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先不要说这么满,我看这几日天气就不大好,可莫要再发洪水。”长青摆摆手,“你也辛苦些,若是哪里报了灾情,须得尽快应对。”
    杨县丞满口应承。
    果然雨水开始密集起来,尽管有三分之二的农田已经完成了晚稻的种植,可是还是有一些地方的人们没有赶上,晚稻的收成受影响可以说是肯定的了。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许杏看着窗外密集的雨点,劝慰长青,“天要下雨,你能奈何?尽力了就好。”
    “不行……我就得从你们身上找银子了。”长青扭头看许杏,“商税我得收。”
    “没问题,赶明儿我就让岳娘子和杨镖头上衙门交银子。”虽然往外拿钱挺肉痛的,可是作为在后世受过高等教育的人,许杏一直觉得依法纳税是理所当然的。
    长青却十分感动:“多谢你。”
    “可别,我不是为了你哈。”许杏摇头,“便是你不做这个县令,我做了买卖也是要交税的,有你在,我至少不必担心被人盘剥。”
    “放心吧,不光是你,任何商户都不会被盘剥。”长青道,“你先来交税,我再去催收别的商户也会容易许多。”
    事实果然如此,许杏的产业交足了税银,包括江边镇龙家在内的官吏亲属也都没了拖延的理由,好歹都把税银交齐了。长青的压力骤然减少,也有功夫召集本地的乡老们研究劝课农桑、增加粮食种植的事情了。
    “夫人,这个月大大小小走了十四趟镖,可是好几年没有这么忙过了!”杨镖头交了税,顺便来跟许杏汇报一下业务,“因为下雨,怕一般的伙计在路上出事,县城里那几家进出干货、粮食的铺子都找咱们拉的货,都是大活!还有您的作坊,出货也多!”
    现在杨镖头也适应了业务范围的变化,思维方式也从以前的给人保镖转化到安全送货了,说起这些送货走货的事情十分顺畅。
    许杏很满意:“走得慢些不怕,务必要妥当,货物安全完好为上,别淋了雨,别磕碰,自家的镖师也别出什么意外才好。”
    “除了人要淋雨没法子,货物都盖得牢靠着呢!现在这路好走了不少,那大路上都铺了石板,便是小路也垫了石子,车马一直都走得,只因为下雨略慢些罢了。”生意顺当,杨镖头的分成就多,不比他自己当东家的时候差,他自然欣喜不已。
    长青更是时刻关注着雨势和工程的情况。除了一些山上的村寨还在挑石头堆山路之外,现在全县范围内的修路工程基本都结束了,这场连绵大雨正好可以算得上是对工程质量的验收和考验。
    好在结果是好的。虽然青沙江水位上涨了不少,沿江的一些浅滩被水淹了,可是青沙桥坚如磐石,县里新修的道路也没有出现严重的垮塌。
    “只是些许地方需要加固,小人已经安排人去起石头修补了。”负责工程的老工匠跟杨县丞报告,“还请县丞大人在县令大人那里多多美言,莫要追究我等过失才好。”
    “你们好生干活便是,县尊大人不是好糊弄的!”杨县丞没应承,反而敲打了他几句。
    长青之前督促早稻收割并征收税赋,已经去了好多处地方,这两日就没有再冒雨往外头去了。他自己说得好:“没有要事我还到处去,不过是劳民伤财罢了,上官又看不见,倒不如躲个清闲。”
    许杏心想,这就是领导不在就不愿意浪费时间作秀呗。这一年来,长青在自己面前展现出了和从前不同的一面,他也懂得讨好上官,也一心想着升官,看上去不像从前那么伟光正了,可是在她眼里却越发真实起来。从前的他就像个书中走出来的圣贤君子,而如今的他却是有血有肉的普通官僚。可是这样的他,才让她觉得那是一个要和她共度一生的人。
    到八月初,连绵的雨季才算是结束,汇总了所有的数据,全县境内还是发生了四处山路垮塌,有一人重伤,数人轻伤,略有些经济损失。
    “比起往年已经是极好的了。”杨县丞拿了过去几年的卷宗过来,“每年这个时候青沙江上都会有船只倾覆,今年有了桥,再无一出事故,山上这些也是往年的零头都不到。”
    长青点头:“如此才好,也不枉咱们忙了大半年。唔,这些卷宗留下,本官就灾情要写文书报告知府大人。”
    杨县丞恭敬的呈上,就想要躬身告退。
    “杨县丞留步。”长青叫住他,“有几句话想同你说。”
    “大人请吩咐。”杨县丞拱手,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算不上吩咐,就是想问问你日后可有什么打算。”长青指指下首的椅子,“坐下说。”
    “学生并没有什么打算。”杨县丞道过谢,斜签着身子坐下来,说话很是谨慎。
    “不必担忧,你父亲的事情既已罚过,自然就是过去了,你岳父也交齐了税赋,本官一概既往不咎,更不会牵累于你。”长青并不在这种言语机锋上拿捏人,“本官冷眼旁观许久,只觉杨县丞你做事得力,实心任事,又没有什么贪腐之行,因此想问问你可有所求。”
    杨县丞立刻站起来,弓腰拱手,语气里是难以掩饰的感动:“学生多谢大人认可!学生得此足矣!”
