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奴婢看,二公子不过是见徐家夫妻已经年迈,亲子又病弱,女儿也早早出嫁,担心他们无人奉养,这才会选择留在神京。奴婢虽然与二公子只见过几次,但是已经看出来,二公子是个最心软又最孝顺的人,只要让他觉得夫人比徐家夫妻更可怜,更需要他,他的心自然就会偏向夫人的。”
    谢夫人沉思一阵,用帕子擦掉眼泪道:“也就只有如此了。”
    主仆俩这厢刚说完话,外头便有人送进来一张帖子说:“徐……是二公子方才差人送了张帖子,说要请夫人后天去茶楼品茶听戏,顺便还有几句话想同夫人说。”
    前头听了秋韵的话,谢夫人此刻已经猜到,徐子期要同自己说的,必然是他要留在神京的事。因心里已经有了计议,此刻倒还算平静。
    她伸手接过帖子,一边叹息道:“哪有儿子见母亲,还要递帖子的?”,一边又盯着帖子上的字看了又看,忍不住道:“字写得真好,规矩方正,这才是我的儿子。”
    这一夜,谢夫人又在佛前念了半夜的经,次日一早又去了护国寺,在每座佛像前都虔诚地拜过,直到快关城门的时候,才回到住处。
    简单用过晚膳,谢夫人又吩咐秋韵,从井里打了满满一浴桶的冷水。
    虽时已入夏,但天气还没正经热起来,井里的水更是冷沁沁的,秋韵试了试水温,忍不住道:“奴婢还是去烧些热水来吧。”
    “不用。”谢夫人说着已经脱了衣服,直接进入浴桶,足足在冷水里泡了两刻钟。
    果然,后半夜谢夫人便发起热来,连夜请来大夫,熬好药,谢夫人却故意不吃,硬是熬煎了一夜,次日盥洗时整个人气弱神疲,满面病气。谢夫人也不施粉黛,就这样去了和徐子期约定的茶楼。
    徐子期看见谢夫人这副病容,也吓了一条,立刻便要请大夫来。
    秋韵替谢夫人道:“昨晚上已经请了大夫了,也吃了药,只是一直不见好。依奴婢看,夫人这是心病,吃多少药也无用的。”
    “这些年,夫人为了找公子,几乎没睡过一个好觉,身体早就垮了,不过硬撑着罢了。前些日子得知公子人在神京,夫人又舟车劳顿地赶来,本就带着病气,因认回了公子,心里高兴,才强撑着,哪成想公子根本就没打算同夫人回谢家,这也就罢了,公子不该把决定告诉外人,却单瞒着夫人,夫人还是从别人的闲话里得知此事的,叫她如何不心里悲痛?精神支持不住,积攒的病气可不就一下子发散出来了吗?”
    徐子期对谢夫人虽不能像对徐母那般熟络亲密,但得知谢夫人这些年来一直不放弃找寻儿子,心里也是十分敬佩她的。若谢夫人能长留神京,他自然不介意多奉养一位母亲,只是徐家对他也有养育之恩,且徐家如今更需要他,他才会决定留在神京。
    他本就内疚自己的决定,此刻听了秋韵的话,越发愧疚不已。
    谢夫人呵斥秋韵道:“说这些有的没的做什么!”
    秋韵却道:“夫人心疼公子,不忍告诉公子这些,但奴婢也心疼夫人,便是夫人事后要打要罚,奴婢今天也得把话说完。”
    她又转向徐子期,继续说道,“自从公子失踪后,夫人便每天吃斋念佛,后头虽又怀过一个公子,却因为夫人在佛前发过誓,每天要亲手为公子抄一篇经文,以保佑公子平安,孕期也不敢间断,以致劳累过度,不但孩子没保住,还落下了病根。但即便是在夫人小产的时候,仍没忘记为公子抄经祈福。
    “奴婢没读过多少书,不懂得什么大道理,但另一个小公子是为了您才没的,公子理应对夫人敬上双份的孝心才是,怎么能就这么抛下她?
