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是个公主!
    而且……
    沈殿臣神情阴郁:“依臣之意,设立司隶院就是多此一举,大可不必!”
    他差点儿叫赵承衍给绕进去。
    根本的问题并非何人掌管司隶院,而在于本就不该设立!
    宋昭阳在沈殿臣话音落下之后,才缓缓站出来:“皇上,臣以为,燕王殿下所请,并非全无道理。”
    他是吏部侍郎,朝臣心知肚明,下一任的尚书补缺就是他。
    他说并非没有道理,就是明着支持赵承衍和……赵盈了。
    姜承德一咳嗽:“宋侍郎是永嘉公主的亲舅舅,这件事宋侍郎插手参言不合适,不如一旁退下。”
    他向来是趾高气昂的,昭宁帝闻言却心生不悦:“宋卿身在吏部,此等事如何不能参言?”
    姜承德微怔:“臣只是觉得,他该避嫌。”
    宋昭阳在心里骂了他两句。
    赵承衍突然笑了:“我既提议皇族中人坐镇司隶院,姜阁老若说宋侍郎参言不合适,那不如姜阁老一同退下?”
    “殿下这不是强词夺理吗?殿下又没提议二殿下掌管司隶院。”
    面对赵承衍的发难,姜承德直挺挺的迎了上去:“再说了,臣倒觉得,沈阁老所言甚是有理。
    设立司隶院可不是一句话的事,皇上怎么不问问户部,从年前到如今,几场大灾过去,还能不能有多余的精力去设立一个司隶院呢?”
    这事儿的确起的突然。
    昭宁帝叫孙符,沉着脸一拍案,众臣见他面色不善,纷纷噤声。
    皇帝拂袖而去,这朝会自然是要散的。
    赵承衍挑起的这个头,倒像是没事儿人一样,大摇大摆的出太极殿去。
    沈殿臣走的也很急,是急着去追他。
    可追上了,话没说两句,孙符也急匆匆的追上来叫王爷。
    赵承衍抚着袖口:“看来皇兄有话要私下与我商议,沈阁老有什么话,改日再说吧。”
    沈殿臣气不打一处来,眼看着赵承衍随着孙符渐次走远,脸上五光十色的。
    他最是想不通,向来不理朝事的赵承衍,今次究竟是怎么了!
    陈士德的罪证是赵盈搜集来的,托他上殿告发就算了,那司隶院……
    赵盈?
    却说孙符头前引路,赵承衍缓步行着,不急不躁。
    孙符不敢催他,更拿不准这位殿下到底是什么样的心思。
    等到了清宁殿外的玉阶下,孙符到底没忍住,劝了两句:“您方才说大公主遇袭,可昨儿公主回宫,并没有与皇上提及此事,皇上这会子恐怕心情不好,殿下您说话和软些,就当是体谅奴才们了。”
    赵承衍要是心情不错的时候,其实也很好说话的。
    他淡淡扫了孙符一眼,嗯了一声。
    他是替小姑娘来办事的,又不是来拱皇帝的火的。
    于是提步上去,孙符却没跟进殿。
    昭宁帝在东次间的罗汉床上盘腿坐着,面前摆着一张白玉棋盘,又是白玉墨翡为子,像是余下的残局。
    见他进殿,昭宁帝招手:“这还是元元上次在清宁殿陪我下的,一直都没下完。”
    赵承衍往他对面坐过去,却并不肯执子:“皇兄叫我来下棋的?”
    昭宁帝哂笑:“你好端端的,提什么司隶院?”
    “皇兄以为,有了陈士德的事,臣弟今日提议,不合情理?”
    合情理,但不合他的行事作风。
    这么多年了,他管过谁的闲事呢?
    陈士德未必是个好的,昭宁帝心里早就有数,但不到政治他的时候。
    有些事情藏在暗涌下,只要不挑明,就永远能风平浪静的度过。
    可赵承衍偏偏要在太极殿上戳破了,一点余地也没有留。
    昭宁帝索性把手上的黑子撂回棋盒中:“元元果真无碍吗?”
    赵承衍说是。
    昭宁帝眼底闪过阴鸷:“你派了什么人在她身边保护?”
    买凶截杀,非高手不可,哪里是他轻描淡写就揭过去的。
    “你究竟想对元元做什么?”
