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争不解,“这是?”
    都应说:“你看看时间。”
    时间显示,1月18号晚上11点40。四人此前都交待,他们在湖边吃完羊肉汤锅后回到“山水楼”,此后再未外出,各自休息。
    陈争说:“你想说,有人在11点40之前离开了民宿?是司薇?”
    都应说:“你们可以去搜司薇的个人物品,有一个‘lake’推出的香水护身符,很小,随身携带,是我送给她的,但她不知道,我在里面装了微型录音器。”
    司薇的包里的确有个像护身符一样的东西,经拆卸,里面真有录音器。
    陈争在都应面前举起录音器,而此时录音也已经播完了。整段录音并没有任何对话,只有脚步声、击打声、喘息声,以及土壤被铲起的声响。
    都应说:“我猜到她会动手,我只是不希望死的是自己,我想给自己留条后路。”
    和李仁一样,都应收到匿名信息后,第一反应是,组局的一定是董京。多年过去,祝依早就成了被留在过去的人,只有董京还耿耿于怀,眼看每个人都过上了正常的生活,董京想将他们拖下来,给祝依陪葬。
    动身之前,都应就准备好了录音器,只是没想好怎么来用它,直到17号下午看着董京和司薇一个装绅士一个装可爱,她终于想好了,将录音器放在司薇身上。
    “lake”推出香水护身符,大小刚好能装下录音器,并且它并不透明,从外面看好像是封死的。她在护身符上动了手脚,送给司薇。司薇很高兴,将它放在大衣口袋里。
    当天夜里,她就试了试录音器的作用,能够录到司薇走路的动静。
    “董京18号下午就不见了,司薇在参加霍烨维的音乐会。”陈争问:“司薇晚上为什么会遇到董京?”
    都应在几分钟的沉默后,都应说:“我知道董京就藏在林子里,那天下午,我也不是白忙碌。”
    董京离开民宿时,都应正在民宿的花园,董京没看到她。她混入人群中,远远地跟随董京,看到董京经过商业街,直接去了湖边。湖边人非常多,处处都有活动,而董京却走到了林子中。
    董京似乎在林子里观察什么,他在里面待了多久,她就看了多久。那林子虽然离湖边近,却相对隐蔽,董京要是想杀人,那里也许是个不错的地方。那么,董京的第一个目标是谁?
    到了约好一起吃饭看烟花的时间,都应来到路口等司薇。司薇满脸见到偶像的兴奋,但都应知道,这都是装出来的。
    司薇问:“其他人呢?”
    她摇头,“没看见。”
    司薇没说什么,不久四人相聚,都说没有看到朱小笛和董京。
    一顿饭吃得各怀鬼胎,根本无人有心情欣赏绽开的烟花。
    “你怎么确定司薇会去找董京?”陈争问。
    “我不确定,我只是在赌她的心态。”都应说:“她喜欢过董京,所以祝依才是她的肉中刺。现在董京大费周章给祝依报仇,你猜她会不会爆发?”
    当年一同在永申律所实习时,都应经常半夜才下班,准备了一堆防身神器,而司薇却什么都不带。都应觉得很奇怪,司薇这种招蜂引蝶的女生,比她更容易被坏人盯上。
    司薇神神秘秘地跟她说,自己练了十多年格斗,对付色狼、强盗都绝对没有问题。不久,司薇当着都应的面将一个鬼鬼祟祟跟踪她们的男人撂倒在地,得意地说:“律师这一行这么危险,要不是有两把刷子,我也不敢干。”
    录音还未经过专业分析,但听得出中间的挣扎经过。董京是被绳子勒死的,和录音对得上。
    司薇听着录音,起初面露疑惑,似乎不知道这是什么声音,不久,她听到了什么东西跌倒,和自己粗重的喘息声。她的脸色顿时变得惨白,眼珠几乎要从眼眶里挤出来。
    陈争适时关掉了录音,又将装着香水护身符的物证袋丢到桌上。司薇声音颤抖地说:“这,这是什么?”
    陈争说:“它是你放在身上的护身符,你不知道它是什么?”
    多个片段在司薇脑海里翻转,她忽然抱着头尖叫起来,女警立即将她控制住。
    “都应?都应害我?她监听我?”司薇奋力挣扎,那骇人的力气差点将女人摔在桌上,这几乎是用行动说明,她轻松就能要了董京的命。
    “她还录了什么?”司薇喊道:“我想起来了,她当时就在树林外!她想要害我!”
    事实上,录音器作用有限,陈争关掉的地方,就已经是警方掌握的全部了。但司薇显然不这么认为,她嘶吼着,说自己不过是自卫,是董京想要杀她,17号霍烨维被泼啤酒后,她回到民宿遇到董京,董京就约她18号晚上去湖边的树林里见。
    司薇虽然承认杀害董京,但陈争核对每个人的口供,发现虽然他们都是因为心中的阴影被匿名信息聚集到“微末山庄”,但其实并没有极其强烈的灭口冲动。祝依已经是过去式,她真的能让董京,或者其他人为她杀人?
