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大夫难过地道:“我们也曾讨论过这个问题,兴许是萧大夫是女子,身子骨较一般人弱些。”
    香草哭道:“我们娘子自老太爷去了之后,便颠沛流离,身子骨自然不好的。季姑娘说是照顾娘子,可是眼看着娘子爱吃那些没营养又伤身的,从来不阻止,反而让娘子多吃……那头白眼狼,下次叫我见着了,我还是要打肿她的脸。不对,若姑娘有什么好歹,我要她偿命!”
    一直没有出声的祁公子忽然喝道:“闭嘴——”
    香草满脸的泪,抬头看了祁公子一眼,又低下头轻声抽泣。
    郑公子则轻笑起来,只是笑容却没有到达眼底,道:“打肿她的脸,倒也不难。”
    韩半阙木然地站在帐篷前,看着有些破旧的帐篷,忽然很想很想看一看里头那个女子,也不用干什么,只是看一眼。
    此时此刻,她是否也如同其他病人那般,满心彷徨?
    或者,听到香草的话,想起从前,也满心难过?
    这时萧遥的声音忽然响了起来:“我说,你们与其有时间在我这里难过,不如好生去工作,尽快将脉案以及各种药材送过来,好让我为自己和其他病人做点什么。”
    她的声音清脆响亮,没有丝毫的低落与难过。
    香草马上擦干脸上的泪水:“娘子,我听你的。”
    孙大夫等人也点点头,跟萧遥告辞,赶紧回去工作了。
    郑公子盯着帐篷看了一阵,忽然一扭身,走了。
    祁公子抿了抿薄唇,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
    韩半阙跟上。
    萧遥说得没错,与其难过,不如想办法多为她做点什么。
    她如此坚强,如此乐观,如此不屈不挠,他们怎么能落后她太多?
    萧遥上午和中午都吃了加剂量的药,没有任何好转的意思,身体更显得沉重。
    她马上将这感受反馈给孙大夫,又让孙大夫晚间送医治轻症的药过来。
    晚上吃了药,萧遥也没觉得有什么好转,反而越发疲惫了。
    她知道,这是病情在凶猛的发作之故。
    夜里她在翻医书,脑袋沉得有点抬不起来了,她知道,一定要休息了,不然只怕病情会进一步加重。
    清晨,萧遥是被摇醒的。
    她有些费力地睁开双眼,茫然地看着上方,一时有些不知身在何处的错乱感。
    当瞳孔慢慢聚焦,她看到一脸平静的祁公子。
    慢慢地,她一下子想起如今的情况,然后一把推开祁公子。
    可是祁公子并没有被她推开,而是在她脑后,又放了一只枕头,让她躺得舒服些。
    萧遥侧过脑袋,声音沙哑地道:“你马上出去——”
    祁公子道:“萧遥,你不必说别的,我不会出去的。”
    萧遥气得想打他,当初她那么费劲将他救回来,他居然如此不珍惜自己的生命,当下侧过脸扯过被子捂住自己的鼻子以及嘴巴,怒道:“我救了你两次,你的命是我给的,你得听我的。”
    祁公子摇摇头:“若你还好好活着,我自然听你的,可是你病了,我不想听你的了。”
    萧遥气得很,再次推开他,费力地起身洗漱。
    祁公子过来扶她,她一把推开他,随后看到桌上一个灯台,便拿了起来,盘算着打晕了祁公子让人抬出去的可能性。
    祁公子抢下她手上的灯台,道:“我不闹你了,你快去洗漱,那里堆了很多脉案,还有新鲜采摘的草药。”
    萧遥让祁公子远远地坐到一边,这才去洗漱。
    洗漱完毕,她再次让祁公子马上离开。
    祁公子不肯走,见萧遥一门心思要赶自己走,便沉下俊脸,一步步走向萧遥。
    萧遥马上后退,却不肯开口,生怕说话时吐沫飞溅,传染了祁公子。
    这时祁公子走到她身前,忽然一手搂住她的腰,一手压在她的后脑勺上,然后,深深地吻了过来。
    唇齿相依,相濡以沫……
    萧遥的脑袋瞬间炸开,感觉到阵阵眩晕。
    反应过来之后,她一把推开祁公子,红着眼眶大声地道:“你疯了——”
    祁公子用大拇指轻轻地抚摸着她的脸颊,眼睛看着她,全然对她放开自己的满腔的心情,哑声道:“是的,我疯了。萧遥,我为你疯狂。”
    他轻声,却一字一顿地道,“萧遥,你活,我活,你死,我死。”
    萧遥垂下眼睑,道:“你混账!”
    祁公子轻笑一声,没有说话。
    萧遥道:“侍候我吃东西,帮我将脉案搬过来。”
    一天就这样过去了,萧遥吃了几种自己根据病情改过的药,可是基本上没什么效果。
    她越来越难受了,可是却死死忍着。
    不止安居坊内,就是城中,也传遍了身为大夫的萧遥也感染了时疫,而且已经到了重症阶段。
    皇帝得知太子去了安居坊不肯回来,气得砸了好些东西,得知萧遥到了重症的地步,又是担心又是恐惧,生怕这时疫当真无可控制,大面积爆发,祸及自己,便琢磨着起驾回宫。
    薛柔也慌得不行,多次旁敲侧击让皇帝摆驾回宫。
    韩半阙回来,便被薛柔拜托去劝皇帝。
    他听到她口口声声提的都是皇帝,说话语气温柔娇俏,忍不住问:“你如此迫切想回宫,是为了皇上,还是为了自己?”
