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能透过帐篷,看到里头有微弱的灯光,一丝人声也不见。
    韩半阙皱起了眉头。
    都这个时候了,太子为何不在里面陪着她?
    萧遥一个人在里头,可还好么?
    韩半阙走向祁公子特地要求的帐篷,见祁公子的心腹正守在门口,便问:“太子可在?”
    祁公子的心腹点头:“在的。”略迟疑片刻,又道,“太子殿下如今已经安寝,怕是没法子见韩大人了。”
    韩半阙的眉头皱得更厉害了,这个时候,太子居然还能安寝?
    他想了想,问道:“太子可曾去看过萧大夫了?”
    祁公子的心腹一听到这话,面上就流露出无奈之意:“回韩大人,我们太子正是因为去看萧大夫,才早早安寝的。”说到这里四下里看了看,低声道,“我们殿下,被萧大夫药倒了。除了我们殿下,郑公子也被药倒了。”
    韩半阙为之绝倒。
    但也更忧虑了,若非病情进一步加重,而且很严重,萧遥是不会用药迷倒前去看她的人的。
    韩半阙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再次站在了萧遥的帐篷前。
    他知道,自己一个未婚男子,站在萧遥一个和离的妇人帐篷跟前,是很说不过去的,因此走到帐篷后的死角,就那样站着。
    更深露重,韩半阙以为自己只是站了一会儿,可是回过神来时,发现天边已经出现鱼肚白了。
    天就要亮了。
    韩半阙听着耳畔那些患病老百姓痛苦的低吟声,再看着眼前寂然无声的帐篷,身体第一次因为恐惧而抖起来。
    她还活着么?
    帐篷内,萧遥困难地睁开了眼睛。
    搞清楚自己所处的环境之后,她第一时间伸出手去端桌上的药吃——只是手仿佛有千斤重,没动一下,都需要用尽半身的力气。
    昨夜,她药倒想来陪着她的祁公子和郑公子之后,便废寝忘食地琢磨药物,直到撑不住睡了过去,连药也忘了喝。
    艰难地将桌上的药喝进口中,萧遥动作迟缓地伸手揉了揉太阳穴竭力让自己清醒些,然后竭力拿起一旁的青蒿,一点一点放入臼中,开始捣药。
    她此时浑身酸痛,脑袋嗡嗡嗡的,就连呼吸也变得困难起来。
    每做一个动作,似乎都要用尽全身的力气。
    可是萧遥不愿意放弃,她昨夜又想到了一种药物,那就是在原有的药物基础上,加入青蒿。
    虽然不知道有用没用,可是这种情况下,多试验总是没错的,不行,那边可以排除一种药,若可以,则可以救很多人。
    萧遥感觉眼前出现了重影,捣药的手越发无力起来。
    她不住地在心里给自己打气,对自己道:“还差一点点,还差一点点,我可以坚持的,我可以的……”
    她捣着药,渐渐地,眼前阵阵发黑。
    萧遥知道这是要晕倒的征兆,她如今已经是重症的第三日了,一旦晕倒,极有可能便醒不过来了,因此竭力放下捣药的杵,伸手拿起盛了青蒿汁液的臼,但是手根本不受控制。
    啪嗒——
    臼没被拿起,倒是旁边的烛台被她一碰,倒了下来。
    萧遥重重地呼吸着,努力动着手指,还是坚持想拿起盛了青蒿汁液的臼。
    她紧紧地盯着臼,艰难地移动着手指。
    她能看到,自己的手指比蚂蚁爬行还要慢许多,几乎是抖动着伸向臼。
    似乎过了很久,萧遥的手,终于摸到了臼,可是她却没有力气将颇有重量的臼拿起来。
    怎么办呢?
    萧遥的竭力用迷糊的大脑思考,慢慢地,她已经有些茫然的目光,落在了靠在臼壁的一小节蜡烛上。
    她又开始了一点一点地挪动着自己的手,渐渐地,手移到了蜡烛跟前,抓向了那一小团火。
    钻心的疼痛过了好一会儿,才从手指传到大脑。
    因为这剧痛,萧遥多了几分力气,她一鼓作气拿起盛着青蒿汁液的臼,艰难地放到嘴边,也顾不得过滤了,直接将温热的液体以及残渣一起吃了下去。
    吃下之后,萧遥趴在桌上,已经没有办法再移动了。
    她的目光落在那小半截蜡烛上,见蜡烛正在烤着剩下的生鲜青蒿,不远处则是干了的青蒿。
    萧遥放心地闭上了眼睛。
    蜡烛烧不着的,即使能烧着,想必也很快能引来人,不至于让自己活生生被烧死。
    这时天终于亮了起来。
    同样被萧遥用药药倒的香草一下子睁开双眼,然后顾不得洗漱,马上快速跑向萧遥的帐篷。
    她刚抛到门口,就看到也是衣衫不整的祁公子掀开帐篷门帘,冲了进去。
    接着,便是郑公子。
    香草不迟疑,连忙也跑了进去,嘴里急叫道:“娘子,娘子——”
    宝生跑在最后面。
    韩半阙看到有人来了,也连忙跟了进去。
    跑在最前面的祁公子看到萧遥趴在桌上,脚步一顿,随后,面无表情地走了过去。
    他的手握成拳头,手背青筋毕露。
    他屏住了呼吸,一步一步地走了过去,脚下仿佛踩着了棉花,轻飘飘的。
    世界似乎一下子死掉了,一切都失去了色彩。
    祁公子觉得自己不是自己了,他机械地行动着,仿佛用了一辈子时间,终于走到萧遥身边,然后,伸出手,抱住了她。
    当感觉到怀中的身体是温热的,他才觉得自己活过来。
    他抱着萧遥,将脑袋埋在她的秀发里,不住地在心里感谢上苍,她还活着。
    郑公子看着被祁公子抱在怀里的萧遥,嘴唇失去了血色,哑声问道:“她……如何了?”
