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碍事,”苏霓儿站在马车外头,望向进进出出的带刀侍卫,“娘,您这是?要干嘛?”
    殷娘握着苏霓儿的手,笑得格外温柔。
    “这不趁着你哥回京,带的人手多,顺带搬个家么?”
    苏霓儿震住了,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搬家?!”
    “是?的呢!”殷娘拍了拍苏霓儿的手,语重心长道,“娘想过了,一家人在一起才叫家。小?两?口总分开?也不是?个事。以?后啊,你就和你哥好生过。”
    言罢,殷娘将呆怔的苏霓儿推向第二辆马车,就排在殷娘的马车后头。
    “上去吧,你哥等了你许久,见你睡得香,没忍心叫你起床。”
    正在这时,一只润玉般的手撩开?车帘。
    马车里,陆卫青着一席月牙色的袍子,手里拿着一卷泛着墨香的案册。
    瞧见苏霓儿,他眉梢轻扬,笑得意味深长。
    第21章
    苏霓儿整个人都恍惚了。
    盛夏的晨辉刺眼得紧, 巳时刚过,头顶的烈日能把人烤化了。
    可再热,也比不过苏霓儿心头的焦灼。
    陆卫青意味深长的笑颜近在咫尺, 殷娘就站在身后迫不及待地催促, 那些进进出出的侍卫将一辆辆马车塞得满满的。
    苏霓儿终于意识到, 殷娘没有开?玩笑。
    “......娘, 我们要搬去哪?”
    殷娘笑, “你这孩子,睡糊涂了?自然是搬去上京, 和你哥同住。”
    陆卫青在上京有一栋奢华的府邸, 亭台水榭、假山碧池应有尽有。
    殷娘早早安排妥当, 提前命下?人将别?院收拾干净。
    为了让苏霓儿住得舒坦,院子里的陈设按其喜好摆放,就连雅院的名字也沿用“冬雅阁”。
    殷娘:“你不是一直嫌咱这儿小么?放心, 你哥那儿宽阔, 从你的院子去往前厅,得一炷香的功夫。”
    这哪里是宅子的问题,是她压根不想去啊!
    苏霓儿:“娘,这么大的事, 您怎么不知会女?儿一声呢?”
    “怪我,没提前同你们商量, ”殷娘话头一转,看向陆卫青, “今个一大早让你哥安排, 还以为来不及, 这不将将合适?”
    陆卫青坐在马车里翻阅案卷,闻言抬眸, 狭长的眼睛眯成一个好看的弧度。
    明明他的笑是温和的,眼波里却流转着看不透的意味深长。
    淡漠、无所?谓?亦或是幸灾乐祸?
    总之怪怪的,却又说?不上来究竟是为什么。
    殷娘接着解释,眸中的神色很是动?容。
    “你哥这些年一直漂泊在外,身旁也没个暖心的。难得你俩情投意合,娘不忍你们分开?。娘年纪大了,就想一家人整整齐齐、团团圆圆的......”
    殷娘难掩悲切,取了丝帕拭眼角的泪。
    话说?到这份上,苏霓儿若是再使小性子,委实狠不下?心。
    天下?父母无不盼望天i伦之乐、儿孙常绕。
    太子这些年杳无音信、不知生死,殷娘心里头够苦了,唯有将希望寄托在儿女?身上。
    只有两个孩子幸福,才能?安心些。
    苏霓儿晓得,甚至清楚得很,娘之所?以临行才同她讲,就是怕她不同意,强行她一块去上京。
    只是突来的变故打得她措手?不及。
    她原本开?心着哩,寻思着陆卫青终于要离开?丰县、离开?她,那她是苏霓儿的事暂时不会被发现,及笄之日?的劫难很可能?也会化解。
    今个十五,她明日?就及笄了。
    ......怎么办?
    前世那一日?的折辱在脑海中浮沉,她心里乱糟糟的,又慌又担忧,面上还得佯装无事,搂了殷娘撒娇,说?自个愿意得很,巴不得日?日?和陆卫青黏在一块儿呢!
    “娘,您别?哭,女?儿不怪您,女?儿是高兴。”
    说?着她娇滴滴地勾了陆卫青的袖摆,“哥哥,你也很欢喜,是吧?”
