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弥陀佛,快别再动他了,”天一穿着和以往一样最朴素的灰袍子,拢了拢自己的袍子蹲在江知酌身前,手把上江知酌的脉,默了片刻,从宽大的袖兜里掏了半天,最后从一个掏出一个小盒子,从盒子里挑挑拣拣取出一粒黑色药丸,“张嘴,含在舌底。”
    过了大约一盏茶的时间,江知酌才攒足力气撑起身子站起来。
    “阿弥陀佛,又见面了,”天一正坐在小碗床前,回身站起来向江知酌行合手礼,“小僧给太子殿下请安。”
    “免了,”江知酌摸了一下小圆光头,“先看看你小碗姐情况如何。”
    “小……太子妃不是睡着了吗。”天一认真地说。
    初十七和容词心一沉,这小和尚分明没看出太子妃的病有多重,刚燃起的希望一下又扑灭。
    “不是睡着了,她已经昏迷半月未醒了,”江知酌向天一解释,“前几日还发热,太医说诊脉越来越虚,”
    “你见到三皇子了吗?”江知酌问天一,“他没告诉你和乙尘大师发生了什么?也不对,你是怎么在几天内赶到京城的。”
    天一头摇地像拨浪鼓,迷茫地说:“没见到三皇子啊,是师父让我来的,十日前就让我来了,师父说小碗姐此番可能有坎坷,师父还说如果小碗姐能渡过此关,有东西交给她,师父连夜就让我来找你,都快把马累死了,容词施主要少喂它水,还有它只能吃干草……”
    江知酌伸手扶上天一的肩膀,脑中快速思考着一些事,但他最近精神太紧张,又休息不足,头疼地想不下去。
    “你救救她……”江知酌有点语无伦次,“她不太好,很不好,”
    “啊?我也不太行啊,我哪知道小碗姐病这么重,早知道我就让师父一起来了,”天一为难皱脸,“而且我看你才是不太好,你不注意也要生重病了。”
    “容词去给我倒杯浓茶,”江知酌把天一按在床上的小凳上,“天一,你行的,你最有大师的行医天赋,你是你师父最看重的弟子,眼前也是你唯一的师妹,多难得是不是。”
    “不是师妹了,她要长辈分了,我师父明明最偏心,”天一一边给小碗诊脉,一边小声嘟嘟囔囔,“肝经血虚,心神失荣得太厉害了,真不好治啊,要是师父在就好了,可现在分明就是睡着了啊……到底怎么回事。”
    天一不得思绪,一个劲儿地抓自己的小圆光头。
    “你们是不是给小碗姐喂多寐的药了,”天一眉头紧锁,“不然不该是这个样子,治起来更难了。”
    药方都是太医一起商量着开的,不会有人还在太子妃还昏迷时候放一些助眠的药材,可江知酌现在只能抓着天一这跟根小稻草。
    “难治就是能治对吧,”江知酌问,“现在该怎么办。”
    *
    天一捏着笔,一副任重道远又苦大仇深的样子,跟他脸上的婴儿肥和后天肥一点也不相配。
    外间里,天一在圆桌前坐着,江知酌和初十七还有容词围着天一站在桌边。
    半个时辰才写下一个药名,天一咬着笔头,想了想,又把刚写的三个字划下去了。
    这一笔简直如一把小尖刀划在江知酌心里。
    “天一,我心疼,”江知酌叹口气,“别折磨我了。”
    天一赶紧放下笔,转头说,“太子殿下心口处疼痛,又觉如刺如绞是因为过度劳累所致,太担心小碗姐了,小僧这就给你开个方子,调养几日就有好转。”
    “砰!”一声,初十七一掌拍在桌子上,在深夜发出刺耳的声音,动静大到吓得天一下意识念了一句阿弥陀佛。
    容词挨着初十七,点点刚才被天一划掉的三个字,声音克制又隐忍,“先写这个。”
    天一回过头,继续沉默地与药方对峙,江知酌让容词和初十七出去等着。
    江知酌也着急,还是好声好气地让天一别有压力。江知酌跟天一讲了那晚在沧海殿发生的事,小碗的伤势,这几日用的什么药,小碗这些天的情况。
    “原来是因为小叶子,难怪了,”天一长长地叹气,“要了小碗姐半条命,小碗姐伤心透了,又受了那么重的伤。”
    天一重新提笔写了个药方,说试试吧。
    江知酌接过一角,想交给容词,天一猛地把药方撤回,一拍自己的光头说:“我知道了,是长眠散!”
