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官府还是比较关怀了,在城内也开放了口粮配给,但与救济难民不同,需要他们用钱财购买,高价还有数量限制。不买也行,想要救济粮,出城到难民营待着去,两相比较之下,自然是选择破财免灾了。
    为此,夏州官府倒也从民间收获一笔浮财,而近半年下来,有的人家也到山穷水尽的地步。街道之上,商户关门,摊贩歇业,少有行人,即便有,也都面带菜色。
    事实上,满怀憧憬,希望乱事结束、官府开禁的,还得属这些过去的士绅贤达,再拖下去,再丰厚的家财,也扛不住了。
    刘昉径直前往行营,这原本是王侁府邸,被作为行营驻地。得知赵王归来,正在府中主持军务的孟玄喆、折御卿赶忙迎了上来,脸上都带着点笑容。
    在这次榆林之乱中,孟玄喆是彻底出头了,丰州之战,就是一桩莫大的功绩,虽然要与李继隆等将分,但他是统军主将却是事实。而作为后蜀的太子,能做到这一步,实在是不容易。
    孟玄喆年过四旬,长相比较富态,但精神不错,风度翩翩,人看起来也比较内敛,容易让人心生好感。
    刘昉看着两人,笑道:“听说李继迁兄弟的首级被人送来了!”
    “正是!”折御卿禀道:“末将已然找人确认过,无误,确是李继迁兄弟!”
    “走,入内叙话!”刘昉展露笑容,伸手道。
    堂间,两颗已经被清洗过、显得惨白无比的首级,呈现在刘昉面前。刘昉打量了两眼,淡淡一笑:“也不过常人罢了,除了年轻些,无甚特殊之处嘛!”
    折御卿介绍道:“丰州之战后,贼军大败溃逃,李继迁率部走脱,向西北逃亡,摆脱官军追击,意欲远遁大漠。然而气候恶劣,一路了无人烟,毫无补给,不得已之下,李继迁又率众南下,潜入灵州!”
    “竟然跑到灵州去了!”刘昉眉毛上挑,也有些意外:“是谁杀了他们?”
    折御卿道:“是李继迁的军师张浦,此人乃是银州人,原为银州小吏,据他所言,两年前李继迁初举叛时,他被裹挟其中,为保性命,无奈从贼。
    李继迁南下灵州,原本打算就粮当地,并联合当地党项,另举乱事,并与盐州袁贼合流,却未曾想,袁贼也先他一步被王师击败。
    后王师于灵州清剿残匪,一片大乱,李继迁率残匪混迹其间,意图趁乱再起,却受到王师、番兵、党项的攻击,坚持了两月,非但没能趁扩充壮大,其手下顽贼在混乱局势下也越打越少,最终分崩离析。
    眼见事不可为,李继迁决定逃出榆林,前往塞外,借漠北契丹之力,另谋再起。只是在准备偷渡黄河之时,仅存部下受张浦挑唆,杀李继迁兄弟,取其首级来降朝廷。
    田都指挥使在灵州得其首级,迅速送来夏州!”
    听完折御卿的汇报,刘昉又盯了李继迁的脑袋两眼,淡淡一笑:“此人为乱榆林,致生民死难无数,早当灭亡。陛下可是打算将之千刀万剐,挫骨扬灰的,如此死了,倒便宜他了!将这兄弟首级,拾掇拾掇,快马送往东京,上报朝廷!”
    “是!”
    “殿下,那张浦如何处置?”折御卿又请示道。
    闻问,刘昉想了想,问:“他所说那些,是否可信?”
    折御卿摇了摇头:“末将调查过,此人原为银州衙下一小吏,因得罪上官,十载不得升迁,其从贼恐怕并非不得已,也有对朝廷的怨愤。
    比起那些庸贱愚民,这些读书人吏,遗害更大。至于他那些被李继迁裹挟的言论,就更值得怀疑,因此,末将认为,还需严惩!”
