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如此,她也就不客气了。
    上了岸,青芝显出原形,飞在前面,领着他们往王宫大殿去。鸟族的妖精们听说吕明湖来了,都赶来一睹真容。鸟族雌强雄弱,通常是雄鸟在家主内,雌鸟外出谋生,因此来的几乎都是雌鸟。她们有的是原形立在枝头,有的是人形站在路边,盯着吕明湖上看下看,叽叽喳喳,评头论足。
    这道士比我家相公还俊俏呢。
    姐姐,小心被你家的醋坛子听见,回去酸死你。
    怕他做甚?我辛辛苦苦养家糊口,多看几眼美人又不过分,他管得着么!
    吕黛不喜欢她们这样,一一瞪回去,吕明湖却无动于衷,好像突然变得又聋又瞎。骆花朝正在殿内等着接见吕明湖,这位艳冠妖界的女王着白缯轻衣,戴花冠,璎珞,耳珰,臂钏,远看庄严宛若菩萨,近看却比菩萨多几分妖媚之气。
    相传孔雀大明王是释迦牟尼佛的等流身,因此骆花朝与佛门关系匪浅。她见了吕明湖,果然欢喜,一叠声地赐座看茶,又叫侍女拿果子给吕黛吃。
    吕明湖提起求药的事,她既不答应,也不回绝,笑眯眯地看着他,道:听说道长剑法卓绝,孤想领教领教,不知你意下如何?
    吕明湖迎着她春情荡漾的目光,澹然道:在下荣幸之至。
    骆花朝道:那么,道长先去住处歇息罢,今夜亥时一刻,孤在沉香亭等你。
    出了大殿,青芝领着他们走到王宫西侧的一间偏殿,这一路上站岗巡逻的侍卫也都是女子,她们行装挎刀,体格魁伟,有的比吕明湖还高。殿内端茶倒水的却是男子,他们衣着艳丽,身形纤弱,模样都很标致,说话声音婉转动听。
    青芝吃了一盏茶,起身告辞,眨了眨眼睛,又笑道:吕道长,我姑母甚是骁勇,你可得小心!
    待她离开,吕黛变成人形,攥着吕明湖的衣袖,忧心忡忡道:明湖,那只孔雀是不是要吃你?
    话音刚落,殿内的宫男们都笑了,低头抿唇,笑得十分暧昧。
    吕黛不理解道:你们笑什么?
    一名宫男正要说话,吕明湖料想他说不出什么好话,挥了挥手道:你们都下去罢。
    宫男们齐声答应,退了出去,留下一殿浓郁的脂粉香。
    吕明湖打开窗子,和小喜鹊坐在榻上,道:孔雀女王只是想和我比武,并不是想吃我。吃了我,得罪道门,于她而言很不划算。
    吕黛想了想,道:可是我听说孔雀好吃人,尤其是美貌的男子。明湖这样好看,她一时冲动犯浑也未可知。
    吕明湖望着她载满忧虑的眼眸,道:你是因为这个才跟我来的么?
    吕黛低头嗯了一声,心里其实有些惭愧,自己法力低微,能为他做的实在有限。
    吕明湖微微动容,抬手轻抚她发顶,道:放心,她吃不下我。
    第二十三章 游龙戏凤
    亥时一刻,月色如洗,王宫花园里悄无人声,暗香浮动。
    骆花朝换了一件牙白色的合欢襕裙,手持团扇,坐在沉香亭里。裙子质地轻软如云,高束在胸际,露出大片牙白色的肌肤,乍一看好像没穿衣服。
    她见吕明湖来了,后头还跟了个小姑娘,笑中含嗔道:吕道长,孤与你约会,你怎么把灵宠带来了?
    吕明湖道:王上是妖界的顶尖高手,与您交手的机会难得,我让吕黛旁观,兴许她能有所感悟。
    骆花朝站起身,摇着团扇走过来,笑道:她毕竟是个小姑娘,孤怕有些招式,她看了难为情。
    吕明湖道:我与王上比武,光明正大,没什么见不得人的。
    吕黛听他们说的都是比武,却好像不是一回事,十分疑惑。
    骆花朝深深看着吕明湖,又笑了笑,道:既如此,孤毕竟是前辈,让你三招罢。
    吕明湖也不客气,举剑向她刺去。骆花朝身形摇闪,速度奇快无比,层层叠叠的裙裾飞扬,只留下一道道残影。
    忽闻呲的一声,她像一片轻飘飘的叶子落在亭檐飞角上,裙子被剑气划破,修长的双腿若隐若现,足以让俗世的每个男人血脉偾张。
    她娇嗔道:吕道长,打架便打架,撕人家衣裳做甚?
