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当时几乎是?被惊住了,嫡次子?中箭从马背上摔下,庶长子?手握着的长弓,两?个画面狠狠地冲击着他的视觉,以至于他的第一句话是?撕声揭底地朝景綦怒吼:“你疯了!”而非是?‘抓住他’!
    景綦也觉得自己?疯了,但是?现在的他已经处于一种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的状态中了。他能?从父亲这一声怒吼里判断出来他对自己?的恨意?和杀心,所以他在众目睽睽中又放出了第二支箭。
    这段弑父杀弟的历氏,在后世的史书?中极为简短,不过是?:綦妒,遂杀瑜!父南怒,皆杀之!
    而景綦的成功,都来源于他出手的快稳准狠,甚至是?没有?给当时的亲兵们任何反应的时间。
    那些景世南的禁卫亲兵们,就如同景世南没有?料到景綦会杀景瑜一样?!他们实?在没有?想到这个看起来老实?又听话的景綦,会杀了那个他最为尊敬,面对时连平时大声说?话都不敢的父亲。
    而景綦将父亲和弟弟都个杀了,直接就扯下了大旗抓在手中挥舞,一边大喊。
    喊的无非不过是?我爹死了,能?继承大统的弟弟也死了,现在除了我,都是?一帮毛没长齐的庶子?们,你们不拥立我,难道还能?拥立一个毛没长齐的庶子?么?
    而他本身在景世南的麾下,就是?算是?一门骁勇大将了,早就得了不少?军心,如今他这番话喊出,虽是?不耻于他的行为,但还真是?别无选择,只能?认他为主。
    他就这样?成了齐州王。
    只不过他先一步动手杀了自己?的爹,周梨那里借了人来,都没了用武之地。
    不过也没有?放过这个好机会。
    于是?最终的结果,周梨成了赢家,景綦带着余下的人马仓惶逃到了豫州去,慌乱中自立为景王。
    而齐州丰州两?地,也顺理?成章与全州山河镶接,纳入了灵州版图。
    这一场胜利,是?周梨他们谁也没有?料想的,她将澹台夫人的令牌还回去。
    澹台夫人也没有?多留,这齐州的财神庙她都拜完了,便匆匆和周梨告辞,也启程去与她夫君汇合了。
    阿苗眺望着澹台夫人的队伍离去,好生?奇怪:“阿梨姐,澹台夫人真的这样?厉害么?”可惜了,没能?同她比试一场,听说?她的武功也相当不错。
    周梨目光还依旧在澹台夫人队伍消失的尽头,“若是?没有?那通天的手段,怎么可能?得来那家财万贯呢?”她可聪明着呢!且又胆大,一场梦后,她还敢选股!
    阿苗若有?所思,一面问?着周梨:“那我们几时回屛玉县?”
    “等灵州那边派遣来接手的官员到,我们便回去。”周梨想,这理?论上应该是?这样?的。“南方有?什么消息么?”
    她这一阵子?忙着布局,实?在顾不上白亦初那边的消息,眼下这齐州一切也算是?尘埃落定了,接下来应该是?能?安心休息几日的。
    “南方的消息可多了,阿初哥手下多了好几个猛将,除了早前最受争议的谢离枯之外,现在又来了两?个。”她说?罢,忍不住感慨起来,“从前怎么觉得朝廷是?无将可用的,怎么一打仗,就忽然冒出了好多,还有?绛州的皇甫钺,你说?李木远会不会到绛州去找皇甫钺啊?”
    这皇甫钺是?李木远的结拜好兄弟,且又握着李木远大半的兵权,如今稳扎在绛州,又还有?一个凃州,他不会眼见着景家国舅团的灭亡,转而去杀了那如今逃去豫州的景綦吧?