    长青摆摆手,道:“不用如此,你实话实说便是。”
    杨县丞并不直起身子,还是维持着这样的姿势,道:“不敢欺瞒大人,学生就想当好这个县丞,当到老。于公,学生是安龙县人,心里是希望安龙越来越好的,自然愿意多出份力。于私,学生于读书一道上并没有什么天分,得这么一个生员身份已是侥幸,无法在科举之路上再有寸进,自然也就谋不到更高的官职,一个县丞也是正八品的官了,学生十分知足。”
    长青点头,和他估计的差不太多。
    大概是说出了心里话,杨县丞也不等长青继续问,就说:“从前学生也做过许多蝇营狗苟之事,确实学生不是光明磊落如大人这般的人,只是学生不过一山里后生,想出头太过艰难,且彼时若不攀附丁……丁家人,学生万无可能当上这个县丞,惹人诟病学生也是无话可说。”
    长青明白他说的意思,也知道他有替自己辩解之心,也不揪着过去的事为难他,便道:“本官知道了,你莫要多想,好生办差便是,本官日后还有很多事要你帮衬。”
    杨县丞大喜:“学生必会尽忠职守,请大人放心!”
    第96章 上缴赋税
    长青早就看出来,杨县丞办事能力尚可,算得上能吏,做人方面算不上光风霁月,却也没有什么贪赃枉法的事情,今天这一番,既是鼓励,也是敲打,算是消除他的疑虑,让他能够安心做事。
    接下来的秋粮征税工作进展得也还不错,这一季的税收,加上之前的早稻,经过点算,总共收了大米一万石,白银五百两。若是在别的地方,这个数字不算什么,也还属于下县的范围,但是对于安龙县来说,就是了不起的进步了,因为相对于上一年的八千石大米,这一年的赋税已经增加了两成多,更别说还有白银五百两了。
    魏大河这个捕头亲自带队,领着几个捕快把这些粮食和银子送到府城。
    段知府给长青写了一封短短的书信,里面有不少勉励嘉许之辞,长青看过也只是微微一笑,并没有太过得意,三年任期,这才是第一年呢。
    知府衙门里,段知府却是远比书信中动容,他对身边的通判和同知道:“果然不出我所料,小范县令那里那样的穷地方,今年都有了起色,可见这穷山恶水也不是不能治理,还是得看人啊!”
    通判微笑:“大人说得是。”
    身形清瘦的同知却有些不屑:“大人是不是因为那范长青年轻,便格外宽待于他?上回还特意去给他捧场,如今又这般褒奖于他,不过区区一万石米,着实不值得如此吧。”
    段知府眉目间掠过些许不满,却也没发作,只道:“年轻人嘛,还是需要勉励,毕竟比他的前任干得好!”
    同知想到那位前任县令对自己的逢迎,到嘴的反驳之语就没有出口,只心不甘情不愿的说了一句:“大人说得很是。”
    晚稻入库之后,长青这里也没闲着,先是让人全县境内巡查,维修养护路面桥面的损毁之处,然后召集了县内所有的里正乡老,推广红薯种植,并且督促完善村里学堂的修建,还召集了商户,重申法令,要求所有人守法经营,按时足额交税。
    路桥的建设这块儿,因为已经过了衙门集中推进工程的时期,长青的意思就是不再征召民夫,而是县衙出银子雇人干活。无论是杨县丞还是衙门里的其他人,都不十分精通这些,每次也都要找匠人来负责,还真就有人看到了商机,招来了石匠木匠瓦匠并些力工,专门做修桥修路修屋的活计,并且到衙门来试探接活。
    经过之前的一番敲打,杨县丞越发谨慎了,并不敢擅自做主,便来请示长青。
    长青就道:“叫人查查,若是口碑尚可,便包与他们做,只是过后要另外寻不相干的工匠巡查。若有不妥,衙门花了冤枉银子事小,路桥毁损伤了百姓性命事大。”
    杨县丞躬身应了:“学生明白。”
    “哦对了,告诉那工头,该交税的时候别躲。”长青又重复一遍。
    杨县丞刚要离开,连忙又拱手:“是,大人。”
    这事儿许杏并不打听,只是饶有兴味的问:“你之前抓来强制干活的那些混混都去哪了?还在到处干活吗?”
