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争说:“外人进不来,但内部人员是不是畅行无阻?”
    负责人愣住了,如遭雷击,“什么意思?难道出问题的是我的员工?”
    陈争此时还无法下定论,但排除各种可能,凶手就藏在养殖区的可能正在升高。
    1月25日,天色更加阴沉,痕检师在湖边发现了大量血迹。
    养殖区非常大,发现血迹的地方靠西,已经被封锁,负责这片区域的员工暂时被控制起来,蛙人正准备下水作业。员工们面面相觑,都说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其中一名组长说,他们每个人有不同的工作,那里的确是下饵料的地方,但一般是专人管专区。
    陈争拿着工作人员名单核对,发现似乎少了一个名叫李贤安的人。“李贤安,李贤安在吗?”
    工人们都很紧张,在人群中张望,也跟着喊李贤安的名字,有人说:“奇怪,我好像有几天没看到李哥了,他是不是回家探亲了?”
    陈争立即问:“回家探亲是怎么回事?他老家在哪里?”
    工人挠着头发,生怕自己说错话,“他,他前阵子就说,在这工作很久了,一次也没有休息过,攒了很多假,想在过年之后请个假回去。”
    组长慌张道:“但他没跟我请假啊!”
    陈争拦住组长,“你先别急,有没有李贤安的照片?或者你带我去调监控。”路上,陈争又问:“李贤安是什么时候来工作的?”
    组长回忆道:“两年前,应该就是两年前!他年纪大了,其实我不想要他的,但是刘老板来给我做工作,说他老婆生了病,他一个人出来找工作也不容易,农村人吃得苦,要得也不多。我就答应让他试试。哎,老李这人啊,确实能吃苦,兢兢业业的,从来不抱怨。”
    陈争问:“刘老板?哪个刘老板?”
    “就那个香水厂的刘老板啊,她打小就在这儿长大,我跟她爸妈也都认识,哎,她也算有本事。”组长顿了顿,压低声音说:“那个明星的案子,真是她家小妹搞的啊?”
    陈争想起来了,组长说的是“lake”的老板刘熏。
    霍烨维出事之后,刘熏的妹妹刘晴就不见了,一直没找到人,专案组内部有两种声音,一种认为刘晴撞见凶手行凶,被灭口,一种认为刘晴是凶手的同谋,和凶手一起逃走。刘家上下疑云重重,现在又冒出来新的线索,刘熏给养殖区介绍的人失踪了。
    陈争问:“刘老板是怎么认识李贤安的?”
    组长皱着眉头想了想,“我也不知道,我猜啊,应该是给她打过工的,后来不适合继续给她打工了,就弄到我这来。你别看刘老板是个年轻女人,她啊,老早就出来混了,路子广,什么人都接触过。”
    陈争和组长一起来到监控室,组长捣鼓了半天,指着显示屏说:“喏,他就是李贤安。”
    摄像头在高处,拍不到正脸。李贤安穿着灰色的工作服进进出出,花白的头发不剩几根。陈争越看越觉得眼熟,这个李贤安很像照片里的梅锋。
    他立即点开相册,递给组长,“你看他是不是这个人?”
    照片是梅锋的正脸,组长一看就大叫起来,“这就是老李啊!你怎么有老李的照片?他真的犯事了?”
    李贤安就是梅锋,他负责的区域找到了大量血迹,而蛙人又在湖底发现了少量骨骼,他的身上有重大嫌疑,专案组立即展开对梅锋的追踪。
    陈争随组长来到梅锋的住处,养殖区在东西各有一栋宿舍楼,一般是两人一间,但梅锋独自住着一间,原因是他打呼太厉害,没人愿意和他睡一屋。
    宿舍有两架上下铺,最多能睡四人,但组长解释,现在都不兴这么住了,上铺是用来堆放杂物。梅锋的床在右边下铺,被子没有叠,上铺放着衣服,对面的上下铺也放着棉被、大衣之类的东西。桌上摆着洗漱用品,盆里还有水,看上去住在这里的人似乎并没有离去太久。
    痕检师提取生物检材和各种痕迹,陈争在柜子里翻翻找找,梅锋并没有留下诸如妻女照片之类的东西,留在这里的全是他自己的生活痕迹。
    组长找来一个姓胡的工人,胡工人和梅锋是搭档,两人轮流上夜班,平时交集比较多。
    胡工人矮胖敦实,紧张地说,梅锋经常帮他的忙。他和媳妇是外地人,在居南市郊区安了家,媳妇在餐馆里打工,他经常想回家看看媳妇,梅锋就连同他的工作一起做,他过意不去,每次回来都给梅锋带媳妇做的菜。
    梅锋羡慕地by訁訁。说:“能和家人多团聚,就多团聚吧。我反正是一个人,也没地方去,不干活也不知道该干什么。”
    陈争问:“他有没说过他的家庭?”
