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轻舟!”
    沉月溪跨着流星步,气势汹汹上楼,正要拍门,门已经从里面打开,现出始作俑者的全貌,还一脸平静。
    沉月溪冲进屋里,一把把信拍到桌子上,示意他做的好事。
    屋内的叶轻舟老远就听到了沉月溪的怒音,要把屋顶掀破了。未免沉月溪真的一拳拆门,叶轻舟提前起身开了门。
    叶轻舟不疾不徐合好户扉,近前捡起信,读罢,轻声念了一句:“走了?”
    还装呢!
    沉月溪气得眉毛吊起,又是一掌拍在桌上,“跪下!”
    站在旁边的叶轻舟怔住,从信中抬起头,剑眉聚起,凝视着沉月溪,“什么?”
    他们之间,师徒相称多年,跪拜的次数却没有,除了最初那一面。所以叶轻舟有点不敢相信他所听见的。
    为了一个苍生?认识没两天的苍生?
    只见叶轻舟脸色倏然暗沉,沉月溪也想自己是不是过分了。
    反思个鬼!她就是来找他算账的!
    沉月溪坐到桌子上,叉起手,比叶轻舟高半个头,也有气势一点,责问:“你同苍生说了什么?他为什么说我吃人,连夜就跑了。”
    叶轻舟不以为意,慢条斯理把信折好收进信封,并不瞒她,“我说你要饮血,维持容貌,看起来二十几,实际六七十了。”
    小孩子根本不经吓,当晚就跑了,叶轻舟本还留着最后的幻术没用呢。
    闻言,沉月溪抑制不住手抖,搡了叶轻舟一把,“你才是六七十岁呢!”
    这是重点吗?
    “那你到底多大?”叶轻舟把信搁到一边,好整以暇问。
    沉月溪也反应过来主题有些偏,反问回去:“这重要吗?”
    重要的是他造谣中伤师父,把她新收的徒弟给吓跑了。
    “也对,”叶轻舟嘴角微扬,点头应和,“不重要。”
    沉月溪年龄几何于他没有妨碍,重要的是沉月溪这个人。
    此情此景,叶轻舟还笑得出来。沉月溪气不打一出来,“你这是什么态度?”鮜續zнàńɡ擳噈至リ:po18e t.co m
    这个态度怎么了?都没动手。
    叶轻舟道:“这一趟,本来就是你替莫雨声走的,要算,也是莫雨声的师徒机缘。你何必占着人家的师徒缘分?何况你也教不好他,平白浪费了他的天赋。”
    再次听到叶轻舟这番论调,沉月溪满不服气地问:“你凭什么说我教不好他?”
    “一觉睡过时辰地教?”
    “……”
    沉月溪哑然,默默扣了扣手指头,有点心虚地说:“叫我我不就醒了吗?”
    “师父,”叶轻舟玩味地叫她,带着微微笑声,“我以前没叫过你吗?”
    最后还不是看着看着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沉月溪眼神飘忽,不想再和他纠结这个话题,想他说的有几分道理,气也消了些,“你让他去浮玉山了?”
    “不,”叶轻舟回答,“灵虚山。”
    “……”
    沉月溪感觉自己听了一大堆废话,“那你跟我说什么二师兄的缘分?那么好的苗子,你为什么要诓到灵虚派去?”
    “因为……”叶轻舟往前走了一步,走到沉月溪面前,微微仰头,盯住她井水一样透彻的眼睛,缓缓吐出三个字,“我不想。”
    他不想,有什么人和她牵扯上多余的关系,黄鼬精,抑或是新徒弟。
    “师父,”叶轻舟唤着,一手捉住沉月溪的大腿,继续进了半步,卡在她腿间,问她,“只有我一个徒弟,不好吗?”
    距离,太近;姿势,太暧昧。
    沉月溪下意识侧身,试图从另一边躲开,被他扶住腰。
    避无可避。
    “叶轻舟,”沉月溪冷下脸,居高临下瞪着面前之人,沉声斥责,或是说命令,“放开我。”
    这样成何体统。放开,还可以当一切没发生过。
    “我要是——”叶轻舟眼眸微眯,漾出一抹浅笑,手上的力气不松反重,“不呢?”
    他已经跨过他们关系之间的生死界限。他誓要跨过这条界限,不再畏首,也无忧患。退回原点不过愚蠢的自欺欺人。
    少年无畏且坚定的眼神,像一支矛,刺向沉月溪。
    沉月溪眉头拧得更深,死结一样,“叶轻舟,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我当然知道,”叶轻舟掌下又用了两分力气,带着沉月溪向自己又靠近一寸,“和那夜比起来,这算什么。”
    沉月溪拼命往后仰着腰,为离叶轻舟远些。听罢他的话,沉月溪脸色一白,“你记得?”
    “我从来没说过我不记得。”
    她又是真的以为他不记得,还是选择相信他不记得,像她对待以血入药这件事的态度。
    他们之间默契的心照不宣,不说破则默认不存在。
    叶轻舟不是没想过徐徐图之,但换来的却是她变本加厉的三心二意。
    这次是苍生,下次是什么?
    所以他已不愿意再维持、再陪演,不管是血脉的秘密,还是极尽的亲密,全部赤裸裸告白于天下。
    他的师父,沉月溪。
    沉月溪,他的师父。
    他的,师父。
    师父,他的。
    分明是仰视的姿态,却是狼一样胜券在握的专注眼神,让沉月溪很不舒服。
    沉月溪嘴抿成一条线,最后一次警告:“叶轻舟,我再说一遍,放开。”
    他也再说一遍:“不放。”
    话音刚落,背后响起宝剑脱鞘的声音。
    旻昱,受召,抵在叶轻舟后颈。他敢再近一寸,立刻身首异处。
    “叶轻舟,”沉月溪亮出绝对的武力,蔑着他,“你不要以为,我不敢把你怎么样。”
    是她对他太好,让他敢这么仗着他们生死相连,如目无尊长、为所欲为。殊不知在他道出关于药方真相时,已经失去威胁她的底牌。
    “我说过,你不应该告诉我太多。现在,我完全没必要对你好了,大可以把你关起来、养起来,”沉月溪莞尔微笑,语声温柔,却透着残忍,“像通天观豢养的孔雀。只要每月割上一刀,就可解我伤痛。小叶子。”
    他讨厌的、美丽却不得自由的孔雀。
    他们彼此之间的了解,最终用于刺伤对方。
    叶轻舟微微侧头,感受到了锋利的旻昱。它曾经永远刃向他人,护他长健。
    “你当然敢。”他说,嘴角略弯。
    他还能笑得出来?
    沉月溪不解,一瞬间松懈,被掐住后颈,男人的双唇贴了上来。
    单薄,而火热。
    登时,沉月溪脑子一片空白,耳边只有铛一声,不知道是剑落到地上,还是耳鸣。
    花了不知多少瞬,沉月溪才找回自己的意识,抬手要推他,叶轻舟已经松开了她,笑意不减,甚而带点邪气。
    叶轻舟从不怀疑沉月溪的胆量,她当然敢。
    “但我赌你不会。”他道。
    说罢,叶轻舟转身离开,大手一挥,落到地上的旻昱重新回到鞘里。
    仍愣坐着的沉月溪长久才回过神,长长舒出一口气,四肢瘫垂地倒在桌上,唇上仿佛还驻留着不属于她的、淡淡的湿意。
    这世上,本也没有受制于徒弟、离不开徒弟的师父。
    他们命运的丝线,在交汇的那一刻,已经一团乱。在这样一团乱绪上缔结的关系,只会越来越畸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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