为了动摇徐州局势,曹操使出杀手锏,下令将城内之人全部屠杀;并向整个徐州散布消息,主动献城投降者可免死,坚守顽抗再破者屠城。
    遭遇这样的威胁,吕布集团的弱点越发凸显出来。他本辗转流亡到徐州,一路上吸纳了各个地方的军队,这些军队各有统帅难以合并,加之徐州自陶谦时代便割据纷乱,因而吕布的统治并无严谨的体系,更近乎一个军事联盟。在这联盟中,各个派系既互相合作也钩心斗角,但绝对主力的并州兵起着震慑作用,因为有他们在,其他派系才会俯首帖耳。现在吕布的左将军头衔已被曹操以朝廷名义撤销,并州精锐又死伤殆尽,被围城者得不到救援,负隅顽抗者只有死路。吕布既没有统治徐州的名分,又没有保护大家的实力,谁还跟随他呢?东海、彭城、琅琊、下邳所属的各个县纷纷开门投降,下邳竟在霎时间变成了孤城!
    吕布这才明白坚守解决不了问题,再次差出张辽去联络沿海割据的臧霸、吴敦、孙观等人,意欲合兵一处;又派兖州叛将许汜、王楷赶往淮南,答应袁术结为儿女亲家的条件,向昔日的敌人搬请救兵。
    可曹操根本不给他喘息的余地,自彭城火速进军,数日光景已踏入下邳界内。一旦围城便战无可战,吕布来不及等候救援,只得集结残兵败将勉强出兵,试图阻击曹操的进程。
    对于这一战,曹操早有防备。布置行军队形时,已派史涣、吕昭、王图、蔡杨、贾信、扈质、牛盖、牛金、张喜等一干小将各率亲兵在前面带队,又唤程昱、陈登二人授以破敌计策。考虑到吕布英勇难当,敢于突袭主帅,曹操特意将虎豹骑移到了队伍最尾。所以一得到斥候的禀报,大家有条不紊各行其是——各队人马分散列开,呈扇面状让出空地以备交战;程昱、陈登带领随从依计行事;虎豹骑护卫曹操登上后方一个高坡,俯瞰整个战场。
    随军士卒中不乏经过濮阳之战的老兵,他们向同伴诉说着吕布的威风,简直把他吹成了神兵天将,仿佛他一出现立刻飞沙走石地动山摇。哪知真等吕布率兵来到近前,所有人都泄气了——吕布还是那身装扮:头戴三叉束发紫金冠,身披赤金兽面连环铠,外罩西川红锦百花战袍,肩挎金漆画雀弓,腰系玲珑狮蛮带,腿缚银丝护膝甲,足蹬虎头战靴,跨着宝鞍金韂的赤兔马;掌中的方天画戟一晃,十分的人才,八面的威风。可是,形影不离给予他威严的并州铁骑已经不复存在了!
    跟随吕布而来的士兵太惨了,服色不同高矮不一,手里长短家伙都有。并州兵、徐州兵、兖州兵都已打乱了建制,权且编到了一起,只有百十个骑着马的,更有甚者是从下邳城中临时抓来的壮丁。这一路行来,不少人已经嘘嘘带喘萎靡不振,督队的高顺、成廉二将不得不连声呵斥以保持队形——这场仗还没打,胜败已经一望便知了。
    曹操怀抱令旗坐在山头之上,一见此等光景不禁捋髯而笑:“即便身负霸王之勇,用此残兵败将,结果还不是自刎乌江?”哪知曹操笑纹未收,吕布竟高举画戟,下令全军冲锋——这不是打仗,是玩命啊!
