蔚姝抱紧手臂,试图驱散侵袭而来的冷风。
    大病一场,她脸色比前两日苍白了些,身?子?也更?娇弱了,季宴书站在风口,为她挡住冷风,若是曾经,他会因未婚夫的身?份,为她披衣遮风,但现在他们身?份有别,想的,念的,也都只能埋藏于心底。
    “蔚姝,对不起。”
    季宴书脸上?都是愧疚:“我母亲害你入宫为妃,毁了你下半辈子?,我身?为国公府世子?,也难辞其?咎。”
    对方眼底闪烁的泪光触动着蔚姝的心,她没?有回避,坦然?的迎着那双充满歉意愧疚的目光:“你没?有错,也不用自责,这?件事已经过去了,我们也不必再提了。”
    “错了,都错了。”
    季宴书闭眼垂泪,唇角噙着自嘲愧疚的苦笑:“你因我被母亲牵累入宫,我为了苟活入赘郑家,且为了自己的私情,伤害了另一个女子?,我怎会没?错。”
    蔚姝沉默未语,她知道季宴书口中?的女子?是郑慧溪。
    她轻轻摇头?:“你虽是长公主之子?,可你们是两个人,她犯的错不该由你承担,你也不该再因此愧疚难过,我知你并非贪生怕死之人,你不用这?般妄自菲薄,郑姑娘是个难得的好姑娘。”她浅笑勾唇:“你好好珍惜她。”
    季宴书皱眉,看着蔚姝明澈平静的杏眸里没?有恨与痛,只有淡淡的笑意与释然?,和三年前站在他面前的宁宁很像。
    却又不像。
    那时的她,璀亮的眼睛里时常沁满笑意,却离他很近,近到?他伸手便?能触到?,可现在的她明明就站在眼前,他却觉得好远,远到?翻越重重高山与阻碍也触不到?她。
    “好。”
    季宴书不知道自己用了多?大的努力,才能平静的说出这?一个好字。
    “出来太久,我该回去了。”
    蔚姝朝他颔首,转身?离开。
    季宴书看着她的背影,问出藏在心中?许久的话:“你是不是喜欢温九?”
    蔚姝脚步顿住,沉默一息后,低声道:“是,喜欢他。”
    季宴书攥紧手掌,脖颈青筋绷紧,却用最痛苦的声音,说出最平静的话:“他很好,能在宫中?护你无?虞。”他笑了笑,抬手拭泪,续道:“有件事我想告诉你,有关于杨家被灭族的疑点。”
    蔚姝转身?,呼吸比方才急促了许多?:“杨氏一族是被谢狗害死的,还能有什么?疑点?!”
    季宴书道:“我在郑大人的书房里无?意中?翻到?一封密信,给郑大人写信的人,是三年前已经死了的秦雷,他常年跟随杨老将军,我自幼便?唤他一声秦叔,他的字迹我还是认得。”
    秦叔叔?!
    怎么?是他?
    蔚姝脑子?一片混乱,她攥紧手心,不可置信的摇头?:“不对,不对,他三年在将军府为了外?祖父不被东厂的人抓走,被锦衣卫杀了,怎还可能活着?”
    她看向季宴书,想要求证:“你当时不是在场吗?我娘也在场,你们都亲眼看到?了,怎么?会是假的?”
    季宴书红了眼眶:“或许当年杨家被害的背后还有其?他人推波助澜,蔚姝,我会找到?秦雷,问出三年前杨家被灭的惨案里还掩盖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真相?。”他走上?前,仍旧与她保持三步距离:“杨老将军待我如亲孙,卫钊与我亲如兄弟,即便?涉险,我也会查清楚这?件事。”
    蔚姝唇畔翕合,最终什么?也没?有说。
    天,黑沉无?月。
    风吹动葳蕤的树枝,发出呜咽的声音,火势被风吹得摇曳,溅起的火星子?熄灭于地。
    蔚姝走向营帐,如羽的眼睫不停的轻颤,泪水洇湿了潋滟的杏眸,手心传来微微刺痛,她摊开手心,便?见已好转的伤又被指甲刺伤。
    这?股痛意远远比不上?三年前杨家被灭时的噩耗。
    秦叔叔为什么?会活着?
    当年杨家被灭的真相?背后,到?底还隐藏着什么?秘密?
    郑大人是燕王一派的,外?祖父在世时,郑家便?与杨家甚少来往,秦叔叔跟随外?祖父数十年,为何会与郑大人有密切来往?
