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厌朝沉默着,眉目也是难得一见的慎重,耶律雄英观他这态度,心有不满,但还是笑道:“我萧将军自是听从命令,自会派兵替朕攻打荒都。”
    耶律雄英此话说得极有自信。
    元湘灵忍不住道:“那是自然,女帝让他做什么,他都会做的。”
    萧厌朝忍不住转头,望了元湘灵一眼。
    元湘灵也不再想那些尴尬的事,对着萧厌朝郑重道:“我知道将军唯命是从,只是,有时也要有些主见。”
    “大胆!你这丫头,话里话外都是在挑拨离间,你是想蛊惑萧将军吗?”耶律雄英怒斥道。
    “我一个黄毛丫头,怎么能蛊惑得了萧将军?我不过是实话实说。”元湘灵一副无所谓的态度。
    这下,不仅濋飞飞和段瑢瑾,连洛静寒都觉得,元湘灵有些变了,仿佛,身上多了些邪气,这邪气是一种机灵的邪气,是一种敢于发言的邪气。
    犀利而直白。
    耶律雄英怒极反笑,她对着萧厌朝道:“萧将军!你来说说,朕到底是要将兵力用去开战,还是用去保护本国百姓?”
    萧厌朝行礼跪地,声音严肃,“回女帝,属下认为,邪神使者既已被证明为属实,那我们就应该将兵力投入到本国内,组织一支搜寻队,以便查探邪神使者的痕迹,并保护本国百姓。女帝,苏煜一事,属下调查后得知,除了哥舒沙匪和我国护卫,他还一共杀了十叁个平民百姓,以当做他的食物,尸体都放在他的山洞里。女帝,一个苏煜就如此泯灭天良,如果再出现这种怪物,也就是邪神使者,那么,属下认为,遭殃的无辜平民只会更多。”
    萧厌朝说完这番话,元湘灵对他的印象算是改善了些。
    如果,他不算好人,那他也不算坏人。
    男人就是这样,哪怕私德再如此不堪,只要他能在大事大非上不有偏差,人们总还是会夸赞他的。
    说他错,也只是说,他只是犯了全天下男人都会犯的错误。
    不过,女人其实也一样,女人,也爱犯错。
    可惜,元湘灵只是个小女孩,并不懂男女之事的深奥。最起码,当下,她虽然依然认为萧厌朝很讨厌,但也并不算那么讨厌了。
    “哈哈哈哈哈哈,好啊,萧将军,你这是要造反?”耶律雄英怒拍座椅,发出“啪”的一声。
    萧厌朝磕头道:“回女帝,属下从未有造反之心,只是,依当下形势来看,不起兵征伐才是上上策,而且,公主经了苏煜一事,必定惊恐未定,再让她出嫁,属下担心公主会....”
    耶律雄英从王座走下,一步,一步,带着威严与气场,走到萧厌朝面前,俯身,低下头。
    “哦,你担心她会什么?担心婠儿脾气发作,跟朕反抗?哈哈哈哈哈,她敢吗?朕让她嫁,她就得嫁,公主又如何,还不是朕生的?萧将军,你这么挂念公主,难道,你看上婠儿了,怎么,不让公主嫁去鎏金,那让公主嫁给你?你今年叁十有六,未曾婚配,朕也没问过,你心里是否惦记着谁,这样一看,你还对公主存了心思啊?”
    萧厌朝听着耶律雄英阴阳怪气的斥责,默默忍受着,这么多年,他都是这样过来的,做下属的人,习惯就好,可是,最后一句,‘心里惦记着谁’,这句,却戳到了萧厌朝的肺管子上,而且,耶律雄英竟污蔑他对公主存了心思,这样,他不能忍,也不会顾忌君臣礼仪了。
    念极此,萧厌朝“腾”的一声,站直身子,把耶律雄英惊了一下,“怎么,你想造反?”
    行礼后,萧厌朝沉声道:“启禀女帝,属下侍奉女帝多年,从未有谋逆之心,更是从未对公主存过心思,属下只是认为,当下这种局面,确实不宜再起战事。”
    段瑢瑾摇着扇子,笑眯眯的,不知在想什么。
    “啪!”耶律雄英竟然给了萧厌朝一巴掌!
    元湘灵瞳孔睁大,表情震惊,她没想到,耶律雄英作为一国女帝,竟也会打人巴掌,正所谓言传身教,原来,耶律婠爱打人,就是跟着耶律雄英学的。
    段瑢瑾摇着扇子,笑得更欢快了。
    濋飞飞也偷笑着,“这下好了,自家人打自家人,还没等我们怎样,他们自己先内乱了。”
    耶律雄英给完这一巴掌,痛心疾首。
    “萧将军,你真是让朕太失望了!”