    吕明湖心知她是故意的,淡淡道:前辈出招罢。
    骆花朝手中多出一根银白色的长鞭,带着破风之声和凛冽寒气向他挥来。吕明湖剑尖一挑,鞭梢灵蛇一般缠上剑身,霎时凝起一层白霜,蔓延到他握剑的手上,手指一时竟动弹不得。
    长鞭一抖,一股强悍的力道传来,吕明湖整个人被甩了出去。他在半空中腰一拧,稳稳当当地落在地上。
    骆花朝笑道:好身手!说到这个手字,又一鞭挥了出去,几乎同时闪身至他背后,展开双臂抱了个空。
    吕明湖人已凌空掠起,轻轻巧巧地一翻身,举掌击她头顶。凌厉的掌风从头顶传来,骆花朝扭身躲过这鬼魅般的一掌,却挺起丰满的胸膛去撞他手臂。
    这两团呼之欲出的玉脂,天下大抵没有哪个男子舍得躲开罢。可是吕明湖手臂一缩,化掌为拳,拳风虎虎,毫不留情地攻她面门。
    骆花朝见他这般不知趣,简直无可救药,心中气恼,要给他点颜色,重重一掌拍出。拳掌相接,两股力量对冲,吕明湖毕竟年轻,法力不及她深厚,被逼得连退七八丈远,脚下地砖尽裂。
    骆花朝冷哼一声,头也不回地走了。
    虽然吕明湖输了,但好歹没被吃掉,吕黛长长地舒了口气,上前道:明湖,你没事罢?
    吕明湖摆了摆手,道:回去罢。
    吕黛知道他鲜少比武输给别人,怕他受挫,安慰他道:那老妖精活了一千多年了,等明湖到她这个岁数,一定比她厉害多了。
    吕明湖还未言语,骆花朝的声音远远地传来:小丫头,说谁老妖精呢!
    吕黛吐了吐舌头,不敢再说她的坏话。
    高傲的女王对男人的耐心是很有限的,四海八荒,六合九州,天下之大,供她享用的美男子不计其数,何必在一块又冷又硬的石头身上多费功夫呢?
    征服男人的乐趣,她早已腻了,现在她只想要知趣听话的男人。
    她答应给紫蓑荷,但作为条件,吕明湖要留下来帮她修补法阵。半个月后,法阵修补完毕,吕明湖带着药和吕黛返回庐山。就在这半个月里,吕黛和骆青芝成了好朋友。
    青芝每年会把自己脱落的羽毛打包寄给吕黛,吕黛也会把吃不完的丹药寄给她,两只小鸟互惠互利,感情益发深厚。
    因此后来青芝离家出走,只把自己的行踪告诉了吕黛。至于她离家出走的原因,据她说是家里安排了不满意的婚事,出来逃婚了。
    吕黛站在洞府门外叫了三声青芝,过了一会儿,石门才徐徐打开。青芝牵着一名少年的手,笑吟吟地走出来。少年一身半新不旧的蓝葛布衣衫,浆洗得很干净,小麦色的皮肤,浓眉大眼,鼻梁挺拔,生得十分英俊,见了吕黛,神情却有些腼腆。
    青芝介绍道:吴郎,这是我的朋友,她姓吕。
    少年背着一捆柴,弯腰作揖。
    吕黛上上下下打量着他,含笑道:吴公子,幸会幸会。
    少年被她看得脸红,青芝道:你回去罢,过几日再来。说着往他手里塞了一锭银子。
    少年脸更红了,却没有推辞,转身下山去了。他当然知道这么做是很可耻的,但红粉佳人,真金白银面前,男子汉那点尊严又算什么呢?