    蔚姝脑子?一团乱麻,有关于三年前所有的记忆涌入脑海,都是混乱,痛苦,难以接受的回忆,以至于身?后传来的脚步声她也不曾发觉。
    地上?的黑影逐渐延伸,覆盖住她单薄瘦弱的影子?。
    蔚姝眼睫轻颤几许,正要回头?,口鼻却被湿润的锦帕捂住,无?边无?尽的晕眩袭来,顷刻间便?失去意识。
    风声萧萧,穿过山涧,吹动葳蕤茂密的山林,飒飒的树叶声犹如深渊里攀爬而出的森森白骨,拖着嶙峋白骨,想要将一切活物拖拽下去。
    蔚姝是被冻醒的。
    她颤颤的睁开眼,入目一片黑色,黑到?几乎伸手不见五指,耳边风声像是阵阵桀桀的鬼笑声,刺激着她所剩无?几的胆量。
    是谁迷晕她,将她丢在这?里的?
    漆黑的夜幕夹杂着呜咽的风声,让蔚姝彻底崩溃,她踉跄着站起身?,声音颤栗发抖:“云芝,温九。”
    回应她的,只有空灵的回音。
    身?后传来似有若无?的飒飒声,像是有什么?刷过草木发出的声音,蔚姝吓得转身?看去,黑漆漆的夜幕里闪烁着数十双绿油油的眼睛,赫然?是山林里的狼群。
    “啊——”
    蔚姝吓得连连后退,却被脚下的碎石绊倒,重重的摔在上?面,手心擦在尖锐的石尖上?,划破了几道口子?,鲜血的气?味让狼群开始躁动,此起彼伏的狼嚎声在山林里响彻。
    蔚姝撑着鲜血淋漓的手心,支撑着娇颤的身?子?往后退。
    “不要……”
    她崩溃哭泣,泪水模糊了视线。
    狼群朝她而来,数十双眼睛盯着她,蔚姝甚至觉得,自己都不够这?群狼群塞牙缝的。
    她不知道谁这?么?恶毒,把她丢在狼群里。
    她宁愿上?吊自戕,做个吊死鬼也好过被狼群撕咬分食。
    狼群呈包围圈将蔚姝围在中?心,为首的头?狼蹬着前蹄,以极快的速度朝蔚姝扑来,前爪锋利无?比,眼看着就要划过蔚姝的脸蛋,蔚姝被吓到?呆滞,僵在地上?一动不动,她只是下意识的尖叫,紧紧闭上?眼睛,等待接下来地狱般痛苦的煎熬。
    她以为利爪划破肌肤会很痛。
    可是,她却莫名的被人捞入怀里,对方的力道似是恨不能将她嵌入骨肉里,耳边震荡如雷的心跳声一下一下抨击着蔚姝恐惧不安的心,她一点点睁开眼睛,入目的是苍蓝的颜色,她咽了咽口水,抬头?看到?一张被苍蓝色布料蒙住的脸,对方只露出一双冷锐阴寒的眉目,蔚姝总觉得这?双眉眼好似在哪里见过。
    一股强烈的熟悉感涌入脑海,她想要抓住那抹极淡的熟悉感,却被突然?扑过来的狼彻底吓退,蔚姝吓得娇躯颤抖,下意识伸手抱住眼前的人,恨不得将自己整个蜷缩在对方怀里。
    谢秉安抱紧蔚姝,手中?利剑击杀一波接一波扑上?来的恶狼,垂眸看了眼怀里埋着脑袋的女人,打趣道:“难得娘娘抱咱家这?么?紧。”
    熟悉的声音响彻耳畔,带着惯有的低沉暗色。
    蔚姝的脑袋始终埋在谢秉安怀里,死也不抬头?,对他的打趣置之不理。
    风声吹过耳际,狼群呜咽的声音逐渐消失。
    蔚姝紧绷颤栗的身?子?渐渐放松,紧跟着便?是无?边际的晕眩袭来,最终倒在谢秉安怀里晕了过去,抱着男人的手臂也无?力的垂下去。
    谢秉安褪去外?袍裹住身?姿娇小的蔚姝,将她用力抱在怀中?,踏着夜色走出山涧,这?里离营帐并不远,对方将蔚姝丢在这?里,就是想假造她死于猎物的假象。
    “主子?。”
    潘史?携锦衣卫前来,看到?谢秉安怀中?昏迷不醒的蔚姝,眉心紧皱。
    也不知蔚小姐有没?有出事。
    她若是有个差池,今夜参与此事的,谁也逃不开。
    谢秉安取下面上?的布料,露出清隽冷峻的容颜,潘史?忽觉主子?的脸色异于往常的苍白,目光迅速巡视,发现主子?后肩的衣裳早已被鲜血染红,血一路蔓延到?腰带处,顺着腰带往下滴血。
    潘史?大惊:“主子?,您受伤了!”
