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元衍手里接过药的时候,她?简直心惊肉跳。
    她?再怎么得看重,也还只是?个使女。
    兹事体大,知?情不报,主母能活剥了她?。
    她?听令行事,她?的主子也许会保她?,只是?性命攸关,哪里是?可以?赌的?
    何况二郎也不是?真?不想要那孩子。
    该如何选自然一清二楚。
    “毒妇!”
    方艾怒骂。
    “逆子!”
    又骂自己不争气的儿子。
    “你昏了头?!虎毒尚不食儿,我看你是?疯了!”
    又指湛君,“你这妖妇!惑人误人!我儿子早晚毁在你手里!”
    “母亲!”
    “叫她?走,快叫她?走!”湛君抱着?元衍哭,“我不要看见她?!快叫她?走啊!”
    方艾如何能忍,发指眦裂,“反了你!”
    湛君推了元衍一把,“你看她?!”
    元衍果断起身,“母亲,我有?话讲,先与我到外间吧。”
    他这般选,哪个母亲受得了?
    方艾张嘴就要再骂。
    元衍抢在她?前?头?,“她?本来就体弱,母亲,别叫她?生气,对孩子没好处,你只当?心疼我孩儿。”
    方艾有?再多话此时也讲不出一个字来,立在原地,手脚僵硬,呼吸急促,脸色青白?如鬼。
    元衍连忙上前?,亲自扶住了她?,引着?她?往外走。
    母子两个庭中站住了,方艾扶着?头?,闭着?眼睛小声呻、吟起来。
    “药是?她?自己打翻的,她?到底没那么狠的心,母亲莫要再气了。”元衍温声劝道。
    “我气是?为?着?谁?”方艾出冷气:“今日心是?软的,明日呢?”
    元衍不说话。
    方艾便又冷笑:“还有?八个月,谁知?道她?又会闹出什么事?”
    元衍道:“还要母亲多费心,要是?母亲也不帮我,我还能依靠谁?”
    这话叫方艾心中熨贴,气不知?不觉散了,脸上带了笑,只是?说话还是?怪声气,道:“我有?用,你记得我,用不着?我,不知?将我丢哪里。”
    元衍笑道:“母亲这话叫我伤心,好似我真?是?个逆子了。”
    “你做出这种事,还不是?逆子?那落胎药你难道甘愿给她??还不是?她?逼你!为?着?讨好她?,你连我的性命也不顾,不是?逆子是?什么?”方艾气道:“你是?真?没出息,叫她?这么摆布你。”
    两人正说着?话,元希容急匆匆跑来,到了跟前?,先看她?兄长,语气怨怪:“二兄你怎么能做这样的糊涂事!”又问母亲,“她?没有?喝吧?”
    “那就好,那就好……”
    得了否定的回?答,元希容抚膺舒气。
    她?一路跑过来的,绯红的脸上带汗,正像一朵结露的海棠。
    这样的妹子叫人如何不喜欢。
    元衍问她?,“青雀你好像高兴得很?”
    元希容睨他一眼,没什么好气:“我侄儿还在,我当?然高兴得很,要是?……”她?顿了顿,“二兄你脸上是?怎么了?”
    问的自然是?元衍脸上那还未消去的红印。
    方艾先前?一颗心全在湛君肚子上,倒没空闲仔细瞧她?儿子的脸,女儿提了醒,她?便也去看。
    不看倒罢了,看清楚了,当?即怒生心上,浑身颤抖不止。
    “这妖妇!”
    元希容着?实吓到了。
    “……二兄,她?真?敢打你?”
    元衍倒不在意,教诲他妹子:“青雀,日后倘若你夫婿惹了你生气,你也同她?学,莫要忍让。”
    元希容神色变幻,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
    恍然间,元希容突然对这二嫂生出了特别的深不可测的敬意。
    又说了几句话,元衍要送方艾同元希容出去。
    方艾自是?知?道撵了她?们走后他要去做什么,面上很不高兴,元衍哄了她?几句,又讲自己还未用朝食,她?到底最疼他,便不再同他计较,如了他的意领着?昏头?昏脑的元希容走了。
    元衍回?到内室,湛君早不哭了,此刻坐在榻上,手搁在腹上,无神的双目正望着?地上一片将干未干的水渍。
    碎掉的瓷碗早被使女收拾干净,地也洗过了。
    听见声音,湛君怔怔抬起头?,一双盈盈的眼睛忽然淌下泪来,虽无声息,却像秋冬天的凉雨,万物都被摧毁得衰败。
    杜擎的到访使郭青桐稍有?一些错愕。
    她?已?许久不见客了。
    她?也没有?什么客。
    十年来,她?一直侍奉在方艾左右,并没有?太多机会结交同龄朋友,且她?也不愿费心思在无关紧要的人身上,她?只需要叫方艾对她?满意即可,毕竟她?所拥有?的最叫人艳羡的东西正是?来自这位婆母的恩赐。
    她?是?元氏二郎的妻子。
    曾经是?。
    元氏为?妇十年,她?自认无有?过失。
    可是?又有?什么用呢?
    如今还不是?身处这般不堪境地。
    她?得到了他的尊重,他的怜惜,他的负愧,却没有?爱。
    他不是?没有?爱,有?的,只不过不给她?。
    她?终于也羡慕起旁人来。
    她?早已?经拿到了放妻书,由她?曾经的夫君亲手所写,言辞恳切,未道她?半个字的不好,只写分薄缘轻。
    他实在是?一个太好的人。
    所以?她?才这么不甘。
    许多人劝过她?,她?知?道他们全是?为?她?好,讲的话诚恳又合理,她?听了,且牢牢记住,深夜里劝解自己。
    她?的眼泪已?经流尽,可是?依旧不能将自己劝服。
    她?做不到。
    无论如何也做不到。
    是?以?一日日的憔悴。
    这狼狈样子实在不好看,而且不该给人瞧见,所以?她?谢绝了杜擎的拜访。
    因着?元衍,郭青桐与杜擎算相?识,可并不相?熟,远不到能够私下会面的交情。
    上次不过是?望门投止,如今她?已?不需要人听她?诉苦了。
    全然无用。
    可是?杜擎强闯了进来。
    这可真?是?失礼之至!
    郭青桐由错愕转为?惊异。
    杜擎是?老样子,并没什么变化。
    郭青桐看着?他,难免自伤。
    竟有?一种自惭形秽之感。
    她?笑着?叙礼,气色虽不好,举手投足却无可指摘,自有?一番风度在。
    十年来,她?已?然纯熟。
    “三郎,可是?有?事?”笑也是?恰如其分。
    杜擎看着?眼前?人,心有?千言万语,可是?一句也说不出来。
    他长久不说话,郭青桐面有?疑色。
    窗外鸟叫了一声。
    杜擎呼出一口气,找回?了自己的声音,缓缓道:“你受苦了,青桐。”
    郭青桐自嘲一笑,并不作答,而是?抬手请杜擎落座。
    两人对坐,中隔着?一条长案。
    郭青桐从使女手中接过茶盏,搁到杜擎面前?,柔柔一笑,睇眄流光。
    杜擎无言饮茶。
    礼数周全了,郭青桐才开口:“我自是?有?说不尽的苦楚,只是?任谁来看,我都是?自讨苦吃,并没有?什么好讲。”
    一阵沉默。
    郭青桐并无待客之心,因而又将先前?话问了一遍。
    杜擎猛然抬头?,定定看着?郭青桐,目光乌沉沉,竟是?前?所未有?的郑重。
    “我有?话说,青桐。”
    郭青桐一副洗耳恭听之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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