    “匿名信息查得怎么样了?”陈争问技侦队员。
    “发信人用的是外国的跳板,不一定是董京发的。”技侦说:“还有预定‘山水楼’这件事,确实用了董京的证件和平台号,绑定的也是董京的银行卡,但他的平台号在异常设备上登录过,怀疑被盗号。”
    陈争问:“找得到这个盗号的人吗?”
    技侦摇头,“和匿名信息一样,也用了跳板。”
    陈争思索,组织者并不是董京,他和其他人一样,也收到了匿名信息,祝依留在圆树乡这件事,他起初虽然阻止了,但只是浅浅提了一嘴,最后的结果仍然是和大家一起将祝依推向死亡。他并不是最特殊的那一个,但在其他人眼中,他是。
    每个人都认为发匿名信息的人就在他们之中,因为没有其他人清楚发生在圆树乡的事。在董京之外的其他人看来,董京最有可能是组织者。
    他们聚在一起,也许不是为了杀死彼此,而是为了解决问题,像个成年人一样,将这桩被遗忘在过去的事彻底抹去。
    陈争翻开调查报告中和董京有关的一段,他从永申离职之后,很快出国,这个时间点在梅瑞被接走之前。向梅锋夫妇发消息的很可能不是他,那这个人会是谁?
    此人是祝依和外界沟通的桥梁,他帮助梅瑞走出来,却放弃了祝依。
    每个人都说,祝依没有和他们联系过,但一定有人在撒谎。是谁?
    李仁和张品和祝依接触不多,李仁对祝依还抱有敌意,再加上他们是男性,祝依依靠他们的可能很低。剩下的只有司薇和都应。祝依和都应关系更好,和司薇却因为董京的存在而略显尴尬。
    都应似乎才是那个接应的人。
    但都应此次做的事更多的是自保,而司薇杀了人。他们都心怀顾虑,但将顾虑演变成杀人的只有司薇。她必须干掉董京的理由是什么?
    休息几小时之后,司薇的情绪稍稍稳定,陈争再次来到她面前,首先提到的却是霍烨维,“你对霍烨维的喜欢只是普通喜欢,你并不是他真正的粉丝。”
    司薇愣了下,“是不是粉丝,现在还重要吗?”
    “你18号在霍家门外的表现很夸张,你刻意让摄像头拍到你没心没肺的一面,你还猜测下午董京会杀人,你想制造你的不在场证明。”陈争说:“自从收到匿名信息,你就已经认定,董京是组织者,他会为祝依复仇。”
    司薇咬着牙,非常不甘的样子,“凭什么?当年他把我当成祝依的替身,现在还为了祝依,想杀了我们所有人?他那么深情,就去下面当面跟祝依深情好了。”
    陈争说:“但18号下午,其实什么事都没有发生。朱小笛的死不是董京干的。如果你不杀死董京,那18号晚上也不会发生任何事。”
    司薇眼神有一丝茫然。
    陈争说:“你以为董京会对你们动手,18号下午你们全部独自行动,那就是他最好的下手时机。傍晚你和其他三人会和,朱小笛和董京不见了,那时你就已经确定,董京干掉了朱小笛,而董京找过你,约你晚上在林子里谈事,你以为董京的第二个目标就是你,所以你先下手为强。”
    司薇胸膛起伏,“难道不是?”
    “但前提就不成立,朱小笛根本不是董京杀的,杀害他的是梅瑞的父亲梅锋。”陈争说:“董京找你,也许真的只是找你谈事,比如说,到底是谁发了匿名信息。”
    司薇如遭雷击,讶然地瞪着陈争,几分钟的时间一动不动。
    陈争说:“你为什么认定发匿名信息的是董京?还认为他会杀了你?”
    “因为……因为……”司薇开始咬指甲,语无伦次。
    “因为你知道,祝依的死确实和你有脱不开的关系。”陈争眼神渐渐冷下去,“站在你的角度,‘深爱’祝依的董京一定会要了你的命。再加上朱小笛又失踪了,当时因为信息差,你并不知道他其实是梅锋杀的,你更加确信,如果自己不出手,死的就是你。”
    司薇哆嗦起来,戴着手铐的手并拢,似乎想要抱住自己。
    “话说回来,梅锋是你的熟人吧。”陈争忽然改变话题。
    司薇抬头,眼神空洞,“他……”
    “你们这群人里,只有你将杀人付诸行动,而你其实是最不像凶手的人。”陈争说:“我排除来排除去,发现只有一种可能,梅瑞的信息,是经由你传递给梅锋,一同传给你的,或许还有她身陷险境的消息,她向你求援,那是她唯一的机会,她相信你,你没受到易磊等人的控制,只要你报警,她就能获救。”
    司薇紧咬着嘴唇,下唇泛白,她轻轻摇头,想要堵住耳朵。
    陈争继续道:“你对她见死不救,所以你是收到匿名信息的人中,最慌张的一个。当你猜测董京是发信者,你很容易认为,他知道了真相,他恨你,他要你去死!”
