犹如梦游一般,布莱尔·约翰森忐忑不安地走出了已是空无一人的木屋。
    尼克在床柜处留下了水和食物,还有一小叠克朗。犹豫了片刻,手机已经没电的布莱尔抽了两张用作的士费。坐上车的少女陷入了沉思,她还记得雪莉的号码。借过了司机大叔的手机,布莱尔咬唇,等待着电话那头的反应。在尝试第三次拨号时,布莱尔终于听见了雪莉的喘息。
    少女扶额,心不在焉地扫视车窗外的景色,语气单调却篤定,「你让尼古拉斯听着······」
    再折回到医院的布莱尔将头藏在衣帽里,她找到还在休息室静候的泰伦,示意他一起离开。坐回轿车的泰伦略显迟疑地探问,「你不需要我继续守在这里吗?」
    布莱尔闔眸轻叹,「不需要,绝不会再有人蓄意伤害他。」
    泰伦窒住,就在前天下午,她还为了卢卡斯·克林如坐针毡。消失了一日之后,她居然彻底改变了心境,并且还是如此得从容不迫。
    「发生了什么?你还好吗?」泰伦轻声地囁嚅。
    少顷过后,少女淡淡地转变了话题,「今天直接回洛杉磯,应该还来得及······」
    泰伦强忍住猎奇心,只好佯装若无其事,顺着她的想法开始讨论回去之后的事项和通告。
    在接到布莱尔的来电时,尼古拉斯一行人正在私人飞机上就座。对于陌生号码一向无感,雪莉本打算打发了这个不知停歇的侵扰者,不曾想,竟然是布莱尔·约翰森。雪莉赶忙将手机递向了准备小憩的少主,而听到那撩人的娇媚嗓音,尼古拉斯倏地就从躺椅上弹坐了起来。
    静静地听完布莱尔的低哑,空气里只剩下一串掉线了的嘟嘟音。尼古拉斯先是怔住,再轻笑出声,他那神情就好似在嘲讽布莱尔那听似廉价的谎言。雪莉正欲回到自己座位时,她却被尼克唤住。只听见他咬牙切齿地命令道,「留下几个人,看着卢卡斯,不能出差错。」
    雪莉怔住,这儼然是布莱尔的意思。不论再怎么荒谬,于尼古拉斯而言,布莱尔的话就是魔咒,更是圣旨。
    回到酒店之后,布莱尔走进浴室,在那逐渐被热气笼罩的橙黄色灯光中,她任凭那温热的水流没过她的全身。纤美的小手覆上华贵鋥亮的壁砖,她垂眸静视着庞大起来的水雾。回念起方才和尼克的通话,少女的嘴角上倾成一抹邪肆的浅笑,可那琥珀色美眸却浮泛出被惊悸和悵恨所浸染的隐痛。
    既然是地狱之犬,那么就用狗的语言和他交流。
    休整了几天后,克洛伊·优姬再次忙碌起来。经纪人麦奇近来会反復谈论灵魂歌手查尔斯·瑞诺蒙,就好像他是会比卢卡斯·克林更火的新星。
    一开始,麦奇还只是在暗示克洛伊,建议她应该和这样炙手可热的大人物建立商业关系。几周之后,麦奇直接把来自于查尔斯经纪人的邀请函放在克洛伊的书桌上,并且叮嘱她不要过分忽略瑞诺蒙先生的诚意。可对于那位神秘的蒙面艺人,虽然她有过好奇,但这些转瞬即逝的念头并不足以让她接受他的盛邀。
    查尔斯·瑞诺蒙甚至都登门拜访,据他经纪人的解释,查尔斯很中意克洛伊的设计,他想雇佣她为自己的专属造型师。可三顾茅庐之后换来的仍旧是克洛伊的规避和漠然。
    位于纽约的帕森思设计大学即将举办时尚新概念的研讨会,校方邀请克洛伊前去参与。他们希望,作为讲师之一,克洛伊能够透露更多「优姬」品牌中的神话元素和文化理念。踌躇了几日,克洛伊决定加入学术会。好几位意大利和法国的业界龙头都会派代表前来学习和互动,和往年不一样的是,他们也想从优姬小姐这里获得更具原创性的啟发。
