湛君在他后面,拖着那两只箱子——太重了实?在再提不动。
    见元衍堵着门不动弹,湛君很有些?急切:“站在这?里做什么?”把他推开了,望进去?,忽然就像遭了雷殛。
    心在一瞬间碎成了无数块。
    母亲与孩子间的亲情是?天地间最强而有力的羁绊,因此只是?看着他哭,哪怕不知道他因何而哭,便?已叫人心痛如割。
    元凌泪眼婆娑地看着门口的两个人,忽然打起了哭嗝。
    湛君一阵旋风似的冲过去?,在榻边停住了,很是?手足无措了一阵儿,才终于想?起来拿帕子,一只手要给元凌擦眼泪,另一只手则绕到他背后要给他拍。
    “这?是?怎么了呀?”
    声音轻轻的,唯恐吓到他似的。
    元凌却狠狠挥开了她的帕子,并扔掉了她放在他背上的那只手。
    湛君蓦地僵住,保持着被?推开的姿态,脸上血色全无。
    元凌不管她如何,只看他仍在门口站着的父亲,嘴一张,又是?一声嗝,哭得更厉害了。
    元衍单手就提起那两只需得湛君拖着才能挪得动的那两只木箱,几步走到榻前,随意把箱子搁下,站着看榻上一跪一坐的一对母子。
    元凌张大嘴又开始哭,且哭出了声,湛君听了,眼泪也不自觉落下。
    元衍看着,真的是?一点法子都?没有,这?两个人无论哪一个在他眼前哭他都?招架不了,遑论两个一起?头简直要疼到裂开了。
    好?在没失了理?智。
    湛君为什么哭他自是?清楚,所以?他明白只需解决了源头即可。
    躬下身,从湛君手里捞过帕子,举起来,在元凌两边脸上轻柔地擦了擦,元衍问:“为什么哭?”
    “母、母亲……她、她为什、为什么不要我?还要杀我!”他一边放声哭,一边打着哭嗝,话讲的断断续续,每一次停顿都?像是?利斧凿在人的心上。
    元衍都?觉到了透骨的疼。
    湛君疼到几乎喘不过气,“没、没有……我……我……”
    忽然,她腾地一下爬起来,两只手捂住了脸,痛哭着冲出了门外。
    元衍手里还勾着那条丝帕,指尖绕了几下,攥住了,榻上坐下,抱起元凌到怀里,站起来,不停地来回走动,轻轻拍着他的背,就像他小时候那样。
    “好?了,不哭了,你都?把她哭走了,我看她哭得比你厉害,你也算报了仇解了气,不哭了好?不好??”
    元凌听不懂他的话,不过却哭得没那么厉害了,趴在他的肩头轻轻地抽噎。
    转身的时候,瞥见地上那两只竹箱,元衍脚步顿了顿,然后抱着元凌走了过去?。
    “她说送东西给你,打开瞧瞧?”
    箱子里分了格子,细心摆放着各样式的玩物?,密密麻麻挨着,新的同新的放一处,旧的和旧的搁一起。
    元衍噎了噎,拍着怀里的元凌轻声道:“……你看,没有不要你……”
    第99章
    元凌如愿把眼泪和鼻涕擦满了父亲的前襟, 他?哭了好久,哭到累了,于?是抽噎了下, 拿起父亲还?干净着的袖子像小猫洗脸似的在脸上胡乱揉了几下,然后坐在父亲曲着的腿上?兴味盎然地摆弄他?新?收到的礼物, 两只裹得严实的小脚还荡悠悠地晃着。
    元衍,一位慈父, 只是面无表情地将看着揽在幼子肚子上的那只手臂,眼?神落在那半截衣袖上?——本?来浑然的天青色,此刻却有几块明显得突兀的白青,边缘带着隐隐的明光。
    不然还能怎么办呢?
    元凌很快就失掉了他翻弄的兴致。
    这两箱子东西, 数量虽多, 且样?式也杂,可是大多都是哄弄小孩子的玩意, 显然不适宜如今已长大了的的元小郎君。
    这送东西的人不够诚心, 以后不给他?再送的机会了。
    元凌两只短胳膊环住父亲的颈子, 一张圆中带尖的猫脸在另一张同他?有着极为相似的五官的脸上?滚了半圈, 咬着唇丝毫不掩饰地讲出了他?的不满。
    元衍沉默了一会儿, 道:“这些是她多年里积攒下的, 你应当高兴,她讨另一个孩子欢心的时候并没有忘了你, 所?以他?有的也备了一份给你。”
    元小郎君哪里高兴得起来?从小到大但凡同他?沾边的事, 从来都是以他?为主, 什?么时候也没当过陪衬,这下成了捎带的, 气得脸都鼓了起来,瞧着更圆了。
    “这么大气性?”两根手指捏住他?的尖下巴, 抬起他?的脸,把他?一张生?着气的脸仔细瞧了,元衍问他?:“知道她是谁吗?”
    她是谁?
