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里,你已经有?了罪名?,亡国灭家之恨,无论如何不能消弭,除非你能证明自?己清白,可?是,你能吗?多说?无益,便这样?吧。”
    湛君真的爱过他,曾经说?过的那些话并?都不是假的,他欺骗她,使她受到蒙蔽,她恨他,却也会失去他而恐惧,她真的想过回头,如今再不能够了。湛君忍不住哭起来。
    “咱们再不能好了,我留在这里,不过是死。死就死,还请你看在你我过去还有?些情谊的份上,将我的尸身送还给先生,也算我死而无憾。”
    她好似在对我讲临终之言,元衍如此想。
    他不明白,她到底为什么要跟他闹到这种地步?为着一个认识两个月的人,一个死人。一个死人比他重要。
    “我对她太好了,她不知道惹怒我的后果,所?以敢肆无忌惮对我说?这样?的话。”
    元衍气到笑了。
    “死?我叫你活着,你难道敢死?”
    这话激怒了湛君,“我怎么不敢死?我阿兄叫你害死了,你又叫我同先生生离,如今我孤零零一个人,还会怕死吗?”
    元衍目色阴冷,毒蛇一样?,“我再说?一遍,你阿兄死,不是我害的,这罪名?我不接,你再敢说?我就叫你知道厉害。”
    湛君死都不怕,又怎么会怕他这恐吓,冷笑道:“你既做下,旁人如何不能说??你做得,旁人说?不得?天底下没有?这个道理!我今日讲,明日还讲,只要我还活着,我就要讲!你趁早杀了我的好!你有?什么厉害,叫我知道才是!你不放了我,我也不放了你,大家玉石俱焚一块死!”是的,她是还想见?到先生,所?以不肯死,如今她既已决定死了,那就杀了他报仇!也有?颜面去见?阿兄。
    这疯狂的想头一旦起来便再也抑制不住,她想他跟她一起死。
    元衍这时候说?,“那个叫卫雪岚的女史,如今有?三个月的身孕,她说?是你阿兄的,你现在还是孤零零的一个吗?”
    湛君头脑里一下子只剩空白。
    元衍掐着她两颊,抬起她的脸,讽道:“还想死吗?”
    第57章
    湛君变得乖觉, 她顺从元衍要求的一切,为了能见到卫雪岚。
    元衍从外头回来的时候,湛君坐在屏风下?, 两个人目光相接,元衍先移开, 人转到了窗下?,湛君从矮榻上起来, 目光不离元衍。过了一会儿,元衍忽然朝湛君招了招手,湛君便过?去。
    元衍指向几上的壶,“给我倒水。”
    湛君依言捧起壶, 倒了满杯的蜜水, 举到他?面前?。
    元衍不?接,甚至不?曾望去一眼, 他?目光中只?有湛君。湛君仍等着他?, 他?不?动作, 她就一直在等。
    元衍忽然将水杯从湛君手中拂落, 湛君不?防他?如此, 几乎被带倒, 好在有使女相扶,元衍不?说一句话?, 提步走了。
    使女欲为湛君换衣, 湛君摇头拒绝, 捂住湿淋淋的袖口,一言不?发回到屏风下?的矮榻上继续坐, 心里?想的是现下?不?知在何地的卫雪岚。
    这一日?晚间,烛火亮起来的时候, 湛君见到了方倩。
    生人出现在她面前?,多?日?来还是头一回,湛君很惊讶,尤其来人望她的目光充满怜悯。
    湛君好一会儿才想起是谁。
    湛君只?与方倩见过?寥寥几面,所以她一时没有认得出来。她从矮榻上起来,喊了一声法师。
    湛君的变化很大?,方倩看着这女孩子,面有不?忍。她已然知道了这女孩子身上所发生的事,没有办法不?感叹,可?是无计可?施。
    湛君道:“法师,我见到您真是高兴,别来无恙?”
    方倩为自己的安然无恙感到羞愧,面对?此问实在无话?可?说,于是落荒而逃。
    湛君很是愕然,下?意识要追出去,人却被拦在门内,元衍不?叫她出这道门,她只?好高声朝方倩喊:“法师留步!法师!我还有话?要说,法师!”
    方倩最终又回到湛君面前?,念了声佛,问道:“善信要说些什么??”
    湛君语气很急:“法师,你从都城来,可?知道平宁寺里?我的朋友识清如何了?”