    胡工人说:“我问过,但他好像不愿意说,他老婆不知道生了什么病,应该需要很多钱吧。他孩子,我觉得他是有孩子的,但他提都没提过。”
    胡工人想起来一件事,去年,他女儿高考,分数还行,上不了那些名牌大学,但他和媳妇已经满足了。梅锋知道后也很开心,和他一起喝了很多酒,眼里泛着泪光,说他们把女儿教育得好啊,他们是开明的父母,又说什么为人父母的不该将自己的愿望强加在子女身上,不然就是个悲剧。
    陈争问:“最近这段时间,李贤安有什么异常吗?”
    胡工人点点头,“他有点事,前阵子跟我换了几次班,我从前天开始就没见到他了。不过李哥帮我这么多,我也该帮他嘛。”
    从胡工人给出的排班计划来看,1月18号、19号这两天本该他上夜班,但梅锋主动提出调换,而最近三天本该梅锋上夜班,实际上上夜班的却是胡工人。
    蛙人作业继续进行,更多的骨骼被打捞起来。第一批被送回市局的血迹样本出了比对结果,和龚小洋、卢峰、朱小笛的都比对上了。
    “怪了,怎么还有朱小笛?”李疏眉心紧周,“梅锋向龚小洋和卢峰复仇,居然还牵扯上了朱小笛?难道朱小笛当年在圆树乡和梅瑞发生过什么?”
    得知朱小笛可能遇害,并且尸体被鱼啃食殆尽,他的父母在市局走廊摔倒,难以接受这个事实。之前董京的尸体被发现,他们非常坚定地相信朱小笛一定没事,为此还差点和董京的家人打了起来。董京的父母一口咬定是朱小笛害了董京,畏罪潜逃,朱小笛的父母则说朱小笛命好,逃脱了凶手的毒手,很快就会回来。
    而此时,他们无法承受失去儿子的痛苦,朱母晕厥后被送往医院,朱父瘫坐在椅子上,双眼无神。
    打捞还在进行,整个养殖区似乎被血腥味所笼罩。陈争驾车来到“lake”门外,这座香水工坊大门紧闭,已经停止营业多时。
    陈争敲门,保安以为又是霍烨维的粉丝来闹事,只开了一道缝,发现是警察,慌忙道:“又,又要查什么啊?”
    陈争问:“刘熏在不在?”
    专案组已经去过刘家,刘熏不在,保姆说自从刘晴失踪,刘熏就没再回来了,住在厂子里,拿工作麻痹自己。
    “刘总在的。”保安战战兢兢指着作坊,“刘总一直将自己关在里面。”
    从腥臭的湖边来到被香气笼罩的作坊,陈争感到自己的嗅觉快要失灵了。刘熏还是上次见到的打扮,工作服、头套、眼镜。
    “陈警官,我妹妹有消息了吗?”刘熏语气平静,疲惫感难以掩饰。他比陈争上次见到时憔悴许多,但情绪似乎一直很稳定。
    “刘晴没消息,但那几位失踪者有消息了。”陈争盯着刘熏,“你不知道?”
    刘熏愣了下,有些茫然,“什么?”
    陈争看了看她的工作台,“你这是两耳不闻窗外事?”
    刘熏叹气,“我怕听到不好的消息,待在这里,和我的作品为伴,我心里会好受一些。陈警官,到底出什么事了?”
    陈争直接将梅锋的照片放在她面前,“你认识这位?”
    看清照片里人的一刻,刘熏张开嘴,眼神一顿,“我不……”
    陈争说:“你的反应已经替你做了回答。”
    刘熏皱着眉,别开视线。
    “在你妹妹刘晴失踪的那天晚上,‘微末山庄’有四名游客也不见了,最新消息是他们都已经遇害,其中三人的血迹、尸块在养殖区找到。而负责那片区域的工人李贤安就是你介绍过去的。现在,他也不见了。”
    刘熏扶着桌沿,缓缓坐下,摘下眼镜,长时间没有言语。
    陈争说:“你和李贤安是什么关系?或者,你更熟悉他的本名,梅锋?”
    “我……”刘熏声音颤抖,“我不知道他叫梅锋。”
    陈争点头,“也行,那我还是说李贤安。你怎么认识李贤安?为什么要介绍他去养殖区工作?”