    元凌想了下,认为她可以算他?救命恩人,不过他?更在意她说他?没有教养这件事。
    因?为元小郎君有位年纪虽轻却极受人尊敬的父亲,所?以哪怕是他?先动手把人推到地上?骑着挥拳头打,结果也一定是被打的那个可怜虫被他?父亲领着到元小郎君面前,父子两个一同给元小郎君赔礼,忐忑地请求元小郎君的原谅。
    不过这种事只发生?过一次,因?为再没有第二个不懂事的小孩子人敢对元小郎君不敬。
    那女人竟敢对他?出言不逊。
    但是念在她昨晚救他?的份上?,元小郎君还?是大度地表示不再追究她的过错。
    “这就放过她了?该叫人抽烂她的嘴才是,谁叫她生?了一张嘴却不会讲话,敢得罪到你头上?,你说是不是?”
    元小郎君皱了皱眉头,“算她功过相抵……”
    “啪”一声。
    元凌瞪大了一双眼?,震惊地看向他?父亲。
    父亲竟然打他?!虽然一点都不疼,可是真的动了手!
    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
    元小郎君懵了。
    父亲怎会动手打他??
    “你威风呀!”元衍冷笑,“我的夫人,你敢叫人打她?”
    “管她是谁!你怎么能为了她……”元凌忽然噎住了,脸色很奇怪,“你的……夫人?”
    “是,我的夫人,绝代佳人,对不对?”
    元凌仰头看他?的父亲,一双眼?忽明忽暗,最?后归于?哀伤,眼?泪使他?的眼?睛看起来很饱满,太饱满了,眼?眶再兜不住,于?是脸的两边有了两道湿痕。
    “……她说我没有教养……他?们都说我跟你长得很像,一眼?就能看出来我是你儿子,所?以她那时候肯定认出我了是不是?既然知道我是谁了,不是应该冲过去抱我吗?告诉我她是我的母亲我是她的……”
    他?突然间明白了原因?。
    为什?么没有抱他??为什?么不告诉他??
    因?为母亲不要他?。
    他?,元凌,一直都是一个被母亲抛弃了的,没有母亲的小孩。
    而且不仅如此,他?的母亲曾经还?想掐死他?。
    他?们嘲笑他?是孽种。
    看来真的是。
    不然他?的母亲何以这样?对他?呢?
    帕子不在手里,于?是元衍用拇指很细心地在他?眼?角擦了两擦。
    “不是告诉过你了?没有不要你,也没有要掐死你,看这些就能知道——”他?指着那两只满满当当的箱子,“——她爱你的,不然当初为什?么要把你生?下来?她一直记挂着你,把给你的东西都悉心保存着,她这样?做,就是想着有朝一日能再见到你,把它们给你,告诉你她心里一直都有你。”
    “当年她也很辛苦,其实都是我不好,你不要怪她,而且当初她是想带你走的。”
    元凌抬起一双含泪的眼?睛,定定地看他?的父亲。
    其实他?也有像他?母亲的地方。
    元衍的一颗心蓦地软到没法跳动。
    “听到能带你走的时候,她是真的很高兴的,她都要伸手了,有人喝止了她。”
    元凌立刻就仇恨了起来,“是谁!那个坏人是谁!”
    “是的,一个坏人。”元衍点头,十分?赞许儿子的态度,“就是这个坏人叫你们母子分?离,你以后见了他?,莫要给他?好脸色。”
    “还?没告诉我他?是谁!”
    “是你母亲的先生?,是他?把你母亲养大,可以算作你母亲的父亲。”
    “啊……”
    元凌为难起来,母亲已经觉得他?没教养了,要是再对母亲的父亲不敬,万一母亲真的不喜欢他?了怎么办?
    他?的忧愁都写在脸上?。
    元衍捏他?的脸,“瞧你这没出息的样?子,这么傻,哪里是像我?难道还?没看出来?你母亲愧疚得很,日后一定对你有求必应,可千万聪明些,想不想以后都跟母亲在一起?”
    元凌用力?点头。
    “那你要听我的话。”
    “我听话。”元凌又抱住元衍的脖颈,趴在他?肩膀上?,小声地说:“我一定听话。”
    湛君哭着跑回自己屋子,趴在榻上?闷头哭。
    鲤儿轻轻爬上?榻,挨着湛君坐,手搁在湛君的肩膀上?,“姑姑不要哭了……”结果自己也哭起来,姑姑这么伤心……
    湛君沉浸在自己的悲伤里,很久之后才听到鲤儿的哭声,心底一惊,连忙坐起来。
    “鲤儿……怎么哭了?”
    “因?为姑姑哭了……”鲤儿脸上?全是泪水,可是却伸了手去给湛君擦眼?泪,“姑姑不要哭了,姑姑哭,我心里疼……”
    这么乖巧懂事的孩子。
    抱着鲤儿,湛君又哭起来。
    鲤儿自然也要跟着哭。
    哭对他?的身体不好。
    于?是湛君渐渐收了声。
    鲤儿也不哭了。
    湛君拿袖子给他?擦眼?泪,他?抬着脸,乖乖地给擦。
    擦干净了,湛君把鲤儿抱进怀里,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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