    “公子以为有嘉王在,就一定能照顾好夫人,却不知府里还有嘉王的生母,别人才是亲母子,嘉王又能有多少孝心照顾到夫人身上呢……”
    “够了!”谢夫人打断秋韵,“我不让你说,你偏要说,想要气死我不成!”话音刚落下,谢夫人便抑制不住地猛咳起来。
    徐子期急忙上前,为谢夫人喂茶顺气。
    谢夫人见徐子期眼睛泛红,隐有泪光,知道秋韵的话起了效果,便又故意以退为进道:“我只求你平安,你想留在哪儿便留在哪儿,不必为了我为难。”
    徐子期看着面前孱弱的谢夫人,又回想来之前,徐父对自己说的话:“为父劝你回谢家,不是要赶你走,更不是要你同嘉王争抢什么,唯盼若真有西北与大安起干戈的那天,你能从中调停。我知道你想留在神京是为了我和你母亲,可你身份特殊,若仍执意留在神京,恐怕要被人疑心是谢家故意安插在神京的内应,届时不但你会受为难,徐家也要跟着受挂落……”
    徐父的话,字字句句,言犹在耳,徐子期挣扎半晌,终是说道:“我陪母亲回西北。”
    谢夫人闻言,险些喜极而泣。
    母子俩都没心思再吃茶看戏,徐子期见谢夫人实在病得厉害,便要先送她回住处,另外再请别的大夫来看诊。谢夫人自然无有不应。
    徐子期扶着谢夫人往外走,秋韵见母子俩虽然距离上亲近了,却别别扭扭的一直没有说话,有心活跃气氛,便故意看向外面道:“今天也真是奇怪,这一路上遇到的女孩子,眉心竟然都长着一颗红痣。”
    徐子期也朝外看了一眼,又很快收回目光。
    他是见过魏姝寿宴那日的妆容的,便为两人解释道:“应该都是用胭脂点上去的,郭家举办寿宴那天,崇宁公主在眉心点了红痣,约莫是众人见了惊艳,便效仿去了。”
    谢夫人本就不喜在打扮上费心思的女子,又听说是崇宁公主开的头,更加厌恶,当即皱眉道:“妖妖调调,也太不庄重了。女子应该多修德行才是,过分追求容貌,不但容易招蜂引蝶,沾染是非,还容易心生虚荣攀比,慢慢地人就该往邪道上走了。”
    徐子期听出谢夫人是在暗讽崇宁公主。
    他心里觉得谢夫人的话说得重了,有心想为崇宁公主辩解,又想到自己在流言里,也曾是崇宁公主“招蜂引蝶”的蜂蝶之一,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一旁的秋韵又惊奇地咦了一声,突然指向路对面道:“夫人您看,那辆马车是不是进城那日帮我们的那辆?夫人前头还遗憾,对方走得太急,没能问个名姓,事后咱们想答谢也不知去哪儿找人,今天却正巧又让咱们遇到了。”
    正说话间,那辆马车的车门打开,从上面走下一个美人来。
    秋韵又道:“难得见到一个眉心没点红痣的,却把方才那些点了红痣的都给比下去了。”
    谢夫人也认出了那辆马车,又想到最近外头的传言,平宁公主要选徐子期做驸马的事,谢夫人自然不中意这种别有用心的人做自己的儿媳,想劝徐子期不要答应,但又怕才刚缓和了关系,会被徐子期嫌弃管得太多,此刻恰好见了那日帮过自己的女子,便想借着对方委婉劝徐子期一劝。
    谢夫人便故意对秋韵道:“就是这样,看那位姑娘人虽长得好,却不卖弄,亦不随波逐流,端看举止便知是个端庄大方的,最关键的是人品好,那日那样的情况还肯帮我们。若能得个这样的媳妇才是福气。
    “但若是不小心让那些存了歪心思的人进了家门,轻则会扰得阖家不宁,重则家破人亡也不是没有的。”
    说罢,便让秋韵过去问名姓,好上门答谢对方。
    徐子期已经听出,谢夫人没有认出魏姝,本来怕谢夫人难堪,他不打算点破魏姝的身份,但见谢夫人让秋韵去问名姓,想到到时会更尴尬,只得拦住人,对谢夫人道:“那人就是崇宁公主,母亲的准儿媳……”
    *
    此时,会同馆里也正在谈论崇宁公主。
    谢闵问正在批公文的谢兰臣:“崇宁公主已经三天没来会同馆了,你们是不是吵架了?”
