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仿若未闻,仍从容三拜。
    她起身时,一把霜刃自树上携风而下,遥遥刺来,孟奚拔剑相迎,未曾想对方却反手收剑退了回去,三丈之外,那刺客持剑而立,道:“我今  日只杀这妖女,不相干的滚远些。”
    听他骂自己“妖女”,女子方正眼去瞧。
    只见他不及弱冠,墨发高束垂落颈项,三指宽的发带扬起,末端绣有碧叶殷花,一袭宽松青袍也难掩玉树临风,这衣饰分明是她教中宠侍打扮。
    只是这身形加上更是不俗的容貌,未曾被她留意,想必是有意隐藏。
    她来了兴致,却被一向温雅的孟奚阻拦,他语气不善道:“圣女,这竖子轻狂,不值得您出手。”
    没想到被女子拂开,她一边慢条斯理地扯开胸前厚氅的系带,一边笑道:“此人潜藏教中,又甘心扮作我的脔宠,倒是“心诚”,能登上这雪巅也有几分本事。不领教几招,怎么能显我雪饮教待客之道?”
    见对面男子羞恼,她悠然耸肩双臂舒展,一派优雅间雪氅落地,继续添火道:“便是让你十招又如何,十招之内若杀不了我,休怪我手下无情。”
    孟奚少见她此般戏谑,转身看才发现她素氅之下穿的还是昨日婚服,如曼珠沙华,艳丽异常。
    那男子受辱,在她言落便提剑冲来,轻灵飘逸,若一枝三月新柳,飘然横空。
    这枯杀天地间,怎容嫩柳抽芽,那女子身法奇快,在其身侧闪过,他手中的剑刃已被她在身后用两指夹住,如满弓弯月的弧度绕过他的脸庞,那上面倒映着面具下的一双春水明目,眼尾轻扬却带着几分寒意,他耳边一阵酣热,听得她道:“这招上善若水倒是好俊的剑法,只是落了下乘。”
    “你识得这剑法?”男子惊诧着抽离身体,不落攻势,两道身影交迭,劲气回旋,激起漫天碎雪,青衣招展如凛风生翠,红衣灵动若雪地流朱。
    正如先前承诺,女子并未出手,只是防御,宛若闲庭信步,甚至夸赞道:“这无为剑乃是四大世家之一的奚氏所创,共有三十六式,看你舞来,招招都风流嫣秀。”男子皱眉,直觉她说的不是什么好话,剑招愈加凌厉。
    她一边品评一边接下,显得游刃有余,不像打架,倒像是喂招。接连几剑后,听得她轻声道:“十招已过。”他疾出一招月盈则亏,长剑化作数道残影,快极,幻极,扑向女子面门,若月光临照,无可遁逃,谁知刹那间被她勘破,只见她直面剑尖,虚空出掌,精准扼住了男子手中的剑,道:“无为剑讲求质素天然,守柔曰强。不过让我看来,你手中之剑却是实胜于虚,盈过于缺,可不是落了下乘?”
    被一语道破其中玄妙,男子若有所思时已让她擒住手腕,长剑被轻巧夺去,耳边听她呢喃道:“该我出手了。”语音方落,他胸口便生生挨了一掌,顿时全身冰冷彻骨,接着被震了出去,跌倒时,被夺去的剑堪堪擦过他的脸颊,直插在雪地上,而对面的女子噙着一丝笑意,缓缓放下掷剑的手臂。
    男子运气,只觉全身筋脉凝滞,刺骨之痛更甚,他潜伏教中数月,暗中观察这妖女许久,也未曾想到她已将溟洛神功修炼到如此境界,不禁自嘲道:“这一次,我输得心服口服。”说罢便要提剑自刎,幸被远处的孟奚用飞石打落。
    孟奚随女子走上前,听她对男子笑道:“现在你的命在我手上,生死还由不得你。说,你和秣陵守天阙的奚家是什么关系?”
    “我叫奚方珏,想必你早就猜到了,何必再问。”他答时没有看她,反而看了孟奚一眼。
    “原来是守天阙的少主,江湖上鼎鼎有名的四公子之一,柔祇公子。”她抬起奚方珏的下巴,像是观赏道:“这四公子是靠脸评的吗?你的脸可比你的武功强多了,若是论容貌……”她拍了拍身侧男子的肩膀,“我家孟奚也不遑多让,甚至比你更有资格担这虚名。”
    “只怕这位孟公子不稀罕这个虚名。”奚方珏别有深意道。
    “孟奚……”女子像是想到了什么,她揩去奚方珏脸上那道血痕,近看之下,那眉目更加熟悉,“原来如此,我怎么忘了呢。”她松开男子的下巴,直身喝道:“孟奚,杀了他。”
    不问缘由,长剑铮鸣出鞘,奚方珏没有想到孟奚如此听命于这个女人,能毫不犹豫地出手。
    更没有想到的是,眼前这个女人,上一刻还说要杀了他,此刻却突然抓住了刺向他胸口的剑,纤细如玉的指间有血珠滴落,落在他的手背上。好像有些烫,他的手不自觉地颤动了一下,原来这女人的血也是热的。
    “圣女……”孟奚既痛心又不可置信,他放开剑半跪道:“您既不想杀他,又何必用他来试探我,还让自己受伤。”他很想上前为她包扎,自觉逾矩,只暗自紧握手掌,继续道:“雪饮教既调查过,便知道先慈早已自逐于奚家,二十多年,并无往来。”
    孟奚的母亲本是守天阙的大小姐,也是下一任家主,理应娶夫,却自甘堕落选择下嫁,为奚家所不容,她与父亲击掌为誓,从此恩断义绝。
    此事她的确知道,但如今奚氏前来刺杀,未免太过蹊跷。
    “圣女若还是觉得我待在您身边是别有用心,不如亲手杀了我。”
    奚方珏像是看好戏,道:“妖女,他与我也算表亲,不如你把我们一起杀了,黄泉路上倒是做个伴儿。”他刚说完,便被那女人扯住了衣襟,“你……你做什么?”挣扎无效,他衣领大敞,洁白如玉的胸膛上,赫然一点朱砂,正是雪饮教为脔宠点上的守宫砂。
    “很好。”她摩挲起他的胸膛,手上的鲜血都蹭了上去,像是擦手,更像是调戏,奚方珏心若擂鼓,面红耳赤地看向孟奚,见对方还低着头,虽看不见表情,但那收紧五指留在雪上的痕迹,像是狠狠抓在他的心上,让他莫名心虚,不禁反问道:“什么很好?”
    她没有回答,停下了手,转身扶起了孟奚,“眼下已到关键时刻,我不得不防,你可明白?”
    “属下明白。”
    “好,接下来该怎么做,可安排好了?”
    “八堂兄弟已严阵以待,只待圣女一声令下。”
    “是时候了,该下山了。”女子满意离开,走出几步后,“对了,还有一件事。”她指了指奚方珏,淡淡道:“今夜把他送到我房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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