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下是真的感到面庞发烧了,方才被他亲吻时也没像现在这般感到羞耻,再顾不得身份尊卑,惊恼低喊:“杨世醒!”
    “你叫我什么?”他道,“我提醒你,我宠着你不代表你能骄纵无度,直呼我的姓名。”
    到底是谁无礼在先?!
    阮问颖差点被气了个七荤八素。
    她瞪着他,不说话。此时此刻,沉默已经是她能够忍耐的极限。
    杨世醒与她对视片刻,慢悠悠换上一副笑脸:“我跟你说笑的,我连你对我呼来喝去都没有计较,又怎么会计较一个称呼呢?你也太不信任我了。”
    “哦,不对,你若是不信任我,就不敢这般瞪着我了。看来你还是知道我对你的纵容的。”
    他轻缓描摹她的颊侧:“你说,这是不是所谓的恃宠而骄?”
    阮问颖觉得她的太阳穴隐隐有些发疼,顿了半晌,才吐出一句话:“你……可真是我的好表哥。”
    “不羞了?”他倏然话锋一转,“山黎已经进来伺候了,你还这么倒在我的怀里,被我这般搂着、抱着,是觉得已经可以接受了吗?”
    他这话说得轻轻巧巧,却同时惊到了阮问颖和山黎两个人。
    首先就是山黎,自从撞破两人亲昵之后,但凡他们独处,她就再也不敢贸然上前,即使得到吩咐,也是像现在这般垂眉敛目,无声行事,头能有多低就有多低,不敢多瞟一眼。
    此番传召入内,她用余光瞥见两人层叠在一起的裙角衣摆,心中便已一跳,被杨世醒冷不丁拿话一提,更是惊得差点打翻手中物事,好不容易才维持住面上镇定,继续摆放。
    遑论阮问颖,几乎是噌地一下推开他的怀抱,险些把自己摔了一跤。
    杨世醒手疾眼快地捞住她:“当心!”
    他含着几分无奈和揶揄地看向她:“你怎么总是这么粗心大意?白白使人担心。”
    阮问颖欲哭无泪。
    她觉得她真的没有脸再见山黎了。
    唯一能庆幸的一点,是杨世醒只唤了山黎一人入内,若是他把那些心腹护卫全召进来,那她才是真的无颜面世,要挖个坑把自己埋了。
    山黎以最快的速度摆放好一应糕点茶水并时令瓜果,忙忙告退。
    阮问颖此时已近破罐破摔,望着她退下的身影,带着点讽刺地恹恹不乐道:“怎么不让她留下来伺候?六殿下何等身份,如何能亲手碰这些东西?”
    对方气定神闲:“这不是还有你么?”
    阮问颖:“……”
    “你是铁了心要挤兑我吗?”她咬着唇,轻嗔着朝他撒娇。
    她也只剩下这个手段了,杨世醒若是不想要给台阶下,那是真的能逼得人无话可说。
    她说又说不过他,恼又不敢太恼,拿乔还得看他的心情,除了撒娇,当真是无计可施。
    “都不会让让我……只会和我亲热,看不出有哪点是真心喜欢我。”
    “这你可就大错特错了。”杨世醒挑起眉,“我若不是真心喜欢你,如何会和你亲热?”
    不过他还是松开了手,让她一个人端坐在席上,起身拿过一盏茶,回递给她:“你瞧,我虽然不是为了你来的,却命人准备了许多你喜好的食饮,比如这一盏榴花新蜜。你尝尝?”
    阮问颖偏过头不瞧一眼,和他置气。
    “如今七月都快过了,哪里还有榴花,想来是用干花泡开的,我不喝。”
    杨世醒没有丝毫被冒犯到的恼怒,从善如流地接话:“山中岁月异,冬去春来晚。宫里的榴花是已经谢了,但山中的还盛开着。我特意让人采了最鲜嫩的花瓣来泡,你却这般不领情,未免太伤我的心了。”
    “谁知道你说的是真的假的……”
    “自然是真。你这个月来我宫里时,可曾见我命人上过这道茶?”
