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他拿起筷子,把已经快要坨了的面条搅开,心里五味陈杂,长长叹了口气。
    孟厚文见状,也猜到了些。
    他说:“阿德,我有些话要跟你说。”
    他看了眼孟玉兰,意思就是想单独和孟厚德说几句。
    孟厚德看向孟玉兰,“兰宝,要不你端着面去外面吃,我跟你大伯说几句。”
    大人说话,小孩子不方便听,这种观念,孟厚德其实也有。
    孟玉兰:“什么话我不能听?外面冷,我不去,面都冷了。”
    她知道,自己一走,孟厚文就要给孟厚德洗脑。
    不得不说孟厚文不仅会画大饼,还会洗脑,让人心甘情愿给他卖力很有一套。
    总之孟玉兰就不走,要说什么,就当着她的面说。
    孟厚德看向孟厚文,迟疑地说:“外面是风大,要不哥你就说吧,玉兰听了也没事。”
    孟厚文:“……”
    “阿德,这几年我知道你受苦了,你家里也很不容易,但是你要知道,我也是有苦衷,当初事情闹得这么大,外面谣言传的那么凶,多少人盯着我。”
    孟厚文的语气虽然还是严肃,但是他这语重心长的神色,一下就让孟厚德有些松动。
    “我要是多做点什么,那外人肯定说我心虚,肯定是坐实了那些谣言,我这位置肯定坐不下去了,你为我做的,我都记得,现在你回来了,我肯定不会亏待你。”
    孟玉兰心底冷笑。
    不会亏待他,不就是给他安排一份工作吗,那工作也没见得好,工作环境差不说,工友们也都不是什么好人,孟厚德这个蠢子一去上班就被人算计,后来跟着去喝酒乱玩,才惹了那个富婆。
    “我早就给你安排了一份工作,想着你这几天应该会来,结果你出来了也不来见我一面,我知道你心里肯定怨我,我只好自己来一趟了。”
    “我爸现在不需要工作,他有事做。”孟玉兰打断了他。
    孟厚文:“什么工作?”
    他知道父女俩是在摆摊,故意问是什么工作。
    孟厚德讷讷的样子,说不出来。
    那摆摊算什么正经事呢。
    他犹豫半晌在孟厚文的注视下,还是说了出来,“我现在卖点东西挣钱,一天挣几十块,还可以。”
    “卖东西挣钱?有好好的正经工作给你做,就不用去卖什么东西,风吹日晒的,还不好看,”孟厚文就是不想让他抛头露面,到时候被人看到,都知道是他堂兄弟,给他丢脸。
    他一个副厂长,难不成还不能帮兄弟找个工作不成。
    而且他老婆最近也听到说,孟芳那边在跟人说,孟厚德回来之后去找孟芳要钱了,找了梁如梦没找他,难不成真是记恨他?
    以前他觉得孟厚德乃至孟厚德一家,都是被他拿捏的。
    现在发现好像不是他想的这样。
    孟厚德以前帮他办事,知道他不少事,虽然过去很久了,但要是说出去还是有影响,所以孟厚文不能让他有什么不好的想法,给个工作就当是个甜枣。
    “怎么不好看了,起码是自力更生。”孟玉兰盯着孟厚文,他的那些想法,孟厚德傻憨憨的不清楚,重活一世,看透了很多事的她,看的透彻。
    “要不大伯你说说,你给找到的是什么工作?”
    孟厚文神色一顿,但还是中气十足地说:“就在化纤厂里做工,一个月也有三百块。”
    孟玉兰毫不留情地拆穿他,“就拿我们厂里来说,这几年工资早就涨了,我爸之前是技术工组长,现在组长的工资都六百了,你说级别低一点的,那就是技术工,干技术工的三班倒,每天又累又苦,一个月加上奖金三百多块,我们厂的环境还比化纤厂的要好,那化纤厂离我家也远得很。”
    孟厚德也没想到孟厚文给他找的是这样的工作。
    孟厚文:“这也只是一开始,你爸刚从里面出来,要是直接安排个组长,别人肯定不服,做个一年,就给他升组长,到那时候不就没人说闲话。”
    这大饼画的,听着挺美。
    一年就给升组长。
    孟厚德想想好像也是,自己刚坐牢出来,哪都不想要他,知道他是砍了人进去的,都怕他惹事。
    可是这化纤厂,他以前可是最看不上的。
    也不知道这几年是不是变好了。
    孟玉兰一看孟厚德的眼神就知道他又信了,于是直接说:“大伯你要真想帮忙,就给我家搞一套房子,厂里不是正在搞福利分房吗,我爸妈以前也是厂里的员工,分一套不过分吧,至于这工作啊就算了,我爸说了,他就愿意卖东西,无拘无束,赚的也不比三百块工资少。”
    孟玉兰多次打断他,说的话也不中听,孟厚文终于忍不住,皱眉说:“你说不用就不用,你一个女孩子,大人说话哪有你插嘴的份。”
    第13章
    孟玉兰面不改色,毫不退怯地说:“这是我家,既然是我家的事情,肯定我就有参与讨论的权利。”
    她和孟厚文对视的时候,眼底的冷静坚决和从容不迫都让孟厚文惊讶。
    “这几年你爸不在家,我看是真的没人管你,在学校我看也没好好学习,老师没教你尊敬长辈吗?”孟厚文的语气严厉,盯着孟玉兰,阴沉着脸。
    他还是第一次在晚辈面前被挑战自己的威信。
    孟厚德都不敢这么跟他说话!
