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声泣血,耳不?忍闻。
    湛君又发了狠道:“倘你强留我在此?地,谁也?拦不?住一个想死的人,我便是死,也?不?会堕了志气。”
    元佑焦头烂额,百忙之?中深思熟虑了一番,决定送湛君走。他只能留下一具尸体,有什么意思呢?重要的是人活着。元佑毫不?怀疑湛君赴死的决心,因为哪怕他告诉她会送她走,她还是不?肯吃一点东西,“除非我离了你家的地方?,否则我不?信你。”
    元佑叫人抓紧给她收拾行囊。
    消息在元府传开?来,有人欢喜有人忧愁。
    元泽找上元佑,直接就说:“她走了,二兄醒了找不?到人,父亲怎么给二兄交代呢?”
    方?艾怒道:“是她要走,不?给她走,她就死在我这里?了!”说完想起自己榻上躺着还未醒的儿子?,又捧着帕子?呜呜哭起来。
    元泽只好说:“还是得护住她的安全,她的行踪也?得清楚,到时候二兄肯定要找的。”
    方?艾便说:“如今乱成?这样,生死都?是注定的,她还是求佛祖保佑她吧,我可不?供她,她不?死我家里?便好,管她死在哪里?又何处埋身呢?”又说:“你二兄被这些毒妇妖妇害的这样惨,她们都?该死了给你二兄赔罪!”
    元泽觉得他母亲话讲的实在难听,且有失偏颇,要同他母亲吵,这时候他父亲在一旁狠拍了几案,叫他们都?闭嘴,不?准再说。
    元泽有话不?敢讲,方?艾则气愤着去看元衍。元泽想了想,也?跟着去了。
    杨宝珠的匕首长约七寸,尽根没入元衍体内。杨宝珠是狠了心要杀他的,可她心里?的爱同恨一样多,或者更多,她还是不?够心狠,所?以只捅他腰腹而不?是心室。元衍一息尚在,痴情女?儿玉碎珠沉。
    因伤在腰腹,是以伤口虽深,可还不?算凶险,人尚不?清醒,只是通体热如炭,叫人不?得不?心忧。
    自元衍昏迷,郭青桐便在一旁照料,夜以继日衣不?解带,眼睛熬出血丝,人憔悴不?少。
    但心中是甜蜜的。
    郭青桐看榻上人的睡颜,苍白脸色,眼皮阖着,嘴上起了皮,看起来很不?好。
    可郭青桐喜欢他这时候的样子?,此?刻他是这么的脆弱,他不?能动弹也?不?能说话,此?时此?刻他属于她,不?是旁人的,而是她的。
    两人年纪稍长一些后,她就再没有离他这样近过。
    这完美的男人,是她的夫君。
    郭青桐几乎要陶醉了。
    实在是上天眷顾,这么多年来她一直这样想。这段感情中,郭青桐是卑微的,这种情感来自四面八方?,太多太多了,她只庆幸她早早得到了他妻子?的位子?。她从不?奢望他只有她一人,她知道他会有许多人,但她没有想过自己会没有立锥之?地。
    她看着他的脸庞,喃喃道:“多狠的心呐……”
    这句话说完,她看见他睫毛颤动了一下。她的心跳空了一下。他要醒了,她不?知道是该欣喜还是该痛苦,或者各种情绪里?,哪一种更多一些。她尚未得出结论?,榻上的人睁开?了眼睛。
    元衍睁开?了眼睛,愣了一会儿后,动了动嘴唇,郭青桐立马捧了水给他喝。
    喂完水后,元衍神色清明了些,张了张口,艰难地说出句感谢的话来,然后就问:“她还好吗?”
    这个“她”是谁,郭青桐自然知道,也?并不?意外,只是实在不?知道,正?要摇头说,身后一声动情的哭喊,亦是不?必猜。
    郭青桐忙让出位置来。
    方?艾拉起元衍的手,痛哭流涕,“我的儿,我过来时还在想,说不?定我一到就能看见你醒了,果不?其然!你吓死母亲了,你要是有什么事,我哪里?还活得下去呢?”又拽着郭青桐一只手,两只手一齐攥着,道:“这么些天,青桐是一步都?没离,只守着你,多么好的孩子?!怎么你就被蒙了心,做对不?起她的事呢!你听我一句,可不?要再惹风流债,要是再来这么一次,这世?上还哪还能再有我这么个人呢?”