    他把茶盏往前一捧:“好姑娘,请用茶吧。”
    阮问颖本就是随便找的说辞,只是为了给他一个态度看,表明自己也不是好欺负的。
    听他用舒缓亲近的口吻和她解释,她的气早已渐渐散开,再闻得他这一声赔礼,更是如拨云见日,雨霁天青,莞尔漾出了清浅的笑意。
    她矜持地接过他递来的茶盏,认真品了一口:“不错,的确味甘甜美,唇齿留香。赏。”
    杨世醒配合地摆出一副喜上眉梢的神色:“多谢姑娘。”
    阮问颖被他逗得开颜,正想着要不要遂他的意,给他一亲芳泽,外边宜山夫人的话语就再度传了进来,讲的还是君子端方之道,让她面容一赧,生出一股亵渎圣地的心虚羞愧,讪讪不言了。
    “好了,不跟你闹了。”她放下茶杯,遮掩心底的害羞,“宜山夫人的讲会都开始了好一会儿,我们还在这里歪缠……实在不该。你不也有正经事在身吗?还是别和我多话了,赶紧仔细听讲吧。”
    杨世醒此刻已经坐到了她的对面,听闻她的话语,往层叠重帐外瞥了一眼,笑着支颐看向她道:“我既然有正经事在身,为何还要仔细听讲?”
    阮问颖道:“你的正经事不是和宜山夫人有关吗?要不然你怎么会来这里?”
    “在这儿的又不只有她一个人,也许我是为了别的人来的呢?”
    “那你怎么不直接去找别的人?非要绕这么大一个弯子。”
    “自然是为了避免打草惊蛇,顺便一网打尽。”
    “……”
    阮问颖觉得这对话不能再继续下去了,再说下去,她都要把朝廷机密探听光了。
    当然,也有可能是杨世醒把忽悠她的话说光,但不管是哪一种情况,她都不太想要遇上。
    她于是道:“好,你不听,我听。”起身走到书案前端坐下,取过一方纸笔,开始记录宜山夫人之言。
    墨是上好的焕彩青金墨,笔也是上好的紫毫玉管笔,且都早已被人置备磨好,沾即可就。她就这样一壁听着宜山夫人的话,一壁徐徐书下娟秀小楷。
    阁间里一时陷入安静。
    杨世醒走到她的身旁,端详着她的字:“你在练张金体?”
    她手下不停:“嗯,练了有一段时间了。怎么样,看着还行吗?”
    他微微笑了一笑:“不错,颇有其韵。你照着什么练的?”
    她答道:“《登山望远帖》。”
    “《登山望远帖》?这幅真迹不是在父皇那儿吗,你怎么拿到的?”
    “没有拿到啊,我比照着它的抄本练的。抄本是他女儿临的,风骨也很不错。”
    “张知芸?”杨世醒想了想,“她的字倒也很好,虽然算不得最正宗的张金体,但在一应变体中最得其父神韵,且清秀飘逸,很适合你练。”
    他在她身旁坐下:“我记得母后那儿有不少她的真迹,不如改天拿来给你看看?”
    阮问颖轻笑着摇了摇头:“不必了,那份临摹的字帖就是舅母拿给我的。”
    谈话间,三益在外面通禀,道是越宽王爷、裴四公子、小徐公子求见。
    第31章 素闻安平姑母的女儿容颜明丽
    闻得禀报, 杨世醒没有立即应声,而是看向阮问颖,等着她的回应。
    阮问颖知道他的意思,但还是放下笔, 故意哀叹:“看来我是妨碍到你了。你这儿可有什么偏门让我离开?屏风内间也可以, 民女愿自行回避。就怕你不肯让我听见你们的谈话,以免泄露朝中机密。”
    杨世醒一声笑:“跟他们谈有什么好泄露机密的, 我倒情愿你留下来陪在我的身边, 就怕你自己不愿意。”
    阮问颖被他说中心事, 内里微有虚怯,面上依然盈笑, 道了一声“你说对了”, 拿起写到一半的手稿款款起身,迤逦着裙摆, 转进旁边镂空雕花的隔断内室。
    留下杨世醒一人坐在原地, 无声笑着摇了摇头,负手起身, 让人把客请进来。
    来的人中, 徐元光自不用说,是阮问颖和杨世醒都相谙的老熟人,剩下的一王一公子,则分别是越宽王杨士福及裴家嫡四子裴闻睿。