    你又收新面首了,这个没有我上次看见的那个俊俏呢!吕黛评价道。
    青芝瞥她一眼,勾唇笑道:男人好不好,不能光看外表。
    她对着吕黛,总有一种风月老手的优越感,这是她姑母常常带给她的感觉。
    吕黛每每被她意味深长的话吊起胃口,要问个仔细,她却又不肯说,闹得吕黛抓心挠肺。
    不过今时不比往日,吕黛在石凳上坐下,扬起下巴,得意洋洋道:我也有男人了,比你的男人强多了。
    青芝诧异道:真的?他是什么人?
    吕黛道:他叫江屏,是杭州的一名古董商,年轻多金,温柔俊俏,为了与我成亲,私奔到金陵。你说他好不好?
    青芝冷笑道:年轻多金的俊俏男人,哪个不风流多情?他如今对你好,不过是图一时新鲜,多则一年,少则半载,便要原形毕露了。
    吕黛瞟她一眼,道:你就是嫉妒。
    青芝瞪起眼睛,高声道:我嫉妒?我是怕你被人骗了还不知道!
    她情绪激动得有些异常,吕黛看了看她,故意笃定道:他不会骗我的。
    青芝默然片刻,道:那你敢不敢试试他?
    吕黛知道男人是最经不住考验的,但此时已是赶鸭子上架,无路可退,只能梗着脖子道:有何不敢?
    傍晚时分,船泊在丽水镇码头,江屏带了一名小厮上岸闲逛。丽水镇上有一座般若寺,是开皇年间建成的古刹,如今已经荒废了。江屏经过,见夕阳下的飞檐吻兽,断垣残壁别有一番沧桑古韵,便进去瞧瞧。
    第二十四章 古刹魅影(上)
    天王殿小小的一间,还没有江屏杭州家里的马厩大,天王像彩漆斑驳,造型却很生动,衣褶线条流畅,看刀工细节像是宋时的东西。
    庭院里杂草丛生,大雄宝殿顶塌了一角,霞光透过破洞,照在残缺不全的佛像脸上,仿佛涂了一层金红的油漆。哀艳的金红,落日的余晖,更显出悲悯的神情。
    穿过大雄宝殿,便只剩下一层毗卢殿,门关着,不知为何贴上了官府的封条。
    江屏道:这地方有什么好封的?
    小厮从进来便觉得这古刹阴森森的,忍不住道:也许出过命案,少爷,我们快走罢。
    门上有镂空的花纹,江屏向里面张望,只见墙上五彩斑斓,是壁画。当下毫不犹豫,一把推开了门。
    小厮叫道:少爷,这封条撕不得啊!
    江屏不以为意道:谁说是我撕的,明明是风吹开的。
    今日天气闷热,本来一丝风都没有,他说完这句话,凉风乍起,吹得草叶沙沙,檐前铁马叮叮当当响。
    小厮毛骨悚然,脸都吓白了,近乎哀求道:少爷,我们走罢,这地方好生邪门!
    江屏人已在殿内,道:你害怕就先回去罢,把灯留下。
    小厮哪敢丢下他一个人,战战兢兢地守在门外,忽觉颈后一凉,啊的一声狠狠打了个激灵。
    江屏转身看他,道:怎么了?撞鬼了?