    阿苗所说?的这个可能?性是?极其可能?发生?的,周梨已经去信了,希望有?人能?看着一些。
    不过那边终究不是?自己?的地盘,要?打探消息是?有?些难的。
    但这皇甫钺的确是?一猛将,即便是?那霍南民是?个酒囊饭袋,不敌他这个
    稳打稳扎的青年将军,可后来李晟派过的那些将领们,也不见得个个都是?名副其实??有?真本事的人还是?不在少?数的。
    但几乎都成了他的手下败将,现在可以说?他是?屡战屡胜,从未吃过一回败仗了。
    至于阿苗的感慨,说?眼下怎么忽然冒出这么多猛将来,其实?也很好解释。
    俗话说?的好,时势造英雄,一个将军的出现,不也是?需要?战争来证明么?而当下的乱世,便是?一个很好的平台,使得这些有?着真本事的将才们,得以了一个展示的机会。
    那么名声大振,威名远扬,也是?理?所应当的了。
    不过她也有?些担心,白亦初已经途经鹭州了,即便鹭州有?崔家相助,并不见兵刃,但接下来的安州秦州呢?越过了秦州,便是?那龙玉的汉州了,他咱们能?容许白亦初打过去?
    只不过周梨这时候忽然想到了一个问?题,神情倏然变得冷峻起来,“须得让阿初来齐州!”
    “啊?”阿苗不解,阿初哥如今在南方不是?如鱼得水么?
    周梨不知该如何同阿苗解释,她当下是?该要?立即和杜仪联络才要?紧,须得立即晓得辽北如今的情形如何。反正算起时间来,辽北的内乱也快结束了。
    辽军若是?南下来,豫州就是?第一站。
    那景綦死不死不要?紧,但是?绝对不能?给这些辽人们开了国门,不然的话,再想赶走?他们,就不是?那样?简单的事情了。
    她匆匆回去,接下来的日子?里,都在焦急等待书?信的回复之中。信中她将自己?的所有?担忧和接下来极有?可能?发生?的事件都一一注明了。
    那杜仪得到她的信后,也是?不敢有?半点马虎,立即是?招来姜玉阳询问?他在辽北安放的细作,如今可是?有?什么消息?
    也是?巧了,姜玉阳方收到辽北那边来的书?信,他们辽北的政权已经稳固了下来,当下群臣正商议着举兵南下,意?图趁乱攻下整个大虞。
    不得不说?,这个志向还是?十分宏伟的。
    好在,这个计划还在实?施之中,这也就意?味着这边还有?防备的时间。
    杜仪闻言,当下立马是?休书?与那绛州的皇甫钺,希望他能?与之联手,共同抵抗辽兵。
    但是?希望当然不敢全部放在这皇甫钺的身上,若他眼里只有?个人利益,那么一切都是?徒劳。
    可萧十策他们必然是?不足以抵抗辽兵,且还要?派人去往那芦州吴州等地,人马根本就不够用。
    所以此?刻只能?暂停了南方战事,将白亦初给召回来。
    如今的南方,已经迈入了冬季的冰天雪中,鹭州湖面甚至已经结了冰,而隔壁的安州也不遑多让,寒风凛然里,枯枝败叶上都裹满了一层冰凌。
    今年的冬天,似乎比往年都要?来得早些,白亦初才带领着麾下的将领们取下安州,正欲整顿出发,去往那秦州,哪里曾想河道全都被冻住了,致使他不得不将大军停在了安州。
    也是?这个时候得了灵州的快信。
    他展开信看过后,这将近一年来在沙场度过的他,棱角更?为分明的脸上,浮出一抹深深的担忧,眉头紧锁。
    随后将麾下的将领们都召集而来,一番商议之下,最终决定将谢离枯与他自己?的那几万大军留在这安州。
    白亦初对他只有?一个要?求,将安州守住,不可让那龙玉的人踏进这片土地便可。
    这半年多来的相处,谢离枯整个人虽然还是?满身的匪气,但到底得了大家的认可。
    不过见白亦初就将这安州交给自己?来镇守,谢离枯本人其实?还是?震惊的。
    因为白亦初没有?留下任何一个将领来陪同自己?,全都要?往那西北带去,这也就意?味着,如果自己?想的话,完全可以效仿那竭州节度使龙玉,或是?那弑父的景綦一般,自立为王。
    所以他在震惊的同时,更?为诧异,等着诸将们都散了去,开始整顿兵马直接往西北而去,他还仍旧待在帐中。
    白亦初一回头,见他还傻愣愣站在这里,十分不解,“谢将军还有?什么事?”