    元衍心烦得很,但实在没有力气说别的话,只好忍着听。他也?是不?明白,亲生的母子?,怎么能这么多年还不?知道他脾性,白费这些口舌。
    幸好元泽很快就到了。
    元泽冲到榻前,他年纪还小,忍不?住,也?抹眼泪,但对比方?艾克制许多,眼神脉脉,只说一句:“二兄,你可醒了!”
    眼见来了个妥帖的,元衍蓄了好一会力,问道:“她怎么样?”
    方?艾在一旁听着,怒如火烧,她讲这许多话,原也?不?指望收着元衍的回应,怕他受累,只听着她抒发就好,他可倒好,开?口就是问那?小妖精。
    方?艾皮笑肉不?笑,“死了!”
    元泽攥着他二兄的手,面色焦急:“父亲要送她走,二兄你快好起来!”
    第56章
    湛君绝水米至第二日晚, 元佑打点好了一切,决定送她走?。
    湛君终于从?地上起来了,此刻她的腿脚不是她的腿脚, 得两个使女架着她。
    元佑看的心疼,劝道:“还是先用些饭食吧, 也不必急于这一时,你父亲是我舅表兄弟, 我也是你的长辈,还是想着你好的。”他还不知道元衍已经醒了。
    湛君一刻都不愿意多待,使女停下了,她不肯停, 身子前?倾, 几乎已经倒了。
    元佑知拦不住,太息一声不再多言, 默默跟随身后, 亲送湛君出府门, 期间还问了家人粟糜可?曾备好。
    如今世?道大乱, 招摇百害而无一益, 马车停放在元府后门僻静处, 不甚起眼,只三个人站在车前?, 一个车夫, 两名?使女, 皆躬腰垂首。这是明面上的人,随护的皆在暗处, 以保路上无失。
    元佑还想在湛君上车前?说?两句话,但见?湛君一意前?行, 也就歇了心思,只看着人将她背到车上去。
    车夫坐下了,鞭子也扬了起来,忽又放下来,车没动,他又下去了。
    元佑正要问发生了何事,车帘挑起来,两个使女相互照应着,又将湛君从?车上背了下来。元佑忙往走?了过去。
    元佑到了跟前?,湛君已站定了,只不稳当?,要使女们搀着两只手。
    元佑问说?:“是还有?什么话?”
    湛君无力?点了点头,说?一句喘三息,艰声道:“还没同您说?谢,您帮我,我认您是个好人,今日我去了,同您道个别。”说?完要行礼。
    元佑赶紧拦了,心里实在不是滋味,只说?:“要是寻不着亲人,你就还回来,好歹这里还是个安稳地方?,不叫你受苦。”
    湛君摇头说?,“我再不来了。”说?罢又拜别,弯着腰还没抬起来的时候,门里头由远及近一阵吵闹,渐渐的听清楚了声,人就到了眼前?。
    元衍面无血色,由元泽架着,出现在门口,一脸冷色,他另一边站着是方?艾,仍在呶呶不休。
    元衍自?出现,眼神便锁在湛君身上,双目冷幽,不声不响的叫人心底生惧。
    元佑大惊又大喜,“凤凰,你何时醒了?”
    元衍不答话,眼睛盯着一处。
    方?艾恨声道:“可?不是才醒,才醒呢!是真不要自?己的命了!”说?着便伤心,又哭起来。
    元衍照旧不管。
    元泽身子忽地晃了晃,往肋下瞧,瞧见?他二兄收回去的手,再抬起头,他二哥已晃悠悠往前?去了,元泽急的喊了一声。
    元衍直直朝湛君过去。
    湛君脚往后撤,因身子虚软无力?,左右歪倒,幸而两只手还叫侍女拉着,还不至于跌倒,再站稳时,元衍已到了她跟前?了。
    元衍青灰色的脸忽然咧出一个笑,露出一点内唇来,还是鲜亮的红色,像噙了血,说?的话像寒暄,“到哪里去?”语气也是像的,只是下一刻陡然变脸,拽着湛君前?襟的手青筋暴起冷汗迭下,冷笑道:“我还没死,你到哪里去?”