    方倩像被人一巴掌打在脸上。
    都城生乱,纲纪败坏,竟有数十骑匪兵闯入平宁寺奸/淫寺尼,佛门清净之地一时化作炼狱。有寺尼不?肯受辱,四五人聚集在一处,以佛经聚塔,引火烧身,来保全侍奉佛祖的清白之身。因效仿者甚多?,火势连片成海,百年宝刹毁于一旦,永安塔未能幸免,这座京中最高造物烧了足足半月才熄尽火光。
    可?这些都与方倩无关?。
    她是在西去的路上听说这些事的,七夕那天白日?,她便被人强带离了平宁寺。她宁愿死在那场大?火里?。她逃离了那架马车,想要回到平宁寺去,但不?能如愿。
    方倩自此认定佛祖并不?仁慈,不?然人间何以这般多?磨牙吮血的恶鬼?
    “阿弥陀佛。”
    方倩双手合十。
    “我不?知道。”她说,“我不?知道。”
    方倩和元衍在石径上相逢。元衍看到方倩,脚步停住,少时,他?朝方倩走过?去,到了跟前?,行礼后喊了一声姨母。方倩没有应,元衍也没再说话?,只?有树上蝉鸟乱鸣。
    方倩到元府时,元衍本在元佑书斋议事,听到消息,告了退特意去见人。方倩一进府便去了方艾处,元衍到时,方艾拉着方倩的手在说话?,郭青桐照旧侍立左右,张嫽与元希容离得远些,两人对?坐,面前?各放了杯茶,一个仰首细听,一个垂目神游天外。还是张嫽提醒了句,元希容才回了神,站了起来。一时间屋内所有人尽看向元衍。
    方倩自与方艾相见面上便一直带着淡笑,见到元衍时神色并没有变化,只?是对?方艾说:“阿姊,容我先告退,我有话?要与二郎说。”
    方艾笑道:“你两个有什么?话?是我听不?得的?”
    方倩但笑不?语,站了起来。
    方艾念她这妹子许久,今日?才相见,如论如何也不?会难为她,便也跟着起了身,戏道:“你养大?的他?,你两人亲厚,我这个母亲也比不?上,你与他?有话?说,我自挪腾地方给你,你这一路上辛苦,只?歇着吧,我去庖厨瞧她们准备的如何了,你来了,我可?不?敢不?尽心。”
    方倩含笑将方艾送到门外。
    方艾都已走了,旁人自然也不?留待。张嫽与郭青桐一道跟去庖厨,元希容觉得无趣,自行回住处去了。
    方艾一离开视线,方倩便陡然变了面目。对?于方倩的愤怒,元衍寻不?着来由,“姨母,怎地如此神情?”
    方倩冷笑道:“你母亲说我带大?你,我不?敢贪这份功劳,我如何能教出你这样的英杰?折煞了我!”
    元衍皱起眉头,“姨母在说什么??”
    方倩道:“你当真不?明白?”
    元衍沉默了一阵。
    其实他?自己也知道,倘若他?有亲人死在那晚的动荡里?,那么?他?是不?必受到这般诘问的,无人可?以知晓他?长?久以来包藏的祸心,可?他?到底是个人,还不?至于丧心病狂到戕害骨肉至亲,所以后果是他?需要承受来自许多?人的责难。
    元衍并不?想欺骗方倩,他?知道自己是方倩在世上最亲近的人,如果他?对?她说谎,她会非常失望,而且这件事上,他?根本没有办法可?以欺瞒。
    于是元衍说,“所以,怎么?样呢?不?可?以吗?我想要做皇帝,旁的人可?以,难道我就不?行吗?世上没有不?死的人,也没有不?亡的国,都不?过?是早晚的事,不?是我,也会是别人,而且并不?是我,我没有纵兵闯宫,弑君的也不?是我,杨氏做下?的一切是我唆使的吗?我只?是任由了事情发生并在那晚活了下?来而已,是我的错吗?姨母是想我做忠臣检举杨氏的不?臣之为吗?我为什么?要?”
    “为了天下?苍生,你眼看生灵涂炭,于心何忍?倘你有一颗仁慈之心,他?们便可?免于灾祸!”
    元衍笑出声来,“姨母,你又不?是孩童,怎么?讲得出这般无知之言?杨氏那等之势,天下?绝无太平的可?能,卧榻之侧不?容他?人安睡,孟氏必得诛灭杨氏,可?杨氏难道会引颈待戮?便是杨氏父子伏诛,可?奉州有数十万兵马,尽是杨氏旧部,孟氏绝不?会姑息,他?们别无选择,只?有玉石俱焚才能博出一线生机,天下?一样是要大?乱,至于杨氏又是如何选的,姨母已然看到了。是天助我得偿所愿!”