    谢兰臣继续批改公文,没说话。
    谢闵也不急,又说道:“没几天可就是复婚的吉日了,即便不用摆酒席,不用迎送,仍要定个章程才是,难不成你们就都这么撒手不管了?还有,你儿子三天没见到娘,正闹着要回家去呢。”
    第37章 37、面相
    按理说, 复婚一事该由家中长辈负责操办,但谢夫人人虽在神京,全幅心思却都在自己的亲生儿子身上, 根本顾不上不是亲生的这个, 所以谢闵才会提醒谢兰臣自行筹备。
    旁的不说, 至少要先定下于何处复婚。
    复婚者,去妇复还也。依礼,当天是要把女方接至男方家中,然而谢家在神京并没有产业, 总不能到时候把公主接到会同馆来。
    谢兰臣闻言,却只是漫不经心地唔了一声, 表示自己知道了,然后便继续不慌不忙地批复公文,谢闵见状, 索性把牵着羊要回家的昭儿带了进来。
    昭儿一进屋就朝谢兰臣跑来, 想要告诉他自己想回家, 但又看见谢兰臣正在忙公事, 跑到一半又停住,犹豫片刻, 最终没有打断谢兰臣,只眼巴巴地守在一旁,等谢兰臣忙完。
    可谢兰臣批完一本就又拿起另一本, 没完没了,昭儿终于等得有些急了,便又往谢兰臣身旁凑了凑, 希望谢兰臣能看见他, 主动和他说话。
    然而昭儿一连挪了两次, 都挪到谢兰臣的脚边了,谢兰臣依旧头也不抬。昭儿终于等不及,这次直接钻进了谢兰臣怀里,挡在了谢兰臣的公文面前。
    谢兰臣终于放下手里的朱笔,笑看着他问:“怎么了?”
    昭儿有些不开心地指了指大门的方向,表示自己想回家。
    “回家啊,”谢兰臣顿了一下道,“你娘能忍住三天不来见你,可见是吃软不吃硬的,那咱们就去哄哄她吧。”说罢,便让人准备马车。
    谢兰臣又从屋里取出提前准备好的一个锦盒,这才带上昭儿,去往公主府。
    织云见谢兰臣来,先是吃了一惊,随后又暗暗松了口气。公主这两天一直怏怏的,也不肯去会同馆,一看便是在和嘉王置气,眼下嘉王能来,便是要和好了。
    她急忙请嘉王进屋,又说道:“公主这几天夜间总睡不好,方才才在下榻上睡下了,奴婢这就去叫醒公主。”
    谢兰臣却拦下她:“让公主继续睡吧,又不是什么外人,我在边上等着便是。”
    织云想到嘉王和公主也可算是夫妻了,便没再坚持,只轻手轻脚地打开帘子,把嘉王和小郡王让了进去,自己则去倒茶。
    这是谢兰臣第二次来公主府,第一次是他和魏姝成亲的时候,府里的一切较之先前几乎都没怎么变,譬如眼下这间魏姝的寝室,还曾是他们两人的洞房。
    谢兰臣甫一进屋,就瞧见了侧躺在窗边矮榻上的魏姝,双眼轻阖,头发微散,慵慵懒懒,像开在微风中的合欢花。
    距离矮榻不远处的桌子上,放着一盆建兰,本该开花的枝头上却空空如也,所有已开未开的兰花都被摘扔在了桌子上,揉成一团。
    谢兰臣盯着那些残花看了一眼,轻声对昭儿道:“你娘的气性好大。”
    昭儿听不懂,小跑到矮榻前,见魏姝没醒,便也蹬了鞋子,爬上矮塌,挨着魏姝躺了下来。
    天近正午,已经有了一丝燥热。
    谢兰臣看着并排躺在一起的母子俩,便也坐过去,拿起一旁的扇子,为两人轻轻扇着风。
    送茶来的织云在门口瞧见这场景,识趣地没再进去,而是退守在了门口。
    榻上,魏姝睡得并不沉,昭儿靠过来的时候,她已经感受到了动静,半梦半醒间,好似看见谢兰臣靠坐在床头,为自己打扇子,恍惚间以为自己尚在梦中,下意识便握上了谢兰臣打扇子的手。
    “公主才醒来就好热情。”
    谢兰臣的声音在头顶响起,魏姝这才彻底清醒过来,下意识要抽挥手,却反被牢牢扣住:“公主这几天怎么没来会同馆?昭儿都想公主了。”
    一旁还没睡着的昭儿,急忙点头附和。
    魏姝抽不回手,只能躺着回答谢兰臣:“我最近有些忙。”
    谢兰臣看向一旁被掐秃了的建兰:“忙着掐兰花?”