    那些杂兵闻听号令,连个“杀”字都懒得喊,各举兵刃战战兢兢往前拥,没跑几步队形就全乱了。而列于曹军前锋的清一色都是新近提拔的小将,归属于各个将军帐下听用,今日曹操把他们单提出来打冲锋,这帮人都憋着杀敌立功搏前程呢!一见来了这么熊的兵,各催坐骑带领亲兵就往前冲。
    两军相遇之际,未闻什么动静吕布那边就齐刷刷倒下一大片。后面的人一见前头的已然送死,怵生生哭爹喊娘地就要散,往后逃的倒比往前冲的多。
    眼看这场战就要立时结束了,忽然一道红影冲入了战团。吕布掌中方天画戟往左一挥,十几件兵刃立刻噼噼啪啪打飞;画戟就势往右回扫,冲在最前面的几个曹兵登时命丧黄泉!吕布毕竟是吕布,单凭一人一骑,就够大群曹兵忙活的了。但见方天画戟忽上忽下忽左忽右,已把身旁曹兵杀得人仰马翻,他马前丈许之内竟无人敢近。继而又闻他大吼一声,竟跃起赤兔马跳入曹军阵中,在人群中一蹿一跃,似砍瓜切菜般杀人,形似魔鬼状若疯癫,把曹兵吓得四处躲避。高顺、成廉也到了,两杆长矛神出鬼没刺入阵中;紧接着,仅有的百名骑兵迅速跟至,都是一副不要命的架势,哪管对面有多少曹兵,举着家伙闭眼就刺,杀一个够本,杀两个就有赚!将有必死之心,士无贪生之念,就是这少数的兵马,竟将曹军的攻势抵御住了。他们这么一杀,原本后退的杂兵也看傻了,突觉这场仗还有获胜的可能,纷纷举着家伙又冲回来助阵。
    曹操在山上看得有些发傻,万没料到胜券在握的仗会打成这样。那厮杀紧张得叫人透不过气来,兵刃相交激起一阵阵令人胆寒的碰撞声,战马嘶鸣着冲撞往来。鲜血似火焰般时不时地喷发怒窜,两军前锋肉搏之处,所有人都杀得血葫芦一般;倒地的死尸被战靴、马蹄踩成一块块烂泥。
    曹操俯低身子收拢目光单寻吕布。只见他此刻已杀红了眼,脸上身上全是黏稠的鲜血,一边呼喊着“杀啊!”一边挥动大戟辟刺扫砍。恰见一个骑兵挥刀向他当胸砍来,吕布身子一闪,顺手将画戟刺入他肚子,双膀一使劲,将那兵生生举起,就势一通滥扫,借死人拨倒一大片曹兵,然后在半空中一甩,将血肉模糊的尸体掷入人群中,又砸倒了一大片……此刻小将蔡杨正杀到他近前,见吕布高举画戟掼出尸体,举枪就往他腋下刺去;吕布不及收戟探左手一抓,竟将枪尖握在手里,铆足力气往回一拉——连枪带人都被扯翻在地,所幸几个亲兵忘死相救,把蔡杨从赤兔马蹄边拖开,这才捡回一条命。
    吕布方扯落蔡杨,另一边牛金、牛盖两把大刀又到了;他赶忙回身用戟杆一搪——两把刀立时脱手,飞得无影无踪!二将失了兵刃,惊得拨马就跑。吕布还未收戟,忽觉脑后金风骤至。原来诸小将中以张喜最灵,竟辟了条血路,绕至他身后下手。料想这一枪已避无可避,哪知吕布突然一揪赤兔马的鬃毛——赤兔顿时压低脑袋、撩起后蹄。张喜的枪擦着吕布头顶而过,赤兔马的后蹄却踢在了张喜坐骑的脖子上。那畜生疼得四蹄乱蹦,竟载着张喜朝自己兵的方向趟杀过去……
    曹操再也看不下去了,猛然站起来,喊道:“后队放箭!”
    命令传下,曹军后队立时放出一阵箭雨,落点恰好是两军相接之处。不管是吕布的兵还是曹兵都有不少中箭的,两边士卒莫名其妙,自然而然各退了两步。
    就在这一愣之间,曹操举起令旗在空中左右摇摆——战场东面的小山头立时鼓乐大作,丘陵上竖起一面白旗,上写着“兖州人来降”五个大字。程昱、李典、吕虔立于旗下,四围全都是兖州兵士,扯着嗓门喊着家乡土话。
    吕布军中有不少兖州人,是当年跟着陈宫投奔过去的。这些兵被并州人欺压已久,但慑于吕布之威不敢逃亡。这会儿在战场上忽闻乡音,又看到了家乡的将军,众人大感回家的时机来了,有几个脑子灵的立时向东奔去。有一个跑就有一帮跟着的,兖州兵源源不断地脱离战阵。
    “不许走!”吕布勃然大怒,挥戟杀了身边两个想跑的人;见还止不住逃兵,意欲冲上山头斩旗杀人。这时又闻西首山头上又是一阵乱,竖起一面“徐州人来降”的白旗。陈登、陈矫、徐宣立于旗下,新近降曹的徐州士兵敲锣打鼓也在招呼老乡——霎时间,吕布帐下的徐州逃兵也开了闸!
    兖州人东逃,徐州人西窜。吕布突觉一阵凉意,仿佛浑身的血都被抽干了,回头再看——只剩下一群杀得气喘吁吁的并州老乡了。
    本来就是敌众我寡,现在又跑了一大半,吕布实在是打不下去了。眼见曹军又已攻杀过来,他拨转赤兔喊了声“撤退!”当先纵马奔出了战阵。他这一逃,所剩将士赶紧跟随,曹军兜着屁股一阵赶杀,不少筋疲力尽的并州兵被乱枪刺于马下。
    虽然胜了,曹操却一点儿也高兴不起来,手中令旗颓然落地,长出了一口气:“唉……可算是打完了,惊出我一身汗……咱下山吧!”虎豹骑保着他还未下到山脚,又见史涣纵马拖着一个浑身是血的俘虏迎面驰来,离着老远就喊道:“启禀曹公,末将把成廉擒获!”