    黄豆大的雨点打在地上,小厮摸了摸颈后,讪讪道:没什么,下雨了。
    适才的霞光消失殆尽,天色昏暗,小厮点起灯笼,走到江屏身边,咕哝道:这雨没头没脑,可煞作怪。
    江屏负手仰头看着壁画,悠然道:寺中赏画,雨声为伴,这么好的事,你偏觉得怪,真是朽木不可雕也。
    壁画有一丈多高,长约十丈,画的是天女散花。众女腾云驾雾,广袖飘飘,彩带环绕,错落有致。细看姿态各异,有的手捧花篮,有的拈花微笑,有的怀抱琵琶,顾盼流波,神采飞扬,栩栩如生。
    江屏向来喜欢这些先人古迹,聚精会神地看着,看到妙处还不觉点头赞叹。
    小厮东张西望,唯恐角落里,房梁上蹿出什么东西来。殿外风雨大作,漆黑一片,忽见一名女子提着灯笼,急忙忙地奔进来。
    灯笼已经被雨打湿,她也浑身湿透,乌黑凌乱的发丝黏在姣好的脸上,竹青色的纱衫紧贴着肌肤,苍绿色的罗裙透出修长双腿的轮廓,整个人像一把刚捞出来的水草,纤细婀娜,袅袅婷婷。
    她目光扫到殿内的两个男人,站住脚,脸腾地红了。
    小厮呆呆地望着她,忘记了回避。她实在美貌,除了少奶奶,小厮没见过比她更美的女子。然而少奶奶平日不能直视,更不敢看,也看不到她浑身湿透的样子。
    他目光热辣,女子窘迫又畏惧地倒退几步,转身出了殿门,站在檐下。小厮回过神,下身早已起了反应,叫了声少爷,向门外努了努嘴。
    江屏这才发现该女子的存在,只看了一眼,便移开目光,对小厮道:把外衫脱了。
    小厮穿着一件青罗衫,脱下来,江屏拿在手里,走出殿门,道:姑娘,外面冷,披上衣服进去罢。我们是途经此地的行商,雨停了便走。
    女子怯生生地打量他两眼,伸手接过衣服,裹住自己春光外泄的身子,轻声道了谢,低着头进去了。
    江屏和小厮站在檐下,不再进去。
    荒凉的古刹,寂静的雨夜,淋湿的美女,这便是青芝和吕黛出给他的考题。青芝坐在殿内,好奇地注视着江屏的背影,想他当真不动心么?
    小喜鹊立在枝头,俯瞰着自己的夫君,生怕他经不住诱惑,让自己在青芝面前丢脸。
    江屏壁画看了一半出来,好比房事被人打断,难受极了。这时他便不觉得这雨好了,巴不得立马就停,那姑娘走了,他才好继续看画。
    小厮瞅着殿内的青芝,欲火灼心,道:少爷,您说这姑娘是什么人?
    江屏看他一眼,冷冷道:萍水相逢,你管她是什么人。
    小厮本想引诱他和那姑娘做出事来,自己也好分一杯羹,出口碰了个钉子,便不敢再说下去了。可见那起受人挑唆,为非作歹的子弟,大多也是自己心术不正,才让身边的小人有机可乘。
    吕黛和青芝约好,这考验只有一炷香的功夫。除了江屏,谁也不知道这一炷香的功夫里会发生什么,因为一切都取决于他的选择。
    看江屏挪一下脚步,吕黛都觉得心惊肉跳。他毕竟不是吕明湖,他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凡人,有七情六欲,难以自控。
    似乎过了很久,雨停了,青芝走出来,向他们借火点起灯笼,依依地看着江屏,慢声细语道:公子,寒家就在附近,这么晚了,我怕路上遇着歹人,你送我一程可好么?
    小厮两眼放光,恨不能替江屏答应。江屏踌躇片刻,毕竟不好拒绝,微笑道:姑娘既然对我们放心,我们理当送送姑娘。
    吕黛才放下的心又悬起来了,跟着他们出了般若寺,飞到不远外的一条窄巷口,青芝停住脚步,脱下青罗衫还给小厮,对江屏道:公子,前面就是寒舍,进去吃杯茶罢。
    她眼中含情脉脉,谁都看得出是什么意思,江屏毅然决然道:多谢姑娘一番美意,我们还有事,就不过去打扰了。
    小厮扼腕叹息,江屏拱手告辞,迫不及待地转身回般若寺看画。
    青芝见他毫不留恋,赶着去救火一般走了,不禁愣在原地。
    小喜鹊险些笑出声来,落在她头顶,喜孜孜地看着江屏远去的背影,道:怎么样,我就说他不会负我!你输了,快去买霞飞酿来我吃。
    霞飞酿只有海市能买到,且价格高昂,是两只小鸟事先定下的赌注。
    青芝不作声,小喜鹊用爪子扒拉着她的头发,道:你别赖账,你有钱养面首,难道没钱给我买酒吃?低头一看,青芝满脸是泪。
    吕黛急忙变成人形,拿出帕子替她擦着,道:哭什么?你要是真没钱,便宜一点的酒也行,我又不逼你。
    青芝举袖掩面,哽咽道:其实我不是出来逃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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