    他目光阴沉,森然望向赵承衍。
    第79章 银子
    赵承衍冷眼看他,面容上写满了淡漠。
    真正想对赵盈做什么的,该是他才对。
    那样冷冰冰的眼神,把人心底最不堪的那点念想,一下子看穿了。
    昭宁帝面色不虞:“你派了什么人在元元身边?外面既然这样不安全,明日你便把人送回宫来吧。”
    赵承衍根本就不接他这话:“皇兄自己去跟她说就是,她从小那个性子,我可劝不动人。”
    “你——”昭宁帝倏尔握拳,“你这是在害她。”
    想害赵盈的人太多了点,他可排不上号,更没那个心思。
    赵承衍嗤了声:“皇兄叫我来,不是为了谈司隶院的事?”
    昭宁帝这才缓了两下,可脸色依旧难看的很:“你向来不问朝堂事,怎么会无端提起设立司隶院?”
    “这不是我的主意。”赵承衍蜷着手指,点了点黑漆小案,“元元为着留雁之事查到了白家,才知道陈士德这些年的胡作非为,又将这些罪证送到了我这,托我太极殿告发,司隶院一事,自然也是她的主意。”
    昭宁帝听得有些怔然。
    记忆里的小姑娘,眉眼初开的模样,简直是宋氏转生一样的。
    她爱笑,其实也很喜欢闹。
    人前端着四平八稳的气度,却时时流露出小女儿的娇憨姿态来。
    喜欢缠着他撒娇,一时高兴,一时不高兴的。
    什么时候开始,竟对朝堂之事上心了呢?
    是被后宫这些人逼的,还是为了三郎?
    昭宁帝抚上眉心:“她是怎么跟你说的?”
    这种事,换做赵婉或赵姝,怕他此刻已勃然变色。
    公主的身上,自然担负着公主的责任,可那责任,绝不是入朝参政。
    皇帝是个什么气量,赵承衍心里还是有数的。
    赵清如今都快十八了,不是也没实实在在的担个一官半职吗?连入太极殿听政,都是有固定日子的。
    皇帝一面希望儿子们成器,能撑起赵家天下,可一面又怕儿子们太能干。
    毕竟他自己就不是顺顺当当从先帝手上接过皇位的人,如今才更怕逼宫篡位的事儿发生。
    对皇子尚且如此,更何况是公主。
    也就是赵盈而已。
    但他也该是生气的。
    赵承衍盯着昭宁帝面上看了许久。
    皇帝希望赵盈一辈子困在后宫,做个金丝雀,宋氏留下的遗憾,他希望赵盈来弥补。
    偏偏赵盈要做九天翱翔的凤。
    说辞是早在心里过了好多遍的,年少时的赵承衍也是能言善辩的人,该说什么话,只是这些年从不看他人脸色行事,才显得那样随性而为而已。
    他凝神,屏住一口气,而后缓缓舒出口,悠哉道:“元元年纪渐长,心思比从前多了。这一两个月以来,她经历了许多事,是她这十四年都不曾经历过的。
    刘氏给她投毒,想要取她性命,那夜出宫回王府,她整个人沉郁了好几天。
    我试着问过,她那时候觉得,赵澈上阳宫失手伤人,根本就是刘氏这六年来故意教他那般行事,与她这个一母同胞的亲姐离心离德。
    她困顿过,不解过,从无害人之心,更无伤人之意,为什么那些人机关算计要来害她。”
    赵承衍看着昭宁帝眼底闪过一抹痛色,心底凉意越发扩散开:“直到她亲眼得见陈士德罪状,那晚回城又险些被人截杀,她跟我说,她是大齐尊贵的永嘉公主,是皇兄的掌上明珠,可她也是人人可欺的赵盈。”
    “胡说!”昭宁帝拍案,棋盘上错落着的黑白子随之一震,大多挪了位置,“她住在你府上,你做长辈的,也不知道开解她,叫她一个小孩子整日里胡思乱想!”
    倒在他面前说什么长辈不长辈的话。
    赵承衍淡淡扫过去,只拿眼角的余光表达着他的不满与不屑,更是在刻意的提醒着昭宁帝什么。
    而昭宁帝也显然意识到自己在赵承衍面前说了什么,难得的有些挂不住相,尴尬的掩唇一咳,索性偏头不再看人。
    赵承衍眼底冰霜并未化开:“人人可欺是什么意思,皇兄不懂吗?”
    昭宁帝怎么会不懂。
    能让自幼受宠的赵盈说出人人可欺这样的话,她要的,就不是他的疼惜了。
    或者说,在赵盈的心里,他的疼惜与宠爱,已经不足以保全长大后的她。
    昭宁帝眉心蹙拢,抬手捏眉:“所以她想要权,想要握着司隶院,与那些人在朝上打擂台。”
    然而这不是昭宁帝为赵盈预想好的那条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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