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州府知府、安庆府知府以及临清府知府这几人在此次平叛之中皆有不俗表现,且不说他们才能究竟多大,至少忠诚可信,勇气上佳,关键时刻脑袋清醒。值此混乱之机,正应用他们稳定各府官场。”
    朱厚照仍然在下旨,“献俘仪式在正月里选个吉日,不急着进行,先让他们处理完手头之事。而除了维稳,接下来便是如何处置这桩逆案……”
    锦衣卫指挥使毛语文,副指挥使韩子仁可都在呢。
    天子抵达南京,他们当然要在殿内候旨。
    “这桩逆案,牵连于朝廷的天下清田令,先前江南官场因此震动,此次逆案之中亦少不了江南人的身影,所以这其中丝丝缕缕的线索得深挖。”
    有天子这句话,锦衣卫便懂了。
    此时此刻,并没有讨厌的文人阻挠,而且杨廷和被下狱,导致朝堂之上为之一震,不少人因此不再拿自己的血肉撞铁墙。
    江南之变,已无人能挡。
    张璁都能感受到皇帝话语中的杀意。
    朱厚照也不避讳,“朕不瞒你们,在朕的规划之中,江南一地未来必定是富裕繁华的,一方面有海港,商业贸易不断浸入各府、县,甚至是乡村之内,无农不稳、无商不富。另一方面,江南本就是人文荟萃之地,只要承平,历来都是都会遍布之地。所以江南不能再受第二次宁王之乱!”
    言外之意,这一次就是斩草除根,以绝后患!
    “毛语文,韩子仁。”
    他们两人一起上前跪下,“臣在。”
    “你们从宁王造反案的士绅们开始查起,顺着线索摸下去,不管遇到谁,朕都不会放过。等到靖虏侯回到南京,朕会率领六万大军驻于江南,到时候瞧一瞧,是何姓何家,再敢说动了他们,就是动了朝廷根基!从今日起,你们将锦衣校尉全都散出去,快去!”
    “是!”
    他手中还有神武卫和六卫人马,南京皇城的防卫已经不需要这里的卫所了。
    他就在这里,好好的处理叛逆案的后续事宜。
    江南不是不能驯服的,至少后来满清就做到了。
    而且还把拖欠税款那么老大难的问题都解决了。
    话又说回来,这帮人凭什么拖欠税款?
    还不是朝中有人。
    但用上朝中人,是要分时候的,和谋逆案相挂钩的话,这事情就不好玩了,绝大部分人也会避之不及。
    毛语文顾不上这个年关好节了,领了圣旨以后马上就开始行动。
    锦衣卫当中原本就有放在宁王府的奸细,这个时候正好用上。
    他让韩子仁把人都调来,结果一来来了十多个。
    这些人相互之间见面都惊讶,
    “原来是你!”
    “怎么你也是?”
    大约有种这个感觉。
    好在缇帅大人坐在上面,各人都不敢放肆。
    不过毛语文还是觉得夸张了点。
    韩子仁心领神会,“南镇抚司内情所设立以后,就在宁逆府中安插细作了,这些年来数他最不安分,自然也就多了些。”
    “无妨,开始吧。”毛语文抿了一口茶,“既然都是锦衣卫,那么就是咱们自己人关上门说话。皇上已经下了旨意,要彻查江南士绅与宁逆勾结之事。你们当时都在他府中,关于这些人如何与宁逆勾结、又有哪些人与其勾结,凡是所见、所闻全都交代出来。皇上是记不住你们的这点微末之功了,本帅在锦衣卫内给你们记功吧,一个百户甚至千户也是可以的。”
    这其中就有当初王妃娄氏边上的那个小侍女,远霞。
    她是在场中唯二的女性之一,听闻此话,不禁心中来了兴趣,“宁逆有一宠妃,姓娄。平日里,宁逆唤其为娄妃,因其是娄谅之女,才学渊博,容貌姣好,聪慧娴静,所以对其宠爱有加。大约也是因娄谅的关系,不少读书士子也曾听闻过她的名声。因而借娄氏故旧的名义,挂钩宁王府的,倒是有几家。”
    毛语文眼神落在此女身上,他问到:“王妃能见外人?不需避嫌么?”
    远霞说道:“若是想要与宁王联系,自然可以让夫人出面,实在不行那就冒犯写信,这些士绅本为活命,总归是想尽各种办法的。”
    夫人外交!
    毛语文和韩子仁相识一笑。
    “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娄妃并不赞同宁王举兵造反,而且苦苦相劝过数次,只是宁逆执迷不悟、始终不改,最终走上绝路。所以宁逆帐下那些已露面的士绅并不难查。属下还知道一些人是被娄氏挡于门外,未能称心如意的。”
    毛语文眼睛一亮,“既有谋反心,同于谋反行。这些人,一样不可放过。你快说,是哪些人家!”
    “无锡县应有一户姓王,并与宜兴王家同为本家,都遣过人来。”
    “速速记录!”
    ……
    远霞说的很对,宁王府帐下那个姓许的还用查么?
    战事刚开始,那一户人家的祖坟都被掘了。
    关键是这些不为人知的。
    若是能查到这样的程度,他才好向皇帝禀报‘干净’二字。
    之后,南京城中成队的校尉开始纵马出城,他们拿着各种各样的线索,直奔各家各户。
    开门就是一句话,
    “逆案叛贼!全家带走!”