    长青想了想,摇头:“你不说,我竟把他们都忘了,改日我叫老魏来问问,想来他知道些。”
    魏大河果然很清楚:“大人还记着这帮子混蛋呢?干了一年苦力,一个子儿也没得,想回家又回不去,多数都修理老实了,只等着大人下一步吩咐呢。有几个坏到骨子里的,被小人送到采石头那边了。”
    长青就道:“既这么着,就查查过去,没有严重前科的,让里正族长来作保,领回去吧,但凡有杀伤人命、奸污妇女的,一概不许担保,都送去做苦力。”
    许杏也就是知道个大概,却并没有评论。这不是她熟知的依法办事的时代,长青这么决定,在当下看来已经是最合适的了,至于放回去的人如何安置,留下来的人是不是冤枉等等,那是社会治理和法治建设的课题,在这个落后的封建时代的贫困县是谈不起的。
    说到红薯种植,推广起来并不像想象中那么困难,也是在这次的大规模集中推广的时候,长青才知道,他的那位好前任,居然从来就没有正经推广过!许多山里头的村民,包括里正,根本就不知道红薯这种东西!
    长青亲自讲解了红薯的种植方法。如何育苗,如何分苗,什么时候可以割红薯秧,什么时候收获,他都说得清清楚楚的,令在场之人十分敬服。而说到产量和广泛的用途,这些人都有些不敢相信。
    这个却不用长青多费口舌,山下村的岳里正现身说法:“大人说得是真的,这个东西真的产得多!我们村今年种了一些,哎呀谁家种谁家就赚到咯!收起来一串一串的,有这个东西真是不怕饿肚子!秧子啊叶子啊,还有不好吃的渣滓,都可以喂猪,现在喂猪也不少收入呢是不是?”
    “你们村里有作坊,那是不要说哦,咱们没有作坊的可比不过!”山上村的高里正对他们的情况比较熟悉,“每次下山都看见你们村口那大牛车往外拉货,你们不差这个哟!”
    虽然这么说,可是因为春天他们村卖了茶叶的关系,他并不像那些精穷的村子来的人那么紧张在意,说话也不畏缩:“来年不修路不修桥了,没得工钱,光种这个红薯,真的能让大家跟今年一样不挨饿?”
    “我说你还不信,大人说这个东西能一亩地出七八千斤,我跟你讲,真的有!大不了你们像我们一样,少种些,放在不成用的地上,试过了你们就知道喽!”岳里正现在对县令大人夫妻俩那是心服口服。
    “那我们要是养了猪,你们肯定收吗?”有人问。
    “收啊!只要是新鲜猪都收,啊得找屠户杀好啊,我们作坊里都是婆娘,没人给你杀猪!”岳里正替妻子谈起生意,“你们要想省心就去找我们村老郑,生猪都给他,让他杀,要是自己杀,超过两个时辰我们就不要了,不新鲜。”
    虽然喂猪能卖钱,可是乡下人家没有多余的粮食,上山又难,并没多少人家真的养,可是现在有地方敞开收,只要养就有钱挣,还是有很多人感兴趣,就打听得多些,也有人想着产量高能让人吃饱饭的事儿,一时间堂下就热闹起来。
    长青摆手,不让杨县丞打断他们,许杏说得对,这些事情,官府强制远不如百姓自发来得有效,这才几句话的功夫,这些人就转变了态度,不像一开始那么抵触怀疑了。
    这件事谈得差不多,大家都登记领取了红薯,长青才接着道:“下一件事,各位村子里的学堂如何了?是否仍在空置?回去清理整饬好,冬日农闲时就要用了。”
    “让娃娃读书是好,只是买不起书本,也没有先生啊!”不止一个里正这样说。
    “此事本官自有考量,你等回去做好准备便是。”长青虽然态度亲和,但是并不容许下头的人讨价还价。
    “不过说起来,你打算怎么解决这些现实的问题?”许杏当然明白教育的重要性,但是教育可是要真金白银的烧银子的。
    长青道:“知府大人回复,自九月到腊月期间,你们这些商户的商税我可以自由支配,让我便宜行事。”
    “哦?那我得多交税支持你啊。”许杏觉得这位知府大人也挺会算账,不过没说出来,而是发愁另外的问题,“可是别说税金不算多,不见得能够购买大量书籍,就算你弄到那么多书册,没有先生也是枉然啊。”
    “我是从你身上得到的启示。”长青道,“你并不精通诗文,但是见识远胜普通人,就是因为你读过书,识得字。我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让先生在村子里教四书五经,而是以识字为要,让尽量多的人识字,因此书册也不需高深。”
    他用修长的手指敲打着桌面,继续道:“税金预计这几个月能陆续收四五十两,启蒙的书册不外乎《三》、《百》、《千》这些,一本书不超过五十文,一百多个村子每村配上一套还是可以的。剩下的银子用来教先生,应当够了,毕竟全县里略认得些字的人也能找出一些,送到县学里请先生指点一下启蒙书,再到村子里去教村民认字,想必能够胜任。”
    “你竟是这样想的!”许杏大为惊喜,虽说长青从前资助修建了老家的族学,也说考不上功名的孩子识了字谋生总会好些,可终究还是希望有人能考取功名的,但是现在他的计划竟然是要在全县范围内扫盲!
