掩面哭了起来。
    元衍回来是在?一个夜里,身上还沾着?寒凉的水气。
    湛君早已睡下,灯影幢幢,她睡得不安稳,乱枕间细细地抖,一双好?看的眉轻轻蹙着?。
    元衍捉起她的手,灯光下静静地看着?她的脸,眉眼?间满是柔情。
    湛君猛然呼叫了一声,张了眼?和口,密密地喘起来,人怔怔的。
    元衍这才?明白她许是做了什么不好?的梦,伸了手在?她眼?前摆,轻笑着?:“醒来醒来。”然后发现她的一张脸还不及自己张开的手宽大?,忽然就再笑不出来。
    湛君愣了好?一会?儿?,才?察觉眼?前的人是真实存在?着?的,未及说话,眼?泪便流下来。
    元衍慌忙去给她擦,问她:“做梦吓到?”
    “你怎么才?回来?”
    元衍心里一突,还来不及欢悦,又听她哭道?:“她把鲤儿?带走了!”
    元衍才?到元府门口,便有仆役奔报方?艾。
    夜很深了,方?艾也早睡下,但使?女?不敢擅自体贴主人,于是榻前轻声呼唤。
    元衍到的时候,方?艾已经梳洗妥当,衣裳也穿了齐整,正要出门。
    母子两个中?庭相见。
    元衍要行礼。
    方?艾大?喜过望,扯住了他,于是元衍连腰也没有弯下去。
    “外头冷,快进?来。”
    两个人坐下,方?艾笑着?讲:“我知道?你是一定要回来的,可也太快了些,母亲不是笑你,我比你还高兴呢!”又道?:“你从那?边过来的吧,难为你,竟然还记得来见我。”
    元衍从使?女?手里接过汤盅,低头饮了一口,随手搁到几案上。
    方?艾就道?:“这怎么够?多用些,驱驱寒气,说话又不着?急,我难道?还等不了?”
    元衍却不理会?,只说:“今天?晚了,本不想搅扰母亲,想着?明晨再来……”
    他话还没说一半,方?艾就冷笑一声,打断了他。
    “你想着?明早来,这是应当的,你路上辛苦,我这个做母亲的当然体谅你,可你又来了,为着?什么?还不是那?妖妇差遣你,找我问罪,是不是?”
    好?心情一时荡然无存。
    方?艾冷着?脸,牙都咬得疼。
    “哪里就用到问罪两个字,她也没说什么,只是想见那?孩子……”
    “我当然知道?她想见!不然我给别人养孩子!”方?艾冷笑,“那?你就没有问问她,我到底为什么把那?孩子抱过来?”
    元衍皱紧了眉,徐徐道?:“母亲想来自有考量。”
    “我自然有!”方?艾怒喝,“我不捏着?他,你自己的孩子怕是就没有命了,你知道?她干了什么?那?孩子她根本就不想要,知道?了也不高兴,后来更是胆子大?到去撞案角!她要杀了我孙儿?你知不知道?!”
    元衍听了心里一口气堵着?,可仍愿意自欺欺人,“……怎么就是她撞过去的,许是意外……便真的是,莫说她,这孩子我也不想要……我本就不想叫她生,生孩子会?死,我怕得很……”
    “也有人因为进?食死掉,难道?大?家通通饿死?我生了你们?四个,此时不仍好?端端活着??”方?艾生平头一回觉得这儿?子蠢,“你就这么好?哄?你难道?没看出来,她的心根本就不在?你身上,所以才?不情愿生你的孩子!”她到底盼孙儿?盼的太久,又心疼这个被妖妇迷惑了心智的儿?子,遂放软了声气,“别说糊涂话,你得把这个孩子留住,女?人心总是软,母亲尤甚,你想清楚。”
    今晚有很好?的月光,路亮堂堂。
    湛君站着?等,见元衍只一个人回了来,没有带着?鲤儿?,愣住了,看着?他,自有一种哀怨可怜之意。
    “鲤儿?呢?你怎么没有带他回来?他好?些天?没见到我了,怕是快要将我忘了……”
    扯着?他的袖子,她哭着?对他说。
    元衍看着?她攥他袖子的那?只手,沉默了有一会?儿?。
    “别哭。”
    他声音带涩,轻轻呼出一口气,抬手将她眼?泪擦掉,反抓住她手,引她到榻边,按着?她双肩叫她坐下。
    他在?榻前半跪下。
    他比她高出许多,此刻他跪她坐,须得他仰望她。
    分握住她两只手,他轻声讲,“把他生下来,好?不好??”