    “快放开他!”有了上次的曹性自尽的教训,曹操赶紧下马,站在山坡上拱手道,“成将军,辛苦你了。”
    成廉大腿中枪,又被史涣拖了一阵,脸上模模糊糊都是血,站是站不起来了,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勉强坐稳。他不似曹性那般倔强,只是叹息道:“唉……此乃天意啊……”
    “不是天意,这是人心!”曹操牵着马信步走下山坡,“吕奉先虽有项羽之勇,但士卒百姓又何曾真的归心与他?不修仁德单凭武力,昔日在兖州失败了,今天在徐州也一样会失败。”
    成廉半晌无语,最后抬起头来缓缓道:“诚如曹公所言,我家将军实非命世之才。说句掏心窝子的话,想起这些年我们的所作所为,末将时常感觉如芒在背啊!”的的确确,吕布的这支人马反复无常又劫掠百姓,已残害了太多的人。
    曹操见他颇有悔意,笑道:“吕布既逃,回至下邳定会紧守不出;我若攻城,士卒死伤必多。上天有好生之德,老夫实不忍再看两家兵将无谓牺牲。将军能不能在城下喊话,让吕奉先开门投降呢?老夫保证,绝不害城中将士性命!”曹操向陈登打听过,下邳是徐州第一坚城,攻坚战势必不好打。
    “非是在下不肯,下邳恐难招降。”成廉的口气很坚决。
    “未必吧?”曹操冷笑一声,“我观吕布所作所为并无恒心。”
    成廉摇头道:“吕布易说,陈宫难撼啊!”
    曹操立时语塞——当年日害三贤,陈宫负气而叛,还蛊惑张邈、张超、李封、薛兰、许汜、王楷、毛晖、徐翕一大帮人造反。吕布胸无大志八成会投降,但陈宫恐怕是不可能了……
    成廉喃喃道:“曹公有所不知,并州、兖州两部素有矛盾。如今城里并州兵只剩宋宪、侯成帐下数百,统筹之事已落入陈宫等人之手。即便吕布回到下邳,他也管不住那帮人啦!”
    “听说颍川陈元方父子也在城中,他们可安好?”曹操忽然想起了陈纪、陈群。
    成廉血糊糊的脸一抽动,似乎是笑了:“好着呢,陈宫一直照顾着他……还有毕谌、魏种也是。”曹操为兖州刺史时,举魏种为孝廉、任毕谌为别驾,对二人十分重用。哪知陈宫之叛,魏种贪生投敌;毕谌因老母被挟,竟弃他而去——这又是两笔糊涂账!
    曹操沉吟半晌才道:“不论如何,先围了下邳再说。”低头又问成廉,“将军可愿归降喊话?”
    成廉摇摇头:“在下出身并州,当效本主。若我家将军归降,在下即刻也降。我家将军不降,在下唯有一死。”
    曹操点点头:“吕布不
    才,然帐下皆是好汉……史涣,暂将他收押军中,待得了下邳再作理会。”
    经过这一场大战,曹操的心思又活动了:吕布骁勇天下无双,又没什么远大志向,若是能招降过来用为先锋,何乐而不为呢?
    水淹下邳
    下邳县乃徐州下邳国首县,汉初韩信受封楚王曾以此处为都。县南有泗水自西向东流淌,县东又有沂水自北向南注入泗水,形成三岔河口,是为天然屏障;县城方圆十二里,内外三重城墙,皆高四丈有余,白色磐石堆砌,外郭南门最为雄伟,民间称之为“白门楼”。
    曹军大队赶到时,陈登已率广陵兵为先锋,将下邳城包围起来。索性大包围套小包围,二万多兵瞬时间将城池困了个水泄不通。曹操穿过人群来到近前,仰望着这座大城,心头顿生忧虑——要破这座城可太难啦!纵然强攻硬打能破外郭,里面还有两层城墙,一层一层打下去,既折损兵马又耗费时日。想至此,命兵士连声呼喊,唤吕布出来答话。
    吕布此刻就在城上,他被眼前的包围惊住了。昔日兖州之役,他几次大破曹军,甚至以方天画戟敲过曹操的头盔,吓得曹阿瞒跪倒告饶、巧言诓骗才捡了条性命。可今天一切都变了,那个沛国谯县的矮子竟有了这么雄厚的实力,茫茫大兵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再往人群中细打量,刘备、陈登的旗号皆在其中,敌人联手部下背叛,吕布怒火中烧,听到下面的人呼喊自己的名字,他手扶女儿墙兀自口硬:“本将军未死!现就在此,曹贼能奈我何?”