    “什么?”江知酌问,“什么是长眠散。”
    “就是一种让你能长睡不醒得药粉,我只听师父提起过,”天一解释道,“这种药粉常人吃了通常就是会睡个几天几夜,可小碗姐这种情况,吃了就醒不过来了!”
    江知酌喊了容词进来,沉声说:“去把所有太医还有熬药的侍女都给我叫来,敢耽误一刻的就地处决。”
    容词领命转身,初十七抓住容词的胳膊,摇摇头,冲江知酌指了指如烟殿和云水居的方向。
    江知酌眸光一沉,说:“去喊白竹,让她带人去搜如烟殿和云水居。”
    天还未亮,整个东宫灯火通明,金玉台的气氛更是冷得吓人,所有人都低头站着,不敢乱看。
    *
    “公主,楚良娣若是被抓怎么办,”阿慧担心地问,“她万一说出药粉是我们给她的,我们岂不要跟她一起遭受太子的问责。”
    白竹刚从如烟殿离开,夏侯雅正在起床梳妆。
    “她不会说的。”夏侯雅抚着自己的鬓角,在铜镜里欣赏自己的容颜。
    夏侯雅着一身紫云衣,搭配一副无辜的面容,有着能迷惑一众人的样貌。
    “她已经知道了她父亲和我们的关系,”夏侯雅轻笑,“她不敢拉我们下水,否则她全家没一个人保得住。谁让他的父亲太贪心了,什么都想要,自以为能把两国皇室玩于股掌之中。薛中想把薛楚楚的肚子当做底牌,那我们就撤了他这张牌,让他只能依附我们。”
    *
    白竹到云水居见到薛楚楚慌张地样子,就明白了大概,让薛楚楚主动去找太子殿下认罪,江知酌却没见薛楚楚。
    江知酌把药粉交给天一,问白竹:“她是如何下得毒,还能不被人发现。”
    “薛良娣说,是昨日晚膳时分,趁初十七不在,将药粉掩于太子妃唇下,待到您给太子妃喂药时,药粉就会溶于口中,随药一起吞下。”白竹站在一边回禀,“殿下不问薛良娣为何要毒害太子妃吗?殿下要如何处置薛良娣。”
    “让她自己交代吧,太子妃从未做过有损她的事,我不想知道她的害人之心由何而来,”江知酌冷声说,“有些人,让她付出应有的代价即可。”
    寝殿内,天一看了看白色的药粉,说:“的确长眠散,无色无味,易溶于水。”
    天一担忧地看了小碗一眼,江知酌轻声问:“如何?”