    五皇子越宽王比杨世醒年长三岁,生母刘昭仪是陛下潜邸时期的老人,为人恭谨安分, 教养出来的儿子却是个风流人物, 最好美人, 曾经闹大过宫女肚子的人就是他。
    至于裴闻睿, 则为殿阁大学士裴良信之子,自幼文采出众,自年前头次下场便一连得中三元,众人都看好他,觉得他会在接下来的秋闱与春闱中金榜题名,重走他父亲的辉煌老路。
    三人进来先是对杨世醒见礼,接着便是寒暄。
    首先开口的是越宽王,他笑着拍过徐元光的肩:“好小子,方才你是怎么对本王说的?什么‘不知六殿下行迹’、‘不曾见过六殿下随从身影’,瞧瞧,现在站在你跟前的人是谁?还好你那妹子良善,告诉了本王,说见到过六弟的侍女,要不然本王可就被你给诓了。”
    徐元光干干赔笑:“王爷言重了,小民如何敢诓骗王爷,不过是一时记岔了,记岔了……”
    裴闻睿在一旁道:“闻睿本不欲前来打扰殿下,然则王爷盛情难却,实在不得已,还请殿下恕罪。”
    越宽王老神在在地“哎”了一声,一展折扇,在食案边摇头晃脑地坐下。
    “你们两个这样就没意思了啊,本王就是觉得这讲会枯燥无聊,才想着来六弟这开开心、热闹热闹的,若你们也说些什么之乎者也的文绉话,本王岂不是白来了?来来来,坐下喝酒吃菜。”
    杨世醒冷眼旁观,见他的手边是阮问颖先前喝过的茶杯,虽为无意接近,但也还是唤来了侍女,让她们把茶盏撤下去,换上新的酒杯。
    同时道:“你来错地方了,我这里既不开心也不热闹,没有你想要找的乐子。”
    越宽王继续摇头晃脑:“六弟,这话你可就说错了,五哥我来你这里,是特意来找美人的。”
    杨世醒面色不变:“美人?杨士福,你是不是睡糊涂了?”
    “就是。”徐元光收回看向山黎手中茶盏的目光,出声附和,“王爷这话说得好生奇怪,殿下身旁一向没有什么美人,如何供王爷寻美?”
    “且王爷若是想寻美,就不该来这庄子里听讲,这是宜山夫人的讲会,原本就是说给我们这些没意思的读书人听的。”
    越宽王收拢折扇,对他遥遥虚点:“很好,你在嘲讽本王,本王记下了。”
    又转头对杨世醒抱怨:“六弟,你看看你这伴读,居然敢跟王爷顶嘴,真是反了天了。你平时是怎么教导的?”
    杨世醒唇角微勾:“你也说了,他是我的伴读,教导之事如何能牵扯到我的头上?”
    越宽王道:“那你也总得说教一番吧?怎么说他都是你的伴读,一旦出了什么事,丢的还不是你的人?我看裴四公子就挺好的,知书识礼,进退有节,你不如换他来当你的伴读?”
    杨世醒没有再理会他,对着徐元光和裴闻睿淡淡点头,示意他们坐下。
    两人皆行礼谢恩,入席就座。
    察觉到他的不喜,越宽王把折扇拿在手里翻来覆去了一遍,终是没敢继续说些什么轻率的话。
    杨世醒虽然年纪轻,也没有封王,但皇宫内外谁不知他的尊贵身份与无量前途,他杨士福便是再轻慢无礼,也不能把这份轻慢放到他的身上。
    遂讪讪地摸了摸鼻,道:“好吧,你们都是正经人,就本王一个居心叵测之徒。”
    他拿起被侍女斟满的酒杯,一口饮尽,颇觉爽快地舒了口气:“实话跟你们说,我今儿来这里,主要就是想一睹宜山夫人的风貌,看看她到底长什么模样。”
    裴闻睿温声询问:“宜山夫人在此之前已经办过数场讲会,王爷难道不曾见过?”
    越宽王“嗐”了一声:“本王一向对这种讲会不感兴趣,怎么可能见过。今日会来,还是因为听说了主持讲会的是名才色双全的女子,这才过来一探究竟。”
    杨世醒漫不经心地应话:“那你现下可见识到了?”
    “见识到了。”越宽王答话,“勉勉强强吧,还行,一般般。”一连说了三个中庸的评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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