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想了几遍,时舒终于回神,唰地扭头:“那我第一句是不是就暴露了?”
    梁径轻笑——总算。
    “不然呢。他找你说话肯定是有些怀疑了,你一开口就说要和我一起出国——爷爷不是闻京。”
    时舒点点头,不吭声,表情变得难过。
    “被发现了......”
    “嗯。”
    “我好蠢......”
    “没有的事。”
    “那梁径有病。”
    “嗯,确实。”
    时舒笑。慢慢就笑不出来了。过了会,梁径转头和他对视,见他表情沮丧,抬手摸了摸他眼睛,然后凑过去亲他也有点肿的嘴唇。上唇都被他吮破皮了。
    “爷爷不会同意我们在一起的。”
    梁径看着他:“嗯。”
    “那我们是不是会分手?”
    梁径:“不会。”
    他的声音过于笃定,时舒看着梁径:“你说的。”
    “嗯。我说的。”
    “要是分手了怎么办?”
    “不会有这种情况。时舒,相信我。”
    时舒叹了口气,挨近梁径,抱着他睡觉。
    虽然今天自己说了很多次“分手”,上山说,下了山还说,但没有哪次是真的。
    第65章
    梁径原本以为爷爷找了时舒说话, 接下来就会找自己。
    但是一连好些天,梁老爷子什么动静都没有。
    他像大多数家庭里最年长的那辈人,行动不便, 寡言少语, 多数时候待在一个地方,除了必要的应酬, 他是很少出书房的。
    早中晚三餐, 梁家人饭桌上本就不大会说话。
    梁老爷子不提,梁径更不会提。
    祖孙之间的心照不宣到头来用在了这种时候。
    正如梁老爷子了解一手带大的亲孙,梁径也十分了解自己的爷爷:传统却不古板,守旧但也变通。
    梁径明白这件事的性质并不在于他喜欢时舒——梁老爷子很早就知道了。这件事最关键的地方在于他和时舒日后的打算。准确而言,是自己日后的打算。所以时舒去书房,梁老爷子直截了当问了时舒考什么大学。
    在梁老爷子眼里, 幼年相伴、年少痴迷, 根本不值一提。重要的是成家立业。他虽然不是什么大家长类型的长辈, 但是作为一名很传统的男人,他就是这么教育梁坤的, 对梁径, 自然也会有这样的认定和期许。所以当他偶然察觉自己的孙子在试探另一条路的时候, 梁老爷子的第一反应就是否定和质疑,紧接着,他会想怎么处理这件事。
    梁径猜得大体没错。
    梁老爷子这段时间的搁置确实是在考虑怎么处理他和时舒之间在他看来完全不成熟的感情。
    他没有疾言厉色立即将两人叫来跟前训, 也没有让梁坤丁雪舒茗和时其峰出面干预——亲情的威逼在他们这个年纪无论如何都是会奏效的。只是梁老爷子很谨慎,他知道刺激只会加剧冲突或者埋下隐患, 而十八九岁的少年人, 最容易犯蠢。
    眼下他采取的方式, 看上去平和宽容而留有余地, 实则老谋深算,伺机而动。他看重他一手培养的孙子,所以他会寻找一个更稳妥也更保险的方法。在这个方法里,两害相较取其轻,时舒的感受势必会被忽略乃至伤害。
    ——这些,梁径无比清楚。
    所以当楼梯上时舒玩笑似的说出“五千万离开他”的话,梁径会出奇地愤怒。因为在他所有的考虑里,这个狗血但实质有几分合理的方式,其实是有可能的。时舒不明就里开了玩笑,戳中梁径隐秘的焦虑,意料之中被“教训”了一顿。
    于是,一天到晚,一日三餐,梁家一老一小该干嘛干嘛,就是苦了时舒。
    他规规矩矩扶着碗扒饭的时候会走神想起舒茗刚出道时演的一部古装剧。
    因为皇位继承问题,年迈的皇帝和东宫太子第一次发生了龃龉。
    舒茗饰演的贵妃夹在其中,一边替自己儿子着急,一边担忧皇帝变幻莫测的心情。某个雨天,贵妃打发身边的小太监去瞧瞧正在御书房说话的皇帝和太子。
    ——时舒觉得自己就是那个小太监。
    暴雨如注。小太监浑身湿透了,避着来往的侍卫,小心扒在窗棱底下,竖起一只耳朵悄摸听着里面不断的争执。
    老皇帝厉声斥责太子大逆不道、罔顾人伦。年轻的太子立在殿中央,一言不发。
    相比太子的冷静从容,小太监怕得抖腿。
    忽地,茶盏落地,尖锐刺耳。
    殿外雷声轰鸣,小太监骇得一个手滑,仰面摔了下去。侍卫闻声而动,一把抓住偷听的小太监。老皇帝正愁没地发泄,随口就让打死了事。话音未落,小太监直接昏了。闭目前,太子冷漠的视线只瞥了他一眼。
    ......