    这些人抓获以后,再逐个审理,牵连之人,一时无算。
    以至于在家守孝的前左都御史费宏都跑到南京来见皇帝,并向皇帝说情。
    费宏是成化二十三年的状元,是东宫潜邸旧官,改元正德以后,他历任四川和凤阳巡抚,后来又到京中担任左都御史,正德八年,他老母去世,于是归家丁忧。
    此外,他还是江西人,费家在当地本是大族,他的二伯父费瑄、五叔费瑞等都是在朝的官员。但因为不从宁王,所以遭了报复。
    天子到了南京以后,费宏有感于江南之祸,于是又来拜见,本意是希望能够少些杀戮。
    朱厚照见是见了他,费宏毕竟正直,而且能够坚持底线,与宁王划清界限,没有丢了潜邸旧人的脸,费氏当然跃升为忠良之家。
    但即便是他到了南京,也不过是得到一句‘江南士绅先负于朕’的严厉之语。
    而这种年头有负于皇帝,可不是什么好话……
    第八百零二章 只见史书,不见我心。
    窗户被关紧了,但还是发出呼啸的风声。
    寝宫内,就连尤址都已退下了。
    只有王芷陪伴皇帝身侧,眼看蜡烛都要燃尽,她便款款上前,道:“皇上,夜深了。”
    说完这一句,皇帝还是低着头,手中朱笔不停挥写着。
    “皇上,夜深了。”又说了一句。
    朱厚照略微回神,鼻间还掠来一阵清香,“喔。若是困了,你便先睡。”
    王芷轻咬贝齿,做了个相对大胆的动作,她将手按在了皇帝的左手上,轻轻拉了拉,“再熬下去天都亮了。”
    “我知道。但我只是几个时辰不睡而已,这些奏本上的百姓都还在等着过冬的粮食呢。”朱厚照蹙着眉头,“战乱对民生的破坏极大,从各地的奏本来看,当初为了筹集粮草,不管是官军还是叛军都征过老百姓的余粮,否则一个小小的江西省,如何供得出十万的大军?所以很多百姓,是真切的面临了断炊的危险,令人揪心。
    再有,打仗死了太多人,太多男人,这些人在奏本里是数字,在村子里,往往是一家最重要的劳动力,而且失去男人,留下孤儿寡母还容易受欺负。万幸这仗是在冬天打的,而且仅打了一个月,今年的收城还有,明年春耕也来得及,朝廷也就有了机会来尽量减轻百姓的痛苦,这种时候,我辛苦一些算什么?”
    没有外人,他甚至都不自称朕。
    如果可能,他还是想保留一些感情,哪怕只有几个人,哪怕会有些一天,但失去感情以后,他真不知道自己会变成什么模样,而那个时候,作为皇帝,他又会将大明朝引向何方?
    这番朴素至真的话,听在王芷的耳朵里却是令她十分感动,“皇上心忧天下,不过也正因如此,皇上更需节劳,保重龙体。”
    “没关系的,我有数,只是一两个晚上熬一下罢了。我将江西这几个府县的奏疏批完。这样天一亮就可以送出去,否则稍微一拖,可能又晚了一天了。”
    说着朱厚照便将心思又放回自己关心的这些事上,“当日攻南昌,周尚文并未费多大力气,那些守军一哄而散,当时是好的,官军一日克城,军心士气极旺,不过这些逃走的人大多都是些流寇,散落于野之后反倒成了官府的心腹之患。你以为应当如何解决?”
    正常来说,政务不应该问一个女人。
    不过朱厚照当了十几年皇帝了,权势鼎盛,越发随心所欲,所有的规矩皆已不在他的眼中。
    王芷秀眉微动,略作思索后红唇轻启,“按臣妾所想,江西此时已不宜再兴挞伐之事,百姓厌之惧之,而且大军一过,难免伤害百姓,因而此事仍当温和抚之。可交由各地知府,令他们各守其土,凡犯百姓者,全力剿之,若不凡者,且先放任。冒一处敲一处,徐徐图之,以绵力化解。”
    “也就是说要时间。”
    “恩,狂风骤雨之后要和风细雨。其实,臣妾也是在想,江西本不是商业繁盛的所在,没有多少百姓有远行的需求。”
    小农社会,各村能够有基本的安全,这局面就是不错的。
    朱厚照想着也就将这份折子给批了。
    后面连续两本,都没说什么民事,而是某某官员参奏某某,说他如何如何奸邪了,这种时候朱厚照并不喜于看到这个。
    他以前还会借故找这些人一点麻烦,但这个时候顾不上,也就算了。
    于是继续翻下去,看到九江府来了一本奏疏,心情稍微轻松了些。
    “九江地处长江之畔,交通便利,得了赈灾粮以后,当地官府迅速在府城和治下几个县城设了四十八处粥棚。”
    王芷说:“皇恩浩荡,大明幸得陛下这样的明君,百姓才多了一条活路。”
    朱厚照考虑到这种关键时候,应当没有人敢撒谎,而且刘瑾也去了,所以心中更加确信起来。
    这人有的时候就是这样,一直紧绷倒没觉得,此时一放松,忽然有无限的疲惫感涌上来,说着便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陛下……”
    “最后的两本批完,你可以命人准备就寝了。”
    王芷心头也总算松了下来,“好。”
    冬天,是有人暖被窝的,这等封建陋习他还是能接受的,所以等到躺进去,也丝毫不觉得寒冷,怀里还有佳人体温。
    古时候的衣服,尤其贵族人,大多宽大,只有脱了以后从腰间顺下去,才会感受到那种美妙的弧度。
    而且是用手感受。
    这次到南京,皇帝没有带其他妃嫔,倒是一直由她侍寝,可惜这两日她开始来身子,所以心中忐忑,还在提议说:“皇上,臣妾身子不便,要不要唤旁人侍奉左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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