    听完折御卿的话,刘昉点了点头,轻声道:“然而他献上了李继迁兄弟首级,不论如何,这就是实在的功劳。和此前收降的那些人等一般,将之视为斩首反正,似乎并不那么难以接受吧!至于文人,在趋利避害之上,相比那些草民,同样更加灵活,知道做出更聪明,对他们更有利的选择!”
    “那依殿下的意思,是放过此人?”折御卿眉头一皱,问道。
    “和此前俘虏那袁贼的军师一道,送往东京,交由朝廷处置吧!也让朝廷的大臣们看看,这些出身体制的文吏,究竟是怎么忠君爱国,报效朝廷的。那人似乎也姓张吧!”刘昉考虑几许,道。
    “是!袁贼军师,姓张名洪!”折御卿道。
    “这西北二张二贼,出身类似,怕是也籍此名留于世了!”刘昉的语气中带着少许的嘲弄:“哪怕是贼名!”
    “此事就这样了!”说完,刘昉摆摆手,又看向孟玄喆:“孟都指挥使,关于撤军计划,拟定得如何了?”
    闻问,一直没有作话的孟玄喆,立刻从堂案上取出一份报告,呈与刘昉:“末将与折将军已然草拟完毕,还请殿下过目!”
    刘昉顺手接过,认真阅览起来,并且很快,眉宇展开,露出笑容:“甚好,做得很完备,不过,力度不够,第一批,当先撤还一半,那些番兵,也尽数解散遣回!”
    孟玄喆面露迟疑,但想了想,还是应道:“是!”
    刘昉则感慨道:“榆林之乱,到如今,也基本平定了,也该撤军解禁,还治于地方了!大军长驻,朝廷早有非议,怨念深重,再不削减还师,怕是太子殿下都压制不住了!”
    说着,刘昉扬扬手中的报告,又冲孟玄喆笑:“孟都指挥使治兵有方,允文允武,向使当年有你主持军政,朝廷想要平定巴蜀,怕也不易!”
    此言一落,原本保持着严谨的孟玄喆顿时气质大变,脸上浮现出一种惊诧,用力地一抱拳,沉声道:“殿下此言差矣,朝廷一统天下,乃是浩荡大势,无人可逆,又岂是区区一个孟玄喆所能阻挡的!”
    刘昉稍愣,看一副严重姿态的孟玄喆,也收起了笑容,拱手回礼:“孟都指挥使所言甚是,是我此话不妥,还请见谅!”
    降臣难做啊,尤其还是曾今的后蜀太子。刘昉听过一事,去年镇安堡战前,孟玄喆建议当小心行事,以防有诈,结果王侁就是拿孟玄喆的身份压迫他,逼他出战,给他五百人,让他去消灭李继迁,结果遭遇埋伏,被李继迁杀败,差点丢了性命……
    刘昉适才所言,虽是无心,但听在孟玄喆耳中,却是触及了他敏感处。更何况,类似的话,由刘昉说出来,那性质就更严重了。
    刘昉向来是有错就改,体谅其情,也舍得放下身段道歉。而听赵王这么说,孟玄喆方才稍稍安心。
    第214章 受刺激的十三皇子
    “殿下,还有一事!”折御卿留了下来,拱手向刘昉,欲言又止。
    见状,刘昉挥了下手:“何事?讲啊!”
    折御卿道:“十三皇子,今日又打伤了几名卫士!”
    闻言,刘昉表情微滞,脸色沉了下来,很快露出一抹头疼之色,问道:“他人呢?”