    他恳求,“不要杀死我们?的孩子。”
    “无论我们?之间怎样,他是没有错的,你不能?责罪他。”
    湛君甩开他的手,猛地站起来,几乎是大?喊大?叫:“我就知道?,她必然要说我什么不好?!欲加之罪,其无辞乎?她就是不喜欢我!非要我摧心折骨,她才?痛快!不然何以这般!”她哭起来,狠推了他一下,一面擦眼?泪,一面道?:“你竟然信她的话,也那?般想我!不要杀了我们?的孩子……他依托我而生,倘我真存了心要杀他,他难道?能?活?”
    “是我错,你莫哭了……”
    湛君搡开他伸来的手,哭道?:“我本来就不想要他,你们?既都这样讲,那?就如你们?的意,我就是不要他!”
    “讲什么气话……”
    “你要他是不是?我和他,你选他是不是?你要我死了换他,是不是?我不如你的愿,我现在?死!就是不把他给你!”
    元衍一时哭笑不得。
    湛君很是悲愤,“你方?才?是要笑吗?”又哭起来。
    元衍急忙起身把她抱住,抱紧了不叫她动弹,在?她耳边轻声安抚:“做什么要选?哪有人咒念自己的?你安心就是,只要你好?好?听话,你两个都不会?有事。就把他生下来,好?不好??”
    “不好?!我就是不要他!你给我落胎药!”
    她挣扎的厉害,元衍怕伤到她,只好?松开手。
    可是她又缠上来,又搂又抱,喊着?要落胎药。
    元衍不怕她缠,他喜欢她这样黏腻,可是她要落胎药。
    “她的心根本就不在?你身上,所以才?不情愿生你的孩子!”
    耳边骤然响起这话语。
    “你这么不想要他,是不是因为还是想着?离开我?”
    话是脱口而出,问完又后悔。
    有些问题如果隐约知道?答案,其实不必再问出口,否则连自欺欺人都再不能?够。
    可是不问又不甘心。
    他其实仍心存侥幸,盼望着?她先前对他说的都不是假话。
    “啪。”
    静穆的夜里,声音响亮得突兀。
    元衍转过脸的时候,嘴里有血腥气。
    又是一声,他的脸再度偏过去。
    湛君坐回榻上,抱着?手臂小声啜泣起来。
    红痕太重,一夜也未消去,眼?下还添了乌青。
    元衍就顶着?这么一张狼狈的脸出现在?湛君眼?前,手里捏着?个瓷碗。
    “给你,我说了,要什么都给你。”他咧了嘴笑,“你真的心狠,叫一个父亲去杀他的孩子。”
    他这样讲,湛君知道?了他手里的是什么,于是伸出手去接。
    她摸到了,他却捏紧了不松给她。
    “你肯定想不到,知道?有他在?的时候,我有多高兴。”
    说完,他松了手。
    湛君却抖了一下。
    汤汁淋出来,乌黑色,闻起来苦涩非常。
    第89章
    良药向来苦口。
    喝下去就有?解脱。
    可是?, 可是?……
    碗掼在地上,湛君伏榻哀哭,震颤如风中枯叶。
    瓷盏碎裂, 水迹蜿蜒,苦意四散。
    人的心也给浸透。
    元衍坐到榻上, 一下下轻抚她?的背,小声地说:“不闹了好不好?”
    湛君仍是?哭。
    “你其实也爱他的, 是?不是??”
    “我想回?家。”湛君抬起头?,哭着?对他说,“我想先生,想英娘……我要回?家……”
    她?这样子也太可怜, 元衍拥她?到怀里, 温声软语:“怎么不叫你回?去?等都好了,你带着?我, 也带着?他, 咱们一道去, 好不好?”
    “不好!你可恶!”她?大声喊。
    “是?, ”元衍笑说:“我可恶, 不是?个好人, 你人美,心又慈, 最讨人爱, 我最爱你, 只爱你。”
    元衍正一句句的哄人,忽然有?喧闹声, 脚步声急促杂乱,由远及近。
    “逆子!这个逆子!”
    听得出咬牙切齿。
    方艾踹开了门进来, 先看见地上的狼藉,脸松了松,随即又绷紧,狠盯着?榻上相?拥的两个人。
    湛君要落胎药,元衍既决定给她?,便绝不会掺假哄她?,是?以?端给她?的那一碗,能够切实葬送父母子女亲缘。
    药是?渔歌煎的。
    她?是?个聪慧的使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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