    陆卫青身子很明显一僵,视线扫过袖摆上鲜嫩的手?儿,如山的眉蹙起。
    苏霓儿赶紧掐了他一把,他阴冷的面色缓和了些,微眯着眼眸,多情地捉了苏霓儿的如葱玉指,握在掌心把玩。
    “是。”
    那低沉的声音宠溺,温润的眸底更是含着一汪痴情,直激得苏霓儿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她反手?就在陆卫青的手?背上挠了一爪子,广袖遮着,殷娘看不见,只当女?儿家娇羞,闹腾。
    陆卫青润玉般的手?背上泛起数条清晰的指甲印,猫儿似的,他也不恼,慵懒地斜倚在马车的窗前,继续读刚才放下?的案卷。
    苏霓儿借机抽回手?。
    “娘,您先歇着,女?儿回屋收拾收拾。”
    “不麻烦了,”殷娘抬眼看了头顶渐烈的骄阳,手?虚挡在额间,“时辰不早了,该启辰了。你的东西大部?分已经搬上车,剩下?的,你哥会安排。”
    从丰县到上京,赶马车也就是一日?的行程,骑马的话,大半日?就到了。
    可殷娘身子欠佳,何妈妈年岁也大了,赶急了遭不住,中途还得休息啥的,天黑前能?到达上京就不错了。
    苏霓儿瞥了眼后面排着的马车,发现箱笼上贴着封条,封条上写着物主的名字,有一整车都是她的东西。
    可她记得清切,她出门的时候,装首饰的小木箱原封不动?地放在梳妆台上。
    那里面有陆卫青的半块玉佩,她无论?如何也得带上。
    “娘,我就拿一样东西,很快回来!”
    苏霓儿回身就跑,恰好遇见从府内出来的青衣,手?里拿着一个熟悉的漆红色小木箱。
    青衣:“小姐,您要找的是这个吧,奴婢给您拿来了。”
    青衣当着众人的面打开?小木箱,将里面的东西一样样展示给苏霓儿看。
    “您瞧,东西都在呢。金步摇、翡翠镯子、珍珠耳环......”
    “谢谢了!”
    苏霓儿打断青衣,一把抢过小木箱,“哐当”合上,宝贝似地搂在怀里,“还是青衣最了解我,呵。”
    心里却是吓坏了。
    那半块玉佩藏在首饰的最下?方,稍不注意就露馅了呢。
    她额间冷汗淋漓,长长嘘一口气,抱着小木箱上了马车。
    长长的队伍徐徐前行,车轮子压过青石板的咕隆声切。
    押送薛家贪i腐案的是另一队官差,早早就出发了。
    苏霓儿和陆卫青共乘一辆马车,行在中间;殷娘领着何妈妈和青衣坐在最前面的马车里。
    马车里,苏霓儿和陆卫青面对面坐着。
    这是一辆金丝楠木马车,四周雕栏玉砌,前后悬挂的罩灯上刻着飘逸的“陆”字;
    内里装饰繁华,前半部?分是方桌和软椅,后半部?分是休憩的小塌,中间用一方丝帘隔开?。
    方桌上,四角青花盏装着一壶金银花凉茶,旁侧冰鉴的提壶孔开?着,冒出汩汩如烟冷气。
    到底是凉快的,可苏霓儿静不下?心来。
    她瞪向陆卫青:“娘说?搬家你就同意?你不推一下??说?人手?不够急着回京之类的,怎么着也不至于这么赶吧?”
    但凡晚个两三天,不,哪怕就一天,只要错过明日?她及笄之日?不就好了?
    眼下?两人呆在一块,明日?定会在上京。
    鬼知道会发生什么!
    苏霓儿颇有微词,吐出的话透着藏不住的凉薄。
    她知道怪不得他,娘性子执拗,决定的事从不轻易改变,且有一股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劲儿。
    她就是心里不舒坦,非得一吐为快。
    陆卫青没有看她,眸光停在手?中的案卷上,缓缓道。
    “回京路上不太平。若是遇上山洪或是山匪打劫,也好有个照应。”
    他说?得轻飘飘的,语调不疾不徐,她却愣是听?出了一丝丝幸灾乐祸的快慰,先前那一抹怪异也寻到了答案。
    这不就是昨晚她激他的话么?
    他明知她不想同他一起归京,不仅拒绝过他,也拒绝过殷娘。
    他想要的,不就是她明明极其不愿意、却又无可奈何的反应么?
    她“啧”了一声。
    “放心,真遇上事了,拉你一起垫背。”
    拿起方桌上的茶盏,倒了一盏金银花凉茶,润心头的那股无名火。
    窗外,街道两旁柳树成荫,柳枝飘摇荡起离别?的弧度。
    苏霓儿靠窗而坐,怀里抱着漆红色的小木箱,一种?类似于茫然的情绪在心底蔓延,无限放大。
    八年了,她再一次踏上回京的路。
    那个她拼尽全?力逃离、永生永世不想踏足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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