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声音不大,却字句坚定:
    “唯有百姓的利益,不可触碰。”
    引鸳闻言一个激灵,顿时如醍醐灌顶,终于明白此次的秋君药为何会比之前两次要更生气,手段更强硬无情,恍然大悟道:
    “原来是.......”
    “是因为那些百姓。”
    秋君药点头:“根源根本就不在于他们违抗了朕的诏令,而是因为那些百姓。”
    秋君药闭了闭眼,深深叹了口气:
    “七天,整整七天。”
    他说:“我看着秋景和为弟弟慌忙奔走,看着秋景明冷眼旁观,看着赵氏一族在宫门长跪不起,朕未曾没有动容于他们的深情厚谊........但朕知道,他们看似情深,实则凉薄。”
    “因为他们之间,竟然没有一个人站出来,告诉朕,要如何抚恤那些百姓,如何防止那些失去家园和财产的流离失所,如何解决他们的吃穿住行问题,如何进行后续的安置和赔偿。”
    秋君药语带讥讽:“因为他们从心底,根本就不在意。两个成年皇子,一个未成年的皇子也已经满了十六,三个人竟然无一个人上书呈告朕解决灾情的详细对策,竟然没有一个人肯‘放下身段’,去查看那些百姓的伤情,安抚他们的情绪。”
    “所以在他们眼底,百姓到底算什么?民生又算什么?”秋君药叹了一口气,闭上眼,久久没有睁开:
    “他们只在乎自己的利益。”
    “养儿如此,真叫人心灰意冷啊。”
    他说:“阿鸳,你说,他们这样.......怎么能让我放心把这个皇位交给他们?”
    引鸳此刻终于懂了秋君药的良苦用心,顿时百感交集:
    “陛下,您是对的。”
    “他们太冷漠了,阿鸳。”秋君药抱住引鸳,轻轻摸着他柔顺的发丝:
    “一个皇帝,手上可以沾着亲族权贵的血,但不能沾着百姓的血;他可以是个狠心绝情的皇帝,但他独独不能对他的百姓狠心。”
    “爱民如子爱民如子,这不是一句空话,朕想让他们都明白,只有将百姓的利益看的比他们自己的利益还要重要,才能算作合格的皇储继承人,否则,不管他们怎么玩弄权谋和手段,怎么讨好朕,朕都不会吃他们这套。”
    秋君药:“可惜我来的还是晚了些.......四子折三,朕的教育,真的太失败了些。”
    “那陛下之后打算该如何做呢?”
    引鸳从秋君药的怀抱里抬起头,忍不住伸出手,抚平秋君药眉心的刻痕:
    “需要臣妾从旁辅佐吗?”
    “自然是要的。”秋君药说:“这几天都在忙着转移安置那些受害者,以及轻点他们烧毁的房屋和财产,改日还需要派人带着赔偿金下去抚恤他们。”
    秋君药皱着眉,冥思苦想道:
    “阿鸳你说........派谁去好呢?”
    “若陛下派引氏的乡绅权贵去,倒是可行,只是我引氏这几个月一直听从陛下的号令,低调行事,非陛下之诏不出。”
    引鸳说:“陛下您一直想压制引氏专权,如今已经初见成效,不可再生动荡,扰乱朝堂格局,不若陛下另派他人去吧。”
    “抚恤民众,必得派位在普通百姓间颇有威望和声名的人,他们才愿意听从;如果找不到这样的人,只能派个位高权重的人。”
    秋君药闻言果真陷入了深深的思索:
    “引氏百年世家,学生众多,清誉满天下,倒是可以,只是现在这个形势,还是派个有权势的去为好.........”
    就在两人皆为难之时,电光火石间,秋君药忽然脑内一闪,猛地想起个人名来:
    “对了,景秀呢?”
    他抓住引鸳的衣角,急切地问:
    “景秀今年多大了?”
    引鸳不明所以地回看秋君药,并没有将自己的衣摆抽出来,而是听话地思索片刻,道:
    “回陛下,景秀生在冬天,按照大端的历法测算,如今虚岁已经为十一有余了。”
    “........”闻言,秋君药果真一愣,随即心脏狂跳起来,忍不住笑道:
    “虚岁为十一了啊.......好,很好.......”
    他猛地掀开床帏,对着门外高声道:
    “来福?”
    来福的影子在窗纸上透出圆润的弧度,只见他拱手,轻声问道:
    “陛下,有何吩咐?”
    “给朕传七皇子景秀入勤政殿。”秋君药说。
    来福沉思半秒,接着又问:“陛下,几时召他进殿?”
    秋君药闻言,毫不犹豫道:
    “现在,立刻,马上!”