    在演讲台上,克洛伊一身墨绿和淡金相间的西服套装,她戴着亚麻色的假发,双颊上是分布均匀的雀斑,金丝边的眼镜徒增了图书管理员般的知性和优雅。这次的分享中,克洛伊着重引入和讲解了澳洲原住民的部落风格,再添加了具备前瞻性的未来科技要素,在令人耳目一新的色系和样式中,带给观者非比寻常的视觉冲击感。
    在被多位同行和前辈包围之后,克洛伊应邀前往设计巨匠汤姆·福尔德的私家派对。福尔德特派了几位助理来接待克洛伊,而面对这位偶像级别的大师,克洛伊是盛情难却。无法同行的泰伦只好在公寓里等女主人回来。
    福尔德先生在比弗利山庄有一座微型城堡。这次的宴会上满是克洛伊熟悉的面孔,香奈儿、芬迪、范思哲、古驰、博纳多、卡地亚、宝诗龙、阿玛尼和路易·威登都有代表和设计团队前来赏脸。盛大奢靡的晚宴在愉悦的氛围中结束,管家叔叔随即放上了高雅舒缓的轻音乐,而嘉宾们则是三五成群地散布在不同的场地和角落。
    在和几位金牌代表和经纪人商讨合作项目之后,克洛伊抬眸,发现窗外的泳池边挤满了人,而她所处的客厅却变得空空如也。也好,今晚自己收获不小,也是时候先行告退了。
    可就在这时,她的身后出现了一位身穿黑色礼服的管事,他戴着福尔德先生的招牌式黑框眼镜。「优姬小姐,主人有话要传递,请随我来。」刚才在餐桌上,福尔德先生还伸长了脖颈,和克洛伊闲叙了一番。
    当管事轻啟三楼书房的大门时,映入眼帘的是通往天花板的巨型红木书架,细密的暖光从迷你天窗这里倾斜着洒落进来,刚好和各类书籍和典故的位置错开。右侧的不远处,是半落地玻璃的窗台和小木床,还有小茶几和沙发球。
    福尔德先生倏地从左侧这边出现,他面带颇具内敛的笑顏,嗓音圆润却鏗鏘有力,「克洛伊,终于等到你。」
    克洛伊的手被福尔德先生紧握住,他顺势将少女拉入自己的胸襟,而她的耳畔这边是福尔德先生的低语,「给他一个机会。」
    克洛伊双眉紧蹙,就在她心脏漏跳一拍的间隙,余光里,一位西装革履的高大身影步入了她的视野。空气里是阵阵叫人悸动又不安的麝香味,她那急促起来的轻喘中,那一身白色的神秘男子缓步走向她,而福尔德先生已经默默地离去。
    直视起白衣人的那一瞬,她看着他摘下脸上的面具。少女都能听见自己倒抽着凉气,目怔口呆的凝望中,他带着迷人的轻笑佇立在她面前。
    金发碧眼的混血容貌,与尼古拉斯·米勒神似,眉宇之间是更胜一筹的英气和阳刚,脖颈上并没有弟弟的伤疤。他向她摊开厚实的手掌,雄性的狂野和不羈就嵌在他略显沙哑的嗓音中,「优姬小姐,尼古拉斯欺负你了么?我替那小子,向你道歉。」
    克洛伊一脸愕然,她的眼里写满了质疑和惊恐。还未等她反应过来,男子哂笑了一记,将手缩回,有些尷尬地轻触后脑,他再次抬眸,面色凝重地自我介绍道,「我是查尔斯·该隐·瑞诺蒙,尼古拉斯·亚伯失散多年的亲哥哥······」
    少女的目光追踪到了他手上的象牙白面罩,只听见查尔斯有些靦腆地低喃,「······蒙特利尔那晚,我早就和你邂逅······一转眼就三年多了······」
    她顿时感觉天旋地转,轻抚自己的胸口,她小步挨近窗台的小铺,一言不发地坐下。垂眸的她仍旧是缄默着,而查尔斯像是早就料到她的反应,他不再吱声,只是在她跟前席地而坐。
    仿佛试图去安抚一个患有自闭癥的小女孩,他小心翼翼地凑近克洛伊,柔声探问道,「克洛伊,想我给你一点空间和时间吗?」
    克洛伊没有任何回应。查尔斯陪她静坐了半晌,在他意欲再次开口时,少女的樱唇微啟,「你为何在这个时候出现?你可以雇佣别人。」
    查尔斯的嘴角是一丝阴冷的邪笑,「我知道你经歷了什么,事实上,我知道你与他都遭遇了什么······是该有人出马去收拾一下我那位小弟了,原本还打算置若罔闻,但如今,就连我都看不下去了······」