    “——在想什么?”
    耳边传来梁径的声音。
    时舒眉眼耷拉,扶着碗,筷子夹着三粒米往嘴边送:“没。”他心思不定,吃得就慢。
    梁老爷子一大早就出门了。
    这几年,他慢慢从一些荣誉性职务上退下来,越来越多地关心自己儿子半途开启的事业。
    前院响起车熄火的声音。
    时舒以为梁老爷子回来了,赶紧埋头扒饭,满满塞了三大口,碗沿吃得干干净净。
    梁径:“......”
    大中午,日头火辣,庭院里的草都蔫了。喷泉机械地起伏泼洒,空气里的水分眨眼蒸发殆尽。
    周围一丝风也没有,时舒嚼着腮帮子站起来探头去瞧,吃得额头冒汗,一双眼却亮晶晶的。
    半晌见没老爷子,时舒转头问梁径:“你爷爷呢?”他嘴里全是饭,说起话来叽里咕噜。
    梁径无语,他怎么知道。
    他下了饭桌在一旁坐着,打开笔记本电脑查国外几所知名大学的本科入学申请,闻言头也不抬:“吃完了告诉你。”
    时舒:“......”
    嗓子口堵了太多,时舒一边给自己碗里舀海带汤,一边竖着耳朵探听前院动静。
    车子很快往车库的方向驶去,只是连廊尽头好久都没出现梁老爷子的身影。
    过了会,倒是陈师傅和吴爷一路说话一路走进来。
    “......吵得蛮厉害的......”陈师傅擦了擦汗,面色凝重。
    吴爷领着他从廊下绕过中庭去往后面的书房拿文件:“上次闻副部来,不是说银行那里没问题了吗?”
    他们脚步匆匆,语声却如常。在他们看来,梁径时舒年纪小,听了也不懂。
    陈师傅跟在梁老爷子身边做了小半辈子司机,很多事他知晓一二。
    “款是批下来了,但安溪的项目还是拿不准......数目太大,临到头翻了好几十番。钱倒是其次,就是时间长,说是估了十来年......时间一长,风险肯定多......老爷子还是想求稳,让梁总改竞辅北高中那片的省人医二院开发运营项目。这个周期也长,但比起安溪......”
    吴爷叹气,想到什么,朝梁径看了眼,正巧梁径也在看他们,目光专注。
    吴爷问:“小梁妈妈不知道吧?这么吵,小梁妈妈又要操心。”
    陈师傅摆摆手,好笑:“梁总怎么敢。公司里吵得面红耳赤,电话一来,老爷子都不吭声了。让梁总好好说话。”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书房。
    时舒喝完汤问梁径:“你爸是不是要干什么大事?”
    梁径撑着额角,一手轻轻划着触控板,笑了下:“估计是。”顿了顿,又道:“爷爷看着他,不会太大。”
    梁径知道自己的父亲做事极端了就容易偏执。梁老爷子很大的不放心就源于此。
    就像学校辞职这件事,长远来看,没什么好坏。但如果算上起因,就很能琢磨出梁坤的性格了。学校施压,他干脆来了个一不做二不休,还把当时一些替他说话的人得罪了。做事完全顾头不顾尾。其实这样很容易结暗仇。所以梁坤带着丁雪刚到安溪那阵,梁坤天天被梁老爷子骂。
    他的父亲看着和气,实则说一不二,过于独断。
    时舒走到梁径身旁去看屏幕:“去美国吗?”
    梁径抬头:“或者英国。几个叔叔在那里,可以有个照应。”
    时舒点点头:“你表哥也在那里。”
    梁径弯起嘴角:“嗯。被你猜到了。就是让你过去打他的——不是说要揍扁陈若吗?我看不用了,陈若还是交给方安虞吧。我们换梁旭。我摁着他。你随便揍。”
    他说得离谱又一本正经,手上还不紧不慢敲着键盘。
    时舒无语,停顿几秒,骂他:“神经病。”
    梁径没说话,只是笑。
    第66章
    小的时候, 方安虞常常困扰的一个问题是:为什么别人下棋都比他好。
    就连浑水摸鱼的时舒,也能在老师突击检查走到身后的时候,一边挠头, 一边下出几招抖机灵的妙手。
    偏偏他, 场场坎坷,招招心酸。
    后来放弃了下棋, 方安虞日常思考的问题变成:为什么别人做作业都比他快。
    比如眼下。
    明晃晃的日光到处泛滥。
    高温炙热, 前院草坪传来冗长鼓噪的虫鸣,空气里却飘来丝丝缕缕的西瓜和哈密瓜的清新水汽。
    方安虞站在桌前,捧着自己刚做完的几份卷子,懊恼:“那你们还剩什么没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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