    第84章 封号
    秋景秀是在迷迷糊糊中, 被来福从床上请下来的。
    不过,更准确的说, 是被来福从床上吵醒的。
    他现在是引鸳名义上的孩子, 也就是嫡子,秋君药请了不少人成日围着他,督促他读书练剑, 秋景秀不得不像个陀螺似的转着,强迫自己在大脑里塞进众多超出学龄前儿童的知识。
    但他虚岁才十一岁, 其实也还是个半大孩子,换做其他人,在这么紧密的教学安排下, 就算不疯也该闹了。
    但秋景秀却很争气。
    即使喘息喝水的机会也很少,但还是争分夺秒的完成夫子和武学老师交给他的任务和作业,努力做到不拖堂高效率, 这才险而又险地保住了自己一天八小时的健康睡眠时间。
    他拖着疲惫的身体爬上床, 本来打算在鸡叫之前进行一个满足而合理的睡眠时间,然后早点起来边扎马步边背课文,没想到才过去三个时辰,父皇身边的大太监就把他摇醒了:
    “小殿下........小殿下?”
    “.........”秋景秀在睡梦中,肩膀被人晃了晃。
    这几年的飞速成长让他在睡梦中也保持着一定的警惕心, 模模糊糊地睁开眼睛,刚好就对上来福那张敷了□□、凑近放大的脸。
    偏偏来福还长的有些阴柔,笑起来两边皱纹往嘴角堆,像极了两层括号。他眯起眼睛,后面还有淡淡的暗光披在他身后, 缓缓伸出双手,好像鬼魅一般, 在夜色中,显得影影绰绰,无比阴森恐怖。
    “........”
    秋景秀一个激灵,顿时清醒了。
    他反手一个枕头朝来福的脸砸去,蹬着灵活的两条腿连滚带爬地爬进角落,然后扯开嗓子喊:
    “救命啊,来人呐,有人要谋害本皇子唔唔唔——”
    他还没多喊两声,就被来福一把捂住了嘴巴,急的跺脚:
    “小殿下,是老奴啊。”
    来福怕捂坏了秋景秀,不敢下手太重,结果被秋景秀抓住机会,死死咬住虎口,整个人瞬间疼的五官扭曲,要不是多年在深宫中练出来的喜怒不形于色,来福这会子都要叫出来了。
    他忍着到口的惊呼,猛地放开抓着秋景秀的手,烛火自他背后猛地燃起,风声带过火苗的哔啵声,像是有什么人用力在秋景秀的耳边吹了一下,顺带把他脑子里的惊恐和失措吹走了。
    “.........”
    借着烛火,秋景秀终于看清了来福那张微微扭曲的脸,这下才终于在恍然中回过神来,眼前这鬼.......不,这人,不是什么牛头马面,也不是什么要取他性命的刺客,而是父皇身边最得醒来的来福公公。
    “.........”
    一想到自己刚刚失控之下咬了他,秋景秀整个人还怪不好意思的。
    他冷静下来后,先是理了理头发,紧接着换了蜷缩的姿势,乖巧坐好,仿佛刚才发生的一切只是来福和众人的错觉:
    “来福公公。”
    “........”要不是手上那带着血色牙印痕迹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还在提醒来福刚才发生了什么,来福决计不敢相信,面前这个乖乖巧巧、看上去软糯的像是个兔子似的小殿下,刚才下口竟然会这么狠,好似要将他手上撕下一块肉来般用力。
    来福不敢说话,来福心里苦。
    可他还能怎么办呢,这可是当朝七殿下,大端天子的儿子,就算秋景秀把来福的牙齿打碎了,他也只能往肚子里吞。
    作为一个合格的下属,来福适时地展现了他极高的打工人素养,勉强扯起一抹笑,揣手道:
    “七殿下,快些起床梳洗一下吧。”
    他说:“陛下在勤政殿等着您呢。”
    秋景秀看了一眼窗外尚还黑着的天,有些奇怪道:“这么晚了.......父皇唤我何事?”
    来福眼观鼻鼻观心:“老奴不知。”
    “.......好吧。”见来福不说,秋景秀也不再问。他抹了一把脸,危机解除后,他又恢复了倦意,眼皮耷拉下来,似乎还有些迷糊,打了个哈切道:
    “紫烟。”
    他说:“过来帮我梳洗束发。”
    “是。”
    因为秋景秀的年纪还未及冠,所以只简单地挽了两个总角,用红色的发带绑住,底端坠着几颗珍珠。
    他迅速地给自己收拾好外貌之后,还不忘带上秋君药赏给他的羊脂玉项圈,这才蹦蹦跳跳去勤政殿见秋君药。
    秋君药还有半个小时就要上朝了,所以他干脆没有睡,就坐在上面等着秋景秀。
    秋景秀一看到秋君药,刚才还蹦蹦跳跳的动作就有了些许克制,端端正正地跪下了,声音虽然还有些奶,但是已经初见少年人才会有的清亮音色:
    “儿臣给父皇请安。”
    言罢,他俯下身,轻轻叩首。
    “景秀啊,来了。”秋君药放下手中的笔,顺手在纸上盖上玉玺,这才对秋景秀招手道:
    “来,过来让父皇看看你长高了没有。”
    秋景秀犹豫了片刻,随即点了点头,站起身,啪嗒啪嗒跑上前,像小时候那样张开手,冲秋君药撒娇:
    “父皇抱抱。”
    秋君药顿时眯起眼睛笑,把秋景秀拉到独属于自己的椅子上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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