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事终了。
    “终于解脱了”。
    卫安怀呐呐自语,如愿结束这场噩梦,瘫软在被堆上,放任自己坠入黑暗中,极致连续的快感,倍受折磨的清明,皆带给他深深的疲累,肉体和精神都已到极限。
    沉云之看他睡了,姿势歪倒,赶忙将他半抱起,腾手将被子打散铺好,顺带解开他散乱的发髻,用手指粗粗理顺,之前被汗打湿的乱发三三两两地粘在他颈间,看着就不齐整,之后她梳洗完毕,接着给卫安怀擦洗一番,给他擦了伤药,穿了中衣,换了新被,忙到四更天才歇下。
    五更雄鸡啼鸣唤醒了沉云之,她摸了几把卫安怀消瘦的腰身,方恋恋不舍地放开怀中的美人。
    卫安怀郁结于心,沉云之看一下就知道他这觉睡得不安稳,眉眼总是舒展不开,紧绷着,沉云之无可奈何,他不吃她的软更不吃她的硬,她捂了捂心口,这里有些难受。
    良机难寻,她知道有些操之过急了,但是与他相处愈久,她的心就越发失控,很难不为他一举一动所影响,她时常幻想着他心甘情愿说出愿长伴君侧,视尔为妻的场景,巴不得那日早日到来。
    栖子堂院,仆从们来来往往,搬运着物件,虽人数众多,但得益于沉云之治家有道,婢仆往来交错,皆无喧闹铿锵碰撞之声,个个井然有序,直至事毕,都未曾侵扰到于卧房中孤眠的青年。
    日头西斜,案桌上菜热了两回,一尘进了里间,看着床沿的繁花朝床努了努嘴,繁花轻轻摇了摇头。
    得,没醒,一尘转身出去,看见不染无聊地压香灰,似锦坐在门槛痴痴看着停驻在白墙上的黑鹰神游天外,知她老毛病又犯了,看见这等刚猛飞禽心里欢喜,走不动道了,那是主子养的,鸟都不鸟你一眼,眼巴巴地望着有什么用,心里无语,迷成这个样子,他摸了摸菜盘,又凉了,认命将菜收拾起来重新往小厨房去。
    “不是说醒了吗?”春寒冻人,赵心妩窝在灶头看着一尘掀帘进来,发出疑问。
    “又睡过去了。”他放下托盘,几个厨婢围上来将菜放回笼屉。
    “作孽哦,这个点了还不省人事...”赵心妩将瓜子壳悉数扔进灶间,站起来伸了伸懒腰。
    “住嘴,胆敢妄议侯爷,你是嫌吃的教训还不够吗!”一尘打断了她。
    赵心妩一脸无所谓,侯爷早就出门了,她生来性子散漫,哪怕敬畏沉云之的威势也忍不住碎嘴一二,只因人心都是肉长的,在卫宅蹲了几年,很难不为卫公子的品行所折服,这几年世道艰难,但他庄子上的佃农就是活得有人样,逢年过节他们无不庆幸遇上了一位仁厚的主君,不像别处那样沦落到卖儿卖女,食不果腹,甚者家破人亡,他还施粥济困,给普济堂捐物赠药,见不义之事,亦匡扶之。可惜这般仁善之人,时运却不宽待他,她受镇北侯大恩,做不出忘恩负义叛主告密之事,但良心终究有些难安。
    余晖落尽,都城重归到万籁俱寂之中,朔风经过这处雄伟的城池,带来远方奔腾的马蹄声,星星火光由远及近,蜿蜒着向饱受战争创伤的城墙靠近,夜归的战将们,盔甲上附着寒霜和血腥,身负文书,一进城便直奔镇北侯府。
    其情急势凶,急寻沉涛,这架势和一身血气惊得管家心神不宁,花芙接过文书顷刻间看完,眉头紧促,心急如焚,抬头向众将镇定道:“稍后片刻,我立刻召集人手,待会南门集合。”此时沉涛在西营未归,主子例行巡查便撞见此等恶事,她可便宜行事。