    魏姝余光也看见了那盆建兰,略有些心虚地解释道:“是花心里长了虫,我才掐的。”
    谢兰臣笑了一下,这才松开魏姝的手,拿出自己带来的锦盒,递给魏姝道:“给公主带来的礼物。”
    魏姝从榻上坐起,接过来打开一看,竟然是那天沈辑要送自己的甲油,正不解,便听谢兰臣解释道:“郭老太太寿宴那天,我见公主正和沈小侯爷叙旧,不便打扰,便先行走了。
    “路过的时候,恰好听沈小侯爷说起甲油的事,知道公主一向爱美,必定是喜欢那些甲油的,但我猜想,公主大约不会收这些私下赠予之物,故而事后特意让人去了趟延庆侯府,买下了小侯爷的甲油。”
    当然,沈小侯爷一开始是不肯卖的,但在事情“不小心”闹到延庆侯面前后,延庆侯不但做主把甲油卖给了谢兰臣,还赏了沈小侯爷一顿家法。
    谢兰臣继续道:“本来我想趁着公主来见昭儿的时候,把甲油送给公主,谁知公主恰好这两天事忙,我就只好亲自给公主送来了。公主喜欢吗?”
    魏姝自然是喜欢的。
    原本,魏姝见谢兰臣主动来找自己,还隐隐觉得自己赢了一回合,但此刻看着这些甲油,又听了谢兰臣的解释,竟又觉得前几天怄气的自己简直是在无理取闹。
    她觉得那天谢兰臣是故意不理自己,却原来不是因为生气,而是相信自己不会和沈辑有什么。甚至他只匆匆瞥了一眼,便看出自己喜欢甲油,还亲自买了回来。
    从谢兰臣一开始那么痛快地答应自己复婚,她就知道谢兰臣是个好人,那天自己怎么就把他想坏了呢?
    魏姝又看了眼桌上的那盆建兰,心里甚至都隐隐有些内疚起来了。
    “我很喜欢。”魏姝对谢兰臣道,“中午不如留下来一起用饭吧?这两天府里刚好来了个新厨子,几道拿手菜滋味很是不错,就当是答谢王爷了。”
    新厨子是郭家寿宴上做醋鱼的那个,魏姝到底从郭家买了过来。郭家一开始还不想放人,魏姝便让人给自己“胜似亲母”的郭皇后递了个话,很快,人便被送来了公主府。
    魏姝决心要好好款待谢兰臣,便立刻吩咐下人们准备饭菜。
    府里上下顿时忙碌起来,而此时隔壁院子里的李闲云,却一个人躲在屋里喃喃自语道:“不可能啊,小郡王是明显的帝王之相,还是承袭父荫得到的尊荣,可嘉王怎么不是呢?难道我久不练手,连相面也不准了?”
    之前在护国寺,李闲云曾远远地看过谢兰臣一眼,却并未看清他的面容,今日谢兰臣过府,方才一进来他恰好迎头撞见,终于看了个一清二楚,可是,谢兰臣的面相怎么和自己推算的大不一样呢?
    李闲云不信邪地摸出三枚古钱币,又卜了一挂,看着卦象又顿足道:“还是一样,儿子受父荫为帝,爹却不是,难不成……”
    他忽然倒吸一口凉气:“公主还要再嫁一次?”
    作者有话说:
    女主对男主还有滤镜在,目前要吃点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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