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着褚广谏就要身中匕首,却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来人忽闪身至褚广谏身前生生受了他这一撞。
    褚广谏被反冲力带得踉跄后退,他勉强站稳再定睛一看时,司马厝已在被他撞后退的那么一瞬间功夫,迅疾旋身到那人身后将之整个人带倒在地,从后方劈夺了那匕首并将之打横扔飞了出去。
    “总……总兵!”
    褚广谏连同在场人皆是露出了错愕的神色。
    司马厝已经许久不在此出现,众人私底下议论纷纷,甚至有的人认为他这次会彻底地沉下去。
    有人欢喜有人忧。
    褚广谏自是欢喜的,但一想到自己方才的那一撞,心里顿时紧张起来,也不管自己受没受伤,忙要去把司马厝扶起来。
    司马厝却没有理他,一把将被自己带倒的那人给扔飞出去,随后撑着地面缓缓站起,望着周围人时神色冷冽。····这些没出息的,偏偏还当自己多有能耐。
    “参见总兵。”众人忙反应过来,一个个诚惶诚恐的。褚广谏欲言又止,却仍然是踌躇着没有动。
    “别见我。”司马厝的目光掠过众人,只在褚广谏身上停了停。
    褚广谏立马会意,却一下子不知从何解释起,这一五大三粗汉子的脸方才是被气得通红,现在是急得憋通红。
    “是……动、动手……”
    难得在龚王八的熏气通天下训出个比较像样的,他这会却是连话都说不利索。
    司马厝见了褚广谏这副样子实在有些气不打一处来,便去将原先持了匕首的那人给从地上拎起来质问。
    “你说。”
    “我有……有罪!”那人瑟缩着请罪,欲哭无泪。司马厝的铁血手段他也是领教过的,这会被当面抓了个正着,恐是有得他好受。
    司马厝皱了眉。
    一日不管,上房揭瓦,怎么这么快就整座屋都要塌了。恰在此时,尖细的女子哭嚎声此起彼伏地从内屋传来,一浪高过一浪。
    司马厝霎时黑了脸,反手一甩把发抖着的那人扔得重重撞到了门上。伴随着几声脆响,木门碎裂时,里头荒唐的一幕现于人前。
    碎衣女子不停地抽噎,趁着龚铭怔愣的功夫艰难脱身,跌跌撞撞地越过门外观望的众人冲出去,也不管自己是何形象。
    活像是刚从修罗地狱间逃出来,甚至都不敢再回头看一眼。
    在短暂的片刻沉默中,龚铭恼怒地收了手中握着的铁棒槌,一边穿衣一边抬脚狂踢被司马厝当成活钥匙丢进来的那人,斥道:“眼红老子亲热是吧!敢坏老子好事我让你……”
    “坏你好事的人,是我。”
    司马厝目光淡淡。这一时让龚铭有些捉摸不透,不知他到底有没有看到铁棒槌。
    尽管自己气亏,但龚铭索性也就若无其事地系好腰带,大踏步从司马厝身边走过,到了门口时扬威似的道:“散了散了,都各忙各的去。”
    众人心照不宣,有异议也不敢提,正准备纷纷散去时,却听他们的总兵大人在这时开了金口。司马厝的声音低沉仿佛没带什么情绪,却平白让人觉得凉飕飕的。
    “有什么可忙的,现在又不是晚上。”
    众人悚然一惊,听司马厝这意思,他显然是早就知道了他们的狗尿性。但知道是一回事,若捅出来就是另一回事了。
    龚铭的脸僵了僵,强撑着做出一副正派模样道:“营中事务繁忙,我等皆劳心劳力……”
    “不重吗?”