    “好,军情紧急,望速决。”说罢,一行人便上马往南门疾驰去。
    差不多一柱香的时间,南门打开,一队人马冲上大道,裹挟着飞扬的积雪返回东营。
    “外面出了什么事?”卫安怀放下碗勺,剩下的半碗清粥他实在喝不下去了,墙外步履声急促冲冲,都传入小院了。
    “无事,公子。”一尘有些无奈,不知发生何事,管家如此急切召集府兵,竟惊扰了公子,他看见公子食欲不佳,面色苍白,想到公子刚醒来忧愤之下吐了血,身体虚的很,吃这么点,腹中空虚,如何服药,便劝他多吃点。
    他也不想直面公子,毕竟昨晚他俩可是“为虎作伥”了,公子一醒来看见他俩面色一变就动了怒,不染精得很,早早借口端药跑走了,繁花似锦不傻,个个低眉顺眼,对一尘的示意只当瞧不见,就当个只知端粥递水的工具人,恨不得离怒火中烧的公子远点,公子的眼刀别往这边刮就好了。
    呵呵,这时候又是个“老实巴交”的好婢子了,一尘心中冷笑,没奈何,“恶人”只能由他顶着冷飕飕的杀意来当了,不然公子的身体状况要是急转直下,主子回来肯定要问责他们。
    卫安怀喘了几口气,知道他若不吃完,他们便会如他刚才那样逼迫他,若不吃,便强灌,他心中既怒且悲,连最可能的自戕都无法做到,明日沉云之归来还不知如何折辱他。他虚弱无力,只能任他们摆布,服了药丸汤水后,不出所料神思困倦,又睡了过去。
    房中的婢仆这才松了一口气,公子睡了一日,滴米未进,身体又虚,真怕出了什么事,这才先礼后兵,万幸公子没心力跟他们一一计较,顺利过了今天。
    呼呼寒风凛冽刮过东营,血腥气随之扩散开来,荒野里蛰伏一个冬天的野兽蠢蠢欲动,但皆止步于东营附近,贪婪的眼珠子充满了忌惮,还有几分人性化的踌躇,这并非是它们通了人性,而是大门外死透的同类尸体,让它们警觉,这是一群强大的对手,此起彼伏的低吼于荒野响起,空气中令兽类厌恶的气味越发浓重,压抑了它们对食物的渴望。都城方向,一队人马正在疾驰,依稀可望见营地的火光,前方兽类的眼珠反射着月光,好似亮晶晶的明珠悬于野地,吓了他们一跳,忙急挽连弩,射杀出一个缺口,几息之内冲入东营。
    然而营内的断臂残肢,余烬残存的场景未吓到久经沙场的士兵们,反倒将护卫在队伍中间的文官们吓得面无血色,神色异常苍白凝重,一肚子疑惑,东营怎么会变成这样,莫非是北戎残部造成的,北越境内已经很多年没有发生过如此严重的祸事了,可想而知侯爷会如何震怒,不知都城的城墙上又要新增多少具尸体了。
    中军帐前,沉云之踏马而来,她的坐骑照夜玉狮子一身白毛尽数被血染尽,剧烈喷气,旁人一看就知晓它刚经历何等恶战,沉云之利落下马,直接进入中军帐,一帮人赶忙跟上。
    “下官…拜见侯爷。”文官们要吐了,他们只面对过小股战乱,那里见过这么惨绝人寰的场景,刚才外面没敢细看,现在整个中军帐血迹大片大片,可疑的暗红软体组织简直不能细想,浸入到土中的血散发的腥气直往他们鼻孔里钻,恶心得他们腹中酸水翻腾,只得继续强忍着。
    “无须多礼。”沉云之满面寒霜,虽然语气尽量平静,但血染全身,面目模糊不清,杀气磅礴,开口萦绕着褪不去的煞气,惊得下首诸人敬畏之色更深。
    时间紧迫,沉云之没细说首尾,直接指派任务,主簿,长吏等人清点接管粮草账册,医官等人照顾伤员,余下诸将追击残兵,清扫掩埋尸体,看管俘虏。
