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意堂后方原本是一家卖花人的宅院,仅有一进半,总共不过四五间房,后来人家生意做得大了,便换了套更大的宅院,这处便空了出来。
    连接如意堂和这处小院的背街巷子本就荒凉,一日也看不到两三个人经过。
    纪南星忙了好几日才抽出空来去这处宅院。刚好这日她下午遇到的几个病人颇为棘手,耽搁了不少时间,迈出诊室门时天已经黑透了。
    她鬼鬼祟祟地沿着小巷走到小院,肖成守在门口,见她来了,便眉飞色舞地打着灯笼带她进去。
    正屋只有两间,一间书房,一间卧室,裴逸正在书房案前坐着,墨吉立在一旁,捧着本账册一类的书卷念给他听。
    两人太过入神,纪南星在门口偷听了一会儿,墨吉才发现她,合上账册叫了一声“纪娘子”。
    “晚膳已经备好,我这就去取。”墨吉放下账册,去前院厨房取了饭菜,布在另一张案上,便无声退下了。
    两人对坐吃饭,纪南星盯着裴逸看了一会儿才问:“晚上就一点儿也看不见吗?点了灯烛也不行?”
    裴逸吃饭时面前总是单独的四五个小碟,需得有人先告诉他每碟里是什么菜,只不过看不见的时日久了,他夹菜时已行云流水,不显得那么艰难。
    “灯烛不够亮,总不能跟白日比。”他垂头道,“晚上看你,就变回一个影子了。”
    纪南星并未接话,他便心里慌慌的,暗忖自己方才那句话是不是听起来像在抱怨白日里见不到她。
    好在吃完了饭,纪南星便坐到他腿上,低头问:“如果能寻到那个什么天狼花,是不是可以想法子再治治看?”
    没等他答,她又后悔了,趴到他肩上道:“还是别了,那药太过凶险,别把小命真的丢了。眼下这样也挺好,白日里出去,你是节度使裴郎君,晚上回来,就变回了我的……”
    变回了什么,她并没有想好,只是浅叹了一口气。
    裴逸心虚地抱住她,鼓足勇气问:“今日……是否遇到了什么难事?”
    纪南星倒有些惊诧,她自觉并未有哪里失态,怎会被他发现不对?
    “今晚已听你叹了十几次气了。”他轻声道,“是不是不愿偷偷来我这里……”
    纪南星失笑,摇头道:“节度使郎君为了见我,都肯放着那么大的府邸不住,跑来这么小几间屋子待着,我还有什么不愿意的?”
    她抬手蹭蹭他眼睫,“如意堂开张时我与姚娘子提议,想找几个聪明伶俐的女孩跟我学医,就像阿桂那样。今日姚娘子来跟我说,聪明伶俐的女孩好找,可识字的女孩不好找。普通人家谁会让女孩读书认字?达官贵人家识字的女孩又怎会愿意抛头露面出来行医?刚才看到了墨吉,我便想到了当时你让他去教阿桂认字,可眼下你身边毕竟没几个可用之人,总不能再把墨吉大材小用,去教人识字了。”
    她鲜少向他抱怨这种苦恼,裴逸听了竟觉得心里美滋滋的,思忖了一番道:“这有何难?我由节度使府拨一笔钱,给城中那些大的书院,让他们免费接收女孩子去读书认字,不就成了?你和姚娘子若是有喜欢的女孩子,便指名让她们去读书便是了。”
    纪南星惊讶地看一看他,“原来节度使郎君这样好用!”说着便重重抱住了他。
    “一直都是你救我的命,难得有机会让我替你效劳。”裴逸如释重负地笑笑。
    这个节度使并不好当,是否能“寿终正寝”都是后话,光是眼下,临川百废待兴,事情多如牛毛,他此前只在军中当过官,管的都是练兵打仗之事,何曾经历过这般一切都得他做主的场面?临川千万百姓的福祉都系于他一身,这压力实在太大了,令他每日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还是冲动了,当日萧伯勤见他有留在临川的意思,便多番鼓动,他为了能顺利留下,竟也没有多想后面该有多难。
    但当时若是求取别的职位留在临川,只怕圣上也不能答应。
    事已至此,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纪南星如何不知道他有多难,一个鲜衣怒马的小将军,如今要与这些官场上的老油子们斗智斗勇,着实是难为他了。
    她只是心疼而已,却不会对他管头管脚,但有人却忍不住要来管他了。
    中秋那日纪南星原本不用出诊,说好了可以一整日都跟裴逸在一块儿的,但下午临时有个孕妇动了胎气,将她请了过去。
    她一番施诊开药,等孕妇缓过来后再回去,已是傍晚时分。
    纪南星手里提着孕妇家人送的八只螃蟹谢礼,还没进门,便听见有人大声呵斥的声音:“……这成何体统?仗着自己有军功向圣上要官倒也罢了,可你这官职要来了又如何?你为了纪娘子硬要留在临川,可纪娘子拿你当回事了吗?启程之前我专程去过万年堂,又送了一次聘礼,可纪老板硬说纪娘子不发话,她也不敢收这聘礼!矫矫,你也太糊涂了,我以为你历尽千辛万苦,总算得偿所愿了,可如今人家不还是不愿嫁你?”
    娇娇?
    纪南星没忍住在门口轻咳了一声。
    正钧侯裴远蓦然转身,看见纪南星后愣了片刻,随即瓮声瓮气地打了个招呼,“纪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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