    香草、宝生以及最后进来的韩半阙,都屏息看着祁公子,等待祁公子的回答。
    祁公子紧紧地抱着萧遥,声音沙哑低沉:“她是热的,她还活着……”
    韩半阙以及祁公子松了一口气,紧绷的身体,终于放松了,随后,走向了萧遥。
    香草哭了起来,冲上去想抱住萧遥,可是祁公子不肯松手她抱不了,只得握住萧遥的手,不住地哭:“娘子,你还活着真好……”
    祁公子低声叫萧遥的名字:“萧遥,萧遥,你醒醒……”
    可是,萧遥睡着,呼吸粗重缓慢,没有任何回应。
    祁公子顿时心如刀割,马上回头哑声道:“去请大夫来给萧遥看病。”
    宝生忙点头,抹了一把眼泪,连滚带爬地跑出去了。
    祁公子抱起萧遥,将她安置在床上,然后坐在床边,定定地看着她的脸。
    孙大夫等人很快来到,手脚麻利地给萧遥把脉。
    祁公子在孙大夫等人进来前一刻,松开了一直握住萧遥的手,屏息等着孙大夫的诊断。
    所有人都屏息静气地等待着。
    孙大夫也是脸色凝重,和萧遥共事这么久,他为这位真正的大夫所折服,所以他希望她健康地活着。
    很快,他给萧遥把脉完,脸上露出惊喜之色,抖着声音说道:“萧大夫今儿的脉象,较往日并不曾严重多少,不符合重症病人的发病规律。”
    祁公子道:“只说是好还是不好。”他已经没有力气思考和推断了。
    孙大夫激动地道:“虽然说不上好转,但是恶化的速度减缓了。萧大夫一定找到什么办法了,她或许吃了些药。”
    祁公子、郑公子和韩半阙听了,一直提起来的心,才终于落回了远处。
    香草不住地点头:“一定是这样的,一定是这样的,我们娘子医术高明,又极有天赋,她一定找到适合的药物了!”
    祁公子马上道:“即刻去找萧大夫找到的药物。”
    她服食过,一定留下痕迹的。
    廖大夫听了,连忙起身到处翻找。
    祁公子道:“我来到时,萧大夫是趴在桌上的。”
    廖大夫、郑公子以及韩半阙,都马上走到桌子旁找了起来。
    只是找了一圈,也找不出萧遥曾经服下什么药。
    郑公子拿起那个药臼,看了看,见里头干干净净的,什么也没有,于是看那只药杵,然后递给廖大夫。
    廖大夫目光一亮,将之凑到鼻端嗅了嗅,又伸手蘸了一些放嘴里品了品味道,激动地道:“是青蒿,是青蒿的味道!”
    孙大夫道:“虽然不知道剂量,但事不宜迟,你酌量加一些,开个药方,让重症病人早些喝药。”
    早一刻熬药,便能多救下一个人。
    祁公子不愿意离开萧遥这里,郑公子也不走,香草不放心萧遥身边有两个男子看着,因此也不肯走,要留下来。
    韩半阙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萧遥,也不想走,可是,他没有任何立场留下。
    因此在祁公子开口清场之后,他默不作声地走出了帐篷。
    萧遥再次睁开双眼,看到的是面带喜意的祁公子以及郑公子,还有高兴得扑过来的香草。
    香草这下子用上了力气,将满心惊喜猝不及防的祁公子给撞开了,一把抱住了萧遥:“娘子,你终于醒了!你终于醒了,你不知道我多害怕,我怕你扔下我不管了。”
    萧遥不用问,也能感觉到身体比原先好受许多,最起码,脑袋里的嗡嗡嗡以及一抽一抽的痛便没有了,当下笑道:“我怎么舍得扔下你和平儿?”
    香草一边抹眼泪一边点头:“娘子,你吓死我们了。”
    祁公子看着萧遥,眼睛里盛满了笑容。
    郑公子上前,看向萧遥,道:“萧大夫,你没事真的太好了。”
    萧遥看着他俊脸上的激动,点点头,笑着说道:“谢谢,我会努力活着的。”
    郑公子深深地看着她,没有说话。
    她的确很努力地活着,而且靠着自己的努力,终于活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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