    萧厌朝毕竟是个男人,有尊严的男人,作为臣子,在大殿之上公然遭受侮辱,心里再怎么克制忍耐,面上还是会显露出的,哪怕耶律雄英已年近四十五,是个中年妇人了。
    正因如此,他才更不能无动于衷。
    黑沉着脸,萧厌朝又躬身对女帝行了礼,“臣,告退。”
    耶律雄英站在原地,气得发抖。
    “女帝,你那样说萧将军,当真是冤枉他了。”元湘灵冷冷开口道,“他是你的臣子,怎么可能对公主存心思?”
    “呵呵呵呵呵,怎么,小丫头,关在牢房那几天,你看上他了?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朕都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发生过什么。”耶律雄英突然变得很恶毒,很恶毒,在威严霸气的女帝身份下,她暴露了最真实的那一面,一种从雌竞堆里爬出来的,带着上位者胜利的,属于中年老女人的恶毒,用贞操来给年轻女孩定性的恶毒中年女人。
    原来,并不是身处什么地位,或者天生什么身份,就可改变人的那种本性。
    耶律雄英是女人,女人,也有恶毒残酷的那一面。
    “你乱说什么啊,疯婆子,竟敢侮辱我的湘灵?”濋飞飞怒道。
    段瑢瑾脸上没了笑,不再摇扇子。
    洛静寒面如寒冰,手指已悄悄捻决。
    元湘灵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终究,还是变成了白色,“女帝,萧将军为人如何,你该比我更清楚,毕竟,有什么样的君主,就有什么样的臣下。”元湘灵冷笑道,“只是,你若要说萧将军对公主存心思,可确实是冤枉他了,你不仅冤枉他,更是不顾及耶律婠公主的声名!”
    “婠儿的声名,哈哈哈哈哈,可笑,这个贱丫头,竟能对苏煜那种贱奴产生感情,要不是苏煜变成兽人这一事,朕还被蒙在鼓里!可笑,身份的尊贵是朕给她的,可性子中的贱性,却是她自己的,我耶律雄英威武英明一世,怎能生出她这种自甘堕落的女儿,还感情?可笑,待明日把她嫁去鎏金,且让她跟鎏金大王子培养感情去吧。”耶律雄英又回到了座位上。
    段瑢瑾合上扇子,“女帝这话说得,仿佛人的感情能收放自如,仿佛耶律婠公主一见到鎏金城的大王子,就能喜欢上他。可是女帝有没有想过,感情是需要培养的,公主已培养出了自己的感情,恐怕到现在还沉浸其中不能自拔,你再让她跟完全不认识人培养感情,她能做的到吗?”
    “做不到也得做!朕生她是为了什么?朕宠她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有朝一日,她能给朕带来价值,你们这些外人,怎么能懂皇室子女的天命?”耶律雄英反问道。
    “呵呵,耶律婠的天命就是,成为和亲的牺牲者,以便开启战争。”段瑢瑾讽刺道。
    “好了,够了,说了这么多,朕也累了,跟你们辩来辩去无甚意义,这仗,朕是一定要打的,婠儿,也是非嫁不可的,你们先下去吧,你们再想想,若你们愿护送婠儿,让她安全到达鎏金,朕可给你们铁沙最高的官职和享之不尽的财富,待你们解决完邪神之事后,我铁沙国,就是你们的归宿。行了,退下吧,回去好好考虑,明天给朕你们的答案。”耶律雄英摆摆手,面色疲惫。
    元湘灵四人退下。
    在大殿后,也就是耶律雄英座椅后的屏风处,一直躲着一个人,是耶律婠,她其实一直躲在这里,原来,耶律雄英并不知道,是耶律婠贿赂了看守,将她偷偷放出,她又悄悄沿着小道,从大殿后进去的,守卫一见她是公主,不会阻拦,于是,耶律婠就藏在殿后,完整听完了所有话。
    一切都结束了。
    耶律婠在听的过程中,攥紧拳头,指甲都扣进了手心中,渗出血珠。
    她的眼泪,像断线的珍珠,滑落在脸颊。
    没有犹豫,没有纠结,趁着耶律雄英还没发现,她又赶了回去。
    而元湘灵四人回到住处,段瑢瑾跟他们叁个说,他要私下找萧厌朝谈谈,濋飞飞本来也想跟着去,但瞧着段瑢瑾格外严肃的样子,就什么话都没多说。
    就剩他们叁个人,在屋里坐着。
    元湘灵与洛静寒坐在一起,濋飞飞则掐着腰,在屋内走来走去。
    “本小姐真是不懂,世界上怎么会有耶律雄英这样的女人,张口利益,闭口利益,满眼功利,我知道她是一国女帝,不得不这样,可是,耶律婠是她的亲女儿,她也能将她当作工具,真是太可怕了!皇室真是太可怕了!”
