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罢,他勾下蓝色的床幔,利索地翻身上床,合衣躺到里侧。
    拔步床并不大,床幔更是?形成一个密闭的小?空间,小?到苏霓儿稍稍动一下就能?碰到陆卫青的衣袂。
    好处是?床幔够厚,遮得严实,无法?在屏风上形成倒影,窗外的人瞧不见。
    可两?人并排躺着,气氛实在压抑,周遭又静得出奇,她甚至能?听见他响如擂鼓的心跳声。
    她一个人自在惯了,早不习惯枕边多个人。
    男子的呼吸灼i热,不似女子的清浅,体温又格外烫人,便是?隔着衣袂,她也感?觉床幔内似冬天的火炉,热透了。
    她挺尸般巍然不动,手心里却是?密密麻麻的细汗。
    由于他上来之时,她尚未做好准备,只盖了半床被子,另外半截被子被他压在身下。
    她尝试着扯了扯,扯不动。
    她继续扯,听得他低沉的声音,似是?刻意地压制过,可听细了,依旧能?听出隐隐的不耐。
    “别?动。”
    她忽地就安静了。
    片刻后,他稍稍抬起腰背,扯出半床薄裘,丢在她身上。
    她赶紧裹住自己,从?脖子到脚裹得严严实实的,裹成了密不透风的蚕蛹,翻个身,背对着他,几?乎贴在床沿边上,再往外一寸,便掉下去了。
    和他相?处的每一刻都是?煎i熬。
    她掰着手指来回数数,听窗外的夜风拂过翠竹林的沙沙声,想象着夜空的繁星到底有几?颗,哪一颗最亮最耀眼......
    实在熬不下去了,她把篱笆墙上攀爬着的蔷薇花数了一遍。
    也不知到底过了多久,反正她全无睡意,极小?声地问他。
    “......娘走?了没有?”
    他没有回答,她却听到他喉结滚i动的声响。
    在极致的夜里,清晰地划过她的耳朵。
    她整个人莫明就焉了,瑟缩在薄裘里,缩成了一团,一动不敢动。
    终于,窗外响起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不知是?谁离去了,愈行愈远。
    她正要问陆卫青,床幔被撩开?,他清风般飘了出去,仰面睡在地上,靠近拔步床的位置。
    不用问也知道答案了。
    枕边少了个人,她总算踏实些,将床幔再次合紧,挪到了最里侧,面向床柱。
    这是?距离陆卫青最远的位置。
    可她身下的温暖提醒着她,他刚才在这里躺过。
    前世所有的屈辱和不堪潮水般袭来,像极了他曾经的怀抱,热烈过后,剩下满目的疮痍。
    尤其?是?想到后日她要面临的折辱,也不知到底能?不能?避开?,心情便跌到了谷底。
    她情难自已,哆哆嗦嗦地哭泣,把自个揉成面团。
    陆卫青躺在地上,剑眉蹙得死死的。
    那时断时续的哭泣声似催魂的符,压得他心焦。
    他已经格外谦让她了。
    不和她同?塌、不和她共枕,且尽量顾及她的感?受、做到君子之风,她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当?初是?她要假意恩爱做戏给娘看,他没逼她。
    甚至那笑话般的协议也是?她执意要签的。
    若是?同?处一个屋檐下叫她如此委屈,他又何苦再坚持?
    “声音小?点?。”
    他音色沉沉,带着压迫的口吻,没曾想她不仅不收敛,反而哭得更大声,双肩抖成了筛子,好似他真的欺了她千百回。
    他引以?为傲的自持就这样败了。
    ——“别?哭了!”
    苏霓儿沉寂在过往的悲伤里,恍然间听见陆卫青吼她,顿时冒火了。
    “凶什么凶?我?又没哭你!”
    苏霓儿翻了一圈,挪到床沿边上,想好生教训陆卫青一顿,顾及门外有人守着,加之她受伤的左脚不方便,只能?愤愤作罢。
    “我?哭我?的,你睡你的。你有什么可生气的?”
    陆卫青强压下眸底的躁意,胸腔几?番起伏,而后长长吐出一口浊气,翻了个身,背对她。
    他的沉默是?一种变相?的忍让,苏霓儿也不是?个胡搅蛮缠的,此事就算翻篇了。
    她抹了脸上的泪痕,望向他的侧影。
    “你明天真的会离开?么?”