    “你试试和小碗姐说话。”
    “每晚都说,”江知酌神情灰败,“几乎没有回应。”
    天一从拿起刚才开好的药方,说:“先按这个去熬药,剩下的,要不你先出去,我怕你接受不了。”
    从袖袋里掏出银针,?s?这次天一没挑挑拣拣,直取了最长最粗的一根。
    银针闪着冷光,看得初十七心惊,江知酌问要做什么。
    天一伸出自己的左手,把银针盖在无名指,言简意赅地说:“穿指。”
    小碗的手指比天一的手指还细,天一额汗直流,手下却不敢丝毫马虎,手稳得像一个行医多年的老大夫。
    江知酌捏着小碗左手无名指,眼睁睁看着天一把银针穿进小碗手指头一寸有余。
    片刻后天一取出银针,一点点的把小碗手指尖能流出的血排干净。
    天一用宽大的袖袍擦擦汗,说:“阿弥陀佛,好疼好疼,若是小碗姐能感受到这个疼痛就好了,小碗姐要是醒了,手指疼得要受不了。”
    江知酌把小碗的手指握在掌心,无声地低头看着,不敢用力,只能轻轻地亲吻了一下小碗手背。
    第72章 携手归
    小碗缩回手,抬头看着三人道:“师父,阿娘,我要回家了。”
    柳意扭头向四周转了转,问小碗家在哪儿,张槿云也蹲下身询问小碗。
    秋惊叶就像开始一样,一直冲着小碗笑。
    “我有的,我后来有家了,”小碗低声喃喃。
    “我也想起来了。”
    秋惊叶走到小碗面前,双手扶着膝盖,低头看着小碗,腾出一只手就能捏住小碗的两边脸颊,边捏边调笑着说:“原来你小时候这么可爱,真好玩儿。”
    小碗怒瞪秋惊叶,想拧秋惊叶的耳朵却够不着,不知道是秋惊叶太高还是她太矮了。
    “小碗姐姐,你好好长大吧,你阿娘和师父都超级超级喜欢我,就不带你玩了。”秋惊叶轻捏小碗的脸颊,有些意犹未尽,“这么可爱,便宜江五了。”
    御膳房的后院有个狗洞,小碗亲眼看见从狗洞爬进来一个穿着白色锦衣的小男孩儿。
    小碗举起树枝对着小男孩儿,害怕地说:“你怎么……你来这里做什么。”
    江知酌拍拍身上的土,坐在离小碗最远的台阶上,不理小碗,满脸不高兴。
    江知酌第一天上南书房,因为跟不上秋自白的课,什么都没写,回宫后被德妃骂了,德妃不让他吃晚饭,江知酌就偷跑出来,怕宫人发现就从狗洞钻进了不知道哪里。
    没想到被对方看个正着,还被对方拿树枝对着,江知酌的小自尊心受挫,又不愿意回宫,只能不高兴地坐在一边。
    小碗很好奇,好奇心作祟,绕到江知酌面前,打量他,说:“是个小孩啊。”
    “你不也是个小孩儿?”江知酌回怼,“没礼貌。”
    小碗笑呵呵地蹲在江知酌面前,弯着月牙似的眼睛说:“我不知道这里还有跟我一样大的小孩儿,刚才被吓到了,对不起嘛,我跟你道歉。”
    “好吧,”江知酌干巴巴地说,“我接受你的道歉。”
    小碗又凑近了瞧江知酌。
    “你怎么好像不高兴的样子啊?”小碗凑近问,“外面的小孩都有什么忧愁啊。”
    “关你什么事,”江知酌皱着脸,“离我远点。”
    小碗只能悻悻地站起来,闷头坐在一边,她想和这个小孩儿玩,但是这个小男孩明显不愿意搭理她。
    晚膳时分御膳房通常要忙两个时辰,小碗只能坐院子里枯等张槿云回来。
    “咕噜”几声,江知酌的肚子响了,虽然他不怎么受宠,但到底没饿过肚子。
    小碗一下子就找到了卖好的由头,蹬蹬跑回自己屋里,没一会儿捧着一小盒点心就蹲在江知酌面前。
    “这个桂花粉糕可好吃了,”小碗极力推销,“又香又甜,我最喜欢吃,宫里没有的,这是我阿娘托人在外面买的。”
    宫里的确没有,因为宫里的点心比小碗端着的这盒糕点样式精致多了。
    江知酌瞧不上,也不愿意吃别人给的东西,摇头说我不喜欢甜的。
    盒子里只有三有块粉糕,小碗也不挪地,低头在江知酌面前吃了两块。
    “真的很好吃,”小碗边吃边说,“怎么会有人不喜欢呢。”
    江知酌有些无语,怎么会有人蹲在自己面前吃东西啊,小碗的架势分明就是要在他面前表演一个吃完才罢休。
    江知酌在小碗拿最后一块粉糕时抢先拿起来放进自己嘴里,吃完依旧评价,太甜了,一点也不好吃。
    但是作为交换,江知酌把今天的不开心告诉了小碗。
    “能读书不是很好的事情吗,今日没读懂,明天继续呗。你才七岁?”小碗腿都蹲麻了,站起来跺跺脚,“我八岁了,那你要叫我姐姐喽?”
    “才不要!”江知酌拒绝,“我是皇子,不能管别人叫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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