    这显然不是问他事务是否繁重。
    “放下聊聊。”司马厝抱臂背靠着门框,斜眼瞧他时神情中似含玩味。
    着实有些重,而各色复杂打量的目光从隐秘处传来,更是让龚铭感到负山般的沉重不堪。
    “老子要你管!”他再也忍受不住,登时就失控了般一个箭步朝司马厝冲过去,抡出铁棒槌就砸。
    疾风猛烈,惊声四起。
    司马厝不躲也不避,只是一抬手扣住龚铭抡过来的手腕,屈膝往他下半身狠力的一撞。
    龚铭的身体顿时猛抖了一下,像条蜈蚣似的难受得曲起腰闷哼出声,面目痛苦而狰狞,他那紧握着铁棒槌的手也随之歪向一边,根本就砸不准人。
    烂泥被甩到一边,司马厝收回手压了压指节,斜斜靠坐在椅背上,垂眸望向地上那蜷缩成毛毛虫的龚铭,嘲道:“就你这样的窝囊废,也配上边关战场?”
    先前主动请缨的人是他龚铭,可偏偏他如今连半点战前的准备都没有做,竟还满脑子想着些龌龊事。
    这样的人去了又能干些什么,率兵去街巷集市游街不成?
    龚铭闻言却不怒反笑,擦了擦嘴角被磕破时流下的血,仰着头整个人呈“大”字型躺着,不时还用手锤打着地面。
    这状若癫狂的一幕,着实让人看着心头一紧。
    “总兵你是还不知道吧,函壇关早些日子叫羌军给围了,粮道被截断,现下那叫一个孤立无援,里头都是一群等死的可怜虫!”龚铭笑得眼泪都出来了,“这档子破事谁爱上谁上!反正现在就是逼到人家门口都没人乐意接。”
    原先战况大好时,眼前有这白立军功的大好机会,人人都削尖了脑袋挤着要去。而现在战况恶化,又有谁乐意当个出头鸟来自讨苦吃?
    反正龚铭不干。
    “除了你,怕就是跪下来舔人家脚趾头求着要去都去不了,哈哈哈哈……”
    下颔又被重重踹了一脚,紧接着司马厝的另一只脚狠狠踩上了他的嘴。
    被粗糙的鞋面狠狠碾压,龚铭嘴里刚吐出的一口血又被迫着吞了进去,连肠胃里头都似乎是在翻着天。
    司马厝站于上首俯看着他,那面目落于龚铭眼中时便是倒立着的,像是悬在头上的一把刀,仿佛下一刻便能轧下来在瞬间要了他的命。
    可那又如何呢?不过是个人罢了。
    司马厝在往日里看向他时,脸上常现出的睥睨傲然之色在此刻全然荡尽,那一点固执残存的锋芒张扬也同他曾在万里朔漠时般,死死驻扎在了那雷涛惊雨的渡口,却已若风烛残年。
    他尚未靠岸,他穷途末路。
    (本章完)
    第29章 难遂意(二) 为他所求,经年不改
    薄暮余晖淡淡地洒在街巷那红砖绿瓦之上,精修了楼阁飞檐。
    司马厝漫无目的地行走着,车马粼粼而过,行人川流不息,商铺旗帜高高飘扬,皆从他身边掠过如烟织。偶有一声马嘶长鸣传出,可他清楚地知道,那并不是战蹄。
    “没教养的!尽他娘的瞎冲撞……”
    疾驰而过的商队在人流密集处不得不停下了,领头的那人不悦地跳出来咒骂,骂声却在触及到司马厝冰冷的目光时戛然而止,自认倒霉地又缩身回去了。
    商流攘攘,所谓的盛世风华也不过如此。
    司马厝低头时松了手,将方才在马车即将撞过来时,他急忙从路边揽抱过来的幼童放开。
    原先被吓得啼哭的垂髫小儿余惊未消,却在看到司马厝时猛地止住了哭声,似乎是连大气都不敢喘。
    “天快黑了,快回家去。”司马厝说。
    幼童却突然间抖了一个激灵,“哇”的一声大哭着跑开了,边跑还边嘴里叫嚷道:“爹说大哥哥跟坏人是一伙的,幺儿不要跟他玩……”
    薛醒一早就派人往侯府送来了信,邀司马厝来此一聚。却不知为何,半天不见薛醒的人影。
    ——
    司马厝望着他一路跑远了,才缓缓回过神。他本就不求声名,可隐忍负重求的又是什么呢?