    孟玉兰:“是啊,我没人管,可是我爸不在家是谁害的,我没人管又是谁害的,老师当然有让我尊敬长辈,但是有的长辈,我看也没有多值得尊敬。”
    孟厚文被气得脸色发青,站了起来。
    “你!”
    孟厚德也被孟玉兰的发言给吓到了,“兰宝你这说的什么话。”
    孟厚文一拍桌子,看向孟厚德,他被气得说不出话来。
    偏偏孟玉兰还一副无所畏惧的模样,看他的眼神还带着几分嘲讽。
    他不想再和孟玉兰说下去。
    在他心里,跟孟玉兰说没有意义,她懂什么,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小丫头!
    “阿德,我问你,你到底听不听我的,那地摊不能摆了,去化纤厂上班,我去跟那边说,给你每个月多一百块的补贴,一个月开四百块,要是不听,以后你家的事情我不会管,反正我也管不了,既然你们这么能耐,那二叔家那件事,也不用我操心了。”
    孟厚文直接对孟厚德施压,他恩威并施的话语,往往都能拿捏住孟厚德。
    本来前面还好,但是孟厚德听到二叔家这三个字就僵住了。
    孟厚文说的是孟厚德的爸爸,也是孟厚文的堂叔。
    两家住的不远,都是亲戚,只是孟厚文家里是三层楼农村大别墅,而孟厚德老家还是木宅子,孟厚德他爸也想在老家砌房子,还差点钱,又要找装修队帮忙,可是孟厚德他爸刚好和装修队闹了点事,就拜托孟厚文过年的时候回去做个和事佬,搞一桌酒席,把人请到一起帮忙说合。
    孟厚文不出马,其他人也请不动,装修队的老板做生意赚了钱听说已经去市里做大生意了,可看不上孟厚德家里。
    老家就那么一个装修队,要是从隔壁村去请,太费事了不是本村人也不放心。
    这件事,孟厚文一出来给家里打电话的时候,他爸就跟他提了一嘴,说是已经找孟厚文帮忙了,要是顺利,过完年就能开始建房子,到时候可能孟厚德还得出点钱,让他跟着孟厚文好好赚钱。
    本来刚出来,事情就多,孟厚德把这件事放在脑后忘了,孟厚文这一提,他才想起来。
    他脸色尴尬,自己的事就算了,老家砌房子的事,要是因为他搞砸了,今年回去那可就不得了。
    年都别想过好了。
    孟厚德刚想妥协,孟玉兰忽然站起来说:“爸你还吃不吃了,面坨了,面汤都冷了。”
    孟厚德为难地看了看她,“一会儿热一下再吃。”
    孟玉兰说:“那我去给你热。”
    她弯腰去拿碗,然后站起来的时候,手一抖,汤就撒在孟厚文的衣服上,他穿了一件深色的棉衣,看起来还挺新,面汤撒上去的时候,孟厚文赶紧站起来退后,可还是被撒了一片。
    “哎呀,不小心,这天气太冷了,这手它不受控制。”孟玉兰尴尬地看向孟厚文。
    孟厚文气得发抖,在他看来,孟玉兰就是故意的。
    他怎么也没想到,以前那个在自己面前头都不敢抬起来,一副老实乖巧模样的小女孩,现在会变成这样。
    孟厚德怕孟厚文气急了动手,伸手把孟玉兰拉到自己身后,尴尬地说:“你这孩子,快去拿抹布来擦一下。”
    “不用了。”
    孟玉兰笑嘻嘻地去拿来一块脏兮兮的抹布,就往孟厚文身上擦,结果越擦越脏,他呵斥一声:“不用了。”
    孟玉兰:“哦,好吧。”
    孟厚文:“……”
    他看向孟厚德,“你明天来我家一趟。”
    说完,他甩袖子就走了。
    门也被啪的一声关上。
    这时候房间里只剩下孟家父女,两人对视一眼。
    孟玉兰把抹布往桌上一丢,然后坐下了。
    孟厚德则讷讷地说:“我去把面热一下,你还吃吗?都没吃多少。”
    孟玉兰:“气都气饱了。”
    孟厚德:“不至于,都是一家人,刚才你对你大伯态度确实不好。”
    孟玉兰瞪他一眼。
    孟厚德:“毕竟是你长辈。”
    “长辈?他有什么长辈的样子……”孟玉兰冷冷地说,“爸,我就这么跟你说,你要是听他的去了化纤厂,那以后我的事你也别管了,反正妈走了,我也走,你就跟大伯过吧。”
    孟厚德脸色一变,“你怎么说话呢,你这孩子。”
    “我都十八岁了,我不是孩子,这个家我是一份子,现在家里就我们两个人,你要是不愿意考虑我的想法,那我也没必要待在家里。”
    孟玉兰把话说的很重,也是为了给孟厚德压力。
    要不然,她也不可能天天盯着孟厚德,像今天这样的事情,还会再发生,而且是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发生,到那时,她不在,孟厚德肯定会被孟厚文洗脑。
    且,今天听孟厚文的意思,都拿出老家的事来威胁了。
    之后不一定还会说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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