    “无?碍。”
    谢秉安抱着蔚姝回到?营帐。
    东冶早早便?支走云芝,以免她看到?主子?的真容,露馅可就完了。
    外?面有锦衣卫把守,任何人都不得踏入营帐半步。
    谢秉安将蔚姝放在榻上?,手掌轻捏她的下颔,将一颗药丸抵进她的唇缝,俯身?以唇渡药,此药是李醇览所制,比治风寒的汤药效果更?佳。
    他擦去蔚姝鬓边沾染的灰尘,在她唇上?眷恋/舔/舐,不舍分离。
    无?人知晓,在蔚姝失踪的这?半个时辰,他有多?怕。
    怕她出事,怕她死。
    他的宁宁,应该是个聒噪又气?人的小姑娘,不该像此刻,安静的躺在榻上?,像是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
    谢秉安收回手,走出营帐对东冶吩咐:“拿件披风来。”
    东冶看了眼主子?后肩深可见骨的伤,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唤人拿来披风为主子?披上?,遮住身?上?的伤与那一身?血。
    他恭声道:“潘史?已经按照主子?吩咐办了,皇后也在营长内等着主子?过去。”
    谢秉安轻按受伤的左臂,眉峰森寒:“将云芝带去营帐照顾娘娘。”
    东冶道:“是。”
    营帐内放着一个巨大的铁笼,笼子?里关着四头?体格健硕的野狼,绿油油的瞳仁的盯着坐在不远处的皇后,呲着獠牙,锋利无?比的爪子?勾在铁笼上?,发出尖锐的刺耳声。
    皇后不安的坐在椅上?,繁复的宫裙逶迤在地,在脚边绽开层层花瓣,袖里的手指用力绞在一起,尖利的指甲在皮肉上?刮过,留下浅浅的划痕。
    “娘娘,救救奴婢,奴婢不想被狼活生生咬死。”
    银霜被两名锦衣卫按在地上?,挣脱不开,只能转头?求助的看向皇后,皇后眼底浮出的警告让银霜想要再求助的话梗在喉咙,她无?助的低下头?,身?体瑟缩着,怕到?极点。
    可纵使再怕,她也不能供出皇后。
    她娘和弟弟都在皇后手里,她若是敢供出皇后娘娘,陪她死的还会有她的家人。
    帐帘掀开。
    皇后抬头?看去,谢秉安披着黑色披风步入帐内,他身?形颀长挺拔,冷俊的长眉笼着阴鸷的杀意,即便?是脸色略显苍白,也遮不住身?上?散出的森寒戾气?。
    皇后绞紧手指,极力掩盖住眼底漫上?来的心虚与胆颤,她没?想到?谢秉安会查的这?般快,不仅在短时间内救下姝妃,竟还查出背后之人是银霜,她知谢秉安手段残忍狠辣,更?怕哪一天落入他手,被他折磨致死。
    这?个男人若不能拢在手中?掌控,就必须尽快斩除,以免夜长梦多?。
    等过了这?一遭,她需尽快与燕王商榷此事。
    “主子?,银霜都招了。”
    潘史?站在太师椅的一侧。
    谢秉安坐在椅上?,左手臂支在扶手上?,凉薄的凤眸掀起,扫了眼坐在对面的皇后,薄唇扯出冷佞的弧度:“皇后娘娘,银霜是你的宫女,她犯下大错,皇后娘娘也难辞其?咎,陛下特允,让娘娘亲自过来看银霜如何受罚,娘娘可要睁大眼,好好看看。”
    皇后咬紧牙关,忍了好半晌,才开口:“是本宫御下不严,她该罚,掌印动手罢。”
    谢秉安看了眼面上?从容淡定的皇后,修长如竹的骨节轻抬,潘史?授意,对锦衣卫吩咐:“丢进去。”
    “不要不要!奴婢不要进去,娘娘救救奴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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