    谢离枯这会儿子?有?些懵的,“将军,你,你就这样?信我么?你不怕你走?后,我反手占了安州,然后带兵攻打鹭州?”
    白亦初没抬头,整理?着那长桌上的各类书?信卷轴,“那你会么?”
    谢离枯几乎没有?一点犹豫:“怎么可能??我要?有?这心思,我当初怎么可能?归降于你?”不过谢离枯有?些好奇,白亦初这样?四处奔走?,征战沙场,但是?他上头还有?个劳什子?的贞元公的儿子?。
    所以白亦初这到头来白忙活一场,还要?给别人磕头?所以他是?十分不理?解的,又见着这帐中暂时无旁人,也就一点不忌讳,直接开口问?:“白将军,我问?你一句,这天下说?一句,是?你打来的也不过分,但是?最后你却做不得皇帝,你难道就服气么?叫别人白白坐享其成。”
    他觉得,论出身,白亦初也不差,是?那一代名将霍轻舟的儿子?,这足够珍贵了吧?比不得他们这些泥腿子?出身的,总是?叫那些世家贵族们看不上瞧不着。所以他觉得白亦初可不比什么劳什子?的贞元公的遗腹子?要?强。
    而且他还听说?,这白亦初的未婚妻也远在那西北齐州,为这贞元公的遗腹子?筹谋,前阵子?还从景家手里白捡了丰州齐州两?地呢!
    所以他们夫妻俩这么大的贡献,往后还要?认别人做皇帝,难道能?心甘情愿么?
    白亦初听到他这话的时候,猛地抬起头来,以一个奇怪的眼神看着他,但是?没有?说?话。
    谢离枯心里‘咯噔’一下,想着莫不是?自己?猜中了白亦初的想法,他将来也是?想做皇帝的?那这个时候自己?要?不要?就赶紧表面自己?的立场,跪下就给他磕一个?
    就在谢离枯这心里七上八下乱七八糟想着的时候,却听白亦初说?问?道:“你看我脑子?像是?有?病的么?”
    “啊?”谢离枯有?些没懂他这话是?几个意?思?
    然后就听得白亦初继续说?道:“你自己?看看,那做皇帝的,有?几个好下场的?又有?几个死了不叫老百姓们骂得棺材板子?都要?翘起来的?且还要?管理?那么多事,睡得比狗晚,起得比鸡早不说?,连自己?娶哪个女人要?娶多少?女人,还那么多外人要?插手来管。辛辛苦苦忙一整天,晚上还不能?好好休息,得为了皇室开枝散叶,天天翻牌子?伺候那么多女人,铁打的身体都受不了。”
    所以白亦初十分理?解,为什么好些皇帝前半生?都好好的,是?个勤勉勤政的好皇帝,到那后来就开始沉迷炼丹什么的。
    那不就是?身体垮了,想靠着丹药重新让身体好起来么?
    但是?那担忧有?用么?那都是?累垮的!说?到底还是?要?好好休息。
    谢离枯眼睛都瞪大了,嘴巴张得更?大,足以塞得下一个粽子?,面部表情更?为惊恐,“你这样?说?,我竟然觉得好有?道理?,难怪长寿的皇帝那么少?。”感情都是?给活活累死的啊!
    而且这么说?来,好像有?许多美妾也不是?什么值得宣扬的好事情了。听起来表面上是?很威风,可事实?上,那么多美人,他忽然觉得自己?的腰有?些不好了,下意?识地拉了身后的长凳坐下来,心呼好恐怖啊!