    “这可是个大工程,短时间内怕是很难实行。”许杏惊叹过后,提出了更实际的问题,“这样是要男女老少都去学吗?若是村民们不积极不愿意学该如何?”
    “我知道你的疑虑,我也没有把握,只能先命令下去,能做到多少、做得如何,那就看百姓们自己了。”长青还是很务实的,“十二岁以下的幼童必须去学,大人就只能凭自愿了。先生们是县衙教出来的,领的也是官府给的银子,必须所有人都教,不过只有年前这几个月,到腊月就结束,到时候看看成效再说。”
    第97章 安龙扫盲
    为着扫盲的事情,长青拎出了坐了许久冷板凳的教谕秦远。
    虽然对长青有些畏惧,可是秦教谕还是不理解,甚至完全不赞成。长青吩咐完了,他皱着眉头道:“大人吩咐,下官不得不从,只是此事是否有必要?让那些山沟里的贱民读书,岂非亵渎圣贤?”
    长青抬头看了他一眼,问了一句看似毫不相关的话:“本官如今在全县推广种植红薯,你可听说了?”
    秦远反应了一下,才点头:“听说了此事,下官家中佃户也种了。此物可活民无数,乃是朝廷对百姓之大恩。”
    “那你可知,我为何如此熟知此物?”秦远颇有几分迂腐,还自视甚高,瞧不起百姓,长青其实懒得跟他多话,可是又怕他办砸了差事,只好耐着性子解释,而且因为这人认死理,还得用些策略来解释。
    果然秦远被吸引了注意力,认真思考着道:“自然是因为大人尽忠职守,对朝廷的差事下了功夫研究。”
    长青被他这也不知是真心话还是恭维话的回答给整笑了。
    笑过之后,他才摇头道:“并不是。本官知道得清楚,是因为本官的妻子、母亲日日下田耕作,伺弄这红薯,对于这用途和加工方法,都是听内人所讲。哦对了,想来你不知道,本官能金榜题名,正是靠着内人一斤一斤的加工红薯换来的钱财。其实,在考取功名以前,本官也是你口中的‘贱民’。”
    秦远再是愚钝,也明白了长青的意思,连忙抹了一把额头,弓腰颤声请罪:“大人恕罪,下官绝对没有辱骂大人的意思!”
    “本官知道。”长青正了神色,“但是你也知道你是在辱骂于人!本官有功名在身,是你的上官,你自然是不敢,至少当面不敢,可是那些贫苦的百姓呢?你可是敢得很!你所倚仗的,自然是你家业富足,有功名在身,还是八品官员,可是你又焉知那些寒门里走不出贵子?秦大人啊,秦教谕!你既然身为一县教谕,在其位谋其政,应该想着如何教化百姓才是!”
    秦远已经脸上带了汗。
    “村寨学堂之事,本应当你去筹划,报与本官,现在本官替你筹谋分派下去了,只要你负责教导考核这一百二十个先生,你竟还要推脱?”长青没再给他留面子,“怎么,《三》《百》《千》太简单,辱没了你秦教谕、秦秀才?”
    秦远的头都快低到膝盖了,连忙请罪:“大人息怒!是下官错了,下官知错!知错!下官定然安排妥当,保证这一百二十个先生学问都能合格!”
    “时间?”长青冷冷的问。
    “十月初一以前!还有一个月,保证能教好!”秦远暗自庆幸,好在刚才听小县令说话的时候用心了,不然时间答得不合对方心意,只怕更没有好果子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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