    众人领命而去后,沉云之仔细复盘今日乱局,恼恨东营主将以权谋私,惹来祸事,伍贾这厮,死了真是便宜他了,她气的一掌拍碎眼前案桌,一不小心崩裂了左臂的伤口,枪缨仍在滴血的长枪一下子掉在一堆碎块中。
    旭日东升,搬了一夜尸体的士兵们,灰头土脸,困乏地连打哈欠,不过谁都不敢停下挖坑的动作,因为庞大的尸堆可能会滋生病疫,虽然天气还冷,但沉云之不敢冒这个险。
    营外的野兽凭着兽类强大的直觉,在遵守两个时辰后,意识到这个“食物场”无法成为它们狂欢的乐园,逮住机会狠狠地从士兵顾不到的角落里抢走部分血食,匿入山林。
    看到被抢走的是不知名的兽类尸体,士兵也没去追,只在周围巡逻着,驱赶杀死一些饿疯疯狂攻击的野兽,护卫正在清扫营地的后勤兵们,栅栏被破坏的缺口太多,四面八方都有可能有野兽跳进来,他们精神紧绷着,等待下一场有可能发生的战斗。
    “食尸鸟来了,警戒!警戒!”瞭望塔上的士兵高呼起来,沉云之此时正在一片清理出来的空地上和文官们核对账册,听到呼声,立马安排几个神射手上塔。
    箭矢不断,部分秃鹫扑嗵嗵地往下坠,那自远方疾速而来的“黑云”一阵慌乱,终于有了惧怕之心,盘旋直落在尸堆不远处,嘎嘎直叫,尖锐的叫声吓得士卒心神不宁,赶紧埋头苦干。
    秃鹫和乌鸦一样,在北越传说中皆属不详之鸟,本该去往幽冥的阴魂们会因它们啄食了他们的尸体而心生怨恨,滞留于人间成为游魂,给世人带来灾厄,另一方面士卒也不想曾经并肩作战的战友全尸变残尸,死后不得安宁。
    直至中午,整个营区才被收拾妥当,埋锅造饭后,士兵们累的直接席地而眠,沉云之却歇不了,她一个上午忙着审问俘虏,旁枝细节终于浮出水面。
    沉云之越查越愤怒,她治军十几载,从未有过如此严重的军营哗变之事,外敌入侵时没有,反倒在扫清外敌后就窝里横了,这是在损坏她的根基!
    昨日她破晓出城,例行上山视察矿场和锻造坊,傍晚下到山脚,东营守军就驻扎在锡山山脚,与棠溪的狼牙军互成犄角之势,护卫着都城。
    离开北越有段时日了,沉云之经过便想顺道巡查军营,距营地大致一里半时,东营副将王鹏等人飞马出来觐见。
    沉云之观其军容,头盔未戴,发髻散乱,眼神闪烁,其余诸人都无一齐整,神态慌张,身上皆有酒气,心生不愉,当即勒马厉喝:“尔等身为上将,不以身作则,亦不思报效,视军法为儿戏,白日纵酒,看你们一个个蓬头垢面,武器都没有拿,如今北越境内仍有小股北戎残兵袭扰,你们不居安思危,反倒妄自尊大,懈怠享乐,尔等如此昏庸,对得起我对你们的信任吗!对得起北越万民对你们的信任!伍贾何在?”
    众将闻言面色更为苍白,立马下马跪伏认错讨饶,言主将昨夜领兵讨贼未归,低下的头颅让沉云之一时看不见他们的面部反应,分辨不清他们是否真心认错,说了真话。
    这时沉云之还没有往内乱方向去想,只以为东营将官不守军纪,私下放纵,坏她东营风气,打定主意要杀鸡儆猴,重整军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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