    “恐怕还在后园,同卫士习武!”折御卿道。
    “去看看!”刘昉叹了口气,抬脚便走。
    帅府后园占地极广,不只有假山奇石,碧湖凉亭,还有各种带有中原风格的建筑,突出一个壮观。毕竟此前是王侁的府邸,而王侁在个人享受上,从来不会亏待自己,在这贫瘠的大西北,建造这样一座奢华府邸,显然花费不菲。
    园中的甘草地上,正响起一阵阵激情的碰撞声,十三皇子刘晔正与一些卫士比试着,拳脚功夫,拳拳到肉,空气似乎都伴随着击打在震颤。
    卫士们穿着武服,刘晔上身只着一件马甲,头发用丝带简单地缠着,看起来简练无比。不过,此时刘晔流露出的气质,却让人不免畏惧。
    始终绷着一张脸,不带丝毫感情,嘴中除了喘息,没有发出任何杂声,伴随着的是拳脚的碰撞,以及那些被打伤的卫士的哀吟。
    刘晔从小习武,体格锻炼地极为精壮,卫士们虽然都是精挑细选,但正面对决,还真未必是刘晔的对手,再加上身份的压制,不敢全力出手,只能被动应付。
    于是一个个,接连被刘晔打倒,边上,站着一排卫士,个个鼻青脸肿,显然都已经遭过罪了。场中,随着一拳一脚击中,又是两名卫士被打倒,一时难起,立刻有人上前将二人扶到一边。
    刘晔则面无表情,朝着候着的那些卫士,终于出声:“再来两个!”
    观其表现,不是在练武,而是在发泄。刘昉驻足一旁,没有打扰,到此刻,才终于开口呵止:“够了!”
    这一发声,立刻引来注意,一干卫士,赶忙行礼。刘昉慢步近前,威严的目光在众人身上扫视而过,摆摆手,吩咐道:“你们都退下治伤!各赏钱十贯!”
    “谢殿下!”一干卫士,顿时松了一口气,甚至面露感激之色,相互搀扶着,前去疗伤。
    而刘晔见到刘昉,终于恢复了些常态,站在那儿,气喘吁吁,愣神半晌,方才低声唤道:“四哥!”
    刘晔英武依旧,只是眉宇之间仿佛笼罩着一层怎么也化不开的阴霾,刘昉心中默然一叹,从仆侍手中接过毛巾递给他:“擦一擦再说!”
    刘晔点了下头,默不作声地擦着头上的汗,顺便把手上的磕伤包裹一番。刘昉则走道甘草地旁的湖畔,背手而立。
    刘晔见状,走了上去,又低声唤一句:“四哥!”
    刘昉并不看他,沉吟了下,道:“你收拾收拾,我派人送你回东京!”
    一听这话,有些消沉的刘晔顿时来了精神,道:“不!我不回去!”
    “你现在不适合待在榆林!”刘昉淡淡道。
    “我……”刘晔有些哑口无言,对于自己如今的状态,他自己也明白。
    刘晔显然是受刺激了,此前踌躇满志,随着田重进北上,意欲一展武功,报效刘皇帝与朝廷。他的表现,也确实不错,在击破袁恪叛军的战斗中,也在阵中,并且还请了一支兵马,亲自带领参与战斗,指挥作战。
    但是,随后而来的榆林大清洗,确让刘晔颇感不适。战场上的尸骸遍野,刘晔并不畏惧,但是,战场外的人头滚滚,却大大地突破了他的心理防线。并且,他还亲自参与其中。
    一段时间下来,刘晔这精神状态就有些不对劲了。刘晔毕竟还年轻,没有经历过什么事,见识也少,而榆林这边发生的事情,对他而言,太血腥,也太残酷,甚至突破了一些为人的底线。
    对于刘晔而言,亲身经历之后,方才知,过往的憧憬,只是一些童话般的想象,现实是惨痛的,是鲜血淋漓的,没有那么多荡气回肠,他看到的,只有无尽的杀戮与死亡。
    “我没事!”支支吾吾片刻,刘晔有些心虚道。
    闻言,刘昉终于偏过头,看着刘晔,道:“你现在知道,猎物与猎人两者之间的区别了?”