    湛君遽然大叫,仅存的一点力?气全使出来,疯狂地朝元衍的脸上打去,“别碰我!”声音像撕裂的布帛。
    元衍用力?,湛君跟他一起倒在地上。
    这两个人,一个受了重伤快要死,一个不吃东西?快要死,此时全都迸发出几乎与无恙时无异的力?量,一个尽全力?撕打,一个只想拽着人起来。
    元衍是个男人,气力?胜过湛君许多,他先站了起来。只这一会儿,他衣裳头发已尽湿透,面色又白上许多。
    湛君仅存的一点力?气也用完,想起来又不能够,躺在地上挣扎,仍是想着起来。
    元衍拖了人起来,拉着湛君的前?襟,拽着人跟他往门那边过去。湛君拍打着他手臂,叫他放开。
    元泽从?变故中回神,想上去把人拉扯开,才动了脚,元佑已然上前?去掰元衍的手,口中急道:“凤凰快松手!你这样?会伤了她!”
    元衍冷冷地瞧他父亲,“我还没死,她要到哪里去?父亲要叫她走?,那就先把我杀了。”然后又瞧他惊愕的母亲。
    一群人都给他这话唬住了,皆不敢再动。
    元衍低着头,身体摇晃,却坚定地往回走?。
    湛君给他拖拽着,想的是,“我怎么能再回去?他是凶手,还是魔鬼。”
    如果非要杀了他才能离开,那就杀了他。
    “你去死,你去死……”
    湛君喃喃有?声,看向那红色洇湿的地方?,缓缓伸出了手。
    “你去死吧。”
    元衍倒在门槛前?,后腰腹处血流如注,疼痛叫他出透了冷汗,但他没有?出声,慢慢地回头看。
    湛君的拇指按在那里,用上此刻她全部的力?气,指甲往深处去,拧着,转着圈,神色癫狂。
    元衍攥住了她沾血的手,疼痛转作力?量,两个人的骨头在吱吱地响。湛君很疼,但她不愿意在这场较量里认输,所?以也不出声。
    还是元衍先站起来,他越过了门槛,湛君跟着他一道过去了。
    进了门,元衍摇晃了两下,跌倒在地上。
    湛君抽出自?己的手,以为自?己赢了,拼尽全力?露出一个得胜的微笑,失败了好几次后,终于摇摇晃晃站起来,回身走?了两步,扳住门框,颤巍巍抬起脚,要迈过横跨在眼前?的那条门槛,越过去,她就可?以离开。
    只要把脚抬起来,放下,再提起另一只脚……
    湛君倒在门内。
    元泽冲了上去。
    湛君睁开眼睛,见?绡帐氤氲如雾,于是又阖上。
    使女明明见?她清醒,却如何唤不醒她,知她装睡,也就不再喊,急匆匆退出去寻人。
    不知过去多久,身侧窸窸窣窣,是有?人在她身边坐下。
    一只手晃她的肩膀,“别装,睁开眼。”
    听清楚是谁的声音,湛君无论无何也不会睁眼了。
    见?她不给反应,他手上力?气更大了些,晃个不停。
    湛君给她晃的难受,但仍然不肯睁眼。
    元衍撑了没多少会儿,气闷地停下了。他伤没有?好,并?没有?多余力?气。
    “不睁就闭着吧,不过我讲的话,你要听清楚。”
    他又歇了一会儿,才继续道:“你阿兄的死和我没有?关系,说?我杀了他,简直无稽之谈,我是不会认的,这罪名?我承担不起,那晚上你看的分明,我是有?去救他的,他伤重不治,我也没有?办法,你听了别人两句胡话,就恨上了我,这太没有?道理,我未免冤屈。”
    湛君仍旧闭目不言,摆明了不信。
    谁信呢?又不是什么都不懂的稚童,旁人说?什么就信什么,她原先只是没有?去想,那晚上听到那些话,只要仔细想了,怎么发现不了端倪呢?那是政变,血洗宫城的惨烈,怎么单单这家里人个个毫发无伤,难不成还真的天命所?归?那也不过只护一个,没有?护佑一家的道理,事到如今哪还有?想不明白的,他说?和他没有?关系,怎么可?能?
    阿兄死了,他们两个就是仇敌,背负血海深仇,无论如何也不能再在一起了,这样?的血仇都能抛却,与畜生何异?想来是再做不成人了。人固有?一死,死便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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