    “谢谢。”
    “哥哥,给!”女娃恳切道,“这是我阿娘亲手做的,除了公子还有阿竺便没有其他人尝过。”
    “等等!别走……”忽而一道稚嫩的女声从他背后传来。
    包厢里头,夜风送凉。
    阿娘……
    布菜的小二前来将见底的茶盏换了一轮又一轮,对着这枯坐了大半天却连筷子也不动一动的客人赔着笑脸,道:“客官,请问还有什么事需要小的为您效劳?”
    生民千万,有家可安,有亲可依。
    他从阿竺手中接过那串糖葫芦,一直看着她终于满意了似的,提着裤腿哒哒走远。
    司马厝蹲下`身来平视着阿竺,收敛了锋芒讥诮,他拥有的是一双载满星辉的眼睛。
    为他所求,经年不改。
    不同于朝廷的粉饰太平,澧都百姓身在市井却心忧国事。黄发小儿尚不识重理,却已明了是非。
    等终于听到了这两字后,小二才如蒙大赦一般,麻溜地推门而出,却又在出门时被一捧枯黄蓬三绝的狗尾巴草当头砸了个准。
    司马厝沉默半晌,直让小二看得有些忐忑。
    司马厝本不想再作理会,可还没走出几步,他的衣袍就被双胖乎乎的小手给拽住了。
    曾让无数人敬仰的堂堂朔边名将,一朝却沦为佞宦的厂下走狗,是为不耻。
    他的阿娘,被埋葬在了那朔北荒原,受了铁蹄践踏,见不到黄泉出路。
    他偏头回望时,一身粗布衣头扎红绳的女娃正瞪着双水汪汪的眼睛,高举着一串冰渍糖葫芦递了过来。
    “不必。”
    “哎呦!”小二的声音和媒婆的声音在这一刹那同时响起。
    “陆二小姐,我的个小姑奶奶诶!既然都来了,何不就见一见这位薛小公爷?也好给夫人省省心!”
    陆可意被媒婆扯得回过了头,不耐烦地将她的手给一把甩开,“谁说我要去见那个不学无术的薛三废了?”
    也顾不上什么名门小姐的风范,她那张娇俏的脸上满是怒意,冷哼道:“你还真是为了那点红线钱连脸面都不要了,居然不惜用尽坑蒙拐骗的手段。本小姐活这么大,头一回见有人拿狗尾巴草当赠礼的!”
    “这……”媒婆急得直跺脚,却支支吾吾的什么话也说不出来,谁曾想薛家那位小祖宗竟然能不开窍成这样?还真是她用尽十头牛也拉不回来。
    这恐是吹定了,黄定了。
    媒婆心头疼得都快要滴血,还没揣热的钱串子估计没多久就要飞了,谁知她正一脸悲催地碎碎念着时,原先走在她前头的陆可意却突然停下了脚步。
    媒婆一下子撞了上去,“哎呦”叫唤时顺着陆可意的视线往后瞄了一眼。
    只见刚从包厢里头走出来的人一言不发地捡起那捧狗尾巴草离去了,似乎对这里发生的一切都毫不上心一般。
    ——
    天幕在没有被四角院落圈占起来时,辽阔到无边无际,凌驾于人与地之上,可它仍然是为人地而妥协着的。
    天黑得连一颗星都没有。不是没有,只是无人能看到。
    闲惯了的薛醒在今晚可没功夫出来寻那不见踪迹的星星,他整张脸都皱成一团,不断偏过头去“啧啧”地吐着从高处飞下来的狗尾巴草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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