    陆卫青耳尖一动,没有应她。
    她继续道,“不管刮风下雨还是?电闪雷鸣,哪怕半路遇见山洪、亦或是?山匪打劫,说了走?就一定要走?。”
    陆卫青浑身一僵,气势陡然沉得厉害。
    昏暗的月光下,能?隐隐看见他好看的唇线抿得死死的。
    他咬着牙,冷冷道,“承蒙吉言,明日我?一定离开?。”
    “真的?”
    她难抵欢喜,半侧起身子,见陆卫青不似说笑,心中安定了些。
    只有他离开?了,她所有的担忧就会烟消云散。
    尽管他大婚前会回来,但至少这几?月是?安全的。
    刚才哭得太甚,消耗了力气和精力,同?时舒缓了心中紧张的情愫,这会儿缓过来了,平静多了。
    她没盖薄裘,受伤的左脚轻搭在薄裘上,望着头顶的绢纱帐子发呆。
    “那便是?最好不过了。”
    发自肺腑的庆幸比当?面给人两?耳光还要难受。
    陆卫青心口的闷气愈发翻涌,唇侧勾起一抹嘲讽的笑。
    “妹妹如此厌恶我?,叫我?感?、激、不、尽。”
    床幔里的人半晌没有动静。
    既不呛他,也不凶巴巴地吼他,安静地不像话。
    这不像是?她的性子。
    他不耐烦地侧耳倾听。
    床幔里传来浅浅的呼吸声,均匀又沉稳,似累坏了、倦极了,挨着竹枕便睡了。
    他眸底闪过一丝暗沉,少顷,不甘心地闭上沸腾着火焰的眼睛,却是?怎么也睡不着,睁眼到天明。
    *
    第二日晨间,苏霓儿醒来的时候,天光大亮。
    火红色的金辉从?半掩的雕花窗洒进来,透过八扇苏绣屏风,洒在苏霓儿卷翘的长睫上。
    她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砰”地一声,从?床上坐起来。
    ——锁起来的窗子打开?了?
    撩开?床幔,床下哪里还有陆卫青的身影?
    她赶紧下床,穿木屐履的时候太过毛躁,左脚疼着,不敢太用力,好几?次差点?从?置鞋的笼箱上摔下去。
    大门上的锁已经解开?了,留了一条虚掩的缝。
    “太好了!”
    苏霓儿惊呼出声,“那个祸害终于走?了,总算能?过一段安稳日子!”
    换了衣裳后,取了水净脸,坐在铜镜前描眉。
    铜镜里,映照出一张明艳娇媚的容颜。
    她得意地笑了笑,戴上帷帽,检查了梳妆台上的小?木箱,确定里面的半块玉佩尚在、没有被谁动过的痕迹,不自觉哼起了小?调。
    出了院子,来来往往的带刀侍卫在府上穿梭,将金色楠木箱、梨花摆件等,一一搬出府外。
    其?中一个带刀侍卫脸上有疤,长得五大三粗,昨日在薛府门前,替陆卫青传话、喊她“嫂子”的人。
    那人正指挥兄弟们搬东西,叉着腰,粗声粗气地命令。
    ——“轻些,莫要弄坏了,这可是?夫人最爱的。”
    见着苏霓儿过来,恭敬行了一礼,憨憨地笑,“嫂子早!”
    苏霓儿拧着眉梢,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却又一时半会说不出个所以?然。
    恰好遇见青衣扛着一个大袋子经过,忙不迭问她——
    ——“你们在干嘛呢?”
    青衣累得气喘吁吁,脚步却不停,指向府外大门口候着的马车。
    “小?姐,夫人在那里,您自个问去吧。奴婢忙着呢,不陪您了。”
    苏霓儿一瘸一拐到了府外,看见十来辆马车整齐地排着,每一辆装得满满的,车轮子都快被压变形了。
    ......这是?将整个茗香居搬空了?
    殷娘在何妈妈的搀扶下,坐在最前面的马车里,怡然地品着茶。
    马车的帘子是?撩开?的,坐在里头,一眼就能?看到茫然的苏霓儿。
    “缨儿,你的脚好些了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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