    “是啊,我也没想到,我原以为耶律雄英只是喜欢欺凌她的奴仆,没想到,她竟如此没有真情。哎,可怜耶律婠,虽然我还是觉得....其实,一开始,我确实怪她,她对苏煜....哎,现在想想,什么都明白了,段公子有句话说得好,原生环境对人的影响,我还记得,最开始,我们在乌熊岭的洞中,要不要杀那只小熊时,他说的那番话.....”元湘灵回忆道。
    洛静寒眼睛一亮,那次扮新娘出嫁时,元湘灵跟他讲过了。
    “我瞧见过耶律婠怎么打苏煜的巴掌,一下子就扇十几巴掌,把我都惊呆了,可那个苏煜就闷声不吭,我还有些怪耶律婠,见了耶律雄英,我就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有这样的母亲,哎.....”
    “哼,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啊。”濋飞飞讽刺道。
    “其实,我感觉耶律婠也并非完全和她母亲一样,那天,杀掉苏煜的那天,我感到了,她对苏煜的...爱。”元湘灵有些犹豫。
    “爱?不是吧,湘灵,你这都能感觉得出?”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反正,我就觉得自己总是可以轻易体察到别人的情绪与情感,就好像,在平静海面下涌动的潮流,总是能被我察觉出。”元湘灵道。
    “哈哈哈哈哈,是啊,湘灵,你不说我也没发现,你这种,就是太有同情心,太会感同身受,把别人的感情当成是你的了,这叫什么来着,共同感受情绪,共情?”濋飞飞道。
    “或许吧,我也不知道,不知道这是好是坏....”
    洛静寒始终没说话。
    也是在这一刻,他更一步的了解了元湘灵,触到了她的内核与灵魂。
    没有是好是坏。
    洛静寒是一个情绪极端内收内敛的人,他需要释放,需要感受那种情感情绪流动的氛围。
    人们从来都无法得知,人究竟是为什么会爱上另一个人,也许是每个人心上都有一个缺口,它是个空洞,呼呼的往灵魂里灌着刺骨的寒风,所以,人们急切地需要一个正好形状的心来填上它。
    或许,也并没有那么急切。
    对洛静寒来说,他的缺口,只有元湘灵能补。
    对元湘灵来说,恐怕她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的核心需求,是安全,她需要一个完完全全保护她的人,这个缺口,只有洛静寒能补。
    而对耶律婠来说,她需要的是包容与顺从,苏煜需要命令与被支配。
    正所谓,人生情缘,各有分定,填补的,一定是缺失的。
    其实,有些填补,也是向往的象征。
    “哎,我总是给你们添麻烦。”元湘灵自责道。
    “得了湘灵,有些话就算你不说,我也会说的,有些事,就算你不做,我也会做的,咱们都一样,对看不惯的东西,绝不忍着。”濋飞飞道。
    “哈哈哈哈,飞飞,你真是我的好姐妹。”
    “那可不。”
    刚好,二人畅聊许久,段瑢瑾回来了,他只与萧厌朝交谈了一小会儿。
    “怎么样啊,段瑢瑾,你找萧厌朝说了什么?不会鼓动他造反吧?”濋飞飞道。
    “呵呵,要真能造反倒还是好事。这仗,是绝对不能打,不然,我可得使出下下策中的下下策了。”段瑢瑾故作神秘道。
    “咦,段公子,你还有什么下下策中的下下策?”元湘灵问。
    “是啊,段瑢瑾,瞧你这说得,难道你还有什么秘密武器?”濋飞飞问。
    段瑢瑾神秘一笑,“明天吧,明天再去殿上,若实在不能说服耶律雄英,那我就只好,使出这秘密武器了。”
    “装神弄鬼,奇奇怪怪。”濋飞飞吐槽道。
    第二天到了,还没等他们赶去大殿,皇宫就发生了一件翻天覆地的大事——耶律雄英暴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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