    方倩紧闭双眼,喟然长?叹:“是天地不?仁。”
    两人不?欢而散。
    一整个白天过?去,杳杳暮色里?两个人再见,中间隔着一道无形的障壁。
    方倩道:“我听说她兄长?死在她眼前?,她因此大?病一场,她痛苦时,你在想什么??”
    元衍不?自觉提高了音调:“这只?是个意外!”
    方倩嘲弄道:“你想说你不?知情,可?这消弭不?了你对?她的伤害,你原本可?以使她免于痛苦的,不?是吗?”
    元衍看着方倩冷笑,“姨母是一定要我承认自己有错是吗?那好,我如姨母的意,是的,我有意窃国,绝非良善之辈,我百般算计,引得心爱之人与我反目,她恨极了我,甚至想我死,可?又怎么?样呢?我攥着她的咽喉,要她死她便不?能生,要她生她便不?能死,叫她恨我吧,我冷眼做了帮凶,她应该恨我!可?她即便是恨我,也仍旧是属于我的。”
    方倩仿佛才第一次认识他?,满目不?敢置信:“你简直疯了!”
    元衍反问:“这便是疯了吗?”
    方倩撇过?脸不?再愿再看他?,愤怒和失望叫她说不?出话?来。过?了许久,她才开了口,声音轻飘飘的:“你还太年轻,妄以为能够掌控一切,你非得刻骨铭心,才会知道教训。这是我最后一次和你说这样的话?,往后我再不?管,天底下?再乱,一尊佛像还放得下?,我躲进我的佛堂,不?再说你一句话?,我再不?管你了。”
    方倩离开时没有回头,元衍愤怒之下?亦拂袖而去,两人再一次不?欢而散。
    元衍本要回住处去,可?那儿住了另一个给他?气受的人,于是硬生生折了脚步,不?拘往哪儿去,只?叫他?能排遣就好。
    元衍喝的烂醉,人定时候撞开了书斋的门。
    湛君早安歇在榻上,已睡得熟了,被这一番大?动静吵醒,坐起来,迷迷糊糊睁不?开眼睛。
    几个使女围着元衍,想为他?换衣梳洗,他?却不?停留,摇摇晃晃径自往床榻去了。
    使女们面面相觑,榻上躺着什么?人她们都清楚,如此一来,便也不?好再没眼色上前?,于是飞快退了出去,关?上了门在外头等候吩咐。
    湛君好容易看清了人,一下?子清醒了,不?由得往后退去。
    元衍实在醉的厉害,他?行至榻边,定住了。
    湛君还在想他?究竟意欲何为,忽然见他?没任何预兆地往下?栽去,咣当一声砸在榻上,昏死过?去了。
    他?仿佛真的死了一样,湛君咽了口唾沫,轻手轻脚走了两步靠近了他?,隔着长?远的距离伸出了脚,够了够他?的肩膀,略点了点,没有反应。湛君恶向胆边生,趁此良机,心中的仇怨此时不?报更待何时?她跨一大?步到了他?眼前?,居高临下?看他?那张脸,看了一会儿,提起脚就往他?脸上辗去,嘴里?不?停地咒骂。
    第58章
    过了一会儿, 湛君累了,停下打骂在?榻上坐了,双眼仍恨恨地看着元衍。
    元衍对遭遇的一切全无反应。他睡的很?安静, 可一双眉紧蹙着?,想来也并不怎么安稳。
    湛君盯着?元衍, 好久了,他一动不动, 湛君忽然想:“或许他死了?”湛君给自己这念头吓了一跳。
    “他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么会死??”
    旋即又想:“倘若他真的死?了。”
    他该死?。
    他怎么不该死?呢?那么多人死?了。阿兄,她的阿兄,她才见?了面才的阿兄, 对她那么好的阿兄, 死?了,因为眼前?的这个人, 死?了。
    “他现在?就这个样子在?我面前?, 如果这样我还不为阿兄报仇, 哪里还能算个人呢?我要他死?。”
    一个“死?”字在?她脑子扎了根, 无论无何也拔除不掉, 无数个声音在?她耳边聒噪——
    “杀了他, 杀了他……”
    三个字循环往复,有如念咒。
    湛君给念到双目失神, 缓缓伸向他裸露的修长的脖子, 喉结就在?她的手指下滑动。
    杀了他。
    湛君一瞬间睁大了眼, 手背上青筋暴起。
    元衍察觉到了痛苦。这痛苦来的莫名?,他该很?快活才是, 明明她就依偎在?他怀里,脸紧贴着?他的胸膛, 喁喁细语,字字都是爱意,双手还勾抱着?他的颈,一下一下的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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