    刘熏再次沉默,“李叔,李叔以前在我这里工作。”
    刘熏讲述的和组长猜测的差不多,但有更多的细节。两年前,“lake”扩大经营规模,需要更多工人,应聘者里来了个和招聘要求不符的人。“lake”到底是时尚品牌,需要年轻人,梅锋却头发花白,垂垂老矣。
    按理说,他这样的人是不可能到“lake”工作的,但刘熏觉得他肯定有故事,于是单独和他聊了聊,这才知道他的独生女过世了,以前她很喜欢“lake”,他思念女儿,想来这里试试。
    刘熏很感动,却也很为难,厂里没有适合梅锋的岗位,梅锋连忙说不打紧,他做不了别的,但守守仓库,看看大门还是没问题,而且他有驾照,需要送货司机也可以用他。
    刘熏一步步打拼过来,最懂普通人的心酸,决定将梅锋留下来,安排点杂事。居南湖周边的商家有不少群,里面聊八卦的有,发招工信息的也有,刘熏偶尔进去看两眼,正好看到养殖区在招工人,包吃包住,工资还不低。
    刘熏站在梅锋的角度考虑,梅锋在她这里干,还不如去养殖区,那边他是真正被需要。她跟梅锋一说,梅锋也愿意,对她很是感激。
    “李叔下去之后,和我联系就很少了,我听说养殖区的工作很辛苦。”刘熏低着头说:“我确实不知道他家里的事。”
    陈争观察刘熏片刻,她的一些细微反应似乎说明,她并没有完全说实话。
    “你最后一次见到李贤安是什么时候?”陈争问。
    刘熏想了会儿,“好像是月初,我们在湖边遇到了。”
    “湖边?”
    “嗯,我有时会去湖边走走,找找灵感。”
    刘熏说,那天见到梅锋,她也很意外,她去的是“微末山庄”这一侧的观山湖区,和养殖区隔着一段距离。梅锋说他休息,来居南湖这么久,居然还没有好好游个湖。他们并没有聊太多,梅锋走了会儿,就说腿脚酸痛,要歇一歇,让她先走。
    陈争说:“你认识梅瑞吗?”
    刘熏眼角牵了一下,“……是李叔的女儿吗?”
    陈争说:“他没有说过女儿的名字?”
    刘熏摇头,“我也没问,感觉是他的伤疤。”
    目前陈争掌握的线索并不能证明刘熏和梅锋有更深层次的关联,陈争对她的问询点到为止。
    警方还未追踪到梅锋,养殖区的监控最后一次拍到他是1月23号下午,他穿着深棕色的棉服,提着一个塑料口袋离开,之后再未回来。
    周霞的声音响彻市局走廊,“老龚和老卢真的死了?是梅锋干的?你们怎么还不去抓他?他的女儿死了,他就要我们来偿命!可是他的孩子好歹回来过,我们的孩子从来没有回来过啊!天底下怎么会有这种事!他是不是也想杀掉我?”
    周霞过于亢奋,被带到休息室,黎志请来了心理专家来给她做思想工作。和她相比,汪万健和曾红虽然也惊魂未定,但好歹能够回答问题。
    第142章 无依(26)
    曾红坐在明亮的灯光下,面色惨白,脸上的皱纹一览无遗,将她衬托得像一尊布满裂纹,仿佛下一瞬就要碎裂的雕塑。
    陈争将梅瑞的照片放在她面前,她顿时一个激灵,别开脸,不愿看。
    陈争问:“她是怎么死的?”
    曾红下意识道:“不是我害的!她是自杀的!”
    陈争说:“好,她是自杀的。那她是怎么自杀的?你和梅家是邻居,还记得那天的细节吗?”
    曾红发着抖,不断强调梅瑞自杀和她没有关系。
    “那就是和龚小洋和卢峰有关系?”陈争说:“所以梅锋杀了他们。你和龚小洋、卢峰关系都不错,是很多年的老朋友了,他们跟你说过什么和梅家有关的事没有?”
    曾红终于扛不住,“梅锋是不是想杀了我们所有人?”
    陈争说:“为什么?”
    曾红说:“周霞就是这么说的!他只是还没有找到机会!”
    陈争说:“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我都不清楚,我要怎么回答你的问题?”
    “我,我……”曾红哭了起来,开始断断续续交待那从小孩丢失绵延至今的悲剧。
    曾红曾有个和睦的家庭,女儿徐新馨成绩好,性格又开朗,是家里的小棉袄。她和丈夫无数次憧憬女儿的未来,说好了送女儿出国读书。为此,他们经常争取加班机会,省吃俭用,女儿在学校时,他们只吃馒头和咸菜,在外人看来虽然很苦,但对他们来说,这一点苦可以换来未来的甜。
    但女儿的失踪打碎了他们的未来。起初,曾红每天跟打了鸡血似的四处找人。周霞来找她,说他们这些丢失孩子的家庭要团结起来,集中力气找孩子,只要找到一个,其他孩子就有希望。
    曾红回忆那时的情形,眼中泪光闪耀,她说那时她是真的觉得有希望,他们是一个团结的整体,一起豁出命找孩子。周霞和梅锋、李苹特别积极,家里能卖的都卖了,跟着他们,她就像被卷入了洪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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