    陈登一马趟出人群,嘲笑道:“吕奉先,你反叛朝廷,已被割去官职,有何脸面再称将军?还有一件事相告,你派出去向袁术求救的许汜、王楷,见你大势已去,已经转投荆州刘表去了!张辽虽到海滨,然臧霸等人忌惮天威不敢发兵。吕布,你完啦!”
    “呸!”吕布破口大骂,“陈登竖子!反复小人!忘恩负义!寡廉少耻!”他恨不得把自己知道的所有恶言都用到陈登身上。
    陈登仰面大笑:“吕布啊吕布,你对我有何恩义可言?拍拍胸脯想一想,我这广陵太守是你给的还是朝廷给的?”
    吕布被他顶得哑口无言……是啊!人家的官本就是曹操给的呀!
    陈登仰着面直视着吕布:“你说我是反复小人,我倒要问问你,你这半生又都干了些什么!你本五原郡一武夫,出身卑贱,被丁建阳收留,视为心腹用为主簿,对你情真意重。后来董卓进京以钱财官爵贿赂与你,你便卖主求荣手刃丁原,转而认贼作父!保了董卓不过数载,灾星未退色心又起,与其小妾私通,为防丑事败坏,投靠王司徒刺董,转眼间也成了救国忠良。
    “弃暗投明本是正理,李傕、郭汜打破长安,你就当随王允死节,却怀揣贼父人头投靠袁术,袁术怨你无情不愿收留,你翻脸不认人,立刻又转投袁绍。跟随袁绍倒也罢了,放纵部下强抢民女劫掠财物。袁本初将你逐出冀州,你再投昔日同僚张杨。张杨待你推心置腹,你却勾结张邈又犯兖州,弃朋友于不顾。惜乎你那点儿德行斗不过神威赫赫的曹公,转而逃至徐州刘玄德麾下。刘玄德供你粮草给你辎重,反而成全你这喂不熟的狼!刘备、袁术交锋之际,你夺人之地诱人之兵,把徐州抢占过来,又翻过脸来打袁术!”陈登句句诛心,行云流水一般把吕布种种不义之事抖落了一遍,“吕布!你朝三暮四两面三刀,所过之处戕害黎民。老百姓恨不得戮尔尸、食尔肉、寝尔皮!似你这等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徒,人人得而诛之!”
    吕布被他骂得又羞又愧又恨又恼,白脸转红五官倒竖,手扒女墙一阵怪叫:“哇呀呀……气煞我也!”
    “气有何用?”陈登一甩衣袖,回头扫向兵士,“广陵兵将听真!尔等皆是徐州之民,若有人受过并州武夫欺压劫掠之苦,恨此残暴之徒,就喊三声‘杀’叫他听听!”
    杀……杀……杀……
    呐喊声震天动地响彻云霄,喊到第三声时,莫说是徐州人,就连兖州人、豫州人都跟着扯着嗓门大吼。
    吕布瞪大眼睛看着这惊心动魄的情景,盖世的英武霎时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完了!彻底完了!吕布的心死了……原本他还可凭胯下赤兔掌中画戟夺条血路,可是现在他不行了,他颤抖了……即便逃出去又能怎样?再往东就是大海了,北面的袁绍恨他入骨,南面的袁术也已得罪,往西投奔老朋友张杨,可从兖州到豫州都是曹操的地盘;臧霸、孙观、尹礼等按兵不动,条条道路都已堵死,天下虽大哪里有立锥之地……吕布只感头晕目眩,身子一晃伏倒在女墙之上。
    曹操在下面看得分明,挥舞手臂示意大家收声,轻催坐骑出了兵群,放声道:“吕将军!吕将军!”
    吕布听他还叫自己为将军,强打精神往下张望。曹操似乎叹了口气,缓缓道:“将军莫要灰心,弃恶从善尚有一线希望。将军曾刺杀贼臣董卓、攻战僭逆袁术,这些功劳当今天子至今不忘,老夫也时刻挂怀。今既已兵败,与其困守孤城,何不顺天应人主动归降呢?”
    一言点醒梦中人,吕布蓝隐隐的眼睛一亮,似乎感到一线生机,方要应允,忽闻背后一声断喝:“城可破,头可杀,誓死不降曹贼!”
    连城上的带城下的,所有人尽皆吃惊,放眼望去见一中年文生衣冠不整满面憔悴探出女墙——正是陈宫!
    曹操心头一凛,抱拳拱手:“公台,别来无恙?”
    陈宫悲怒交加:“呸!曹操老贼素无恩义。昔日袁仲甫、边文礼、桓文林与尔何仇?一时恚怒三家满门毙命!金元休被你逐出兖州,终被袁术屠戮!你攻打陶谦之时,屠杀东海五城,现在还有何脸面自称得徐州之民心?”
