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个士兵用长棍戳翻了对面的敌军,第二个、第三个士兵也紧跟着冲了上去!
    “杀——!”张超怒吼道!
    “杀——!”
    “杀——!”
    张邈的士兵渐渐彻底变成了一盘散沙,但暂时还没有彻底四散。
    而陆廉这边已经确实感受到了张超所带来的压力。
    “将军,可要变阵?”
    陆廉扫了一眼正在受到攻击的侧翼,以及在军中高声指挥的张超,脸上露出了一点惊喜的神色。
    “这一个!”她说,“意外的行啊!换一个庸将的话,说不定真能胜你们一场!”
    统领这支兵马,正等待她下令的部司马脸上露出了一个很复杂的神情。
    ……毕竟听到自家主帅夸赞对面,不管是不是演练,都多少有点不服气。
    “但今天不行,”陆廉笑道,“且留右翼挡一挡便足够,其余合围张邈溃兵,只留东面缺口!”
    部司马稍微思索了一下,一瞬间便明白了!
    “是!”
    在战场上,想要重新聚拢溃兵是很不容易的,溃兵可能分散,可能聚集,但总归是暂时不听指挥的状态,想要接近他们通常需要穿过敌军的防线,甚至有些时候,斩杀溃兵比试图聚拢还来得更轻松些。
    ——张超马上就明白这个道理了。
    前面的士兵挤挤挨挨,齐步向前,想要尽力扩大陆廉侧翼的缺口。
    而陆廉这边的士兵明显军事素质高他们一筹,每当张超的士兵打倒一个人,后面立刻就有人冲上来试图堵上这个缺口。
    他们的努力有时候是成功的,有时候是失败的,有人用藤牌挡住对面的短棍,有人就用长棍在缝隙中合力向前,发力将距离拉开。不管这些尝试是否成功,但他们的队率、什长、伍长,总能尽力发挥作用,一次次地组织起小规模的反击!
    但论人数,陆廉的主力还要围剿张邈的军队,侧翼要应付他五百兵卒,很快就会渐渐力竭!
    张超这样信心十足,想要再向前一步,自己也站到第一线去组织一波冲锋的时候,他自己的侧翼忽然喧闹起来!
    “何事?!”他转过头去,惊骇地问道,“何事喧哗?!”
    “是大张公的兵士!”有人这样嚷了起来,“他们过来了!”
    他们像潮水一样涌过来了!
    战场上似乎形成了一个闭环,张超在追着陆廉的军队打,陆廉在追着张邈的军队打,而张邈的军队发现敌军在合围中竟然留出了一面缺口,那一面又有他们的友军,自然涌了过去!
    他们不是故意要冲散友军阵型的!
    他们只是灰头土脸,狼狈极了,见到小张公的军队,自然又惶恐,又亲切,脑子里什么都装不下地冲过来而已!
    但大家都只有五百人罢了,被这样一大群溃兵一冲,什么样的阵型能保持不散?!
    溃兵如同洪水,冲向了这座并不坚固的雪堆,而后这些原本咬紧牙关,绷紧神经的士兵也一个接一个地开始了溃散!
    他们寻不到自己的同伙了!
    他们寻不到自己的队率了!
    到处都是人!到处都是自己人!到处都是敌人!
    快跑吧——!
    有人这样嚷了起来!
    “稳住!稳住!”张超歇斯底里地大喊起来,“阿兄!你管管你的士兵啊!!!”
    战局已定。
    刘备站在土台上,静静地注视着这一片战场,没有吭声。
    一旁的赵云却忍不住感慨:
    “当世论孙、吴之术,善于兵者,无若纪亭侯啊。”
    主公冷不丁忽然发声了,“子龙,羡慕吗?”
    ……羡慕?
    ……陆廉此人无论勇武还是智谋,都已至韩白之境,堪称天生的名将,旁人学恐怕是学不来了,羡慕又有什么用?
    但赵云转过头,迷惑地看向主公时,主公从怀里掏了掏。
    ……掏出了一枚胡桃。
    “怕她将张邈兄弟得罪狠了,”刘备幽幽地说道,“备着的。”
    第343章
    虽然胜负已定,但战果还没有完全确定下来。
    张超的许多士兵已经被张邈的士兵裹挟着冲散了,跑得到处都是,再在陆悬鱼有组织的围剿下放下武器,当了降兵,但还有几十个士兵没有被冲散。
    他们努力地组织起最后一道防线,想要护着张超离开战场。
    她看到这一幕的时候,感觉更有趣了。
    “传令下去,”这位主帅笑道,“生擒敌军主帅者,赏万钱!”