    白亦初看他那夸张又写实?的表情,眉头皱得更?深了。又想到他原本就是?非正途起家的,还是?十分担心自己?走?后,他对下面队伍的管束过于宽松。因此?未免到时候出事,便也趁机多说?了两?句:“我起先虽是?说?过,你如何管束你的人,我是?不插手,但此?番一去,我也不知要?几时才能?归来。”
    只不过他说?到这里,想起了辽兵的铁骑,不免是?有?些难过起来,这一趟去,不知有?多少?将士又要?牺牲于这沙场之中了。
    如果他们也有?铁骑队就好了,即便还是?会牺牲一部分人,但最起码有?了
    足够的资本与之抗衡。
    因此?他的声音也变得低落了几分,“你们,也多珍重,愿来日再见。”
    谢离枯多少?是?有?些被他这话给感染到,即便是?长久混迹于这沙场之中,也见惯了生?离死别,更?已经熟悉了也许今日还是?好兄弟勾肩搭背,但也许明日便是?天人永隔的桥段。
    可一想到也许有?一日,自己?也会埋骨沙场之中,心里还是?生?出一阵悲凉来,“若是?没有?打仗的话,我宁愿在乡里打渔做个快乐的渔夫,我也不愿意?做这乱世的将军。”他本也不想杀人,可是?他也想活着啊。
    “没有?也许,珍重吧!”已经收拾好那些行囊的白亦初从他身旁走?过,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当夜这安州下起了入冬来的第一场大雪,他们所驻扎的这座小县城,仿佛一夜白了头。中午些,白亦初便带着自己?麾下的将领和大队人马,朝着西北而去。
    雪已经停下来了,队伍途经过的地方,留下一条黑色的足迹,在皑皑白雪里,蜿蜒着朝前方延升而去,仿佛一条黑龙伏地。
    江南已经落了雪,从六月底就来到这齐州的周梨,如今也还一直待在齐州城。
    萧十策和韩玉珍都过来了,一人守着西,一人守着东城门。
    城里城外也是?一片无垠的雪,厚厚的雪遮挡了一切的生?机,使得整座城池都显得有?些荒凉起来。
    只不过这荒凉之中,又带着几分惊慌失措。
    不知道是?谁最开始传出来的消息,也许是?从辽北那边逃回来的大虞商人,也有?可能?是?辽北混迹于这城中而散布出来的流言。
    大家都晓得,辽兵集结了上百万大军要?打来了,听说?还有?十万铁骑。
    所以即便他们最开始攻击的是?豫州,但紧挨着豫州的齐州老百姓们,听说?对方的铁骑可踏破山河,一个个都惊恐不已,有?的甚至已经开始收拾包袱,准备朝着灵州方向逃去。
    好在萧十策他们的到来,短暂地安抚了这些底层老百姓们充满恐惧的心。
    他们亲眼见证了齐州的内乱,那些日子?血流成河如今想来仍旧是?如恶梦一般,连带着小半个月里,这满城的风里,都还带着刺鼻的血腥味。听说?就周梨带人处理?那些尸体,光是?在城外挖坑埋他们,就挖了十来天。
    呼啸的风声中,将城中小庙里的钟声吹得嗡嗡地响着,声音沉闷而又苍凉,周梨如今就住在这小庙隔壁的院子?里,手里正拿着从绛州递来的信。
    等了将近两?个月,才得到了这皇甫钺的回复,他愿意?与灵州合作,护佑豫州国门,但是?却要?周梨为使,去往绛州。
    而他绛州,则同样?派来一个使者来,他的胞弟皇甫钦。
    萧十策和韩玉珍是?不同意?的,“凭什么,他们派来的人,如何能?与你相提并论?大不了,到时候我们不要?他帮忙就是?了。”
    如果皇甫钺不帮忙,倒也没有?什么事,怕的是?这个时候他与李晟联合,反手来打正在阻挡辽北大军的灵州军队。
    辽北大军究竟有?没有?上百万,现在还不清楚,但最起码也是?五六十万打底。
    而灵州如今七拼八凑的,也不过是?得了三十多万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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