    薛柔一愣,瞬间红了眼眶:“你怎能如此怀疑我?”
    韩半阙看着她泛红的眼眶,脑海里,却回想起萧遥坚强平静的嗓音,便带着几分讥诮地问:“大厨房的醋,可够不够用?”
    薛柔一怔,俏脸忽然涨得通红,随后又转变为惨白。
    她看着韩半阙脸上的讥讽,忍不住道:
    “是,我是害怕,可是我又做错了什么?我只是因为害怕,收集一些醋而已,这难道不是人之常情么?你最近总对我横挑鼻子竖挑眼,可是因为后悔了?可是认为因为我,你才和萧大夫分开?可是,韩半阙,我要告诉你,这不是我的错,这是你自己的错!”
    韩半阙垂下眼睑,淡淡地道:“与萧大夫无关。”说完不再理会薛柔,转身走了。
    他的心情奇差,但也知道,皇帝乃万金之躯,留在此处不合适。
    因此,他还是去劝皇帝了。
    皇帝极想走,一听韩半阙的话就想顺着台阶下来。
    只是,太子给他塑造了那么高大全的形象,若没有好的借口,他便离开,只怕于自己名声有损。
    第443章
    皇帝觉得为难,他需要找个让人挑不出错处的借口。
    韩半阙如今心情极为低落,全无过去的机变,注意不到皇帝的为难。
    这时张公公在旁道:“皇上因为忧心患病的老百姓,甚至生病了,实在是心怀苍生。可是京中事务众多,往北又有其他灾情,皇上作为一国之君,只能不顾病体,奔波回京处理北边的事宜了。”
    皇帝一听,这话极为妥帖,便看向韩半阙,等他认同,自己再顺着台阶下来。
    这时韩半阙回神,点点头说道:“皇上心怀苍生,的确是百姓之福。据臣所知,江南一带文人士子都对皇上和太子交口称赞,且拿笔著文章赞扬皇上与太子,引得许多百姓纷纷传唱。”
    皇帝听到这话,心情大好,突然觉得如果即刻离开,或许会有损自己在文人士子中的形象,当下便决定多留两日。
    他相信,只要自己这两日不出门,是不会被感染上的。
    撑过两日,留在此处的时间足够了,再行回京。
    薛柔得知韩半阙去劝皇帝,满以为可以回京,已经命宫女收拾东西了,冷不防听到两日后才回京,顿时气得脸色铁青,当晚连饭都吃不下。
    季姑娘听说萧遥感染了时疫,而且已经到了重症阶段了,愣了愣,笑了起来,笑着笑着,笑出了眼泪。
    她伸手擦去眼泪:“虽然有些难过,可是,我还是希望你去死。”
    是萧遥,让她在秦家举步维艰,让她的三哥儿的身份也一落千丈,她恨萧遥。
    季姑娘身边的大丫鬟说道:“也不知萧大夫在想什么,那般危险的时疫,她居然也敢去接触!”
    季姑娘冷笑道:“怕是被赞神医赞得多了,以为自己是真神医呢。却没想到,这时疫,并不是她能解决的。”
    就像那些赤脚大夫一般,能治好几个病症便以为自己是神医,什么病都能治,结果却被真正困难的病症教做人。
    却不想,晚间吃饭时,秦峰提起萧遥,满满的都是赞誉以及佩服,还特地教育一起吃饭的三哥儿:“萧大夫虽然身为女子,可是胸襟气魄,却比许多男子都优越,便是你爹爹我,也多有不如。你长大以后,也记得这般,向萧大夫学习。”
    季姑娘差点折断了筷子,恨不得摇着三哥儿的肩膀叫他不要听。
    她不求儿子被人赞有多高尚,她只希望自己的儿子健康。
    三哥儿点点头:“爹,我知道了。”
    季姑娘见儿子听见去了,顿时眼前一黑。
    可是当着秦峰的面,她却不敢说让三哥儿不要这样做之类的话,便是背后,她也不敢说。
    一旦说了,秦峰下次再提,三哥儿将她说的话说出来,秦峰不知道会如何看她。
    原以为得到好消息能心情愉快的季姑娘,心情瞬间滴落下来。
    韩半阙回到自己的居所,坐在窗前,怔怔地出神。
    这已经是萧遥转为重症的第二天了,明天,她还会活着么?
    韩半阙的心,突然产生了从未有过的恐惧之情。
    他飞快地站起身,快步往外走。
    送饭来的小厮见了,连忙问:“大人,饭菜来了,你这是要去何处?”
    “你吃罢。”韩半阙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他一路策马直奔城外,然而此时天色已晚,城门已经关闭了。
    韩半阙拿出令牌,让守城的兵卒开城门,自己径自策马踏着夜色出门了。
    进了安居坊,他走到萧遥的帐篷外,却完全没有借口进去看萧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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