    司薇尖叫起来,“难道不是?我害死了他心爱的女人,所以他来报复我!但是祝依最初找的是他,他自己要出国,才变成了我!”
    陈争说:“祝依的接应者起初是董京,然后变成你?”
    司薇边哭边说,语无伦次。
    一起在圆树乡的最后一晚,她去找董京,却看到祝依和董京正在聊天。她觉得很尴尬,想走,祝依却叫住她,笑道:“薇薇,你来得正好,我和董京正在商量怎么联系。”
    她很不愿意参与,但也不得不进去。祝依说,自己既然要打入内部,就得尽可能和村妇打成一片,后期手机说不定会被控制,所以由自己来联系他们二人。
    司薇是不想掺和进去的,但她怂恿祝依时那么来劲,这时如果显得不情愿,难免露馅。于是她假装热情,打包票说自己无论何时都在。
    董京也是这么说的。
    回到城市后,司薇几次收到祝依的信息,短暂地聊过天。祝依要她帮忙找到梅锋夫妇,她问过董京,董京说祝依没有跟他说过。她有些诧异,和祝依关系更好的是董京,但为什么自己被祝依缠上了?
    她确认梅锋夫妇就在湖韵茶厂生活,反馈给祝依,忍不住问祝依为什么不联系董京。祝依说,这种事可能只有女性才能更加感同身受。
    她既觉得麻烦,又有些感动。正是因为这份感动,在帮助梅瑞这件事上,她没有出一点纰漏。而在这期间,董京出国了,离开之前专门请她吃饭,拜托她照顾祝依。
    她心中冷笑,刺了董京两句,“你这么舍不得,不如自己留下来?”
    董京大约没想到她会这么说,气氛一时尴尬。这顿饭不欢而散,而她面对祝依时的心态也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我不想帮她了,自生自灭吧。她不止一次这样想。但当祝依说服梅瑞,让她正式联系梅锋夫妇时,她又没能坐视不理。
    最后一次,这是最后一次!她这样想着,在网上买了个虚拟号,给李苹发去消息。
    她以为一切到这里就结束了,没想到祝依发来一条不同于以往的信息:救救我!
    她心中一紧,吓得扔掉了手机。什么意思?梅锋夫妇还没去圆树乡,祝依就被发现了?谁发现的?易磊吗,还是其他村民?
    她脑子变得非常混乱,抓起外套就冲向最近的派出所,但是隔着一条马路,她忽然停下了。一个从内心发出的声音问:你为什么要救她?她对你来说很重要吗?她回来了,对你有好处吗?
    她看着滚滚车流,忽然笑了起来,嘲笑自己是个白痴。祝依从来不是她的朋友,她们根本就是两条路上的人,她为什么要为了祝依,影响自己的生活?祝依那么喜欢助人为乐,那就留在圆树乡好了,她对这个情敌已经仁至义尽,夹在她们中间的那个男人都早已撒手不管,在国外逍遥自在,她还管哪门子的劲?
    再说,她已经见识过穷山恶水出刁民,要是让这些刁民沾上了,危险的是她自己。到时候祝依又是人人赞美的人美心善女神,她是什么?
    她转过身,派出所沉默地站在她的身后。她拿起手机,删掉了祝依发来的求救消息。
    很长一段时间里,她下意识不去关注圆树乡和茶厂,但后来,还是听说茶厂有人跳楼,她一打听,死的人正是梅瑞。她一时间有种空落感,最终又觉得祝依可笑。
    费尽心思救回来的人,草草结束了自己的生命,还不如待在圆树乡呢,生活虽然苦了点,但总比死了好吧,还是自杀,是有多痛苦才会自杀?祝依真是在帮人吗?不是吧,那只是祝依的自我满足!
    “我就是见死不救了,怎样?”司薇凶狠地瞪着陈争,“从来都是她在麻烦我,麻烦我们所有人,她想当圣母,那她就去当,别拉上我!”
    来龙去脉终于清晰,陈争叹了口气,“你和董京在这次之前没有见过面?”
    司薇说:“有什么好见?”
    陈争说:“董京不是组织者,他18号晚上约你见面,也不是为了杀你。他也很苦恼谁才是组织者,在你们这些人里,他认为你是和他关系最近的人,最后和祝依商议的也是你们两个。他想问你祝依死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再和你一起找出组织者。”
    司薇再次激动,“不可能!”
    陈争说:“那你好好想想,他对你是不是没有防备?他知道你是格斗高手,他带了任何会要你命的东西吗?”
    司薇眼神游移,答不上来。没有,她搜过董京的身,只有打火机,而她自己带着杀人的麻绳。
    “我再问你。”陈争说:“排除董京,你认为谁才是组织者?”
    司薇木然地捂着嘴,头脑一片空白。
    陈争说:“你们是来参加谁的婚礼?”
    司薇此时反应很慢,“何美?你是说何美?怎……怎么可能?她,她根本不在意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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