    “生擒敌军主帅者,赏万钱!”
    “活捉张超!”
    “活捉张超!”
    这样的声音此起彼伏,先是像流水,而后如巨浪。
    越来越多的幽州兵涌上前去,一波接一波,撞上那几十个士兵所组成的防线!
    棍棒像雨点一般落下!砸得这些苦苦支撑的士兵头破血流!
    “快躲开!”张超奋力地想要挤进自己士兵们组起的人墙中,用力拉扯着他们,惊慌地大喊起来,“快不要再打了!让他们抓了我就是!”
    “那不行!”
    “你是我们的将军!”
    有人眼睛发红地嘶吼起来,“将军!你得赶紧撤离才是!”
    “将军!快上马!上马!”
    有人似乎被打倒了,生死不知。
    有人头破血流,满头满身的血。
    雪地终于沾染上了星星点点的热血,那些殷红的,浓稠的,冒着热气的液体落进雪中,将冰冷的雪地一层层地融化,露出了大地的颜色。
    有人用力地照着马屁股就是一棍,那匹可怜的马儿长嘶一声,迈开蹄子就疯跑了起来!
    马儿跑得快,自然就会有些颠簸。
    于是整个世界都在颤抖摇晃,天空仿佛随时要坠落到头顶,地下仿佛也有一个崭新的世界正喷薄欲出。
    而那些金鼓声,战吼声,哀嚎声都不见了。
    耳边只有风声,连马蹄声都变得不那么明晰。
    被士兵们七手八脚扶上战马的张超就这样死死地抱着马脖子,然后由这匹忠诚的畜生将他带出战场。
    他脑子里一片空白。
    直到跑出很远,直到土台上的张邈带了亲兵下来,将战马拦下,直到他也被扶下马,张超仍然失魂落魄。
    周围的人好像在说些什么,有的人关切,有的人殷勤,还有人在调侃,但他一句话也听不进去。
    他的精魂仿佛留在了战场上,留在那些奋力搏杀,为他抢出一匹马,一条路的士兵身上。
    这只不过是场演练,他们却真切的在他心里死了一回。
    他也死了一回。
    帐中已经备下酒宴,军中也杀猪宰羊,特地犒劳了这些士兵们一番,于是虽有输赢,但至少大部分士兵能开开心心地端起饭碗——少部分倒霉蛋头被打破了,肋骨被打断了,只能躺在床上哼哼唧唧,一边由军医包扎,一边让同伙给他留一碗肉来补一补。
    但张超很显然是没什么心思吃饭的。
    兄长在同刘备赵云等人交谈,他自己则失魂落魄地坐在那里不吭声。
    直到陆廉走了进来。
    她的脸色很平淡,仿佛胜了这一场没什么值得夸耀的,但众人的目光仍然不受控地望向了她。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呢?
    仿佛“人”是用血肉骨骼造成的,而她是用钢铁和烈火铸成。
    不会绝望,不会恐惧,不会后退。
    当张超用这样复杂的眼光看向她时,陆廉也看了过来。
    她的眼睛忽然弯了弯。
    “恭喜,孟高公。”
    “……败军之将,有什么值得恭喜的?”
    “你输给我没有什么稀奇的,我恭喜的也不是你输。”
    ……还是这个没朋友的说话风格。
    但周围人的注意力已经都聚集在她这里,连同刘备和张邈,都在默不作声地听她讲话。
    “你是个将才。”她说道。
    张超猛地抬起头,神色错愕,“将才?”
    “你学兵法,必定背过那些‘将者,智、信、仁、勇、严’的东西,但其实没什么用,”她说道,“我会说,你必须像一个将军一样思考,像一个士兵一样战斗,才有赢的可能。”
    张超咀嚼着她的话,默默不语。
    陆廉微笑道,“有的人到死也是庸才,有的人到死才知道自己是个将才,却已经没有了再进一步的可能,孟高公,你难道不该感到欣喜庆幸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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