    刚才吕布被陈登骂得又羞又恼,这会儿陈宫的几句话又把曹操说得无地自容。做过的事赖也赖不掉,日杀三贤、驱逐金尚、屠戮徐州,这都是曹操一生都洗不去的罪过,面对着深知底细的陈宫,他还能有什么辩白?陈登见状赶紧接过话茬:“陈公台少要卖狂!何谓民心不附?倘若人心不附,怎有这许多徐州将士前来围城!”
    忽见城头又蹿出一人:“住口!陈元龙,你临阵倒戈害死我并州无数兄弟,有我高顺三寸气在,宁可鱼死网破决不投降!”
    “助纣为虐咎由自取!”陈登立刻反唇相讥。
    你一句、我一句、他一句,陈登与陈宫、高顺骂了个不可开交。吕布身为主帅竟插不上话,弹压也弹压不住,看着已经失控的局面,一点办法也没有,颓然叹息而去,索性把城楼丢给他们不管了……
    刚开始还是对骂,后来高顺恼怒至极,夺过兵士弓箭就往下射。众亲兵连忙保着曹操、陈登归队。紧接着上面的箭枝、落石稀里哗啦一来一大片;底下的曹兵又是咒骂又是还射——俨然又开了仗!
    曹操带着亲兵一路后退,撤出包围圈,眼望着一片喧闹的白门楼叹息不已。荀攸、郭嘉、程昱三人也脱离战场纵马尾随而至。程昱是从兖州时代经历过来的,深知刚才陈宫那几句话刺痛了曹操,赔笑道:“明公不必着急,我看下邳战事且付与三军小儿。此处乃昔日风云之地,咱们信马由缰去西边游览游览可好?”
    “好吧。”曹操失落地点点头。四个人拨马向西,望三岔河口而去,只有曹纯、许褚督百名虎豹骑相随。
    曹军此番围城,各路兵马汇集,营寨扎下数里。四人带队一一穿过,每过一寨,都有留守的将官出来跪迎。曹操也不说话,只扬手示意他们起来,继续向西而行。眼瞅着到了最外围,正是刘备的寨子,关羽率领亲兵在寨门施礼相送。
    曹操一见威风凛凛、五绺长髯的关羽,心下颇感宽慰,便开了口:“云长快快请起。”关羽手托长髯站起身来:“明公辛苦了。”
    “将军等才是真正辛苦。待回朝之日我定要犒赏三军。”
    关羽低下头,结结巴巴道:“望明公勿忘秦宜禄之事。”
    “哦?”曹操一愣,随即哈哈大笑,“此事老夫记得。”见关羽又有愧色,当着众人的面也不好再说什么,带着程昱他们继续前行。这已经是关羽第二次提起这件事了,曹操心下称奇,关云长关西汉子铁骨铮铮,怎会对那个杜氏如此倾心呢?想至此打定主意,将来一定要先见见这个貂蝉女!
    离了大营,诸人抬头观看。时近隆冬哪有什么迷人景致?望不见霸王项羽雄武遗迹、望不见智勇韩信潇洒余光、望不见青草百花争相怒放、望不见里面百姓往来营生。但见漫天阴云不透斜阳,荒原凄凉四下萧索,遍地都是秋霜肃杀的枯茅,被西北风吹得颤颤抖动,泗水、沂水哗哗流淌,河畔老树丫杈干萎扭曲……曹操一阵阵悲从中来。
    程昱却兴致不减,指向远处泗水之上一处古旧的石桥道:“明公精通兵法,著录节要,可知这是什么地方吗?”
    “嗯?”曹操一愣,仔细打量眼前的石桥流水,还是摇了摇头。
    程昱笑道:“此乃泗水桥啊!”
    一听此言曹操也笑了:“原来是留侯得遇黄石公之地。”
    留侯乃大汉开国名臣张良。他本七雄中韩国的遗臣,年轻时便有志推翻大秦复立韩国,于是结交力士仓海君,在博浪沙行刺秦王嬴政。不料行刺失手,仓海公遭擒,张良逃亡下邳。传说他路过泗水桥时见一老翁坐于桥上垂钓。恰好那老翁鞋子掉落水中,唤张良下水捞取,言语刻薄殊无礼数。但张良念及他老迈年高,扑入水中为他捡鞋,哪知老翁又叫他趋身把鞋给自己穿上,张良并不违拗一概遵从。老翁口称“孺子可教也!”命其五日后复来,当有要书相付。五日之后张良来到,老翁竟不与,又推五日为期。如此再三,老翁才授予兵书三卷。张良读此书智谋大长,辅佐高祖刘邦平定天下。此老翁即黄石公,所授兵书三卷即《三略》。
    郭嘉凑趣道:“既是张子房得书之处,咱们不妨踏上去看看。”
    曹操点头应允,三人下马信步来到小桥上。却见四下荒芜、石桥残破、北风阵阵、泗水湍急,全然寻不到先贤的影迹。曹操叹息一声:“我看民间传言未必是实啊……”
    同样的景致,在不同的人眼中,却有不同的含义:
    曹孟德手扶石桥连嗟叹,逝者如斯似水流淌,转眼间四十五岁将来到,所奋斗的事业仍旧苍茫!这世间万物苍生的疾苦何时才有个头?回头再往下邳望,如此坚城何日能破?河北袁绍磨刀霍霍似豺狼!