    克洛伊儼然没有被打动,她仍是垂首,「为什么帮我?」
    「你是······」查尔斯开始囁嚅,他艰难地吞咽了一下,「你是,我当年救下的,你的命,于我而言,弥足珍贵,我希望你幸福······」
    听着查尔斯的这番独白,克洛伊拧眉,不知为何,他的话语根本无法让她安心。难道当年的恩公少年真的就是眼前的查尔斯?少女深吸一口气,面色淡漠地询问道,「你还有那把蓝色的尤克里里琴吗?」
    查尔斯抿唇,轻声质疑道,「粉色的,你记错了吗?」
    克洛伊将视线转移到一旁,她看似轻描淡写地叹息,「可惜今晚只是残月······」
    查尔斯窒住,他揣摩着她此刻的神情,顺势问道,「你喜欢星星,是么?」
    克洛伊在心里低哼了一声,她訕笑,果然和她预期的一样。她抬眸,眼中浮漾出妖魅的氤氳,和查尔斯赤裸裸地对望,「告诉我,你究竟想要什么?」
    那撩拨人心的樱粉香雾在她和他的周遭攒动,查尔斯一脸痴迷地呆视着倾国倾城的海妖,他机械式地咕噥道,「我想报復亚伯,但也想得到你······」
    少女的指尖触向查尔斯的侧颈,她轻轻地摩挲着那里的肌肤。耳边仍旧是查尔斯的坦白,「······亚伯当年毁了我的容,我几年前才做了手术去修復······可我一直忘不了你,我也保证过,一定会和你再见······」
    褪去美瞳的少女冷笑,她琥珀色的眼眸里是兇厉的幽光,她狠狠地摑掌眼前的男子,低声呵斥道,「你到底是谁?!不要以为戴个象牙白面具,就可以冒充我的救命恩人!」
    侧过脸去的查尔斯怔住,他一脸无辜,那颤抖起来的声线里满是委屈和刺痛,「布莱尔,我的记忆里就是这样的画面,不管你信不信我,我在自杀大桥上和你有过那一段,至今还歷歷在目······」
    或许尼古拉斯的哥哥也具备异能?
    布莱尔沉思了少顷,文献里明明提到,一世当中,只会有三只海妖存在。如果眼前的查尔斯的确是在说实话,那么只剩下一种可能性,他早就被尼古拉斯操控,而大脑被植入了这样的剧情。亦或许——
    布莱尔·约翰森暗叹,这世间竟有如此执着和狂妄之人。
    少女收起了妖力,她的脸色沉静而自若,那娇媚的低语叫查尔斯脸红心跳,「好啊,我愿意,做你的造型师。」
    忡怔万分之际,查尔斯竭力克製住亲吻她的冲动,只是握了握她娇小的手,以示谢意。
    纵然已从昏迷状态中脱离,大部分的时间里,卢卡斯·克林却只是安静地望向病房的窗外。再过一周,成员们和布朗便可以带他飞回纽约。这些时日里,大家都在他的房间里忙碌,时而高谈阔论v的宏伟蓝图,时而聊一些家长里短,可队长并没有要和他们互动或是倾诉的意愿。
    卢卡斯只是不断地復盘,从目睹她和泰伦的亲密,到不得不分手,再到怀疑她前来偷看他的演出,最后还有那亦真亦假的探访。当下还有些羸弱的他已经等不及展开调查和征逐,再是天荆地棘,他也要探明真相。
    在出院前的最后一个夜晚,从梦境中惊厥着苏醒的卢卡斯急喘,他已是一身密汗。布莱尔扮成老妇人前来探望他的景象逐渐清晰,原以为自己不过是在做梦,但她留下的那句耳语终于浮现了上来,「好好活下去,卢卡斯·克林。」
    她,真的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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