    刘晔年轻的面庞上露出一抹苦笑,点头:“以往,还是我太天真了!”
    “我也十分好奇,向来勇敢无畏的十三郎,竟会如此心慈手软?我可听说了,你在战场上,杀起叛贼来,可是毫不留情!”刘昉道。
    闻言,刘晔又沉默了下,而后严肃地道:“四哥,对那些叛贼,自然当斩尽杀绝,不容留情。但那些平民百姓,老弱妇孺呢?他们也是朝廷的敌人吗?”
    刘昉微微一笑,指出:“显然,你对榆林的叛乱的情况,并没有深入了解学习啊!榆林之乱,不在那些叛贼乱匪,而在党项,这是族群之间的战争,是一个民族征服另一个民族的使命,不只是击破那些举旗叛乱贼子!”
    “即便如此,需要把所有党项人都杀光吗?”刘晔问道。
    “朝廷收复榆林,已有二十余年,过去对当地,已经足够宽容,欲同而化之。”刘昉平静地道:“然而,二十年之功,却酿成了一场大叛乱,为何,党项不服啊!
    他们不愿臣服朝廷,不愿融入大汉,他们还想据榆林之地而自立。朝廷能够容许吗?倘若有更好的办法,也不会行此下策,这也是无奈为之。
    虽然剧烈残酷,但是可保长治久安。这些事情,等你经历多了,会明白的!”
    刘晔又沉默了,过了一会儿,又道:“那些汉民呢?难道他们也全是叛贼,全部背弃朝廷?”
    这下,刘昉也沉默了,思吟片刻,方以一种从容的语气,给了一个简洁的回答:“这就是战争!”
    看刘晔站在那儿,脸色变幻不定,刘昉也不免心软,抬手拍了拍还残留着汗渍的肩膀,道:“事已矣,你就不要囿于其中了,凡是总有取舍,为了国家安定,为了西北的长治久安,纵然血流成河,屠尸百万,又能如何?爹征伐天下,打下如今的康平盛世,死难者,又何止百万,有些必为之事,不得不为!”
    感受到兄长的关怀,刘晔脸上露出少许怅惘之色,道:“四哥,我其实不是完全不明白,只是有些不忍啊!尤其是,看着那些半大少年儿童,老人妇孺,也被斩下头颅,我这心中,总觉不安啊!
    我是不是太软弱了?”
    “不!”刘昉摇了摇头,却没有再解释什么。
    想了想,看着刘晔,刘昉道:“你若要从事武功,死亡是避免不了的事,军令如山,有令则行。你可以同情,但不能去质疑命令,否则,我奉劝你放弃!”
    听刘昉这么说,刘晔张了张嘴,化作一缕叹息:“我明白了!”
    “榆林战事已了,撤兵在即,你先回东京!”刘昉道。
    不过,刘晔仍旧摇摇头:“我不回去!”
    刘昉眉头微皱,盯着刘晔。
    刘晔深吸一口气,拱手道:“我要在西北历练,我自京中长大,见惯了浮华安康,却也困于其中,我需要增广见识!”
    见刘晔一脸坚定,刘昉想了想,露出点笑容:“如此也好!若能跨过这道槛,将来,你接我的班,坐镇西北,也无不可!”
    第215章 农民苦
    初夏的开封,迎来了最美好的季节,万物丰茂,茁壮成长,空气中都仿佛充满了希望的气息。对东京士民而言,比较喜悦的是,持续走高数月的粮价,终于缓了下来。
    从去岁冬开始,东京的粮价便开始逐步抬头,原因有二,榆林叛乱是一方面,大量粮食被西北战事那个黑洞所吞噬,当然,最主要的原因,还在于去年异常的气候,大面积的霜冻导致全国性的歉收。
    大汉的粮价,向来稳定,在这方面,管控得很严,过去也始终保持在一个低水平上,自开宝元年开始,二十余年间,东京斗米粮价只涨了五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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