    程仲德眼望流水心潮澎湃,壮士胸怀动衷肠。生于乱世自当建功立业,将来名标青史著录兰台,留得威名后世扬。回首又看下邳城,果然是龙争虎斗好战场!
    荀公达闭目凝思自悲凉。忆往昔张子房本意复兴韩国,到头来称孤道寡的却是那刘季儿郎!想今朝自己身为汉臣,纵然劳苦一生大功告成,还不知将来是姓刘的还是姓曹的坐朝堂!睁眼又见下邳城,那本楚王韩信都城,那韩信立下不世之功,到头来未央宫吕后刀下一命亡!
    郭奉孝紧紧衣襟暗自骂,天寒地冻北风凉。这三个老家伙闲来无事瞎转悠,还不如回至营中研究战事细商量。回首再望下邳城,陈宫、高顺怎么还不降……
    四人各怀心思,呆立良久,最后还是曹操先开了口:“仲德,你膝下现有几子?”
    程昱一愣,不知他为何想起问这个,笑道:“在下不才,只有犬子程武一人。”
    “生儿子有什么才与不才的?”曹操摆摆手。虽这么说,他心中却有小算盘,他与程昱年纪相仿,程昱只有一子,而他除曹真、曹彬、何晏不算,现今膝下有五个儿子,曹丕、曹彰、曹植、曹玹、曹冲,最近宛城所纳周氏小妾又已身怀有孕,出征之际曹操曾有嘱咐,倘若生男取名曹均……四十五岁的年纪,南征北战还能生儿育女,这说明身体还很旺盛啊!
    曹操感到一丝欣慰,眼望着下邳城喃喃道:“黄石公《三略》有云‘端末未见,人莫能知;天地神明,与物推移;变动无常,因敌转化;不为事先,动而辄随。’世间又有谁能达到这种境界呢?”他反复吟诵着,“不为事先,动而辄随……不为事先,动而辄随……”忽然一脸无奈对三人道,“我观吕布兵势衰微,想必无力为害了。下邳城坚难以攻克,不如暂且班师回朝吧……”
    “主公万万不可草率收兵。”荀攸表示反对,“吕布勇而无谋,今三战皆北,其锐气衰矣。三军以将为主,主衰则军无奋意。夫陈宫有智而迟,今及布气之未复,宫谋之未定,进急攻之,布可拔也!倘公主收兵,是为遗祸,现有张绣、袁术两路末路之贼,今再遗吕布,虽皆穷笃至极,然则三人可成虎也!”这种浅显的军事道理曹操自然晓得,但是他现在怕的是袁绍攻克易京骤然南下,他要是挂在下邳一年半载脱不开身,许都便危险了。荀攸已把他心思参透,手捻胡须道:“我知主公所思,但以在下之见,下邳并不难破。”
    “哦?军师有何妙计?”
    荀攸手指桥下:“破敌之法就在咱们脚下。”
    郭嘉第一个反应过来:“引水灌城。”
    “妙矣……有这泗水、沂水两条大河,不亚于十万雄兵。”曹操连拍额头,“子和,速速传令,命军士掘河引渠,水淹下邳城!”
    “诺。”曹纯在桥下应了一声,即刻驰马而去。
    郭嘉见曹操下了决定,赶忙接着道:“许都的喜讯列位听说没有?李傕、郭汜完了!”尚书仆射裴茂持节入关,段煨为先锋攻克长安,杀死李傕及子侄同党李应、李别、李暹等人;郭汜侥幸而逃,又被其部将伍习斩杀。
    “嗯。”荀攸连连点头,“不日之间,那两个贼子的人头就将送至许都。另外此次立功最大的段煨主动请求入朝觐见,他可给关中诸将归顺开了个好头啊!”
    曹操颇有感触:“只要归顺朝廷,又何必锱铢必较呢?我有意派人前往海滨,游说臧霸、孙观、吴敦、尹礼等青徐豪强归顺,仍叫他们统领旧地。只要不作乱,且由他们听调不听宣吧!”这是权宜之计,目前他最大的危机是袁绍,只等下邳一破就迅速备战河北,可没时间跟那些地头蛇计较寸土。
    荀攸、郭嘉、程昱尽皆领会,齐声道:“明公宽宏!”
