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鹤到底没看到儿子写的第二页,不仅这封,之后收到的家书曲鹞也不敢再给婆婆看了。
    她反复读上无数遍,每一个字都在诉说他对她的想念,哪怕下作无聊的调戏。仿佛是他在她耳畔嗫嗫低语,不择手段勾引她。
    分离是如此痛苦,狗男人不在身边,小曲鹞悒悒寡欢,饮食不振,日渐消瘦。当受不了翻涌奔腾的刻骨思念对她的折磨时,他的手书成了她唯一的慰藉。
    星霜荏苒,居诸不息,转眼间,又辞一岁。
    新任的皇帝恪桓,既未在宫宴上露面,也没去祭天祭祖拜祭先帝,除了寥寥几名近臣,余人一概不见。
    “皇上,九边互市换得成马一千三百余,兵部分去五成,余下的由太仆寺派马政在当地收管饲养。年初定的《宗藩新令》已由内阁拟票,传令各地实行,户部估算今年国库可省下二百万石禄米。”
    昭仁帝病歪歪地靠在龙床上,宋尚杰肃立一旁,垂首禀告朝中要务。
    “阁老雷厉风行,没有朕碍他的事,迫不及待便动手了。各地宗室可有上疏拒斥新令?”
    “有是有,不多,偶有几个,题本都被内阁打回去了,之后便无人再冒头。”
    老魔头下黑手砸宗室的饭碗,抢他们的地,抽他们的血,那些米虫亲戚们居然能老实忍下这口气?恪桓闭目沉思,好一会儿才恍然大悟。
    他们不闹,是因为他们怕龚肃羽,
    人人都知道天子手中皇权已被架空,凭他们怎么叫苦喊冤,都传不到他的耳朵里,只会被内阁拦截,触怒心狠手辣的首辅。
    他们怕龚肃羽,却不怕他这个皇帝,之前才会跟他闹。
    都是聪明人,呵呵。
    喉口涌上腥甜,恪桓一阵猛咳,刘安赶紧上前扶住皇帝,给他抚胸顺气,朝宋尚杰使了个眼色。
    宋尚杰硬生生咽下尚未禀报的国事,告退离去。
    回翰林院前,先到内阁,将皇帝今日状况一五一十禀报首辅。
    “又咳血了?”龚肃羽从公文中抬起头来,拧眉注视他,神色不悦至极。
    “没瞧见有血,但圣上脸色枯黄,瞧着……瞧着……瞧着不是太好。”
    龚肃羽垂眸凝思,放下笔,烦躁地揉捏鼻梁,对小翰林挥挥手,叫他滚蛋。
    宋尚杰实在想不通,既然龚阁老与皇帝不和,费劲手段独揽朝政,那为什么要用他这个皇帝亲信在内阁撰写诏敕政令,故意让他将政务汇报给养病的天子。
    但首辅关心皇帝病况,不似作伪,想必是因为皇后,不愿见女儿日日为丈夫担忧。
    他猜得没错,太医院的医官们也被龚肃羽隔三差五叫过去盘问,除了昭仁帝,还有怀孕的皇后,尽管首辅忙成狗,但只恨身不能至,无法就近照看女儿。
    而他所牵挂的那位本该安心养胎的小皇后,却在宫里受到了皇帝的“冷遇”,恪桓不让她住乾清宫,也不与她同寝。
    “舅舅变心了,见宋大人比见我还多,怀上孩子,我就没用了是吗?”
    “……你明知不是这样的,让你留宿此处,病气过给你怎么办?”
    “御医说了,皇上是内郁,这病不传人!”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你有身孕,不比旁人,自然要更小心些。”
    “有身孕就该孤伶伶地受丈夫冷落吗?有身孕就得住冷宫是吧。”
    恪桓对龚纾胡搅蛮缠的功夫叹为观止,无语反问:“坤宁宫是冷宫?”
    “见不着舅舅,整个皇宫都是冷宫!”
    “……”
    他幽幽叹息,把小皇后拉进怀里,温柔轻抚。
    “纾纾乖,乾清宫进出的外臣多,皇后住这儿于礼不合,别的妃嫔也要在背后非议你,以后朕尽量多去你那儿看你好不好?若是实在无趣,就把家里人召进宫来陪陪你。”
    “能陪我睡觉?”
    她油盐不进,推开他,闷闷不乐垂下眼帘,用细密纤长的睫毛遮挡眼中哀伤。
    “我知道,你怕我在这儿看你忍疼咳嗽,心里担忧难过,可你怎么不想想,看不见,我就不担忧了吗?就不难过了吗?我们是夫妻啊,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你怎么可以这么狠心,把我赶得远远的,见不到所爱之人,心事无处诉说,枯坐一日又一日。”
    龚纾低下头,轻抚微凸小腹,在心中默默长叹。
    “罢了,随你高兴吧。臣妾告退。”
    她起身离开,不欠身行礼,也不等皇帝答应,在天子跟前如此任性骄纵,和她的首辅爹别无二致。
    但地上几滴水迹,恪桓看到,是从她低垂的双目中落下的。
    皇后急着走,是不愿给他看见她哭了,雪上加霜地惹他伤心。
    “枯坐一日又一日”。
    恪桓心肝锥痛,疼得手指发颤,额前薄汗点点。
    他也不知道到底怎样做才对,找不出任何方法,可以让她过得开心些,想护着她,却适得其反,伤她更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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