    曹操转过身眼望北方——袁本初,你的易京之战还顺利吗?我可已经有破下邳之计了。我眼睁睁看着你从社稷之臣变成河北霸主,二十年的朋友走到今天这一步,悲也!痛也!恨也!虽然我兵力远不如你,但我可要抢先一步啦!你河北带甲之士不下十万,我东拼西凑也不过是三四万人……但是我身后还有天子,还有正义,还有百姓!我就靠我的正义鼓舞士气,跟你的十万大军拼上一拼吧!看是你这四世三公厉害,还是我这宦竖遗丑得胜!老朋友,我等着你……曹孟德巍然屹立在泗水桥头,任凛冽北风迎面袭来,他手握剑柄岿然不动!
    无独有偶
    就在曹操传令水淹下邳的时候,他并不知道,河北易京的攻城战也到了关键时刻。
    袁绍集结河北四州部队,将易京堡垒围了个风雨不透,并在南面搭起一丈的高台。袁绍身披铠甲亲自坐镇指挥,但即便是坐在台子上,远处那个可怖的建筑群,依旧是令人头晕目眩。
    早在董卓作乱时期,幽州孩童之间就流传着一首儿歌“燕南垂,赵北际,中央不合大如砺,唯有此中可避世”,想来战国燕赵曾以易水为界。公孙瓒应谶而寻,终于在易水上游四里处找到了一座巨大平整的山头。于是派遣帐下酷吏关靖,强征渔阳等郡民夫,用皮鞭与棍棒威吓无辜百姓,建起了易京城堡。
    易京城方圆六里,城墙达六七丈高,以磐石堆砌,上备强弓硬弩滚木雷石,时刻有卫兵把守。城墙以外深挖土堑数十重,土堑之间还有鹿角丫杈拦截道路、滚石突门阻塞冲要,守军可以在掩护下出来扼守,进攻方却难以跨进一步。
    就算是攻到城下,更棘手的麻烦还在后面。墨子有云“备城门,百步一楼,二百步一大楼”公孙瓒还真是谨遵先贤战法,在城内大大小小修造了数百座箭楼,无论从哪个方位逼近城池,都可将敌人乱箭攒身。而他自己与妻妾居住的主楼更是高达十余丈,磐石为料铸铁为门,里面囤积粮食达三百万斛,足够坚守数年。
    坚固的城堡最容易从内部攻破,所以公孙瓒格外注意自身安全。没有重要军务他绝不出楼一步。铁门紧紧关闭,里外皆有心腹武士护卫,凡有军报不得开门递交,皆由绳索吊篮传递。另外公孙瓒特意训练了一帮嗓门洪亮的仆妇,每当要向将士布置军令时,就由她们站在十丈高楼上喊话传达。这样的部署面面俱到,可谓大兵围城而难摧。
    袁绍此刻正端坐帅台之上,审配、郭图、田丰、沮授四位智士左右相陪,台下斥候如流水般往来不绝。连续两个多月的交战,莫说攻破城池,就连几道沟堑都突不过去,死去的兵卒都快将最外面的沟堑填平了。袁绍心急如焚,但还竭力矜持着不发作。
    这时淳于琼纵马自前敌赶来,未到近前便甩镫离鞍,三步并作两步跪倒在帅台边:“启禀大将军,有细作来报,公孙瓒之子已到黑山,张燕已召集所有人马救援易京!”此时淳于琼早就不是与袁绍平起平坐的西园校尉了,已变成了袁绍帐下部将。
    “乌合之众有何能为!”袁绍一笑而置之,“速调高览、张郃率部转西,把这帮臭贼给我打回黑山去!”
    “诺!”淳于琼领令而去。
    站在袁绍身边的三军总监沮授跨出一步施礼道:“二将此去必能得胜!然此间连续强攻数月,将士皆已疲惫,不能再这样打了。”
    袁绍一蹙眉,也现出了疲惫之色:“那怎么办?不除掉公孙瓒这个祸根,幽州的战乱永远结束不了。你们还有没有其他办法呢?”
    田丰始终站在沮授身边默默无言。他因为袁绍没有采纳奇袭许都的战略而颇感不快,所以数日来一直没提什么建议。但这会儿瞧袁绍愁苦不堪,还是忍不住开了口:“昔日董卓建郿坞,自以为可以坚守以待天下安定,最终还不是一时疏忽身死长安吗?可见在德不在力。公孙瓒暴虐无端残害黎民,河北吏民无不痛恨。咱们既然用兵不克,倒不如班师回去,广修仁德抚慰百姓,人心若得则天下披靡,到时候无干戈攻战,公孙瓒为百姓所孤,必会穷途末路颓散而终。”
    袁绍苦笑一阵:“元皓这话倒是正理,不过那需要多长时间呢?三年五载还是十年八载?还要让公孙瓒再苟延残喘这么久吗?”说着话他托起胸前花白的胡须,“我可不想等这么长时间!”或许是因为年已五旬,袁绍这些日子感到精神大不如前。灭掉公孙瓒固然就可以统一河北,但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他憧憬自己能在有生之年统一华夏,时间可耽误不起了。
    田丰见自己的提议又被驳回,谏道:“恕在下直言,大将军急于消灭公孙,岂不闻欲速则不达?即便能成大功,只恐士卒疲惫,再不堪驱使,百姓也会有所怨言。”
    “这种空话不要再说了!”袁绍甚是不悦,口气冷冷的,“若公孙瓒不灭,总有羁绊在后,怎么渡河南下消灭曹操?”顿了片刻觉得这话说得还不够冠冕,又补充道,“当今天子受制于曹操之手,若不设法拯救,为臣子者于心何安?”
    他把调子定得那么高,谁还能反驳?一脸严肃的郭图突然跨出来道:“关于攻城之事,在下有一个不成熟的建议。”
    “哦?”袁绍一愣,“但说无妨。”
    “易京四围地势较低,咱们能不能着手挖几条地道,从地下攻入堡垒呢?”
    “地下……地下……”袁绍思索了一会儿,“可那几道沟堑怎么通过呢?”
    “挖到沟堑时,在地下用土填平,敌人从上面看不见的。”郭图指着前方解释道,“只要把地道挖进易京城,即便士兵不能从里面突出,也可松动地基,使那些箭楼坍塌损坏。咱们不妨从四面八方同时下手,一边挖一边用木柱顶,把整个易京城的地基架空,然后将所有木柱一齐斩断,那这座城堡立时就完了!”
    “这个办法真是笨得不能再笨了!”沮授嘲讽道,“要从数里之外动手挖掘,还得填平沟壑、竖立木柱,整个工程干下来又费时又费力。挖一条就已经够麻烦的了,要是从四面八方同时动手,岂不要把三军将士活活都累垮吗?”
    郭图也不与沮授争辩,默然环视诸人道:“此计虽拙,可目前还有更好的办法吗?”
    一句话把所有人都问住了。袁绍脑海中不停思索着:是啊,这个主意固然笨拙,但确乎也没有其他的办法可以尝试了。虽然耗时耗力,但总比强攻硬打损兵折将要强……更重要的是,只有铲除了公孙瓒,才有余力消灭心腹大患曹操,不论多苦多累也得把这座城堡端掉!
    想至此袁绍一咬牙,腾地站了起来,决然地挥手道:“就依公则之计!叫颜良、文丑即刻带兵勘察,选好了地方马上给我挖!所有士兵轮番上,务必争取在最短时间内攻克城堡!告诉所有人,不要向我汇报他们的难处,我不听怨言不计代价!只要易京城!”
    “诺。”郭图领命下台。
    田丰、沮授见他如此固执不禁皱眉。军师审配出班问道:“大将军,易京攻破之后,阎柔、鲜于辅那帮幽州旧将怎么办?”
    袁绍瞪着眼睛想了想,忽然笑了:“怎么办?原来什么样还什么样!为大事者不拘小节,不就是幽州几个县嘛,继续叫他们屯驻,只要他们不捣乱,且由他们听调不听宣。”袁本初、曹孟德真可谓心意相通,为了日后的决战,连处置地方小割据的态度都如出一辙!
    说完这句话,袁绍转过身,遥望着一片苍茫南方——曹孟德,昔日的朋友,今天的冤家对头,我已订下捣毁易京的计划,你在下邳那边怎么样了?这短短十年间,我亲眼目睹了你的崛起。看着你从讨董大军中一个没有立锥之地的部将变成朝廷主宰,你绝对是我统一天下的最大窒碍!所以我不再等了,咱们必须及早来一场决战!论用兵之才,我自认不及你;逢迎天子之事,又让你抢先了一步。不过没关系,我用我的毅力兼并了冀、青、幽、并四个州,带甲之士不下十万,力量还是比你强得多!老朋友,你有你的志向,我也有我的志向,也分不清谁对谁错,大事当前旧日情义只能忍痛割舍了。你少待一时,我这就来……袁本初矗立帅台之上,看着下面密密麻麻似蚁群的士兵列队而过川流不息,脸上毫无表情傲然矜持!
    建安三年(公元198年)冬,袁绍将公孙瓒围困在易京,曹操把吕布围困在下邳,两场攻坚战都进入了最后阶段。曹操与袁绍虽远隔数千里却心有灵犀,都把对方视为下一个目标,谁能先一步消灭眼前之敌,谁就可以在对决中先发制人。
    北方大地黄河流域,一场惊心动魄的大战已拉开帷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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